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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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兰!我喊着,挥手的当儿,兰兰仓促的回头看了我一眼,表情阴郁。但她仿佛故意不理我似的,钻上了一辆出租车——或者她真的就是没有发现我。
我跑到街边的时候,出租车在我眼前驶过。透过敞开着的车窗,我分明看到她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兰兰!兰兰!”我神经质的大喊了几声,惊得许多路人扭着头看。
接着,我随即跳到街中央,使劲挥舞着双手。
一辆出租车猛地停下来,司机以为是遇上了疯子,探头出来就骂:“吃的米多了啊你?”
我不由分说,转身去拉出租车的门。
“干嘛干嘛?”司机以为我要把他拉出来开揍。(这年头,据说黑社会特疯狂,打人并不需要理由)
“开门哪,快开门哪!”我向司机大声的叫嚷着。
司机并不把我的着急放在眼里,他盯着我的杂毛头和吊儿郎当的牛仔裤慢条斯理的说,“我开门让你上来揍我啊?”
“你这只龟公!”我急得冲口而出,“大爷我要坐车!”
他这才把车门打开。
我钻了上去,没等司机问,一指前面兰兰乘坐的就要消失的出租车吩咐道,“跟上前面那辆车!”
“可以,但是我得知道你要去哪里?”
这司机真应该回家呆着!我愤然道,“你给我跟着就行!”
司机终于没有再争论,跟着兰兰乘坐的那辆车追了上去。
转了几个路口,前面那车却往郊外驶去,并且加快了速度。
我催促司机快点。
十多分钟后,出了城区,眼看兰兰乘坐的车驶上了郊外的乡道,我乘的车却停了下来。
“你怎么停下来啦?”我暴躁不以。
司机说,“再走就出了城区了。”
“出城区怎么了?”
“我从不跑城区以外的路。”
“那人家又跑?”
“你要是非要我跑,也可以,加点钱。”司机竟在此时趁机打劫。
抬头看去,兰兰乘坐的车已经没了踪影。万般沮丧顷刻间涌满我的心头,看着司机精明狡诈的脸面,我不由得怒从胆边生!
“加你老母的丫丫鸟!操死你阿公!”我抬手去开门,那门却被控制着打不开。扭头望着司机,我真想扑上去把他的脖子掐断在方向盘上!
“妈的,快让我下去,你是吃人肝大的,大爷我不坐你的车!呸!”我一口痰朝车窗吐去。
司机说,“你先给钱啊,我早就防着了,你们这些不三不四的年轻人,坐车不给钱,我被坑怕了!”
“你被人家吭,那是你的事!大爷我从不坑人!”我气乎乎的伸手去掏钱,这才惊觉,口袋里除了早上在小卖铺那挂帐挂来的一包烟外,一个子儿也没有。我一拍脑袋,责怪自己的糊涂。
司机见状,当下急了,“怎么?你不会是没钱吧?”他像个女人似的咧着嘴骂骂嚷嚷了一会,接着又问,“真的没钱?”
我只能两手一摊,“这个,我忘记带了……”
司机眼圈红红,隔了一阵,问道,“小哥,这车你也坐了,上车的时候,你没说你没钱,现在你自己说该怎么办吧?”
我脑里早已杂乱如麻。
最后,我只好拨通猴子的电话。
“呀,棍子,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你在哪啊?我都在锦佳网吧这等你好久了!”
我马上告诉他我现在的位置。
“哎,你跑城郊那干嘛?大牛叫我们早点到容城呢!”
“我知道,你现在快过来。”
“干嘛?”
“我遇上点麻烦了。”
一听我有气无力的声音,猴子急道,“怎么了?好,我马上就到,你等着。”
十多分钟后,猴子火急火燎的打辆车赶过来。发现我呆呆的坐在一辆出租车里,他纳闷的挠着头,“怎么了?”
弄清事情经过后,猴子叉腰站车窗外,与司机“我操你老母!我操你爷爷!”的争执了好一会,争得他面红耳赤,细细的脖子时不时颤颤发抖。但最后争执不下,他只好极不情愿的付钱给那司机,为我打开车门,将我拉向他雇的车。关上车门之际,他还探头出去,朝那司机叫嚣,“这只白痴了八辈子的白痴!”
我的心情至始至终挺沮丧,总被兰兰那心情重重的神情牵引着。但我望着猴子瘦不拉叽的背,突然觉得,和猴子做哥们,挺好。
我几乎是让猴子拉着,挤过许多人的肩头,踩过许多人的脚背,后来,站到一块站牌下,等待开往容城的客车。只记得猴子其中又骂了句,“如今这年头,司机都宰客!”
