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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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香
风并没有小许多,但白天随风飞扬的黄沙却仿佛一下子止息了,就像演尽千年的人世繁华,终于到了凋零的一刻,在瞬间落尽。凌飞跟着云霄离开小镇后,一路缄默。尽管心涛澎湃,但若真的要他说什么,却又觉胸口堵得慌。
看着那个在夜色中依然显得英伟突兀的身影,凌飞又是长长叹气。本以为这一叹几乎没有带动空气,而云霄却已转过身:“你还在为白天的事情…耿耿于怀?”
凌飞不语,偏过脸,望着苍穹上的明月愣愣出神。风吹起他的长发如同飘逸的缎带,丝丝拂过冰凉的脸颊。
“你就是不够狠,成不了大事。”云霄走到凌飞身旁,手绕过他的肩头,仔细搭了,也仰头看着那轮月亮。
“我的追求和你不同,”凌飞转过头,俊朗的面容在月光下晦暗不明,“只希望能有一天,可以离开灵月,离开杀戮,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虽然很多时候,云霄的所作所为让凌飞难以接受,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将云霄当兄弟的,这些话也只会对云霄说。
云霄故意冷冷盯住凌飞的眼睛,道:“你干嘛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会。”
“为什么?”
“我想,我还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灵月的事,而且就目前来说,我还算个有用的人,。不是吗?”凌飞狡黠地笑了笑,戏谑道。
“看来你也不是完全不了解我,不枉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看待!”云霄顿了顿,转而变得有点淡漠,“可是,没有人能离开灵月,你、也不例外。”
凌飞扯过一根草叶,叼在嘴里,喃喃自语:“这、确是个困扰已久的问题。”
“那你还打算走,不是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倒不如像我一样,就在灵月混得好一点算了。什么平静生活,去他妈的鬼!”云霄拍了拍凌飞的肩膀道,“你以为一双沾满血腥的手,还能再去拿耕地的锄头吗?”
凌飞听得最后一句,心不由地抽搐了一下,是啊,就算我自己可以勉强接受,但——别人可以吗?他摇了摇头,表情有点痛苦,心底那个梦也渐渐动摇,模糊了。
“好了,不要想太多,走吧。”云霄稳稳扶住凌飞的肩头半推着,声音低哑,竟有沉重的沧桑。
天很快破晓了,夜霜已经退去,晨光透着秋天的凉意慢慢笼来。雾色中的若烟山看去真的像是由袅袅青烟虚化而成一般,朦胧中带着圣洁。云霄和凌飞两人并肩行在山道上,俱是没有话语。偶尔有树叶上的露珠滴落,打湿衣衫,浸渍开来的痕迹却更显冷清。翻过这座若烟山便是多江湖中人聚集的栖霞镇了。两人必须在午时赶到那里,灵月有人在等着他们。
栖霞阁。镇上最大的酒楼。
照理说,这种时候,酒楼应该生意红火,热闹非常。可眼下却是冷冷清清,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确切的说,除了凌飞和云霄,剩下的,只有一个女人——还是个长得很不错的女人。
在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两人就确定,要找的便是此人。但女人一时好像并不打算说话,于是他们站着,而她,坐着。
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对峙!
“你们来了…。”半盏茶的功夫,女人开口了。
“宫主传书来,是要我们找你?”云霄疑道。
女人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我好象没见过你?“云霄拢了衣袖,表情淡漠。
凌飞站在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留心着女人的一举一动。
“呵…。灵月中你没见过的人多着呢,又何止我月云裳一个。”女人很妖艳,笑容盛开在她脸上,一如荒原里迎风怒放的野玫瑰。
凌飞看着她的笑靥,妩媚而诡异,心头升起一股寒意,不禁打了个冷战。
云霄听出她言下的不屑,微怒道:“哼,怎么说,我也是灵月的涯破护法,说我见识少,谁信?”
云霄说着,转过头看向凌飞,却见他并没有注意自己说话。
月云裳冷冷一哼,蔑道:“护法?护法算个鸟!”
