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雪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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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初开,凉风习习拂过林间,无边落叶在风中萧萧而下,翻飞着,跳跃着,优美如同翩然的蝴蝶。晨雾已被吹开,仿佛游离的散去之势透过面颊,带走凌飞心头的一丝焦躁和惶恐。看着紫衣女子渐然缓和平静的面色,凌飞也似尘埃落定一般松了口气,就像一片离开树枝的叶,晃晃悠悠地飘了好久,好久之后,忽地着地,那种悬在半空中的不安也随之释然。不管在怎样的情形下,早晨清爽洁净的空气总是会拂去一些烦扰,让人一阵深似一阵地呼吸,怡然地微笑。
风动人静。
紫衣女子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天,风吹动她的衣袂,如开起朵朵紫莲,高雅,圣洁,难以逼视。她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天,丝一般地白云顺着风势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轻盈地飘过来,又轻盈地飘过去。风可以带走那些悠然的云,是不是也带得走自己的烦恼呢?她忽然无意识地皱了皱眉,朝着蔚蓝的高天沉沉叹气。但是转念一想,又自嘲地笑了笑,微微上扬的嘴角闪过一丝讥诮。
凌飞望向紫衣女子的眼神欲渐迷离,仿佛弥漫了千年不散的大雾。风中有树叶不断凋落,而这朵绽放的紫莲到底包孕着怎样一颗飘零的心呢。他对颜笑不了解,对眼前的她也同样不了解。但他不想去猜,因为他相信有些事到最后自然而然就会明白,而猜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尤其是这种不见得只有一个谜底的谜。
“你刚才说跟我合作,那你打算怎么跟我合作呢?”紫衣女子转身面向凌飞,逼视着他的眼睛,其实她心里已很了然。
凌飞自然也不是笨人,他见紫衣女子如此盯着自己,要是再敷衍只怕是连舌头都会打结,于是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慵懒道:“姑娘自是聪明人,想来也已看出在下并无什么良策,刚才说与您合作也是为了暂时保全性命的缓兵之计。”
紫衣女子本以为凌飞还会借此胡诌一番,竟也想不到会这样坦白,与自己的犀利相比,似是更胜一筹。她就欣赏这种聪明人,而聪明人当然应该和聪明人合作,这样才会有更大的赢面。她曾在栖霞镇跟踪过凌飞数日,对他的行事和性格也略有了解,除了月云裳说的太过妇人之忍之外,无论从哪一点都可称得人上人。她知道眼前这副惫懒之态只是他故意装给自己看的,却也不去捅破。
凌飞见紫衣女子不语,但看着自己的眼神分明已显出默认之意,于是道:“既然如此,姑娘又为何还要答应,我十分不解。”
“我有说过我答应了吗?我只是先问个明白,然后再做决定!”紫衣女子辩道,她自忖度着其间的利害,虽已有合作之意却也不想那么快就答应。
“姑娘适才对在下说了那么多,不会只是想讲故事那么简单吧?”
“那些事我从未对其他人提及过,但就算说与你听了又如何,我还是照样可以把你杀了!”紫衣女子瞪着凌飞,目光迥然。凌飞心里一凛,但很快就平定了下来,道:“姑娘若真要杀我,刚才就不会停手,我看…。”他故意顿住了,他打算赌上一把。凌飞眼角朝紫衣女子脸上瞟了一下——她的脸依旧冷若冰霜,不动声色。
“其实你并不想杀我!”凌飞终于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紫衣女子怔了怔,道:“没错,我刚才那阵是不怎么想要你死,因为我觉得杀了你对我帮助并不大,但若是不杀你倒和你合作的话…我能多好几分胜算,但尽管这样,我亦随时都可以取你性命!”
