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谪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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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麻衣张盖
咱接着再说“歇仙楼”这头。
那老人面对眼下的局势,是如何处置的?世间有许多事,是成是败,就只在一念之间完成逆转的。事后回想起来,总会使人不胜感慨系之。今儿谁会料到,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硬生生把老人摆下的这一盘好棋给搅了!而桥东“泰和”货栈附近,这一阵猛似一阵的撕杀,也使老人心头一紧。饶是他久历江湖,惯于铁血生涯,似这般集团野战、滥杀无辜的惨烈境况,也不多见。由是可知,截杀者非同寻常,所求亦耐寻味。这么一思量,倒把一肚皮的懊丧放了下来,决意留在此地静观待变。于是,他朝那些纷纷瞅向他不知所措的手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自个儿却翻身走出店门,就了右手的一堆喂马的草料旁背手而立。
这人到底是谁?
其实李白没猜错。眼前这象一位和气慈善的老乡绅的老人,便是名满大唐的豪侠、江湖上人称麻衣张盖。麻衣者,布衣之谓也。唐人康骈在他所撰小说《剧谈录》里有一小段他早年的故事。——(有)管万敌富有膂力,扛鼎挟輈,众所推服。一日,与侪辈会于东市酒肆。忽有麻衣张盖者直入其座,引觥而饮,旁若无人。万敌振腕瞋目,略无所惮。同席恃勇之辈共为推挽,竟不微动,而观者渐众。乃言曰:“某与管供奉较力以定强弱。先请供奉拳某三拳后,乞搭供奉一搭。”遂袒膊抱柱而立。万敌怒其轻己,欲令殒于手下,尽力拳之,如扣木石,观者咸见楼柱与屋宇俱震,其人略不微动。即而笑曰:“到某搭万敌矣。”于是奋臂而起,掌大如箕,高及丈余,屹屹而下。前后有力之辈方甚恐栗,知非常人。众拥万敌谢而去之,俄失所在。万敌寝瘵月余,力遂消减。
这便是所谓的唐传奇。在我们脚下这一大块生于兹、长于兹最后死于兹的黄土地上,从古到今,不知**了多少活泼泼的人生故事。这地这山水这,好比是一个天然的硕大无朋的舞台。于是,古往今来便有数不清的至人异才,就由这大舞台演绎出一幕一幕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戏剧;端的是“江山如此多好,引无数英雄竟折腰”。不过在唐以前,古人是不把小说当做正经事看的。大史家班固在《汉书?艺文志》小序里说:“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到了中晚唐,情形为之一变。文人士大夫争相投身于此、乐不知返,既提升了小说的地位,也成就了后来唐传奇的精彩。这当中,最为后人看重的一篇叫《莺莺传》的,据今人考证,原题便为《传奇》。
就话儿一扯起来,就容易给扯远了。好,这就言归正传。如今我们要说的《李白传奇》,只是大唐开元天宝年间的发生的与李白有关的几个故事。眼下《青蛇》这一卷,便先从麻衣张盖说起。——这位如今家住扬州的老人,倒不是家无余财的穷光蛋。在他名下的产业有好几处,就是吃个三辈子都没问题。只不过他平日总喜欢“专趋人之急,甚已之私”,结果有时弄得自个儿倒穷窘不堪。眼下,堂堂麻衣张大侠不呆在素有“一益二扬”之誉的扬州老家过大年、享清福,却千里迢迢跑到三秦小镇长乐坡来?
14.变脸
他这是被人逼的!
