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平淡，可我听得出里面的凄凉。我没有回答，只是垂头立在那里，心里忽然有些沉重。
女人悠悠一叹：“我今年二十一岁。老家在最南部的乡村，穷困潦倒，连鞋也穿不上。我是家里最小的，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因为没钱吃饭，姐姐早我两年就被卖了。当时我还不知道，以为她只是出去玩，每天都在门口等她回来。”
她吞咽了一下，发出一声冷笑：“十五岁那年我也被父母卖了，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姐姐永远也回不来了。”她闭起眼睛。“五年了，我被卖了一次又一次，从最南部的乡村一直到这里。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也风光过。十八岁的时候我也红过。”她苦笑着坐起来。“可妓女，再怎么红也是个妓女。”
她抬眼看着我，皱眉道：“看你一脸清纯的样，如果不是个嫩芽就是个骗死人不偿命的花花公子。我睡过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从来没见过处男。”缓步走到我面前。“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给你特别优惠。从现在算起，三个时辰内免费，而且随便你怎么做。”
这里的时间由时辰和刻来记。一刻大概相当于五分钟左右，而一个时辰则相当于一小时，也就是十二刻。
我喉咙发干，艰难地吞咽着口水。三个小时免费，随便我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眼前这个女人并不算非常漂亮，但年轻的肌肤透出她的青春活力。她一丝不挂的站在我面前，我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着。她将头枕在我胸口，一双纤手缓缓搂住我的腰，丰满的胸脯挤压着我的心，好像我每一次心跳都会撞在她的身上。我全身颤抖，理智越来越模糊，眼见就要把持不住，街道上忽然传来卫兵呼喝的声音。
好似一盆冷水淋头，我欲念全熄，有些粗暴地将女人推开。她倒在床上惊讶地看着我，我却没空理会她。
我从随身的钱袋中掏出一枚银币放在桌上，匆忙道：“这个给你，谢谢，不过我得走了。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没见过我。”
看着我冲出门去，女人缓缓拿起那枚银币，用一贯了无生气的口吻道：“谢谢老板。”忽地一笑。“银币啊。什么也没做就给了一个银币……”低头看看自己的身子。“我顶多值三十五个股子，还要过夜才行。”看着门口，听着还在吱呀摇曳的门声，紧皱双眉，喃喃道：“真是个傻子。”然后扑倒在床上嚎哭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哭过，还以为早就忘了。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忘记的是：哭泣其实这么容易。
我急匆匆跑出门，顺着另一条楼梯钻入一片复杂的小区。在里面转来转去，最后不知道从哪条街钻了出去，进入一片与中心繁华地区截然不同的街区。
这里的房屋很破旧，人们一动不动地趴在屋外，整条街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再向前有两间与众不同的小屋，原因是门口没有个半死不活的人趴着，屋前也被扫得很干净。走近一看才知道是一排出租房，专门租给那些没什么钱的穷人。房间不大，也很脏乱，全靠住客自己收拾。
另外还有两间房是空的，旁边有个大婶摇着扇子，见我过来，哼道：“租房？”
我现在不能回酒店，总得找个地方落脚。虽然环境差了些，可人在矮檐下，也就不能要求太多。
“一间，多少钱？”
“五个股子一天，十二个股子三天。”
“五个股子……”我低头去摸钱袋。才掏出来，正见两个干净的房间其中一间内走出一人。那人穿着厚实的斗篷，带着面纱，不用看样貌，只凭这身古怪的穿着我就认出那人身份。
“叶子？”
“我不是叶子。”她急急转身回到房间。
“怎么不是，明明就是你。”我追了上去。
她将门关上，在里面顶住。我拍着门板叫道：“开门，开门啊。”
“我不认识你。”
“可我认识你。”我稍用力便将门推开。她在里面用力顶着却被整个弹开。
我进去后将门掩好，她瞪着我看了一会，哼了一声，进入卧室里面，在床上坐下。
我跟了进去，长叹道：“总算见到了个认识的人。你不知道，我现在麻烦大了。”她当初被马贼、土匪追赶时，我曾经帮过她，虽然不奢望她能帮上我什么，但至少不会出卖我吧。
她哼道：“我们很熟么？”
“我们睡过一个帐篷。”
她俏脸一红，叫道：“你别乱说话。”
我耸肩道：“我说的是实话。”在房中走了一圈，看着摆设，叹道：“你为什么住在这？”
她哼道：“住在哪是我的自由，与你无关。”
我叹道：“的确与我无关。我能在这住一晚么？”
“不行。”她毫不犹豫。“你现在立刻就走，走得越远越好。你不是树精灵的朋友么，应该不缺钱。你有足够的钱去住城里最豪华的酒店，或者去城西的市场雇佣佣兵到别的城市去。”
“别的城市？”这倒给了我提示。这里没有电脑也没有电话，只要我离开，他们再想抓我也不太容易。
她见我意动，连忙道：“是啊，别的城市。你可以四处去看看，见很多的人，学很多东西，然后找一个适合你的地方落脚，安定下来，用你从树精灵那里得来的财富舒服的度过后半生。”
我点头道：“这样的确不错。”
她走到我前面，将我向外推。“当然不错，非常不错。你有得是钱，又没什么负担。一个不知道哪个山沟里面蹦出来的傻小子。你想怎么活都会很幸福。可我不行，我还得住在这种廉价的破房子里，每天为莫名其妙的事奔波。总之你现在给我走，立刻就走，马上就走。”说话间已将我推到了门口。