“错!”凌飞一字掷地,铿然有声,“你刚才放弃,就已没有杀我的机会了。”
“哦?”紫衣女子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凌飞,却又道,“说话和做人一样,还是低调点为好,否则会后悔的。这句话你记住了。”说完就转身头也不回地朝茅屋方向走去。
凌飞不明白她为何要说最后的那句话,但似乎又不像是对自己说的,因为他好象还不是那么嚣张。
凌飞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昨晚的一战,凌飞以为自己必败无疑,紫衣女子的武功实在是太过诡异了。但后来听她说话声中呼吸略带急促,他才发现当时她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后力不继了。但听她的话中之意…。。难道除了自己看到的,还有另外不为所知的高深?
凌飞在林子的附近转了一圈,熟悉了下地形,然后也跟着回到茅屋去了。原来在茅屋边上的这一片地方还是比较好认的,但如果从外面直接近来就难寻了,不知她一开始是如何在这丛林中出入的,应该也是行了不少弯路吧。
待凌飞走到离茅屋十几步远的地方时,紫衣女子刚好从屋里走出来,背上插着双钺,腰间挂着装有“紫暝”的铁盒。她抬头看到凌飞,漠然道:“差不多一个时辰不见,我还以为你走了呢,怎么还在?”
“我怕万一姑娘想杀我了。又找不到,岂非很着急不是?所以走到一半就自己寻回来了。”凌飞笑道,眼睛眯成两弯醉人的新月,嘴角向上翘着,露出两排整齐好看的牙齿。
“呵!”紫衣女子不屑地吐了一口气道,“可笑,世上还有这种人,竟然会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凌飞耸耸肩,不置可否。但随即正色道:“我想好了,跟你一起!”这听来不轻不缓的话语,仿佛是一句承诺。紫衣女子看了看他坚毅的面容不语,径自走向林子。凌飞既然决定了和她一起行动,也就紧随其后。虽不知道她要去哪儿,但只需随时准备着应对可能发生的危险。
紫衣女子行了将近半个时辰,似乎仍未有停下来的意思,而轻功却施展得越来越快。凌飞只有远远盯紧这无边绿海之中的那抹紫色,耳畔只剩了呼啸的风声。这样跟着自是不用去担心会有迷路的危险,但当凌飞看到那片幽深的翠林时,心里却泛起了丝丝不安。

果然,紫衣女子身形在废宅的屋角闪了一下就不见了,显然已是进了院子。凌飞右脚在自己的左脚上一点,借力一个腾翻,稳稳地落在了屋顶上。这个位置正是当日紫衣女子躲藏的地方,院角上一株百年老槐伸展着枝桠挡在前面,但透过树叶间的罅隙还是能看得清院子里发生的一切。此时,紫衣女子正立在凌飞用手草草堆砌的坟茔前,用手上的半截竹子拨弄着那些已经干裂的泥块,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凌飞不知自己要不要上去帮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飘落到她身边问道:“你在找什么?”
紫衣女子没有回答,却道:“你上次在这里找到了几枚银针?”
“三枚。”凌飞伸手从怀里掏出绢帕递给紫衣女子,道,“喏,给你!”
紫衣女子轻轻“哦”了一声,目光从坟茔上收了回来,接过绢帕小心地摊在手掌上。它凑近细细端详一番,似是自言自语道:“没错,应该是她!但为什么只有三枚?”
“发现什么了?”凌飞看着那三枚自己看过无数遍的银针,不解地问道。
“你看,”紫衣女子说着把手朝凌飞递近几寸,“这三枚针尾部都有细微的钩刺,看似一样,但你发现没,它们的长短其实不一。
凌飞早已发现了钩刺,却一直搞不明白它为什么是在针尾上的。一般用来做暗器的针磨出的钩刺都是在针尖不到一点的地方,那是我为更紧地抓住皮肉,让人难以用常规的手法将它取出,最终溃烂而死。至于长短,他倒一直都没有觉察,因为同一种暗器,何况是银针,没有要做成长短不一的必要。而此时经紫衣女子一提,才发现那三枚银针在长度上果真有略微的差异,但若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不禁暗暗佩服她的细心。
“是不是觉得有点奇怪?”紫衣女子看着凌飞微微有些木讷的表情道。
“是很奇怪,为什么要把这些针做成不同的长度呢?”