此话咋讲,且容咱慢慢道来。去年腊月初的一天,张盖去瞧一个染病在床的老朋友。在老友的病榻旁,遇见一位从太原府南下回扬州省亲的老乡。此人是专做漠北重镇太原府军需生意的老商贾。老乡见老乡,自然有说不尽的话儿。那天与张盖闲聊时,这人感叹来年生意难做。说起缘由,是掌管军需事务又跟他极友善的太原府少伊严挺之的心腹、幕府参军印西桥,打算告假半年、回京西乡下省亲——去年入冬后,此人收到一封家书,云印氏已过古稀之年的老母,数日前偶感风寒,竟一病不起。这早已风烛残年的老人家,殛盼临终前与唯一的儿子再会一面。而这印氏已有十来年没回老家。张盖本打算来年春出访京都。出于对老朋友的关心,他不免多问了几句有关那印氏的情状,准备有机会请京城里的朋友去会一会此人,争取来年能让朋友的老生意给接续着做下去。那老乡于是把印西桥的模样秉性,画了个大概。不料,这老张盖一听,却是脸色大变。——原来,那印西桥的模样秉性,极象他苦寻多年的仇家殷仁。得此消息后,张盖当即便打道回府,遣一名叫袁方道的心腹弟子去太原府打探虚实。
这就牵出了埋在张盖心底三十多年一段往事。
那年,张盖为人所托帮一个老朋友排解家族纠纷。事儿办得很顺当。事后族长为表谢意,设盛宴款待了他。酒席上张盖喝多了,便歇在那老朋友家。不料第二天还没起身,得知当夜那老朋友寡居不到一年的儿媳,却突然死在自个儿的炕头。有迹象表明,她是被人在房里奸污后吞金自尽的。出身于那村子的狱吏、精于判案。此人率那老朋友的族人,花了好几个通宵,细查歹徒犯事留下的蛛丝马迹,最后却称无能堪破此案,甚至于就此挂冠远赴他乡。那老朋友感觉其中大有文章,专程去找到他,问个究竟。不料那人言语间漏出口风,怀疑张盖为凶犯。那老朋友羞忿不过,也知道斗不过张盖,一根绳子上了吊。
虽说当时没人敢当了众人的面说他的不是,暗地里风言风语不断。官府也是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不了了之。为此他气出了一场大病、差点儿一命呜乎。三年后,他才弄清此案是他那老朋友早夭的小儿子的盟兄、一个叫殷仁的长安轻薄游侠儿做下的。此君年纪不大,长得一表人材;读书不多,聪慧过人,却无心问学。叫人惊奇的是几乎无师自通,学得一身极高的武功。因为寡言少语、性情阴冷孤僻;加之心胸狭隘,所以并不怎么讨人喜欢、尤其是不讨女人喜欢。这人大概也明白,他这一出走,算是把大侠张盖给害惨了,从此不知去向。为此,张盖绞断了自个儿的一头乌黑的头发,埋进了老朋友的墓**,发誓无论哪一天,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拿了殷仁的人头给老朋友和他自个儿的头发祭墓。可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他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就是没找到这小子。毕竟没有逮着这恶人,案子便没有水落石出。这黑锅就得由他背起。因而这桩案子搁在他心里有多沉,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15.千里寻仇
果然,那印西桥,便是当年的殷仁。
