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喧哗过后，一片沉寂，
只听车轮在响，愁肠郁郁。
车厢里灯光昏暗烟雾腾腾，
啊，只有烟才能标榜男儿豪气。
2．
突然车厢连接处一阵骚动，
四只拳上下抡，搅龙舞凤．
“炮兵团”“八二三”两“战士”，
像两只蛐蛐放进一个纸筒，
狠命撕打斗勇，水火不容。
大家早就忘了自己的政治属性，
冷冷旁观，无动于衷。
南宁看得烦，站起来制止，
带队老师也一下子火气上升，
连连喝斥：“不许打架行凶。”
慕芝趁乱说道：
“闹哪样？都是阶级弟兄。”
老岗露出十二分的鄙夷：
“都去修理地球，分什么你黑我红？”
3．
插曲过去了，恢复平静，
角落里想家的女孩子啜泣嘤嘤。
车厢这一头有人高谈大论，
天南海北，英雄小人，中外古今。
先谈车尔尼的拉赫美托夫，
又谈起福尔摩斯，青年近卫军。
少年人得意地卖弄着才学，
意识到周围的目光更加起劲。
一个小伙子挤过来双手一抱：
“列位，孙方方在不在，打扰问问。”
“他后两批才走，请问尊姓大名？”
“我叫胡大，分在盈江，欢迎光临。”
4．
看来孙方方是个“名人”
陆陆续续好几位都来打听。
少年人佩服和憎恨都来得容易，
当然啦，惹人佩服总得有点才能。
这方方曾活跃一时，又率先消沉，
南宁与方方结下了“战斗”友情。
南宁最佩服朋友的深思判断，
也喜欢他的口才和为人热心。
他们风雨同舟形影不离，
谁知出发前方方偏去探亲……
5．
夜深了，列车停在无名小站，
月台空荡荡，站外一片黑暗。
倦意压倒愁绪，响起了鼾声，
夜寒中轻微的声响也格外明显。
晨曦悄悄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清嘹的哨音引起一阵忙乱。
山坡下土红色的旷野里，
几十辆卡车停在公路旁边。
杨蕙扒上车帮一脚踏空，
慕芝连忙扶住，心里微微一颤。
丘禄窜在前边抢个好位坐下，
得了便宜把脖一缩非常舒坦。
6．
丘禄是谁？太粗心，我忘了介绍，
扫帚眉底下眼睛左右乱瞧。
我们总不能一味地以貌取人，
丘君的行藏有机会咱们再聊。
解放车一辆接一辆掀起尘土，
清晨的寒气剌袭着脸颊鬓角。
雄壮的车队奔向神秘的远方，
杨草果树的气味在空中轻飘。
远方啊，远方，你是什么模样？
未知的思念替代了离愁的萦绕，
温暖的阳光摩挲着肩胛后背，
土色的牛响着脖铃横过山道。
7．
向西行呵，迤逦数州，楚雄为首，
昔日煊赫的州府，街窄屋旧。
车队拐进围墙坍塌的中学，
教学楼里铺稻草好似马厩。
巷子深处夜宵店倒有几个，
卖小锅米线、饵丝、甜甜的米酒……
8．
整整一天单调的行进，
车队来到洱海之滨。
哪里有五朵金花、泉边蝶影？
湖岸光秃秃令人难以置信。
只有白族姑娘俏丽的服装，
在乏味的深蓝中让人略感欢欣。
苍山耸立在远方沉默不语，
湖面飘过片片愁云。
9．
皮逻阁的蛮悍虎贲啊，
滇西边纵的英魂。
你们可曾想到：
南诏故地，如今，
同样有“罪人”双手紧捆，
他面目涂抹得漆黑，跪在街心。
南宁背过脸匆匆离去，
苏玉敏泪水湿润了眼睛。
10．
山——！雄伟壮阔，撼人心弦，
莽苍苍，缓缓隆起，**连绵，
公路从谷底蜿蜓转过山腰，
山风轻托双臂一阵目眩。
阳光从蓝天铺到巨大的漫坡，
稀疏的草，孤独的石，零零散散。
空阔的山谷，一道山泉，几丛灌木，
天地凝止了，苍鹰在高空盘旋。
白云无心地飘向静谧的山峰，
