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啊，这是和平年代的战争，
战争中，依然到处是和平。
晴朗的天空涌起块块乌云，
阴霾密布又露出一线天青。
庄严的演戏伴随着滑稽斗争，
敌人和朋友，“好人”与“坏人”，
杂然相混。
不需思索又最应思索的，
奇异年代。
纯属偶然又似必然，
总有规律可循。
森林埋没了，
留下未来的煤层。
文化的厄运，
孕育了文化的大幸。
几代人的浩劫，
唤来大梦初醒。
一切的一切，
历史都会娓娓说明。
2.
我可不是描写大风雨的能手，
评判历史我实在力不从心。
选一个小角落，小画面精心描绘，
朋友们会夸我有自知之明。
瞧，这就是那个豪迈年代的，
一个乐章，一个镜头，一个小品，
地点嘛，在神州大地西南角，
那里四季如春，芳草如茵。
3.
哦，南方安祥变幻的彩云，
缓缓飘向美丽的滇池之滨。
那里有绿荫环抱的古城，
终年传递着春的音讯。
当北国一片冰封大雪迷溕，
这里却山茶盛开灿若红云。
娴雅的玉兰亭亭而立，
一树银花素娥千队香雪满庭。
圆通山初春的樱花呀，
纷纷扬扬迷乱了游人的眼睛。
还有娇柔红艳的垂丝海棠，
繁花满树彤云密布触目悦心。
4.
透过盈盈绿水，眺远驰神，
一片蓊郁薄烟，
睡卧长发美人。
曾记否：
昔日古城金马碧鸡曾叠双影……
5.
小巧的近日，像一粒珍珠，
向四外幅射出条条大路。
漫步在潇洒的银桦树下，
心情是多么松爽宽舒。
恰似一滴翡翠，葱秀的翠湖，
静静地镶嵌在五华西麓。
从山上，
欢笑的青年拾级而下，
瞧，那里有著名的高等学府。
6.
春城的人民朴实无华，
有好客的好心肠，我决无夸大。
当炉灶里松球点燃飘逸青烟，
请尝吧，豆闷饭、青头蕈、牛肉干巴。
忘不了，朱老总在这里投笔从戎，
忘不了，英才辈出的西南联大，
忘不了，闻一多最后的讲演，
词锋如闪，迸发出耀眼光华。
还有那名传千载的中华乐圣，
曾在这儿度过少年生涯。
自豪吧，春城！
但我呀，总忍不住，
要说点儿春城人的怪话，
他们——
吃，离不开辣，
说，离不开“咯”和“嘎”。
7.
“您的印象太过时了
让智者笑掉大牙！”
“你晓得啥？
深刻的人讲究寻根，
从树冠到地下。
未来与过去能分开吗？”
8．
快进入主题吧，读者们已有点烦，
耐性子听两句，你倒说个没有完！
是喽是喽，诸君请看——
我的主人公已在此荟萃，
时间嘛，是一九六九年，
刚刚过了元旦。
9.
车站嘈杂，正演着壮观的离别，
莫非是哥伦布，
要张帆远航去寻找黄金世界？
莫非是三宝太监，
欲扬国威令外邦臣服心悦？
莫非是红军将士，
告别父老踏上征途抗日浴血？
啊，对不起，
这比喻实在荒唐太不妥贴。
原来是知识青年响应伟大号召，
去广阔天地来一番轰轰烈烈。
后来的考据学者偏把金彩刮掉，
说不过是“红卫兵”，也叫“老三届”，
暂时把待业问题解决。
令人扫兴呵，扫兴！
竟与毫迈全不搭界。
10.
在阳光斜照的金尘中，
简陋的临时站台攘攘嗡嗡，
有的凄凄话别，有的壮志豪情，
千种心思、万种表情，各不相同。
如过节，如旅行，如赴战场，
渭城朝雨，明日山岳，谈笑风生。
一种淡淡的气氛笼罩一切：
心酸、沉重和前途未知的朦胧。
11.