张盖获悉并确认心腹弟子袁方道传回的消息可靠后,张盖决定提前北上京都,要在印西桥回乡的必经之地长乐坡,与印某了结前怨。这印西桥当年便是硬马快剑,如今已算是江湖上曲指可数的武林高手。尽管此人已五十出头年纪,听说却悍劲如旧、谲诈机警异常。况且因为他此次返乡还负有押解一批太原府淄重的责任,因此带了十一、二名随他久历沙场的极剽悍的亲兵沿途护卫。鉴于此情形,这回张盖除了带上了他的关门弟子袁方道,又邀来两位老友,以助他一臂之力。其中一个叫扬铠,是早年的南粤一霸、现已歇影江湖;另一是人便是如今在江湖上的声势之大,颇有盖过麻衣张的苗头的江淮侠界名宿司马无疾。这三人再加上他自个儿,真可算得上是集南北一代枭雄,任他印西桥再怎地骁勇善战,恐怕也难逃一死了。腊月廿一,他一行四人到了京城后,随即东下长乐坡;又派袁方道去了前出长乐坡三十里的灞桥驿,住进设有客房的一家酒店、掌握印某一行的动向。——这一干武林高手,要在长乐坡他的必经之地截住如今的印西桥,致他于死地而后快。
不过,这回要在长乐坡截杀印西桥,还是多少令他不快。本来,他要随他而来的同伴集结在歇雨楼前,只负责堵住印西桥等人的去路,由他出面单挑印西桥。此议却遭到扬铠和蓝真的同声反对。这俩人坚持应由他俩在前道偷袭、张盖在后面包抄,一举斩印西桥于桥头,以免狡诈善变的印西桥有任何逃过一劫的机会。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大家都不愿说破的缘由,就是近年来张盖一直抱病在身,武功已大不如前。年前害了一场感冒,还没好利索。这俩人怕老人家万一失手,不仅坏了一世英名,弄不好还有性命之忧。拗不过两位老友的再三劝说,张盖只好同意按他俩的方案下手。这老张盖人称天下第一豪侠,一生义字当头;江湖斗技,无不堂堂正正地与对手摆开架势、一决高下。唯独此番好不容易翻出了三十多年前的老账,当作此生的压台戏玩它一把,却只能是场偷袭。因而想来不但无趣,还格外酸楚悲哀、叫他有了一种英雄气短的感慨。
按理,印西桥等人应在节前西回长安城的。不料,腊月廿四到了灞桥驿后,这一行人却止步不前,楞是在虽不算偏僻、却离大唐京城只三十余里的的他乡熬过了新年。今日晌午前,弟子袁方道悄然潜回长乐坡向张盖做出的禀告,却又令他大喜过望:印西桥终于来了!
据说今儿一大早,印西桥大概是慑于这一路冰天雪地之苦,决定暂且把太原府淄重移入驿站、予以封存;留下所有亲兵驻守在驿站。随后,他遣散众多脚夫、另雇了当地一山民和他的两头驴,驮了行李杂物先上了路。就在他以为印西桥又要变卦时,只见他偷偷转出驿站;换蓝袍、跨枣红马,单人只骑西出灞桥驿。估计黄昏即可到达长乐坡。张盖心想这回是老天为他多年来的的精诚所感动,要犒赏他;而那印西桥命里犯难、在劫难逃了。不过他不相信印西桥就敢单人只骑闯关。于是他嘱咐大伙儿,届是只要截住他的帮手就罢,他要的就是跟印西桥单挑。
16.残局
机会走了一个却又回来了。
