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块头艾珂把赫洛因踢进接待室的之前，中气十足地抱怨：“隆利夫社的形象都被你败光啦！”
“形象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吧！”
何况赫洛因认为，在客人面前集体起哄，叫出纰漏的员工负起责任拖十天的地板这件事，怎么都和良好形象十万八千里远。
“我顶多是弄出了条裂痕，真正让形象塌得稀里哗啦的绝对是你们这些家伙！”
他的大声申辩随着他的身体一起跌进了接待室门里。刚才被领进来、正喝着社员端过来的红茶的少年客人的视线和他的撞了个正着。赫洛因不由得尴尬地咳了两声，赶忙到客人对面的椅子上做好。
凭外表就判断赫洛因是个没什么经验的新人，这是来这里的客人常犯的错误。
分社长虽然声称“赫洛因的长相比较能让客人放松心情”这种似乎很为顾客着想的话，但事实上，被客人看轻反而能让情报社在交易中得到更多的信息从而占据上风。
赫洛因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见到您是我的荣幸，洛德•俄夫•瑞因斯殿下。”
客人一直没有报出自己的名字；也因此，被直接叫出了全名的他戒备似的皱了皱眉，但没有惊讶。似乎这个少年有超出其年龄的沉稳性格。
这个客人的真正身份并不是赫洛因自己看出来的；因此，被告知此事的时候，赫洛因也不由得啧起舌头。
“那个‘名不副实的王子’啊……”
“是他没错。”法兰巴克斯轻声说道，“他出席的公开场合不多，不过每年的秋猎必定会去。我在那时候见过。”
和他的几个哥哥比起来，这个排行第五的王子并不是人们津津乐道的题材；他可提供的新闻少得可怜：和某某夫人亲密接触啦，和某某子弟决斗啦，在某某比赛中胜出啦：这些全都没有。他中规中矩得像是不存在一样。
不过，考虑到他有些尴尬的身份，这似乎也合情合理。
之所以被称为“名不副实的王子”，就是因为他并不是国王的亲生儿子。据说，他是被王后捡到的——在蕴含有魔法能量的凡因河漂流两天之后，载着还是初生不久婴儿的他的篮子漂到了灵之所玛吉塔边的小溪里，被正在那里感受魔法之灵的王后看到了。王后认为这个孩子经受过魔法的洗礼，和她有缘，便收养了他。
也许是出于对王后的敬爱，国王弗斯四世没有考虑太多地同意了。
之后有不怀好意的流言说，这是王后在玛吉塔静修一年时和别人私通所生的孩子。传到弗斯四世那里，这个国王勃然大怒。但不是针对王后。
“是谁这样诬蔑她的？她捡到洛德前一个月，我还去看过她。难道这个世界上有能让怀孕的人肚子扁平的魔法？”
然而一种谣言平息，并不意味着没有另一种谣言出现。这次偷情的人变成了国王，说王后是为了王家体面才不得不以这个名义收养了私生子。更离奇的说法也出现了：有人说这孩子事实上是传说中列吉恩国王希洛的后代；为了得到列吉恩失落的“王道”，王室收养了这个孩子。
“太离谱了。”
不只赫洛因这么觉得；传言的中心人物，洛德王子本人，也这么认为。
他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王后曾把当年包裹婴儿的布拿给他看——那上面写有他父母亲的名字、他们为婴儿起的名字——洛德•俄夫——以及抛弃他的原因。王后一句一句地念给那时还不认识字的孩子听。
年轻的母亲难产而亡；年轻的父亲此时却不得不踏上凶多吉少的战场。举目无亲的他只好把孩子的未来寄托在命运之上。
之后王后按名字去寻找年轻的父亲；找到时他已经牺牲。
“你的生父是为我们的国家而死的，所以我们应该代他抚养他的儿子。”
王后郑重地对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说。
“你的生父是卡多路的骄傲；我相信将来你也会是。”
所以洛德从没有为自己没有亲生父母而失落甚至自卑。
也因此，他下定决心帮助自己的哥哥、早逝的王后唯一的儿子、瑞因斯家的长男，图瑟文王子。
如果“那个”对兄长有帮助的话，就一定要得到它。
洛德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隆利夫社。
对着轻易就道出他身份的年少接待者，他决定开门见山。
