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巅的流云衔着雨水，
滞缓低垂。
农闲懒洋洋的，
活儿都不累。
种种花生，修修竹桥，
要么搭个草棚，
看瓜还能贪睡。
天黑了，在奘房里围着火，
开个疲疲沓沓的会。
社员们走亲戚做买卖，
各寨知青串一串，拜会拜会。
庄恩过江“逃”走了，
乡干部也没派人去挡，去追……
2．
闲不住的雀儿在林间串飞，
各色消息生了翅膀，
时而纷散，进而聚汇。
有的说，
要铁心务农一辈，
有的说，年底调动返回。
3．
相思鸟嘴都红了，
红红的美人蕉深藏着蜜。
咕咕，嘀嘀，哩哩，
林间响着欢欢的乐曲。
4．
慰问团要来了我们受伤了吗英雄了吗也要人慰问？
主任管知青的调吴玲去县里帮忙搞接待协助主任。
5．
晚饭后寨子里转一遭，
娃娃们奔跑喧闹。
村庄化在暗色里模糊了，
唯有天空，
明净如洗，几朵红云在飘。
孩子们爆发了惊叫：
竹楼后，芒果树的上空，
一只肥壮的蛾子奔逃，
四、五只紧追不舍的麻雀，
奋飞，翅膀扑噜噜，
带着轻捷的呼啸。
明空里，
力的，响亮的号角。
6．
说吧，愿望，为什么你这么黯然，
说吧，愿望，密云不雨的闪电。
.
噢，哥哥，你这么憔悴为哪般？
噢，哥哥，清风替你卸去雨水的负担。
.
南宁与小彤踏着林间小径，
“二泉映月”的柔弦如歙如叹。
7．
流水无声地拍打江岸，
担任“使者”的小彤，
小心提起“特殊关系”的“诺言”。
吴玲摇头笑笑，
惊诧于理解相差如此之远。
看着小彤一脸的失望，
她无限爱怜，
站起身，拉着小彤的手，
清风撩动头发默默无言。
含羞草扑簌簌轻快地合拢羽叶，
对不起，惊动了你们，江边一片片……
8．
她竟然一脸诧异？
虽然是逢场作戏，
到底演的是“特殊关系”。
一提起就冷若冰霜，
好像我犯了什么大忌。
我钟南宁丢脸啊，平添羞意。
受伤的心，
怕是方方都无法安恤。
9．
吴玲骑车上路了——
到县里帮忙“接待办”。
行李简单，
表情和心情也很简单，
难道没有什么留在后边？
高耸的竹林泻下绿色阳光，
公路弯弯。
蜻蜓脆薄的翅，
路面水洼，
一闪一闪。
密林中，
鸟巢般的村庄已看不见，
思绪飞向乐声起处的天边。
10．
南宁呵，不幸的少年，
中了爱神的金箭。
那庄重的年月里最忌“邪欲”，
他本应举起金盾遮拦。
南宁呵，双手乏力，
满面羞惭，
恨爱交织愤愤不平，
为什么轻信，为什么“高攀”？
四面都在嘲笑，
八方都在偷看。
11．
“方方，拜托你了，请照顾小彤，
也劝劝一鎏，别跟我似的，**的梦。
我决定了，朋友，我要参加M共。”
.
“不行！朋友，头脑不要冲动。
我一直在思索、倾听大潮的尾声，
新潮快来了，闻见了吗，湿润的带信儿的风？”
12．
老夏通知“家长”南宁，
县城里开大会，
行李自备。
南宁说，不去奉陪，
南宁说，县里乏味。
他没说，县里能碰见“那位”，
他没说，凤呜枝头太骄贵。
13．
蕉林霭霭淡如烟，
红日冉冉和风散。
大道上，
牛车吱吱呀呀行程慢。
方方顶替了南宁去开会，
“各色”分子竟也听使唤。
方方与爱严，
逍遥自得，
赶赴蟠桃宴。
一路上大寨小寨如珠霰，
正好悠悠闲闲把门串。
14．
浓阴掩蔽的半弄寨，
知青宿舍一长排。
男生玩蓝球，女生扑克牌，
倒像是集体野营真痛快。
于强站在厨房外，
对方方笑点头又拼命把手摆，
八、九个男生捂嘴笑，
神神秘秘挺奇怪。
厨房里，
秦飞车和马翠花，
悄声细语谈着爱。
厨房外，
一声高吼入云霄，
八、九条嗓子齐合拍：
“秦老扯那么，
“嗬——嗨！
“加油干那么，
“嗬——嗨！……”
秦飞车怒气冲冲跑出来，
哈哈哈，东笑倒来西笑歪，
无可奈呀无可奈。
15．
路途远，牛车慢，
半弄寨子歇一晚。
半夜里，竹门轻推又轻关，
一条影，猫手猫脚来摸脸。
方方梦惊散，
黑影夺门窜。
竹门吱扭扭，低笑，打响鼾，
一夜声不断。
天光大亮出门看，
笑得喘，
一个个，满面涂墨大黑脸，
不知谁捣蛋。
这里的知青“逗你玩”。
16．
原来是一个讲用会，
插队模范经验会。
方方坐在台下，昏昏欲睡。
“我们最怕吃酸菜，
后来吃了忆苦饭，
心里真惭愧，
觉得酸菜味道最美。”
对，真对，最美呀最美，
青苔的味道才叫美。
“我们‘炮团’战士分上山，
觉得山上人又脏又灰，
后来发现他们对领袖，