此时印西桥败走桥逸,又再度闯上桥头,继而随那个受到重创的剽悍年轻人驰过桥头。这何尝不是截杀的良机。因此,已各执兵器、偷偷汇聚到桥下的那袁方道等三人数度起身示意张盖动手。而张盖也一时兴起,准备把印西桥堵在桥下拐弯处。可最终还是把那提刀按了下来,转瞬间,印西桥已与那年轻人汇合,由酒家斜对面的小道仓惶朝南山奔去。其实,张盖此刻心里也是矛盾重重。——尽管当年印西桥行事过于阴毒,可如今这般趁人之危加以报复,却非真侠者如张盖所为,也不是他的初衷,所以他还是断然拒绝。此外,张盖久历江湖,自然看得出眼前这场撕杀,有点奇怪。如果这伙人的目的是要截杀印西桥,那么当初在他负伤败下阵来,驱马疾走的瞬间,后面满是追兵,前有劲骑兵堵截。对他来说,依然是棋盘上的一死劫。那伙人要重新截住并取他的性命,并非没有机会。尤其是这伙人还有那功力极深的道人压阵。为何道人一声锐哨,将手下喝住?而那道人指挥手下一帮劲骑打马去追小个儿,更让张盖百思不得其解。以致站在那儿迟迟没动身子。
局势只是在转瞬之间,便已明朗。
待到印镇、印西桥相继突围奔过桥来,众人都以为只是战线西移。可出人意料,战事却又嘎然收场。张盖见状叹了口气,也赶紧动身朝东而来。眼下如何去收拾这残局,更是令他头疼。等他将目光拐向酒家斜对面奔终南山的小道。小道上却早已是人骑俱无、尘埃落定,只留下一派白莽莽阴沉沉的山川。
17.局外人
咱再来说李白。
此前,李白这酒喝的不甚如意,很快便已醉得头重脚轻、玉山欲倾。长乐桥逸突然爆起的喊杀声,就象是一串闷雷,把个沉醉中的李白泼喇喇地惊醒过来。起初,李白按了床角,茫然四顾,一时间没弄清到底发生了甚事。须臾,猛然省悟出了大事。于是翻身而起,睁眼朝东看去。这一瞧不禁大惊,那对虎眸已是黯然失色。额头热气蒸腾直上,醉意就此去大半。——就在“泰和”货栈附近的官道上,一桩惊天大血案发生了。他再扭头一瞧,酒楼上空空如也早不见了张盖的身影。李白心里一凛,赶紧胡乱蹬上靴子,提剑转身掠出门来。好家伙,就在他抬腿正要横过官道,却瞧见官道旁的草堆旁有个人影一动。定神再看,原来是老张盖。只见他正安安稳稳站在那儿,脸上局外人似的,瞧不出这案子与张盖没有什么关系。于是他放下心来,就了铺满草料的地上落座,半支着身子朝东瞧去。不一会儿,脑子也清醒了好多。此刻他才站起身子,走到张盖身旁站定。
从张盖嘴里,他得知那些个杀手,正是埋藏于账房旁的偏院与对面铺户。起先,在他这对世间事一向天真的人看来,做案者没理由去伤害陆申一个老商贾。然而,随着时分一寸寸往后推,李白这旁观者,又一点一点烦躁起来。
原来,咱故事发生之前的开元十八年秋,李白怀揣老岳丈的亲笔信,由仆人丹砂陪伴来到长安,下榻于岳丈的侄孙、光禄卿许辅乾家,托他相间荐李白于国之卿相。在长安,李白这一呆已近半年。去年初夏时分从安陆动身,水陆兼程千数里,艰辛备尝,却是兴致日渐高昂。然而阴差阳错,如今国家重臣巨卿,俱于李白无缘。本来乐于推贤进士与许辅乾善、被寄予厚望的右相张说,却又病重不起。无奈一拜张说第二子、卫尉卿张垍,困玉真公主别馆;再访邠州长史李粲;三交坊州司马王嵩;却是干谒无门,知音难托。年前,辞别坊州司马王嵩,冒着满天大雪,悻悻然回到长安、顿生归意。年前李白回到长安,如同他在《留别王司马嵩》所述:“鲁连卖谈笑,岂是顾千金?陶朱虽相越,本有五湖心。余亦南阳子,时为梁甫吟。苍山容偃蹇,白日惜颓侵。原一佐明主,功成还久林。西来何所为,孤剑托知音。鸟爱碧山远,鱼游沧海深。呼鹰过上蔡,卖畚向嵩岑。他日闲相访,丘中有素琴。”自已准备回安陆去,象李斯微贱时一般,呼鹰逐兔;抑或如王猛少时那样,以卖畚箕谋生。那时的李白心境极差,去年秋天便已与李白倾心相交的好友陆调,又因故不得不撇下他去东都洛阳,更使他满腹抑郁孤愁,无法排遣。全靠陆申数度温言相劝,才使李白不致陷于绝望。此君读书无多,正是他一句“天生李白必有用”,重新拾起往日冲天的自信与豪气。李白由此开始把他视如长辈亲人。