“我想要‘深红的魔女’的情报。”
××
如果赫洛因身在总社，他就会知道这两天隆利夫各个分社来的客人中，提起“深红的魔女”的不下十个。
而卡多路分社今天早上就刚送走了一个这样的客人。那个人以满意的价钱买到了满意的情报。
不过，赫洛因并不急于做现在这笔交易。
他抬手去摸被梳得服服帖帖的头发在耳边翘起的一两撮。只有这里的头发总是不整齐，这也使他养成了一思考就用手去捋的习惯。
“呃……嗯。我们是有一些关于那个的情报。”
他瞥了客人一眼。后者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身体稍微前倾了一点。
“但是，我相信王子殿下已经知晓的可能性很大。”
今早的客人不过是普通商人；不知道哪里听来了一点风声，就跑来问。赫洛因毫不客气地开了大价钱。
想到这里，赫洛因不禁露出有点得意的笑。很快，笑容转换得充满诚意。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先告诉我您已经知道的情况；这样我们才能决定是否和您做这个交易。”
少年王子的表情几乎看不出变化。
“原来如此，这也是你们套取情报的方法之一。”
“呃——”
赫洛因不由得吐吐舌头。王子说对了。当然，这绝对不是他们情报最重要的来源；但不得不承认，从达官要人嘴里掏出来的情报很可能是他们费尽心力都难以得到的。
然而。
“不能那么说嘛。因为，客人那里得来的消息不一定是真的。”
隆利夫必须确定并保证情报的真实性——他们确实把情报当成新闻一样认真。真正费工夫的往往就是证实的部分。
赫洛因连解释带比划，却没有让王子的心态有什么变化。他本来就没有指控的意思。然而，他没有打断对方。赫洛因积极的态度让他觉得打断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情。
最后，在赫洛因停下喝水的时候，洛德干脆地继续他要做的事。
“我知道深红魔女出现的传闻是从翰弗里王国的切兰郡流出的。说是穿着深红的衣服、拥有强大魔力的女人。身边跟着一只不明魔兽。”
他注意到赫洛因冲他笑了。
“洛德王子殿下……”
赫洛因摸着后脑勺。
“恐怕我们没办法提供更多你想要的了。”
真是遗憾，赫洛因心里想。
×××
洛德想起自己之前和王兄的谈话。
“深红魔女？”
卡多路的王储沉稳地笑了笑。
“还记得那个传言吗，关于列吉恩的‘王道’的。”
洛德点点头。
“记得我那时是怎么说的吗？”
“……如果王道存在，列吉恩王国就不该这么早灭亡。”
洛德一边说着一边低下了头。他已经知道王兄的意思了。
“嗯。深红魔女也是一样。”图瑟文交叠双手。“对我来说那不是必需的力量。无论有没有她，我都将会站在顶端；就算她与我为敌，胜者也终将是我。明白吗？”
说完他转头凝视自己的弟弟。后者什么也没说；旁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哥哥仍能从弟弟的脸上看出些许沮丧来。
图瑟文笑着摸摸弟弟的头。
“对我来说必需的力量只有一个。”
洛德相信虽然自己没有说话，但对方也一定能从自己的眼神中看出渴望下文的心情。然而他的长兄只是微笑着抚摸他的头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
王兄有一个姿势总是做得很漂亮——双手交叠，撑在胸前。他喜欢在谈判的时候使用。
洛德想要学这个动作，但很快发现没有那样的气势。
他放下手，看着对方。
“不是现在的情况。我想知道的是传说。”
“咦？”
“传说的真相，我想知道。”
“呃。”
赫洛因的表情和语气忠实地反映他的内心。他被客人杀了个措不及防。
然后他捋着耳边的头发，苦笑起来。
让人伤脑筋的客人啊。
“我说啊，这个问题，去问历史学家们会比较好哦。”
“不肯说吗？”地位尊贵的客人口气有点险恶起来。
“真是的，这种事情拿去哪家新闻社都不会有人答得出来的啊！”
察觉到这一点的赫洛因也忍不住有些急躁。
安静了好一会儿，洛德突然问道：“隆利夫社的标志是？”
“咦？是绕成一圈的软枝条嘛……问这个干什么？”
“为什么？”
“呃？”看来对方是打算让赫洛因自己补充了，“是说为什么用这个标志吗？嗯……因为我们社的名字嘛！‘隆利夫’不就是细长的枝叶的意思嘛。”