云霄一向自负,再加上年轻气盛,哪里受过这种轻视,当下怒火中烧,紧握的拳头青筋爆起。
凌飞一看情形不对,忙拉了拉云霄的衣袖,小声道:“忍耐点,好歹是宫主派来的,不要乱来。”
“还是凌公子识趣,在这里动武…。。啧啧,你可讨不了半点好处哦!”月云裳一边道,一边满意地摆弄着自己的双手。只见她手上的指甲均被修得又尖又长,还泛着幽幽的蓝光,分明是淬了剧毒!
“你……。”云霄一时竟被气得语塞。
月云裳从座上站起,朝两人缓缓走来,袅袅盈盈,竟是像凌风而舞一般。
“敢问姑娘,宫主可是有什么吩咐?”凌飞迎上去拱手问道。
“姑娘?呵!”月云裳欣赏地抚摸着自己光洁如玉的脸,在心里暗笑,不过这两个字眼听来总是让人觉得很舒服。
凌飞满脸诧异地看着她。
月云裳忽然觉察到自己在两个男人面前搔首弄姿,不免有些失态,随即不慌不忙缩了手,正色道:“宫主说…。”她用眼角瞟了瞟云霄,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故意凑到凌飞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云霄本来已很恼火,现在又见月云裳对凌飞耳语,明显是把自己当作不存在,气便不打一处来。而凌飞听了月云裳的话后,看着云霄,脸色凝重。
“她跟你说了什么?”云霄几乎是对凌飞吼道,当然,更多却是针对月云裳的。
凌飞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顾自思虑了片刻,对月云裳道:“我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还麻烦姑娘替我转告宫主——云霄,我们走吧~”说完回过身,朝门口走去。
云霄被弄得一头雾水,岂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所以他没有跟着凌飞走出去,而是疾声呵斥:“月云裳,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告诉你,问得越多就死得越快!”月云裳斜斜睨了云霄一眼,转而望着凌飞的背影。看来宫主没有选错人,只是…哎~~可惜了。

云霄不但追问不出结果,反而又被她奚落一番,再也压不下胸口那团熊熊燃烧的怒火,大吼一声,道:“是吗?那我倒想知道,看谁死得更快!”最后那个“快”字尚未吐完,运足内力的双掌已经推出,直攻月云裳腰际。
月云裳浅浅一笑,手下却不敢怠慢,十指带着幽蓝的光泽,扣向云霄面门。她对自己的手向来很有自信,尤其是指甲上淬着的毒,只要稍稍划破点皮,就足以将对手置于死地。
再说凌飞走出酒楼已有一段距离,回头却发现云霄没有跟上来,暗叫不好,连忙折了回去。前脚还未跨入,便听到里面传来的打斗之声,心头更是一紧。
此时云霄和月云裳已对拆了数十招。由于月云裳的武功本在云霄之上,再者两人都未使兵刃,云霄虽在力气上占不少优势,但因惧怕月云裳指甲上的剧毒,在这种近身相博的情形下很快就有点招架不住。
月云裳怕长时间耗下去,自己会因体力不支而落了下风,当即用上了天罗步法,以虚打实。云霄只见几十个月云裳在身边环绕游走,却也分不出哪个才是她的真身。他想到自己无从攻击,连对方何时出手也是防不胜防,顿时心神一慌,招术大乱。这等大好时机,对于身经百战的月云裳来说,怎会放过,于是她立即出手了。无数的影子渐渐重合,当云霄看清这一切时,他已然在月云裳的指法笼罩之下,脱身不及。
冲进酒楼的凌飞见云霄险象环生,不由自己多想,在月云裳的指甲就要触及云霄衣衫的那一刻,拔刀,劈出。就像只盛开一次的花,只碎裂一次的玉,那是一抹绚烂的银光,一弯幽雅的弧线,却是一次空前绝后的进击。耀眼的刀光里,风止,凝聚到刀锋上,仿佛连时间也刹那停滞。
眼看就要把云霄搞定,月云裳心里泛起一丝欣喜,却忽然感到背后风声袭来。她顾不得攻击云霄,硬生生回防,身形避过刀锋,慌忙向一旁退去。谁都知道,不管多么值得信赖的手,也不可能挡住这奋力劈下的一刀。
刀光敛去,风动。
映着刀上若隐若现的光华,月云裳轻呼一声:“断香?呵…我还以为是宫主忽然心血来潮,原来她早有心意了…。”她说着,嘴角一丝嫣红缓缓淌下。她虽然躲过了“断香”的正面一劈,却被它霸道的刀风震得气血翻涌。
云霄惊诧于凌飞的那一刀,惶恐未安地看着眼前这个一直在自己手下静默听命的人,他多想怀疑是自己的眼睛看错了。直到月云裳将那把握在凌飞手上的刀叫做“断香”的一刻,他才恍然大悟,苦笑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断香’,好、好——看来我只是个傀儡,你才是真正的涯破护法啊,说什么收手,说什么离开,哈哈~~~~可笑,可笑至极!”