眼下,“泰和”货栈附近的撕杀声却是愈加惨烈,可把他给急坏了!可回顾张盖,从他那张冷冰冰、**的老脸上,李白却找不到任何答案。不过到了这时,他再也顾不得去想老头会怎地了。于是扭头一踉一跄地挨近栓在楼西那平小林子前的两头健驴,翻身跨到其中一头小花驴的背上。只见他挺身面对“泰和”货栈账房方向略一思,一领缰、已掠过为雨水和血雾打得半湿的官道,来到大道右首。张盖没料到他会有这一手,赶紧伸过手来,示意李白不要枉动、等一等再做打算。李白朝张盖拱手一揖,打驴便走。那驴儿个头虽说还不大,却是劲儿十足。只见它猛地一蹿,掠上了桥头。此后,便是先前瞧见的先后撞见印西桥和道人的颇有点儿滑稽的一幕。
此时,撇下印西桥、直奔“泰和”货栈而来的李白,头脑已大半清醒,也瞧出了那道人眼中的杀意。他心里一凛,赶紧一提真气准备对付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战。不料那道人却收起手、朝他瞪了一眼,便翻身追刘陵去了。李白这才松了口气,也不象刚才那么着急慌忙了。只见他翻身打驴,只一掠横早过了宽畅的官道、在“隆盛”客栈门前喝住驴儿。他先扭头往东瞧去,这才发现长乐桥前后已是到处人头攅动。除了苦主哭声连天忙着善后,人们大多神情紧张,压低嗓门议论,嘀咕着。没等李白缓缓转过身来,他已感觉到了这变化。——桥西的乡亲们一起匆匆忙忙过的桥来、往货栈这边涌来。这下,他才麻利地溜下驴背。他把缰绳扔给一个朝他走来的“泰和”伙计,横过宽阔的官道、他已来到“泰和”货栈大院前。
18.焦点
此刻,“泰和”货栈顿然成了小镇人眼中的焦点。
跨进大院,李白心头一凉,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只见院里都是些神色惊惶,交头接耳的街坊,唯独没一个“泰和”的大小伙计。等到他跨进货栈东头两门面的账房,只见屋里空无一人。他不禁奇怪。随后又绕着货栈前后,仔细踏看了一遍,还是没瞧见几个自个儿熟悉的人,尤其是应当承担起保护陆申安全职责的陆府护卫头领胡一家等人,更是没个人影儿。
顿时,他心里着起慌来。于是就临时抓了俩有点儿眼熟的街坊,到处去找人。这边还没甚头续,镇子的里保却来了,要找陆申说话。瞧李白在客厅主事,便请他陪同在院里院外勘察了一通。据这老头说,他案发后很快便到了案发现场,点验了伤亡人数。现场留下三具尸体,其中一人系本镇富家子弟,苦主携归盛敛;另俩却是京城人氏,由同伴认领,暂厝街西头的镇公所院内。伤者共有七八人。除一个伤重,被本镇里保抬入公所、延医救治,其余伤者俱不甚重,各自回家疗养将息。官府明示,请知情人具报案情,便于官家捉拿凶犯。不过李白明白,这往往只是虚应故事而已。
送走里保,有人从厨房出来了。
李白见状心头一动。这被扶出的,是个一脸清秀劲儿,如今却有点儿犯傻气、特别逗人怜爱的小女子来。这女娃便是不久前死了爹娘,从家乡苏州投奔陆申的外甥女青阿。这李白抢上前去,当下把个充了血的饿虎般的眸子一抡,朝青阿直逼了过来。他意欲从她嘴里查出陆申的下落。这一来,倒把个如今残花败枝一般的小女子,唬得襟前高耸的乳子一个劲地乱打颤、小脸儿幽然一变,“呜”的一声大哭起来。她这咧嘴一哭,着实把李白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儿,他想想也是,这青阿别瞧着一副娇女人样,其实只不过十五六年纪。眼下,那被杀手捆得发麻的手脚,才被人解开,是再也经不起惊吓的。好在没过了一会儿,只见丁三领着李白的仆人丹砂和俩船家老汉,将已血人儿似的老人家抬回账房。