介绍介绍吧，
这些个叫“知青”的朋友们，
一群春城的中学生。
在一摞行李旁，闹中有静，
喏，我们的朋友，
钟南宁，
他脸色镇定，行动沉稳，
帮带队教师清点姓名。
南宁的父母正隔离反省，
如今他要去边疆耕耘。
望一眼被押的老爸，
啊，衰弱的身影，青肿的眼睛。
妹妹的前途托给远房亲戚，
心如负重，怅然辞行。
在匆匆行人中感叹暗淡的命运，
可悲痛时竟隐藏着希望之音。
青春呵，真是神奇不可思议，
南宁望着人流，
心中忽然涌起雄壮之情，
啊，就要成熟了，要独立了…
人生啊，要练就独挡一面的信心！
我们的南宁，高高的个子，
少年英俊。
几个女孩子前来送行，
“下去后来信……”
黑的，褐的，慌乱的眼睛。
哦，哦…得意的滋味在萌发？
不，不…天下乱纷纷，
前程有多少云雾风沙！
边陲民俗怎样？吃的如何？
下去后分到山区还是平坝？
咳，要是好朋友方方在这儿多好，
他是何等果断、智慧、爽快、豪侠。
嗯，快甩掉胆怯和柔情密意，
看，同学们接二连三都赶来了，
振作起精神，注意:风度潇洒。
.
带着酒气满脸通红的王富岗，
睥睨着乱哄哄的人群靠在柱旁。
街坊们都赶来给游子送行，
老母亲嚎啕大哭如掀天巨浪。
“哭有哪样用，到哪点儿都革命。
莫哭了，妈，我会让你老有福享。”
我们老岗可不是等闲之辈，
人说他功课不咋样身材肥胖，
不过是书生之见皮相之谈，
他胸有睿哲，堪称南人北相。
.
一对老夫妻费力地提着行李，
儿子背着背包手提两袋围棋。
到站台喘喘气，母亲细细叮嘱，
瘦高个的儿子皱皱眉早已听腻。
“慕芝，这塑料布挡一挡草棚漏雨。”
“晓得了，漏雨有哪样，正好淋浴。”
“好好劳动，少下棋，怕影响不好。”
“是了，黑和白都反动应当取缔。”
蒋慕芝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心一酸眼睛滚落了泪滴。
“爸，妈，赶紧回去，莫送了，
省得我痛哭流涕有失大体。”
.
一个瘦弱的姑娘文静漠然，
白净的脸上有浅浅的雀斑。
“玉敏，就自己一人？你爸爸呢？”
“在…学校…受批判。”
“唉，可怜你母亲走得早…”
啊，爸爸，你什么时候脱离苦难？
.
梳短辫的杨蕙是乐天派，
兄弟姐妹笑闹着簇拥着走来。
一切都无所谓嘻嘻嘻哈哈，
要留影吗？
五分钟照一卷，真痛快！
烦恼来了吗？摆摆手：起开…
12．
夕阳下一面红旗火一样灿烂，
上书金字：志在边疆，改地换天。
铃响了，喧声忽然大了几倍，
亲友们涌向车窗与远行人再见。
离别把净水洒在心灵的圣坛，
平日龃龉，升华为宽容友善。
13．
车移动了，离情如潮势不可止，
抽泣的、干嚎的，心如所失。
一双双手伸过来，有的不免意外：
曾经是对立如仇如眼中剌。
一代少年过早地误入权谋，
此刻一瞬间前嫌冰释。
有人常见面从未打过招呼，
这时也高声喊着通讯地址。
“喂，送你一句话：多思有益。”
“喂，赠你四个字：慎言节食。”
“路上多小心，到下边常来信。”
“小弟，听奶奶的话，早点懂事。”
14．
再见吧，春城，我的故乡，
忘不了妈妈那消瘦的面庞。
火车在暮色中缓缓前行，
驶过了几座熟悉的楼房。
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灯光大亮，
噢——噢——
对喊着，车与楼形成呼声的走廊。
慈母与游子在忘情地呼唤，
谱下了春城骊歌的最后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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