听到凌飞的这句话,紫衣女子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灵月真的是气数已尽了…。”
“这…这又从何说起?”凌飞虽说和她合作,但眼下还应算是灵月的人,自容不得别人说有损灵月的话。
紫衣女子将银针重新手好,也没还给凌飞,放到自己腰上的袋子里,道:“我刚才问你是想说你看到这针只有但枚是不是很奇怪,而不是…。哎~~算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要是你知道也就不会把我当成杀人凶手了。”
凌飞越听越糊涂,只得无奈地翻了翻白眼:“还麻烦姑娘说得明白点吧。”
“那你听说过灵月的‘雪伦’琴吧?”紫衣女子用试探的目光注视着凌飞,却并不见抱多少希望。
凌飞点点头道:“是,但不知道现在何人手上。”
“灵月那个老女人到底想干嘛?你们身为灵月的人,她却几乎什么都不让你们知道,是不是太过自私了点,也怪不得灵月中人一直都彼此猜忌暗算,勾心斗角,妨如一盘散沙。不过这样也好,倒让我省事儿许多,呵呵…”紫衣女子歪着最笑道,眼里满是轻蔑的神色。
凌飞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并非毫无道理,灵月若是长此以往…。。他有离开灵月之意,却并无加害灵月之心。
紫衣女子也不管凌飞若有所思,继续着自己的话题:“‘雪伦’琴,‘言月’针,一曲‘幻月’愁煞人。刚那些应该就是‘言月’针没错,我曾经就是伤在月清舞的‘雪伦’之下,不会记错的。‘言月’针是靠尾部的钩刺固定在琴身里面,但为了配合不同的音调所引发的不同力道,才做成了长短不一。这些都是很精细的手工,若非常之人定难做得如此到位…照理来说,除却那些变调之外,‘言月’应是一发五枚才对,但这里为何只找到三枚…”
紫衣女子话音未落,一阵掌声传来,接着只听有人道:“剩余的两枚在我这里!”随即在老槐的树冠上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两手抱着一张古琴,清秀的脸上气质超凡绝俗,风中飘然胜雪的白衣纤尘不染。女子笑语盈盈道:“紫云姑娘解释得很精彩嘛,连我都忍不住鼓掌了呢。”
紫衣女子从看到那身白衣出现后,一直盯着她,目光满是怨毒,咬牙切齿道:“月清舞,若不是当年你送我的五枚‘言月’针,我紫云如何能知道这些?”
月清舞立在老槐是的身影没有动,鼻子里却发出一声冷哼,道:“想不到你命还真大,五枚‘言月’在我绝杀技‘幻月咏’的催逼之下何等威力,竟然没有让你死成!”
紫云想起那年她孤身一人潜入月华殿浴血奋战的那一幕,动魄惊心处历然在目,若不是月清舞从身后打出一串‘言月’,自己怎么会狼狈而逃,被逼得跳入浮尸满眼,腥臭无比的“永生”之河,心里不住悲恨交加。
凌飞站在一旁从两人的对话里已然听出许多事故,暗道:“那个月清舞看来也是灵月之人,而她手中的古琴应是‘雪伦’无疑,难道宫主在派月云裳前来的同时也派了她来杀云宵?”
突然,一抹紫色以极快的速度从地上射起,落在院子另一角的老槐上,与白色遥遥相对。两团影子在风中逐渐膨胀起来,如两朵盛开在旷野上的玫瑰。显然是她们暗中运足了内力所致。几年前的恩怨仿似要在这一瞬做个了断,凌飞恍然想到月清舞的年纪虽看去与紫云相去不远,但却与月云裳,月颜笑一样,同是以月为姓,想必武功地位也是相仿,不禁为紫云担心起来。他倒不是希望紫云能杀了月清舞,不管是谁杀了谁,对于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事。
凌飞尚未来得及开口劝阻,一紫一白两道人影已如闪电般从老槐上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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