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来了,
一根金羽毛,
引我们飘泊异乡。
高高的绿竹林,
草地上。
脚下窸窸窣窣,
小路彷徨。
远山迷蒙的凹处,
异国的寺庙,
钟声静静敲响。
暮色中,
竹林现出锋利的剪影。
昏沉的霞光,
歌声孤独地,
绕过竹楼的尖顶,
溢着鸢尾花的芬芳,
携来了米兰的醇甜、苍凉。
浑浑的晚色里,
不知谁还怀着,
尘想……
2.
寨边的木楼,
往日赕佛的奘房。
如今空荡荡,
是社员聚会的会场。
踏上木梯,
快看看临时住地。
竹地板上,
中间有方方正正的火塘。
3.
傍晚,社员送来蕉叶包的饭团,
看热闹的娃娃奔跑着不停叫嚷。
开会了,社长咣啷咣啷一番讲话,
社员应和着,拖着长腔好像歌唱。
4.
寨子里空地上篝火通明,
菩少菩冒们跳起舞,
招呼知青。
南宁模仿他们,
摆动胳膊。
老岗最可乐,
像木桶一样晃动不停。
罕亮莹笑起来,对着南宁:
“栽龙杭哩。”
笑声是一串清脆的银铃。
南宁明白了,脸涨得通红,
老岗耸耸肩,
脸沉得像阴影。
“菩少杭哩噻——”
丘禄讪笑着回敬。
罕亮莹捂嘴笑,
闪着快活的眼睛。
女知青站着不动,互视,笑笑,
心里快活又有点发紧,
腿却木桩似的沉得不行。
5.
夜深了,留下暗红的余烬,
菩少菩冒们渐渐散去。
好客的寨子也睡着了,
四周是深沉的凉意。
回奘房,挂床单,隔成两边,
男女分开了,铺展行李。
怎么,一下全靠自己?
在这莽树蔓绕之邦,
在这陌生的野味异地。
夜游的短耳鸮,
轻轻嗤笑,又飞离。
温甜的空气带着醉意飘来,
细润无声地渗进了,
青蒜、奶酪、腐草,搅着蜜。
浓黑的树影,
叶端滴着水滴。
凉凉的月亮照着边境,
旷野里,有稀疏的竹篱……
6.
吴玲竟睡得那么恬静,
似置身和风拂面的琼岛春阴,
北海金光万点闪跳的湖面上,
微风轻摇小艇,
队旗、红领巾,
辅导员吹起了口琴……
*
南宁就着电筒,翻开日记,
趁着夜深人静。
“天使!我真幸运,她…
哦,奇异、聪颖,
不,这可能吗?
高不可攀的白云…
理智,抑制,我要镇静。”
用笔统统涂掉,
捏住发热的脸颊,
捂住羞愧之情。
合上日记,放松,
手却攥得更紧。
*
丘禄看见一群美丽的鹿,
奔向树林。
他拼命追,一跳,
啊,悬崖,脚下空了,
无比骇惊……
哦,真舒服啊,
大汗淋淋,磨牙,呻吟。
*
爸爸爱抚地摸着女儿的头,
“姑娘,看见没有,温暖的眼睛?”
“哪样?爸爸说哪样,我不懂。”
傻孩子,你已经远离积雪寒冰,
你看,傣家小伙子眼里的温情…”
“可怜的爸爸,你莫走…”
咦,爸爸变成爱严,在弹“丁”
“杭哩呀,小菩少,玉敏…”
*
“民族问题,马克思、列宁,
下乡的意义,知青命运,
解决了,我都解决了,
我在研究达尔文!”
老岗在讲演,
周围紧紧拥着崇拜的人群,
崇拜的女性,
忽然听见窃窃私语,回头,
哪个?哪个俊俏?
噢,钟南宁?小白脸布哈林!
桌上滚落了花瓶。
一脚,哎哟,
这一脚使慕芝惊醒。
*
慕芝裹紧被,又沉沉睡去:
明天,马上给父母写信。
7.
嘎吱——咚,嘎吱——咚,椿米。唰唰唰,簸米。噼噼啪啪烧竹柴烟蒙蒙。
鸡叫了,牛车响了,小娃娃哭,老爹咳,水烟筒呼噜噜,太阳露脸红彤彤。
8.