最亲，最忠，
于是干活儿一点也不累。”
对，真对，不累呀不累，
背起水牛也不累。
“我们要在边疆干一辈……”
对，真对，一辈呀一辈，
不知是上一辈还是下一辈。
方方坐在那儿左右难耐活受罪。
17．
礼堂外栅栏边，
吴玲与方方碰着。
“你也来开这种会？
好像不大协调……”
“讽刺我？你没看我的觉悟，
大大提高？”
“‘高’在哪儿？”
“往这儿瞧——”
“哪里？”
方方用手在肩和头顶上划半个圈儿，
“这点儿，有没有光环照耀？”
吴玲笑了：
“刻薄，真刻薄，胡闹。”
“哎，那不是‘水电专家’大纲吗？
爱严想办电站想痴了，
快给他介绍。”
18．
“嗨！大纲，真正的实干，
听了一天的‘经验’，
除了你们的小水电，
全是天方夜谭。”
“方方，开完会上山来玩，
欢迎参观、指点……”
“大纲，这是我们社的爱严，
小伙子天资聪明不比一般，
你给他讲讲小水电……”
热心的大纲讲起来，
爱严听得雾满天，
方方用半通不通的傣话来翻。
19．
苦苦搜寻恰当的词汇，
方方忽而开心大笑，
忽而，半举着手臂，
思索，沉吟，展眼，扬眉……
爱严帮着捕捉词语丛林中的
画眉、百灵、黄雀，
唧唧啾啾乱飞。
双手空空，四手空空，
对视，摇头，耸肩，撇嘴，
栅栏边，双语的碰撞，笑的轻雷。
20．
无形的智慧晕染容貌，
充实的生命急卷玉涛。
**葱茏的山峰，
刺入青穹，
陡峭。
.
姿态万千
似疾如闪电的猎豹，
倏地化作瀑布般的柔发，
秀丽拂飘。
而如火的郁金，
簇簇燃烧。
.
感到了勃勃的青春气息，
吴玲蓦地涌起恍惚动摇。
21．
方方妙语连珠，
谈古论今善析人物。
吴玲与方方，
唇枪舌剑往来驰突。
一个抨击“过激的人生态度”
一个批判“单纯的水晶艺术”
互相揶揄，
又扯出十八里路。
双瞳被春水柔化了，
又润又舒，
眼光在颈领悄悄留步。
吴玲轻甩秀发，
摇头微笑，
又似有所悟。
22．
帅恩荒大叔盖新房，
全寨上下一起忙。
大叔家的竹林好深哟，
选三十三棵大竹坚如钢。
大叔家的竹楼要有气派，
大叔家的竹楼要好模样。
晒台宽阔心情爽，
竹挑阳台在两旁。
汉子们爬在高空铺草排，
女人们编织竹席新花样。
俊俏的爱严回来了，
女人、竹席、花蝴蝶，
团团围住搧翅膀。
23．
“方方，来呀，快上！
把县里的见闻讲讲。”
接住伙伴们的话音，
方方爬上房脊欣喜异常。
几天的见闻，思念，飞火流煌，
高空中，
声远，白云轻晃，
四下里，
错落相间，轻盈晓畅，
浓密的阴影，灿烂的阳光。
24．
长长的竹竿高挑起草排，
伊楞磨去接，
踩空，身歪。
一瞬间，
一瞬间啊，有多少事可记载？
方方一伸手拉住伊，
自己却踩空，身歪。
四面响起了惊骇，
无可挽回呵无可挽回，
眼睁睁，滚落下来。
痛吗？异乡的礁石上，
你双目紧闭，脸色煞白。
25．
牛车？牛车慢得难熬，
杨蕙说，做付担架快跑。
去乡里？去区里？不不不……
路口上，玉敏袅袅婷婷，截道，
一辆卡车停住，
向县医院掷去：梭标。
26．
手术室紧闭，要耐心等，
额头渗出汗，一声不吭。
暮色悄然而来，
没有透视机，无法确诊。
停电了！
吴玲来了，匆匆去找灯。
肢体远端苍白，
“试验推顶。”
听得见骨擦声，
咬紧牙关，
方方一声不吭，
巨痛中有一种隐秘的兴奋。
27．
窗外面蕉叶青青，
花园里，阵阵清风，阵阵鸟鸣。
一群虞美人戏逐着，
扇动起碗状的红裙。
床栏，新换的雪白的绷带，
床侧，又传来柔润的声音，
药味，说不出的闲遐心境。
话题飘进了白云深处，
山间小径……
28．
小时候有许多事情…
沿着草坪，
爸爸去研究院上班，
消失在远处的树林。
总以为他去修剪树枝，
别人问：
“爸爸是干什么的呀，小玲玲？”
“剪树枝的”——
我眨眨眼一本正经。
小时候有许多事情…
铅笔盒里写着四个字：
严、专、苦、巧，
有人说是白专典型。
小时候有许多事情…
什刹海的舢板队，
船尾小舵手是我的身影…
小时候，小时候你在昆明……
我？
方方略略沉吟。
29．
漫天大雪覆盖了北国高原，
一队立功“赎罪”的战士奔赴前线。
整风的熔炉里煅与压…
枯黄的脸，烈火的胸，
去前线，去前线…
幸存的他呀经受住了考验。
漫天大雪覆盖了北国高原，
有杂质的头脑要不断考验，
知识分子的习气要扫与改…
坚毅的眼，纯洁的心，
去朝鲜，去朝鲜…
用生命报答祖国回答了考验。
.