望峰息心，屏抑了一切虚妄杂念。
时间留滞，太古在眼前重叠，
历史一刹那在这里中断。
11．
没见过山，你无从了解中华，
深沉闭锁，幽阒曲折，豁然达观。
一峰连一峰直到无尽的天际，
人生代代相传似山路迴环。
卡车旋转而下奔向永平，
小镇外是一片宽阔的河滩。
鹅卵石铺底，河水清且涟漪，
车队冲过溅起水花，像艘艘快船。
惊叫雀跃打破了长久沉闷，
一天的劳累疲乏顿时消散。
这一夜可舒心人人酣然入睡，
第二天继续行驶在群山之间。
12．
一道湍急的碧水拦住去路，
澜沧江横截而下气势无阻。
十几条粗大的铁索连接两岸，
构成了一条眼晕的弧度。
桥边只听见崩浪轰响，
水流交冲，雾露沾衣，素气云浮。
女同学站远处避开深渊，
杨蕙壮壮胆去观看惊险的一幕：
旋涡急转、江水倾崖返捍，
窥深悸魄，慌忙转身回步。
“莫逞能！”——慕芝一脸恼怒，
杨蕙笑声逐浪，心随桥身起伏。
13．
慕芝，你喊什么？
有什么权利？
哦，对不起，忘了告诉你，
在一个九曲折环的小巷子，
两家人对门而居。
青梅竹马，
石榴花下，
两小无猜疑。
14．
暮霭中迎来了滇西重镇保山，
果然是名不虚传气概不凡。
虽然一样的房屋破旧满处标语，
可街巷交叉纵横如港汊河湾。
饭馆铺子小店分外热闹，
比起别处更不同一般。
饕餮汉们跳下车往街里猛跑，
撞掉了慕芝的书他急得大喊：
嘿！小心点，这是我的‘黄色宝书’
有伤风化的‘外国民歌二百篇。”
车上的人都笑了，
大不敬啊，真有点天高皇帝远。
15．
老岗、丘禄醉醺醺返回住处，
车篷里琴声大作歌声震天。
粗嗓门放肆地吼着“喀秋莎”，
再唱语录歌把“黄歌”消毒批判。
16．
南宁巧遇一位北京姑娘，
想请他帮忙搭车去孔雀之乡。
她们学校都分到苍茫的北国，
而她对南疆的色彩却深情向往。
大胆又浪漫，
竟只身一人往边地独闯。
嗯，叫吴玲，去猎奇？帮忙？
…怎么帮？
有点复杂，有点深奥，
让我皱眉深思，想想……
果断，性格要果断，
行，跟我来吧，找带队老师讲讲，
那，你就装作我表姐，
临时下去一趟……
17．
漫天大雾带来南国气息，
车队在雾中行进充满新奇。
雾气里人的感觉都迟钝了，
忽然冒出壁上悬树躲闪不及。
树叶哗哗哗响拂过头顶，
湿漉漉引起惊叫和欢声笑语。
四周越来越明亮汽车爬出浓雾，
眼前一片壮景令人心旷神怡。
蓝天下云海茫茫云浪舒卷，
云中露出山尖像葱茏的岛屿。
啊，你看——
刚才的大雾就是脚下的白云，
云雾变幻似蕴藏着人生哲理。
18．
吴玲眯着眼，
指尖似已触动画笔。
北方，萧索的灰色，
南方，烟里丝丝翠碧。
生命之舞，绰约韵律，
山涧向着心急速扑来，
而阴影却是柔和甜蜜。
白云啊，已铺就了静谧的殿堂，
那不是来了吗——
拉斐尔的圆润、迷惘、纤细……
灿烂的白昼之辉，
青春的气息，青春在洋溢，
眼前，车在爬坡，徐徐……
19．
正午的太阳热波灼灼，
卡车沉入绿树繁阴的林壑。
鲜绿的阔嘴鸟惊叫着飞起，
车和鸟追逐着跃上高坡。
两峰形成了南国天然的大门，
以浓绿和热浪来迎接远客。
山路上尘土滚滚扑面而来，
是复员军人的车队狭路相错。
双方欢呼着互致慰问，
在这里交换了各自的岗位角色。
公路边出现芭蕉树和竹楼，
芒市像一本打开的水彩画册。
20．
流言飞传
可怕的裹人事件
傣家汉子披着毯
暗影中充满危险。
请来一位县革委委员
谣言，纯纯粹粹是谣言
那是古八年的事了
不要想得过于浪漫。
虚惊一场
放心晚餐，一眠
明日早起