凌飞看着云霄,心里一时百味陈杂。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把随身携带多年,直到刚刚才发现无法睥睨的刀,竟然会是灵月传说中的“断香”。然而这种事情怎么解释得清,尤其在云霄几乎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他,只能苦笑!
“我费尽心机,本以为可以在灵月居得一席之地,想不到到头却换来如此结局。为什么,为什么…。。”云霄说到后来,竟哭了起来。
月云裳本来只希望能杀了云霄,然后直接回灵月复命,至于凌飞,她一时也不好对他做什么,却没想到会变成这种结果。
“实话告诉你吧,云霄,”月云裳抹去嘴角的血痕,“凌飞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这次宫主叫我来,是让我告诉他,只要杀了你,他就可以取代你的位置…。”
“可是他这个笨蛋,竟然拒绝了,呵呵!”说着无奈地看着凌飞,摇了摇头。宫主是不会看错人的,从他们两个刚进灵月起,她就把什么都看到了。
“刚才就算你不先对我发难,我也不会让你活着离开。”月云裳注视着云霄眼里的变化,冷冷道。
“我到底哪点比不上他,宫主竟然要做这样的决定?当初既然把“断香”交到了他手上,为什么还要我坐这个有名无实的护法位置。”云霄咬着牙,看向凌飞的眼神满是怨怼。
月云裳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个,我也想不明白,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你这个人城府太深,又高傲自大,及不来凌飞的谨慎和沉稳,让你在这个位置呆久了,只会是灵月的损失。”
“而你——凌飞,要成大事,就不该有妇人之仁。”月云裳转过头,“接下来要怎么做,我想,不用我教你了吧?”
凌飞盯着月云裳的眼睛,语气斩钉截铁:“你别白费力气了,我是不会那样做的。”
“难道还是要我代劳不成?”
“我劝你还是收手吧,我也不会让你伤害他的……”
“哈哈哈~~~~我是灵月的损失?我是损失?哈哈哈哈哈!”凌飞话没说完,却见云霄大笑着从地上站起来,衣衫凌乱地朝酒楼外跑了出去,那样子已完全没有当日叱诧风云的神气,俨然一个迟暮的老人。
凌飞知道,云霄此时怕已彻底绝望,十年来的努力付诸东流,梦想在瞬间碎成泡沫。
“这样的打击已是对他最严酷的惩罚了,你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呢?”
“装疯卖傻!”月云裳朝云霄的背影狠狠一啐,转而对凌飞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不杀他,不过宫主那里可要你去摆平,她很是器重你啊,哈哈!”
月云裳的话语中隐约带着几分暧昧,凌飞险些倒抽一口冷气。
“好了,我要先去灵月复命,你也早点回来,不要现在成了护法,气焰就跟着嚣张了哈?”月云裳玩笑似地打趣道。
凌飞听了,却是低头苦苦一笑,再望出去时,月云裳的身影已经飘出数丈。
“好骇人的轻功!”凌飞暗暗惊叹。
等到凌飞跨出栖霞阁时,日头早已偏西,天际的流霞绚烂若锦。远处的若烟山又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青灰,在霞光中若隐若现,一行人字的雁群缓缓掠过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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