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的残阳，颓唐地照着这个破败的边陲小镇。风吹起漫天黄沙，将薄暮染得更见萧索。离离的枯草在西风里瑟瑟发抖，伴着墙角上同样发抖的女孩。她蜷缩在那里，以一种抗拒世界的姿态。或许是那件早已经破旧不堪的衣衫将她的脸深深掩埋了，亦或是光线太过昏暗，所以看不清楚她的面容。
像是一座随时都有可能被狂风吞噬的沙雕，女孩支撑着瘦弱单薄的身子，颤颤巍巍地坐着。而且，看去坐了很久。小镇上，除了她，已经找不到其他人，只有一些黄叶载着远处时而传来的几声犬吠，晃晃悠悠地从她头顶飘下来，拂过肩头，落到地面上，安静地躺着。
忽然，女孩站了起来，身体下意识地朝某个方向侧了侧。远处，一骑白马奔来，扬起的尘土翻滚得老长老长，茫茫地，看不到尽头。
马奔到女孩的跟前停了下来，跃下一个浑身已被染成黄沙颜色的年轻人，辨不出容貌，但从整体看来，却是个长得不错的男子。
“请问姑娘可认识小桑？”年轻男子也不及打理自身，开口便问。
女孩没有看他，转身走了。
年轻人一阵纳闷，也不管马匹，快步追了上去。除了眼前这个有点怪癖的女孩，他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让他询问的人。
女孩听到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却也不回头：“公子可以不要跟着我吗？”
年轻人环顾一下四周，叹了口气，无奈道：“若是你能帮我找到其他人，我便不缠住你。”
女孩听了他的话，双肩微微抽搐着，声音也开始哽咽：“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什、什么——都死了？”年轻人满脸诧异，忍不住惊道。
女孩终于转过身，两眼空洞地注视着远处，点了点头：“今天午后，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群人，把这里的人都杀了…”
年轻人仔细嗅了嗅，空气中还闻得出淡淡的血腥味，想象着刚刚在这里上演的修罗炼狱。
“不，小、小桑？”年轻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切地问道，“那，姑娘知不知道小桑？”
“可以说认识，你找她做什么？”
女孩不温不火的口吻让年轻人有点反感，他不由地皱了皱眉。
“她在哪里？还好吗？”
“我是问你找她做什么，你不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余吗？”
年轻人打量着眼前相貌平平的女孩，心底却滋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象对方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威慑力，忽然间变得光芒四射。他，竟有点不由自主。
彼此对峙一阵，年轻人意识到如果自己不把此次前来的目的和盘托出，是不可能从她口里得到什么消息了。于是抱了抱拳，正声道：“在下凌飞，找小桑姑娘——乃是受他哥哥所托…有要事想告！”
“哥哥！”女孩暗呼一声。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她不太出来，有事跟我说也一样，我会转告她的。”
“那不行！”凌飞一口拒绝，继而缓了缓，“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当面对她说！”
女孩思量片刻，抿了抿唇，道：“我就是小桑，我哥有什么事，说吧。”
“你？”凌飞用手比了比，满脸狐疑。
“不相信？”女孩微微有了点怒意，“既然是我哥叫你来的，你该对我有所了解？”
“是啊——不过……”凌飞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女孩把脸转向凌飞，道：“我是个瞎子…这点、你不用怀疑…”
凌飞不大相信地在她的跟前转了几圈，对方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微微颔首，看向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却感到了一丝恐惧。
“可以说了吗？”小桑道。
凌飞回过神，却怔怔地不知如何开口。
小桑隐约猜到了对方来意，但是她不敢相信。紧咬的嘴唇，已渗出丝丝血意。
凌飞只知小桑跟他哥哥关系不同寻常，却也不明细理，略一迟疑后，道：“你哥、让你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小桑忽然笑了，只不过那笑容里，满盛的却是无奈和凄惶。