李白见状,俯身上前。只见此刻的陆申,肩胁伤处还在渗血;面容白里泛青,牙床紧闭,昏沉沉人事不省,口鼻间只剩了一丝游气。李白乍一见陆申伤得如此凶险,不禁心慌。震惊之余。赶紧出手疾疾点了陆申伤处几个**位,意在先止住伤处出血。瞧着陆申伤处已渐渐止了血,才稍稍松了口气。
19.书生下厨
如今这“泰和”货栈的院里院外,全都乱做了一团。
李白一口气还没喘过来,下面又有一大串的琐碎事务应接踵而至,而且又都是火烧眉毛的事儿。眼下,他只能对陆申封脉止血、救救急罢了。岐黄术尤其是刀剑外伤,他全不在行。于是,他把丁三找来,要他赶紧去请陆申多年的老友、如今退居小镇子的老郎中;同时吩咐下人烧起开水、备下一应医用材料等。这李白自小到大,除了念书,也就是练剑、访侠之类,哪管过一天的杂务事。眼下就象是一个白面书生下得厨房,瞧哪儿都不是能下手的地方,一时甚是头疼,这心续也坏到了极点。
“李,李公子——老东家怎样啦?”
李白抬头一瞧,说话的是陆申的心腹随从、已过中年的胡一家。只见他一脸的愧疚和焦灼,正从众人身后挤过来,凑到李白胁下。李白从他嘴里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脸一下就冷了下来。这胡一家是昨日随陆申、李白一块儿从城里来到小镇的。李白早听说此人跟随陆申多年,有一身极高的武功。平日在陆府,就是由他统管陆氏产业护卫之职。今儿要是有他随侍,加上“泰和”还有三五个拳脚刀棍拿得出手的的大小伙计,恐怕陆申也不会吃那个亏。李白皱起眉来。再一瞧他的身后、身旁的家人们的脸上满是惶惶不安的神情;而院子内外,更是闲人乱窜、混乱至极。李白此时不由得心慌意浮,烦躁起来,只是道了句:“瞧症侯怕是不好。”
这胡一家嘴里“嘟哝”了一句,马上眼睛红了。随后,这关中大汉竟象娘们似地掩面咽呜起来。他一面哭,一面显得极委屈,嘟囔着、絮絮叨叨地把他今儿一早起的去向,源源本本告诉了李白。——原来那王庄虽然离长乐坡只三里多,路却不好走。加之当时楼长善病得不轻,时不时需要他停下来照应。因而,这一行人抵达王庄楼长善家,已是前晌。又赶上楼长善家当时没人,安顿他上炕歇息和熬上从镇上抓的药,又花了差不多有小半个事辰。等到家人闻讯赶回来,哪有放胡一家走的道理,死活要他留下吃午饭。胡一家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答应吃了便饭再走。谁料楼长善的婆娘叫来一个本家侄子,死命缠着他喝酒。一来二去,纵是他好酒量,也挡不住劝,终于大醉,一直躺到傍晚才醒。
眼下李白可没心思去闲聊,只是一边冷眼瞧着院门外,漫声应和着他的说道。一边赶紧着丹砂和青阿将陆申移入偏院内室炕床头;把充斥在院子内外的闲杂人等一一驱散。随后,李白又让一个老伙计找来几把上好的檀香,在屋子各处点燃。就在此时,张盖也已携杨铠等到了“泰和”院门前。