清新欢快的阳光,洒满竹林草坪,
林中小鸟,
一声比一声叫得高,
唤来金晃晃耀眼的黎明。
在这交响晨曲中,吴玲沉醉了,
感受着大自然万物兴发的勃勃生命。
画笔、颜料、调色板,
一一安排匀停。
凝神捕捉,
光和影瞬息将逝的音韵。
鲜红、浅黄、墨绿、深紫、淡青……
一队挑水的傣家姑娘,
彩蝶般飞入画境,
翩翩走来,一下子被画吸引,
围着吴玲好奇、惊讶,尖叫着品评。
罕亮莹懂事又知情地问一声:
“小菩少,你来从北京?”
吴玲笑着点点头,脸上一片红晕。
9.
青春期本来就暖流荡漾,
何况这儿有柔美醉人的阳光。
率真、多情、善良的傣家人啊,
对情和美的追逐是那样自然坦荡。
这里的心思毫无虚饰,
这里的目光明白浅亮。
*
老乡们说:
罕亮莹喜欢南宁,
南宁喜欢吴玲,
爱严喜欢苏玉敏,
哪个喜欢爱严搞不清。
杨蕙和慕芝是一对,
早晚两个要成亲。
丘禄喜欢个个小菩少,
菩少多多他开心。
庄恩和老岗牛一样,
将来的比郎要重二百斤。
*
无遮拦的观察,
原生态的点评。
10.
挑米回来的小路,
小草也嗔怨沉甸甸的脚步。
“吴玲,都给我一人挑。”
“没必要,不……”
南宁的脚步放慢了,
树叶沙沙沙,
汇成哄闹的飞瀑。
身背后,
目光点点如珠。
*
山鸡逐凤?
为什么,你随清风来,降落梧桐?
林中细草都听见了,
少年初次失利的痛苦哼哼。
11.
竹楼下杵臼声声,
把楼上酣睡的吴玲惊醒。
老篾巴喜欢这会画画的姑娘,
让香槿一次次盛情邀请。
虽然彼此语言不通,
火塘边比比划划其乐融融。
甜甜的米酒多喝了几盅,
在竹楼上沉沉入梦。
清晨,换上香槿的筒裙,
到竹阳台上打开水瓮。
南宁来了,
隔着竹篱呼唤上工。
他忽然愣住,
望着吴玲盈盈的笑容,
薄雾中,树木葱茏,
小鸟在树上欢蹦。
12.
寨子东边,有一条清亮的小溪,
走过竹桥,是一片翠绿的草地。
社长决定了,给知青盖两幢竹房,
全村都动手,不分老少男女。
13.
坎坎伐竹哟,
钻天竹簌簌倒下,
草地上,
歌声和笑声彼伏此起。
庄恩砍竹,
弯刀挥舞遵劲爽利。
爱严劈篾,
娴熟灵巧又匀又细。
香槿教玉敏编弄草排,
慕芝对识别竹类大感兴趣。
老篾巴送来酸果子蘸蘸盐巴,
杨蕙咬一口,
捏住腮酸得吸气。
14.
小菩少们都喜欢南宁,
“栽龙,栽龙”叫个不停。
夸他皮肤白白,十分英俊,
南宁心里浸满荔枝水,
看了看远处编草排的吴玲。
老岗正在咬一颗酸果子,
咝——
从牙根一直到心。
15.
老爱笨手笨脚,有点憨傻,
笑咪咪,突然蹦出一句脏话,
这汉话,学得惟妙惟肖丝毫不差,
知青们笑出眼泪笑得趴下。
16.
老爱跟着傻笑,
误以为赞夸,
丘禄趁势逗弄他,
劲头不乏。
老岗来了兴致,拾起竹竿,
在老爱脸前乱戳尽情恐吓。
社长笑容收敛了,
阴沉得像土地,
南宁斥责老岗:
“像哪样话?”
“这有哪样?你算个啥?”
大家沉静下来,十分尴尬。
17.
灌木丛后飞土腾腾汗津津气嘘嘘野蜂惊飞了嗡嗡嗡
伊楞磨和老岗开玩笑还是摔跤柔道相扑打架哼哼哼
18.
这地方谁管谁?
解放军指导员来过一回,
叮嘱大家团结,不要吵嘴。
乡干部老夏来转过一趟,
说了说关于阶级斗争、关于蒋匪。
人民军偶尔跑来“冲壳子”,
借二胡、借笛子吹。
农活儿不算多,到有不少,
乡里的、社里的、知青自己的,
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会。
19.