“棍子,你怎么越来越白痴!”
他这一句话把我给骂醒了。
而我还念念不忘兰兰坐在出租车里,那忧郁的神情。
她不开心。
她独自一人,为什么那么难过?
我被这些思绪纠缠得一瞬间觉得对什么都了无情趣。
木纳的看了看和我站在一块等车的人,有五六个是背着书袋的学生,满脸纯真;有几个买菜归来的妇女,也有几个赶去上班的男子,全都那个表情——麻木不仁。那几个学生偶尔格格的短笑几声,谈几句话,目光一致的朝着车来的方向。
猴子走开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听电话,估计是大牛打来的。看他那嘻嘻的笑脸,比他自己过生日时要高兴得多。这就是我认识了五六年的猴子,他与我似乎是有些相像的,起码在某些事物上,我和他常会表现出相同的做法,就如自己请人吃饭,很舍不得点菜,若是换成别人请吃饭,再怎么省,也要点个十样八样。
我感到不悦的原因,或许是我即时又想及前些天在街上遇到龙晶和那个叫上官与锋的在一起的情景吧,心里总有隐隐的不快。这不快是什么,我又不能说得清楚。
今天的天气照例很好,阳光一直那么明媚,白晃晃的照耀着每一条街,和每一幢楼房。
我毫无心情的看了眼站牌上的班线,目光落在“罗江——容城”上,里程30公里。我突然用力向站牌上啐了一口痰。(这种动作我通常是故意的,而现在则是心情的使然)。等待客车的人,目睹我的行为,都愤愤然,向我投来极鄙夷的神色。
此时,我的三星在口袋里“嘀嘟,嘀嘟嘟”响了起来,不知是谁打来的。
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没想到会是家里打来的。
我摁了摁绿色的接听键,遮遮掩掩的扣耳朵上听。
老妈那缺少睡眠的声音即刻传过来。
“棍子哪?”
“嗯。”
“你几时起的床哪?一大早的又跑哪去了啊?”
我撒谎道,“我在一个同学家呢,阿宝。”我对老妈总是撒谎。
“哎呀,真是。”
“怎么了?”
“人家小芳在咱家等了一个早上啦,不见你人,我就打个电话问问。”老妈嘱咐我早点回来,就挂了机。
我不怎么放在心上,猴子打完电话走过来,我却突然对他说,“猴子,要不,你一个人去好了……”
“为什么?”
“我突然觉得没心情,哪也不想去。”
猴子没喝酒的时候,是非常冷静的,他两眼便看出了我的心情状况。“上次那女孩把你甩了?”他指的是兰兰。
我说不是。今天我的每一句话都似乎很没有力气。我很想嘻嘻哈哈的骂猴子白痴,但是没有骂。
“那你打电话跟大牛说。大牛现在已经在黑马酒店订好了包间,只等我们过去了,再怎么说……”
“猴子。”我打断他的话。
“啊?”
“我怎么老觉得大牛跟龙晶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个……”
旁边此时突然有人说,“车来了。”
“车来了。”猴子也说。他人已如冲锋打仗那样,车刚停稳,就跑过去,横贴住车身,迅速地直插向车门,不一会就在车厢稍后的地方占住了两个座位。
他从车窗探出尖细的头来,向我嚷嚷,“上来呀,傻棍,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到时不醉不归!”
我仿如茅塞顿开,也就随即上了车。
心情也因此轻快了些,只不过总要想到兰兰仓促回头看我时那阴郁的表情。我现在断定她当时是看到了我的,可她为什么装作没发现,匆忙的就钻进了出租车呢?这里面定有原因。而我没能想出个合理的解释,光是她一连几天没去帝都上班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得而知。
我将头稍稍靠向车窗外,让风吹吹紊乱的思绪。
猴子冲我笑嘻嘻的说,“你扮酷啊?棍子,一副愁眉苦脸,这是你吗?这是无耻下流,极其卑鄙奸诈的棍子大爷吗?”
“啊?”我下意识的摸摸脸,感觉一阵发热,“丫丫的,”我对着猴子一拳干过去,“你这白痴!无药可救!”
猴子极其下流的哈哈大笑,“我看啊,你才叫无药可救,八成是得了花痴!”