妈妈说，爸爸的衣袋里装着我的相片，
妈妈说，爸爸常讲起故乡云南，
妈妈说…
哦，空气为什么凝重得像深林古潭？
30．
看见了，晶莹的眼睛，
看见了，凝眸中蕴含的同情。
友情飘出来，
化作宁静的乐音。
还痛吗？
心流缓缓映着闪烁的星星，
你…
我…
还要探寻，
鲜花盛开的时节，
那里，
春光如锦。
31．
“嗯，不错，走动练习做的不少，
让我看看…
嗯，外观等长，力线较好，
小伙子，有毅力！出院可以提早。”
老医生露出满意的笑。
“别干重活，注意休养，
勿急勿恼，不焦不躁。”
32．
记惦着大纲的邀请，
这天，吴玲和方方，
踏上了上山的小径。
野树参天，茂草芊芊，溪水叮叮，
曲折盘旋的山道上，
有景颇少女背篓的倩影，
山林中，吹叶声如脆如青。
33．
突起的狂风吹折了野藤，
乌云滚滚万马奔腾。
大滴的雨点砸下来，
闪电一串串
巨雷响震。
前后左右的闪电啊，
撼魄惊魂。
“方方——！”
“吴玲——！”
“方方——！”
“吴玲——！”
骤雨中呼声连着呼声。
身子飞散了，
只有偶尔相连的手能意识到生存。
幸运啊，小山洞，
钻进去，靠紧，下蹲。
尾随而来的闪电劈断大树，
天神猛击天鼓大地晕沉……
34．
东君乘着龙輈天色皎皎，
青龙裹云挟雨匆匆奔逃。
最后一朵乌云扯起孤帆，
飞廉啊，
求你吹满帆，施善行好。
35．
渐渐稀疏的雨声中，
紧握的手慢慢放松。
温暖的肩离开了，感到凉意，
眼光，却不能相碰。
是被阳光晒热的，
脖子、耳根和脸慢慢潮红。
走吧，大纲他们就在，
远处青翠的山峰。
36．
不用说，多少**热闹，
不用说，多少叹息探讨，
除了清议、空谈、海聊，
也见识了踏踏实实的溪水电站，
让黑夜的大山里星星点点闪耀。
.
告别朋友们，踏下陡仄的小道，
回首仰望，像空中的银幕，
一张张亲切的特写的微笑。
崩龙山上的蓝天哟，
蓝天下的孤树，漫坡碧草…
37．
方方和吴玲回到社里，
社员们都来问方方“腿哩姆哩？”
又能听到一鎏的琴声了，
慕芝哗啦啦抓响了围棋。
吴玲在场时，
南宁与哥儿们谈话高声大气。
谁都能看到，
北京女孩儿与方方的亲昵。
北京女孩儿有啥了不起？
小彤冷冷的闷声不语。
一切都很平淡，
蚂蝗或蛇或江边美景，
都不再刺激。
38．
最难以想像的事，来自朋友，
人啊人，真难以看透。
原来是这样，
冷若冰霜的背后，
藏着更时髦的追求。
我们是凡夫俗子，
怎比得上拔萃之流。
南宁见了方方，
阴沉沉偏过头。
39．
“拿信啦！”
啊，是邮递员小秦。
这一封是苏玉敏，
那一封是钟南宁，
这一封…
那一封…
接下来是信纸簌簌。
无论何方来信，
阅信的这一刻，
是品味与享受的美好光阴。
吴玲拆开信封把纸展平，
一下子，
眉头皱紧。
40．
把信团掉，
吴玲转身向村外飞跑。
林间的小鸟啊，
吴玲怎么了，你可知道？
吴玲到乡里借了单车，
向县城骑去急如火烧。
飞转的单车啊，
吴玲怎么了，你可知道？
41．
跌跌撞撞，
天黑时吴玲推车回来了。
她叫出方方，
一起到江边大树旁。
“明天我就回北京，
有一句话和你讲。
什么都别问——
等我的信，不管时间多长。”
忽然，吴玲呜咽作声，
方方心里有些紧张，
“你…别…
有我在，世界上…”
树上的短耳鸮飞走了，
云间钻出月亮，
洒下凄清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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