这张盖从“歇仙楼”酒家一路逶迤而来,走走停停,冷眼旁观。这一路,到处都是象没头苍蝇乱转的乡亲。身前左近,他也不知撞上过多少这样的人。到得“泰和”商号门前,听说陆申伤得很重,已抬回内屋救治。而李白忙里忙外、无暇它顾。于是,张盖只是远远地站在院门外,一面冷眼朝四周打量着,一面垂头沉吟。李白见状,赶紧上前请他到内屋说话。不料他却谢绝了李白的邀请。——眼下“泰和”商号这儿的情形,张盖已了如指掌。他如今避在一旁不介入,只是想更有利于观察这事儿的走向。见眼下的李白,虽不脱书生本色,却也把一应杂务活儿干的有模有样、颇有几分指挥若定的大将气度,诸事稍妥,张盖心里已有了底,他站在那儿沉思片刻,这才点点头,翻身自去。转身回到近日下榻的“隆盛”客栈大院。
李白大失所望。瞧着张盖离去的背影,他不禁摇头叹息。
20.郎中
就在此时,有一个人却是排开院门口的守卫、不请自到。李白抬头瞧见此人,不禁大喜,赶紧把他请到陆申病榻前。到了这时,他那悬了半天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了下来。——这人便是张盖从扬州带了来的帮手之一、正值盛年的大侠司马无疾。
原来这司马无疾不仅武功极高,还是一极不错的郎中,尤其擅长创伤外科。眼下,瞧见陆申情况紧急,他一面取出身藏的“八宝还魂丹”,一面忙紧捏陆申两中指下一分的“少高**”,运起内功。待陆申牙关稍松、“哼”出声来,用根筷子抵定他的犬齿,将三粒丹丸和了温水喂下。随后,开出一张方子,着李白唤货栈伙计去小镇药栈抓药。就在此时,先前小伙计丁三去请的老郎中,也赶来了。这郎中是一代名医,瞧过陆申的伤病后再看司马无疾开的药方,不禁大为赞赏。须臾,药便抓到。司马无疾赶紧小心给陆申清洗伤处,上药包扎。李白再一瞧,陆申脸色已渐渐转暖。
眼看陆申病势稍缓,李白请老郎中代劳一会儿,与司马无疾一块儿回到账房。他让人煮了一壶上好的庐山云雾茶,满心欢喜地与司马无疾聊开了。
此人跟李白还真有缘。他本名一个安却以字无疾行世,祖上三代行医,本人自幼耳濡目染,读过不少医家杂书、偏方奇帖,也精于岐黄术。出道后浪迹江湖,却还不时流连于医家药铺间,以悬壶济世为乐。近年落脚在淮扬。恰好张盖在家乡扬州还经营一爿不小的药号,因而就请他与各地的药材批发商打交道。这次京城一行,也准备在办完正事后带些北药回去。所以,到了长乐坡后便以药商身份下榻在桥东的“隆盛”客栈。那“隆盛”斜对面的“泰和”货栈东面,是一家药材批发商“永仁堂”。虽说店铺规模不甚大,却因字号老、经营有道,一向客商云集买卖兴隆。司马无疾此行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过以贩药材为幌子而已。此人昨天,他与“永仁堂”掌柜一聊,却颇为投机,不但搞定一大宗生意,还在当晚“永仁堂”置办的酒宴上,结识了“泰和”老板陆申。这三人就岐黄、方术和塞北风俗人情一顿神聊,竟起了相见恨晚之叹。食床上,陆申还说出个调息内功的释家密法,使他一试便有境界腾升的感觉,愈加叹服。于是打定主意,待长乐坡事毕,与张盖商议,再在此地盘垣些日子,跟陆申再做一番深入的切磋,才不枉此此帝都之游。那天,李白去镇子附近的山里访一个老民歌艺人。半夜回到“泰和”,听陆申说起司马无疾其人,不禁被吊起胃口,说甚都要会一会他。次日清晨,性急的李白没等陆申起身,便自个儿到“隆盛”客栈过访司马无疾。没想到,这司马无疾竟是前些年他在江夏结识的、当是托名南安的一位朋友。当年他俩真是一见如故、嗅味相投。结识了才几天,他俩却一下成了忘年交、铁打的哥们。可惜只一起盘垣数日就不得不分手了。李白那里想得到,哥俩此次却在北国的长乐坡重逢,不亦乐乎!于是由李白做东,俩人午间在长乐坡最为豪华的酒楼“安乐居”痛饮了一场。