他的笑容惹得车上的人都把眼盯过来,吓得他嘎然收住笑。
客车正驶离城区,朝容城快速开进。我又扭头望向窗外,远远的望着那远处的高楼,心中一片惆怅。
下午,到了容城。
边走出车站,猴子边给大牛打电话。
十多分钟后,大牛来了。自从毕业聚餐那晚,大牛醉晕晕的向他追求了四年的龙晶表白,惹得同学们一片哗然后,直到现在,大约消失了大半年。这个生性如女人的老哥们又终于出现在我面前。那些曾经的往事啊,又在瞬间回归我的脑海。毕业那会儿,大牛跟猴子是唯一没有向我说“遗言”,也没有说“志向”的人。然而,毕竟时过境迁,我们都没有再将其提起。
此时的大牛扭着肥嘟嘟的身体四肢,四下里瞧着,向我和猴子走来。一见到我们,傻憨憨的笑。
“呵呵……你们可来了。”他抬起粗大的手,挠了挠寸板头。身上依如从前那样,穿着宽松的白棉短衫,和黑色西裤。圆鼓鼓的肚子,石墩般的。
猴子仿佛今天才想起来问,“大牛,我们对容城都不熟,知道玩的地方又少,你干嘛不回罗江为龙晶庆生啊?非得在这?”
“龙晶在她姑妈那嘛,她和她姑妈在同一个厂上班。我问过她,她说她不回去。”
我注意到大牛一直举着挠头的手,又黑又脏,手心里都有茧子的痕迹。
“你告诉龙晶了大牛?”我问道。
“还没呢,我想给她一个惊喜,等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再打电话给她。呵呵……”
“这么说,你还没作好准备?”猴子问。
大牛说,“我在黑马预订了包厢,至于要买什么礼物,嗯,我不是怎么会买,你们得给我当参谋。”他这牛高马大的人,脸居然红了,那神情仿似花姑娘头次坐花轿。
“好啊好啊,”猴子爽道,“有我和棍子在,你放一万个心吧。”
大牛又是憨憨一笑,而其中隐含着的,不易察觉的牵强却让我发现了。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随即也就和猴子陪着大牛到处乱逛。
在我眼里,此时的大牛就像个孩子,沉浸于一片自以为的甜蜜中。妈的,我们都是孩子。走着的当儿,大牛不断的问这样的问题,“猴子,棍子。”他的神情至始至终总有点不安,或者说,他根本就是迷茫的,“你们觉得,要是龙晶突然知道我为她请客庆生,她会怎样?”
猴子不加思索的说,“操,要是我是龙晶,遇上大牛你整整几年,依然不变的为我付出,我一定会感动得不得了!”
“真的吗?”大牛笑了笑,但又转向我,“棍子,你认为呢?”
我当然也不能说令其难过的话,“要是我,我也会高兴的。”我说。
经过一家首饰店,大牛带我们走了进去。
大牛说,“我早就想过要送一条项链给龙晶,只是到了今天,我才能拿出这笔钱……”
柜台小姐把那精美的锦盒打开来,我看清那是条纯银项链,心形的坠子,闪闪有光。款式和兰兰在“天天饰品店”里出神盯着的那条一模一样。
大牛爱不释手的将项链轻轻抚摸,眼里满是幸福之色,仿佛此刻,他正与龙晶坐在幽幽烛光里,他正给龙晶轻轻戴上这条项链似的……
“嗳嗳!大牛!大牛!”猴子猛摇了他几下。
柜台小姐笑眯眯的说,“先生,你已经来看过这条项链几次了,你一定很喜欢它。”
大牛下定了买的决心,但他又似乎有什么不放心。“棍子。”
“嗯?”
“你说龙晶会喜欢吗?”
“那当然!”猴子替我答道。
要是换成别人问我这种蠢问题的话,我肯定会狠狠地骂道,“白痴!你连人家喜不喜欢都弄不清楚,你还买来干什么!”但这人是大牛。他为龙晶痴迷了四年,他爱龙晶爱得像石头般专注,到现在仍然不变。我以为像我绝不会有这种痴情吧,所以我曾一直骂大牛傻。但今天,我突然被他感动。
爱,会不会使人变成一个傻瓜?
大牛他弄不明白,我想,我也不明白。
那条纯银项链,大牛买下了,价值一千多。大牛将其小心奕奕的收起来时,每个笨笨拙拙的,激动的动作都仿似倾注了其对龙晶的漫长而坚韧的爱意。
因为他历经的爱,他是否会比我和猴子成熟得多?