“这怎么可以呢，若是他回来看不到我，该怎么办？”小桑喃喃道，眼里柔情似水。
凌飞看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听我说讲个故事吧。”小桑还是微笑着，而在凌飞看来却是那样心痛和破碎。
“以前有个小女孩，一生下来眼睛便瞎了，而且爹很早过世，家里又穷。她很懂事，知道娘亲不容易，所以从不撒娇。不过有一件事，让她很不开心，那就是——她没有哥哥。她一直希望能有个哥哥关心自己，保护自己，那样她就不会被邻村的顽皮小孩欺负，可是…小女孩有时也会跟娘吵，但是时间一久，她知道，她是不可能会有哥哥的，所以她好伤心好伤心。
直到有一天，娘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小男孩，并且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哥哥。小女孩一听到，感觉自己高兴得要疯掉了，马上跑到门口，看到一个过路的，就拉着他的衣袖喊，我有哥哥了！那些人看看她，摇着头说，真是可怜。为什么，盼望了这么久，她终于有哥哥了，能不高兴吗？
但，也就因为这样，娘很快就累得病倒了，小女孩很伤心，一直哭，一直哭…男孩安慰她说，好妹妹，不要哭，哥会好好照顾你。于是女孩乖巧地抹干了眼泪。只要哥哥还在身边，一切都会过去的…
后来，女孩就和哥哥一起相依为命，每天看着他忙进忙出。没多久，哥哥要到外面去做事了，女孩虽然不清楚他在做什么，但在她看来，肯定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所以每天她会乖乖地做好晚饭，然后坐在村口的矮墙上等他回来…谁知，谁知——”
小桑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扯着，好痛，痛得她想哭，但却，没有泪。
凌飞知道小桑是在说自己的事，看到她抱着头蹲在地上，隐忍着痛苦，心里很不滋味，他甚至有点恨！
“告诉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小桑突然站起来，无光的双眸紧盯着凌飞。虽然他知道她看不到的，但还是泛起了阵阵寒意。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桑苦苦一笑：“呵…我的好哥哥啊……”
凌飞心里只剩隐隐的歉疚，他要如何安慰？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实在不忍心看到小桑如此样子。
他眼角微微泛红，下意识地用手遮了遮。忽然眼前寒光一闪，小桑手上已然多了一把碧澄澄的剑，其上天光流转，如一泓千年寒泉。
“天伤？”凌飞这一惊不小，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小桑手上竟然会有只在灵月传说中出现过的“天伤”剑，不由地怀疑起她的身份来。
“有些事，你不会知道的——”
未待说完，小桑就手腕一翻，剑尖对准她的胸口狠狠刺去。
凌飞没来得及阻止，血已从小桑身体内碰涌而出，染红了她的衣衫。而夕霞，却更显艳丽了。
“天伤”浸渍了她的血，一点点裂开来，变作细碎的粉色流尘，随风轻轻敛去，跟着小桑脸上浅浅的笑意…
或许，选择了死亡，对她来说，才是正确的。凌飞蹲在地上，轻轻掩了面。
一个身影从不远处的胡杨林里走出来，望着伏在地上的凌飞，深深地叹了口气。
凌飞突然起身，猛地一拳揍了过去，喊道：“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连自己的妹妹也不放过，你到底是不是人？我恨……”
“我也是没有办法…”
“借口！我真、看错你了！云霄！”凌飞咬牙切齿道，两眼露着凶光。
“其实她、是我们灵月的羽瞳护法…”
“就算这样、——她是你妹妹啊，你就忍心、忍心看着她死…亏她那么爱你——”
“当初我们两个被选中时，就已注定了如此结局，只怪她太善良，当不了灵月的人…。”
云霄望着暮色初上的苍穹，声音有些嘶哑：“她一再破坏我们的计划，早就该死了。。。可因为她是我妹妹，所以宫主才迟迟不动手…刚才她又出来阻挠——…既然已经自刎，也就不再追究了…以后灵月不再有小桑——”
“你叫我说那样的话，就是算准了，她宁愿相信你死了，随了你去，也不愿相信，你竟会为着灵月，背叛她——你、你简直不是人——”凌飞怒道，双拳再度挥出。
云霄皱眉，一手接下他的拳头，一手指指地上的尸体，冷声道：“你不会想要她一样的下场吧？埋了…我们回去……”
寒风中的那座孤坟上，乌鸦扯着嗓子低低盘旋，黄叶打着转儿，片片凋落。凌风看看走在前面的那个身影，又看看自己，心里悲凉渐起：她是不是算解脱了，可是有的人呢？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