一路平安。
21．
这里被誉为和平之乡，
记忆尤新呵，边民大会的盛况。
木瓜依然肥硕，芭蕉依然清香，
乡亲们的神情却黯然神伤。
一路上铺翠叠绿层层青碧，
树丛中现出了小巧的白色楼房。
边陲小镇畹町映入眼簾，
从这里跨一步就是胞波邻邦。
海关口走来一位邻国友人，
手拿小红书面对导师画像，
口中念念有词虔诚地鞠躬，
哈，具有时代特色的“国际交往”。
22．
卡车里手风琴响得正欢，
两位人民军上来攀谈：
“革命之火将燃遍辽阔的海湾，
来吧，发扬国际主义，并肩作战。”
知青们议论纷纷，倍觉新鲜，
“好，等我们插几天队，
感觉不爽嘛再穿你们的军装玩玩。
来，赠一枚像章，
以革命的名义，敬礼，再见。”
23．
公路与国境线平行延伸，
瑞丽江优美地流着，碧波涟涟。
走过吊桥，慕芝回头放声大哭，
牵动了众人，一时交集百感。
还回得去吗，温暖的家？
让我再深情地眺望一眼。
24．
瑞丽县，美妙的风景画廊，
瑞丽江，像玉带缓缓流淌。
凤尾竹摇曳着向异乡青年招手，
乡亲们汇聚县委来自四方。
从半坡坡走来背长刀的景颇大哥，
循高山脊飘下戴银环的崩龙姑娘。
高峰牛驾木轮车吱吱作响，
披毯子的傣家小伙边赶边唱。
吴玲充满了喜悦，
注视着眼前异味的闹闹嚷嚷，
南宁匆匆走来，
他神色颓丧。
25．
“一个专管知青的主任说，
是亲戚也不许。
劝你快点回北京，
遵守革命纪律。”
“我想我们这样行不行…”
“嗯？…”
南宁脸红了，又紧张又心喜，
“行，管他呢，正经，演戏…”
26．
主任满脸狐疑，
“什么？你们两个，特殊关系？
真稀奇，嗯，再教育，扎根吗？”
他忽然想到生儿育女，
于是宽厚地笑了：
“行，一起下去。
不过，你北京的户口快转来，
要不然，只好请回内地。
丑话说在前，
这地方野，落后，没规矩。”
27．
疲倦的阳光，尘土飞扬，
群蜂在花丛中喧响。
知青们等着乡亲们来认领，
心扑扑跳起来，
陌生，好奇，紧张，
各样感觉在胸中交错荡漾。
来了！金盏社的牛车，
两个小伙，两个姑娘，
还有腰挎砍刀的社长。
28．
沉着和蔼的社长，身穿无领黑衫，
五十开外的模样，透着清癯干练。
拍着南宁老岗的肩头，
口中喃喃称赞。
结识一下吧：
牛一样健壮的小伙，
胳膊绣满花纹图案。
“庄恩，名字我，庄恩。”
“不懂，听不懂，咋办？”…
另一个聪明俊气的小伙，
皮肤白晳名叫爱严。
“爱严？”“对噻…爱严…”
罕亮莹发髻上素馨散着幽香，
穿一件粉红色窄袖短衫，
长长的绿筒裙触及脚面。
容容的脸庞，
一笑露出一颗金牙，
挽着香槿的手像孔雀闲步款款。
29．
金牙闪亮，南宁心里不大自在，
那可是崇尚朴素的年代。
牛车吱呀吱呀缓缓行进，
温暖的青草味从牛身散开。
杨蕙兴奋地和罕亮莹比比划划，
爱笑的姑娘一见如故喜笑开怀。
丘禄目不转睛盯着香槿的耳环，
热烘烘的，嗓子发干，神情发呆。
一路上好像在公园里漫步游览，
鼓声、鲜花、溪水，绿树掩映的村寨。
走过几十里大道，岔向一片竹林，
七拐八弯，看见乡亲们结队而来。
30．
吴玲的眼睛周流不够，
这里，呼吸是匀静的，
湖湾里缓缓驶着，
从山外来的小舟。
暴风雨好像一个神话，
那么遥远，那么悠久，
从此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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