我突然觉得是。
在走出首饰店的当儿,猴子却不以为然的悄悄对我说,“这傻牛。”
到了傍晚,大牛更加神采奕奕。他真如个女人,不断地问这问那。在临时租屋里换衣服时,他让我和猴子轮着给他当观众。那是套刚买的衣服,一件蓝格子衬衫,一条褐色西裤。我和猴子早已饿得头上冒星,不耐烦的催促道,“行了行了大牛。”
大牛说,“等会你们想吃什么,尽管叫。”
紧接着,华灯初上的时候,我们雇车前往黑马酒店。
猴子得意的骂骂咧咧,站在酒店门前观望了一会。此时酒店内人并不多,远远的也能听见婉约莺莺的音乐,马上使人感到浪漫的所在。
就在我们一行三人转身正要往酒店门口走去的时候,大牛突然神色紧张的说,“你们先进去。”
“嗳?大牛?”猴子伸手想扯扯他。
但大牛人已蹦到街道上,将一辆出租车拦停了。
这一情景立刻引得许多路人驻足观望,都以为大牛想自杀似的。
“你妈的想死回家去死!”司机先是骂了几句,但发现大牛正对着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乘客喊话,他也就愣着,拿眼去瞧他的乘客。
坐在车里的乘客正是龙晶。
我和猴子吓了一跳,冲出去,一人一边,抓住了大牛肥圆的手臂。
“操你爷爷!你再嚣张老子揍死你!”猴子怒目注视着驾驶室里的司机回骂着,那司机怵怵脖子,没敢再搭腔。
“丫,龙晶?”我冲坐在车里的龙晶惊讶的喊了声。
龙晶也认出了我们,但她没有将头探出车窗外,只隔着半开的车窗玻璃,笑了笑。
大牛热烈的看着她,而她总怯怯的躲藏着目光。
“嗨,大牛要为你在黑马庆生呢!”猴子一无所知的大喊道,接着就去拉车门。
“别拉门,赖宗照你别拉门!”龙晶却这样说。她终于看着大牛。
大牛趁此跑到车门那推开猴子,微低下头,朝车窗里的龙晶看着。他的左手一直放在西裤袋里。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龙晶突然生气的说,“大牛,我昨天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不用你为我搞庆生,我的生日我自己会搞。”
大牛如木头一般,万分委屈的定在原地。
龙晶伤心的说了一大堆话,也许后来又觉得不该对大牛这样吧,所以她顺下眼,平和的说,“大牛,以后请你别这样了……”她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没说出来,又重复道,“真的,请你别这样了……”
由于夜晚的光线不是很好,我没注意到大牛的神情,只觉得他像一团正受煎熬的油。
我和猴子不知所措的站着,看着他俩人。
俩人如同上演一出爱情剧一样,久久的对视。最后是龙晶移开了目光,呆愣愣的仍然一动不动的坐在车里。大牛终于慢慢的站直了腰,他的头高出于出租车的车篷上,的目光转而盯向一处灯火通亮的楼房窗子上,表情似乎冷静了下来。
“司机,开车。”龙晶冷冷的对司机吩咐道。
出租车随即徐徐离去,不一会便消失于远处的街角。
只剩下大牛久久的立着。
猴子走上去,扯扯他的衣襟,“大牛?”
唤了两声,大牛并不回应,紧接着,他如是被当街羞辱的女人那样,一挥手,对仍在围观的人群喊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他神经兮兮的转了一圈,最后憋成想哭的样子。
“怎么了?怎么了大牛?”我和猴子慌忙将他扶住,一直拖回到黑马酒店门前,刚松手,他就一坐在了地上。
“吵吵闹闹总是有的事嘛!”猴子说。
我选择沉默无语。我从后袋里掏出那包红双喜,给猴子和大牛各派一支。
大牛接过烟,猴子给他点上火,他就一个劲儿,大口大口猛吸,直到他猛力咳嗽,眼泪眨巴出来了。
“这个东西……哎,这些个……”猴子踱着脚步,走来走去,总想安慰大牛,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棍子。”大牛声音嘶哑了。
“嗯?”我把目光从街上移回来。
“棍子,你觉得我傻吗?”他没有等待回答,目光幽幽,自顾的嘲笑一声,“呵……满心以为……呵呵……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以为会得到同样的爱以为……”
结果他没能说下去。
结果他哭了。哭得像头失去孩子的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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