无以名状的危险,悄悄潜行,
异域他乡毕竟难以安定。
三面是外国村寨尤如半岛,
黑夜里竹林中时有怪异的声音。
杨蕙去井边打水射来一道电光,
“来跳舞嘛,小菩少,跳嘛,”
慕芝抓起刀如大敌来临,
南宁大怒也拿砍刀出外搜寻。
老岗撇撇嘴露出一脸蔑视:
“你跳舞莫事,别个跳舞不行?”
20.
新房落成了,搬家一派繁忙,
竹篱当作墙,屋里透风透亮。
房前是一片舒心悦目的绿毯,
房后是一方清澈见底的池塘。
苏玉敏剪了牡丹、小鹿、翠鸟,
贴在了竹门、竹墙、走廊。
乡亲们惊讶夸赞这巧手姑娘,
吉祥如意哟,吉祥如意,
孔雀做窝,白象守护的地方。
21.
竹林,草地,
卧在草丛中,
翻几页书,叹几口气。
高峰黄牛吃草来了,
牛背上坐着放牛娃遮一。
“栽龙,谋奥吴玲啊,”
嘿,小家伙,迷迷眼,脸皱在一起,
南宁卟哧笑了,好滑稽……
22.
硝烟中,
冒着炮火,
一个战士冲锋。
碉堡里,
救出了少女,
骑马,奔腾。
树林中……
四周突然爆发了掌声,
演戏结束了,是演戏!
少女傲慢地解下红斗篷,
表情冰冷。
南宁望着伏尔加汽车远去的背影,
哼!耳旁刮起了嘻笑的风。
一根晶莹的冰针,
剌入心中。
身体萎缩成一颗卑微的草,
竹篱墙透进的光里,
拿出小圆镜:
“唉,太不威武,过于平庸!”
23.
献,还是不献,殷勤?
真难决定。
有时想和悦亲近,
却突然火出无名。
失态后的后悔,
只好冷着脸沉下眼睛。
24.
吴玲从知青宿舍搬走了,
在香槿家她如鱼得水。
老篾巴总让人想起奶奶,
她半夜忽然落泪。
花瓣中甜甜的花蕊,
甜甜的花蕊,
在异味的熏香中甜甜入睡。
25.
暮色愈来愈浓,村寨田野昏黑,
老岗、慕芝、杨蕙,赶街未回。
南宁放心不下,到村口去等候,
顺小路警惕地来到界碑。
周围是黑糊糊高耸的树影,
树叶索索响更加不安惴惴。
听说邻国常飞来冷枪,
听说这里曾出现残匪。
昨天岁班绘声绘色地讲述,
在竜林看见了无头尸鬼。
突然枪声响起南宁急往回跑,
看见竹房灯光心里一阵安慰。
26.
“你们哪里去了,回来这么晚?”
“嘿!外国的街市五彩斑斓。”
“这样做不合适,咱们是知识青年。”
“怪事,天高地阔有哪个来管?”
“我是说,闹不好会出危险。”
“我看你夸大其辞用心不善。”
老岗不屑一理竹床上一躺,
慕芝哼着小调不以为然,
杨蕙没说话,不安地看看南宁,
南宁转身出门愤愤走向黑暗。
徘徊在池塘边,他轻声叫着方方,
朋友啊,我是多么把你思念。
27.
给男主人公取名,为什么叫方方?
是不是有一种矫揉造作的倾向?
啊,这问题真是当头一棒,
问得我张口结舌诚恐诚惶。
什么意思,在水一方?贻笑大方?
惭愧惭愧,见笑了,实在勉强。
姓孙嘛,可与孙大圣来一番联想,
请各位朋友向前看,不必纠缠,
见怪不怪,才称得起头脑健康。
28.
据说,时髦者与追时髦者像两颗永远追逐的星,
羞与为伍的时髦者总要拉开距离显示新的水平。
曾有一阵革命者给儿女取名特别钟爱叠字,
于是就有了莉莉明明毛毛玲玲兰兰冬冬丁丁,
还有冀鲁皖秦,总之绝不同于秀凤淑兰桂英。
于是小太阳们都成了萌萌眉眉莹莹乓乓乒乒,
雅极成俗据专家预测将有新的名字流行。
是好事,这道理和普及与提高,提高与普及相近。
啊,我又在这儿不着边际胡聊乱侃犯老毛病,
瞧,远处竹林上方出现了几颗明亮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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