门外传来骚动，整齐的脚步声带着金属的碰撞，可见是穿着铠甲的士兵。隐约还有马蹄声，而且不只一匹，看来还有骑兵。我现在吃饭没有保障，不敢轻易使用能力，只能凭感觉猜测。
叶子面色骤变，沉声道：“你惹上了贵族？”
我无辜的道：“我也不知道，今天一起来就被一群拿着长矛的士兵制住。”
叶子咬着牙道：“然后你把士兵打飞，逃到了我这？”
我耸肩道：“我也不想，可不知道怎么搞得，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叶子狠声道：“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还特异跑到这来把麻烦推给我？”
我陪笑道：“我不是特异来找你，只是碰巧遇到而已。本来想……”
叶子不等我说完一拳打在我额头上，气道：“本想，本想，有什么可想的？你是通缉犯，来到我这，让卫兵知道一定会进来搜查，很可能把我当成你的同党一起抓起来。”
我苦笑道：“我没想到那么多。”
“我知道。”叶子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你这个笨蛋，能想到什么？”
我小心翼翼的道：“也许他们不知道我进来。”
叶子哼道：“你进来时门口那个房东大婶看见了么？”
“呃……”不只看见了，还说了好几句话。
叶子见我那表情便明白了一切，长叹一声：“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只有背水一战，放手一搏了。”
我惊道：“你想杀出去？”
“杀你个头，给我老实待着。”转身到房中掏出一个包，里面乱七八糟拿了十几样出来，直接糊在我脸上。
“你干嘛？”我向后躲闪。那些东西冰冰凉凉的，粘在脸上很不舒服。
叶子瞪眼道：“想活命就别动。”
我被她的气势吓住，不敢再动。她一边在我脸上修饰着，一边道：“这些原本是女人用的化妆品，不过稍稍改变一下方法也会出现神奇的效果。”
“什么效果？”
“等下你就知道了。”
门外声音越来越大，显然已经到了门口。为首那士兵和那大婶说了几句，卫兵们三人一组，到各个房间敲门。
我们的房间也被敲响，叶子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我的脸，无奈道：“能否成功就看你我的造化了。要是不成，别吝啬体力，立刻突围。你的猫带着吧。”
我点头，斯诺正在床上懒洋洋的打着哈欠，低声嘀咕：“还不能睡觉么？”
叶子道：“开门迟了会被怀疑，我去开门，你跟着我。”
我随着她来到门口，外面的卫兵已经不耐烦起来，重重的拍着门板，好像要将门砸碎。
叶子叫了声：“来了，来了。”将门闩抽出，打开门。几个卫兵一下子闯进来，其中一人撞在她肩上，把她撞得向后倒退，靠在我怀里。
我轻声问：“你没事吧。”
叶子微微一笑：“我没事，当家的。”
“当家的？这是啥信号？”我傻乎乎的眨了眨眼睛，呆呆的看着她。
一个卫兵过来，强硬的问道：“就你们两个？”
叶子轻道：“是啊，就我们俩。”
卫兵看了看我，皱眉道：“你刚刚才到？”
叶子抢着道：“他是我当家的，之前在乡下干活，本来约好了晚上来，没想到早到了。”
卫兵上下打量我一番，又朝向叶子：“刚才在干什么，这么久才开门？”
叶子扭捏的挽着我的手。“人家和他快一个月没见了，忍不住就……不是有说小别胜新婚么？”
卫兵脸一红，轻咳一声：“以后早点开门。”
叶子点头道：“是，是。”
卫兵正要出去，又转回身对我道：“你跟我出来。”
我和叶子心下骇然，难道被识破了？可现在还不是掀开底牌的时候，我们跟着他走了出来。
到门口，看到其他房间的人也都被赶了出来，另外一间打理得很干净的房间内也出来一个人，正是上次在教堂门口被我吓跑的女孩。她仍旧披着那件长袍，但很干净，不知道是经常清洗还是她有很多件同样的袍子。
她也看到了我，似乎怕我叫她，转过身去。那大婶逐一房间走过，确认房客，之后才让他们回房间。看到大婶过来，我和叶子对视，心中忐忑不安。她眨了下眼，抓住我的手，手指在我手心点了几下，示意见势不妙，转身就逃。
我也想逃，可看看这阵势，两百步兵，五十骑兵，就凭我们两个人如何逃得掉？我心中暗叹，闭上眼，心灰意冷。就在这即将绝望之际，心中又勇气一丝侥幸。我被抓得莫名其妙，也许被抓住之后，他们确认我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反而没事了。虽然知道有些自欺欺人的成份，但人就是这样，总得给自己点希望。
那大婶来到我面前，看过叶子，又看看我。看我时特别仔细，表情一变再变，好像在犹豫。
一个卫兵喝道：“怎么样，刚才来的人是他么？”
那大婶皱着眉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卫兵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说清楚点。”
大婶叹道：“刚才我正在午睡，他就来了。我迷迷糊糊的也没看清楚。”
卫兵哼道：“下去吧，没用的东西。”转身向队伍中招手。
我随着望去，吓得魂不附体。在大队中走出几个人，赫然就是之前在酒店中抓我的那几人。他们都见过我，一定能认出来。
叶子看我的表情，猜出是怎么回事。奇怪的是她毫不紧张，反而很坦然。她紧握着我的手，让我平静下来，可我如何能够平静？眼看着那些人走到我面前，看了又看，然后摇摇头，走了，我的心，我的人生……诶，走了……
我好奇的眨着眼睛，看着那些士兵，又看向叶子，连卫兵吩咐我回房间也没听到。
叶子拉着我进屋，重新将门关好，到了最里面，抿嘴一笑，低声道：“女人的化妆品是很神奇的。”掏出一面镜子给我。
镜子里是个浓眉厚唇，皮肤黝黑的农夫，哪还有半点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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