洛德王子摇摇头。
“也许是反过来。”
“反过来……因为标志是这个才起了这个名字吗？怎么可能。”赫洛因笑起来，“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这个标志和列吉恩王室的家徽很相似。”
“诶？”
这个表情不多的王子今天成功地让小社员赫洛因一惊一乍。
“为什么我没有听说过！”
赫洛因的声音里，惊疑大于质问。
似乎知道再问也没有用，洛德王子站了起来。
“让我见你们社长。”
“啊、这、分社长他不在……”
“是要见总社长。”
赫洛因慌张的表情立刻不见了。好像突然被踩到尾巴的猫，他沉下脸来。
“见总社长？”
“对。”
只有总社长是最有可能知情的人，洛德是这么想的。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要求会被拒绝。
“总社长不会见你的。”沉吟片刻之后赫洛因只说出了这句话。
两个少年就这样互瞪起来。
即使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洛德的眼睛里也清楚地写出了愤怒。
突然间，他推开接待室的门。以为他生气离开的赫洛因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听到了这样的句子。
“我要见你们总社长！请他过来。不，我可以去见他。”
赫洛因瞬间明白并不是以王子或其它什么身份在命令人，洛德确确实实是在请求他们；只不过，他不善于表达。
但是……
“对不起。”被其它社员默认为代表的法兰巴克斯微笑着，“总社长是不见外人的。”
“……为什么。”
正因为满心怒气，洛德被压抑的语调才显得格外平板。
“请您谅解。”法兰巴克斯仍然微笑，“这其中有不能为外人道的苦衷。”
已经追出来的赫洛因也在洛德身后大声说：“相信我啦。真的不行。而且，总社长和深红魔女什么的不会有关系的，我敢保证，一定是有什么巧合……”
洛德似乎陷入了思考中。他冷静了下来。
法兰巴克斯点点头，大块头艾珂也把在桌面下握着的大锤放了回去。
就在这时候被踢坏的门口走进了一个人。一眼就给人留下贵族绅士印象的他，穿着打扮比王子还要考究，显得优雅贵气。靠着门框，他向洛德王子欠了欠身。
“我想您需要帮助，王子殿下。”
“嗯。”
连赫洛因自己都没发觉长剑什么时候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也许是因为来人太过强烈的存在感吸引了自己大半的注意；但洛德手法之快之巧也足以让人惊叹。
所以回过神来，他的手已经被反制在背后；把长剑横在他下巴下的洛德紧靠着他，推着他向门外走。
法兰巴克斯第一时间喝止了大吼着想冲过去的大块头艾珂；然而他左手悄悄结着魔法印的动作没有逃过王子的随行者的眼睛。
“我只是借他给我带路。”
明明做着强行掳人的事，王子说话的表情却像是在谈论无关痛痒的问题一般。他话音还没落下，一道闪光就充满了室内。所有人都被迫闭上了眼睛躲避强光。
“殿下，这边。”
听到这句并不大声的呼喊，王子虽然也闭着眼睛，但好像看得见方向一般带着赫洛因笔直走了过去。
“抱歉。”
这是光芒散去前，有礼貌的王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只是片刻就经历了大变故的其它社员们目瞪口呆。
“呜呜，怎么办？”
大块头艾珂问。
法兰巴克斯摊摊手，然后微笑起来。
“我想王子是不会伤害赫洛因的……”
比起那个，对于能够在他之前迅速结成闪光魔法的那个贵族青年，他充满了兴趣。如果他没有记错，他相信他们见过面。
“不过也不能放着不管。”
法兰巴克斯这么说着，满心期待的表情不像是在担心。
他转头看向埋头在自己本子里的小女孩。
“你说，今后会怎样呢？”
女孩支起头来，仍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问你们自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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