其实,眼下这司马无疾及时赶到“泰和”救治陆申,既是他本人一向的为人之道,也得到了老张盖的赞同。此次与李白在京郊的长乐坡意外重逢,令他惊异不止的是,他司马无疾所好者无非侠道和武功。竭尽数十年心力,也难说尽窥武道奥妙。而反观李白数年不见,在内功、拳法和剑术方面竟都有了惊人的进步,简直是直逼臻境、已具一派大家之气。更不必说,此人年仅而立,却是儒道释兼修,旁济百家之长,有了过人的学术造诣。至于李白那满腹经纶、鄙倪天下的狂客气概和文章上的天才,就不是他蓝某所能说话的了。他本来打算今日办完老张盖这边的事儿,就来“泰和”访李白,以作尽夜之谈。刚才来“泰和”之前,他顺便提到与李白的交往,没曾想那张盖也已与李白结识,并且大为赞赏,惊呼这是上天对他的照拂。他还反过来敦促司马无疾赶紧过去哩。
21.假戏真做
此时,胡一家也已从院子外蹩到李白身旁,满脸诚恳地来听候李白吩咐。司马无疾见状要走人,却被李白一把给拽住了。他想了想后,仰起脑袋一笑,就留了下来。
李白心续大好。他一方面让胡一家派一老成的伙计,去瞧一瞧请了病假回家的“泰和”货栈掌柜的楼长善,如果他能走动,就把他再接回来。一方面要他亲自骑上快马,通知滞留京城的陆府老管家董述赶快来长乐坡。没多大功夫,住在离长乐坡只三里多的乡下家中的掌柜楼长善,便抱病领了本在“泰和”掌管伙食杂务的婆娘,匆匆赶回货栈。大伙儿一齐赴内室探过陆申,又聚拢来商议善后事宜。
李白把从青阿、小伙计丁及那儿了解的当时情形备述一过。“泰和”掌柜的楼长善便有些吃慌。按当时情形推测,他认定陆申与歹徒之间,必有一段极隐密的情事。如今若知晓陆申未死,那些个歹徒恐怕还要再找机会,杀人灭口。他以为,眼下可放出口风,称老东家陆申已死。就在这长乐坡货栈为他大办三天丧事,以吸引外间、尤其是吸引怀疑此中有假的对手的注意力,而后将其悄悄移往别地养伤。他的这番话,得到多数人的认可。司马无疾本不愿介入到这其中,只是拗不过李白的一再挽留,才没走成。又是李白抓住不放、要他说说想法,才免强说了个意见。不料,这一说却与大伙的想法顶上了。他强调陆申病势看似已稍缓,其实仍极凶险,还是就地静养稳妥。至于歹徒再找上门来的可能,倒不算太大,也好对付。听司马无疾等人这么一说,楼长善与他婆娘面面相觑、挠头不语。那老郎中见楼长善与司马无疾争执不下,赶紧来打圆场。他以为镇子里确实不甚安全,但若一定要避往别地,必需格外注意不要触及伤处、搬动身子。瞧他俩的意思,是要等陆府老管家董述来了再作定夺。这一来,倒教李白为难了。无奈间,李白只得把这事先搁置一旁。按理不出意外,那陆府老管家董述与胡一家,可在一个半时辰内赶回“泰和”。谁也没有想到,过了两个半时辰,他俩还不见踪影。李白急了,再也顾不得歉让,当仁不让地把这个头牵了起来。首先是如何安置陆申。他本想让总管账房陈子亚负责把陆申送回长安平康坊的家中,沿途由陈子亚的俩徒弟护送。这主意却被楼长善的一口否定。他说这一路倒是有把握、过关越卡非得由他亲自主持才放心。他就是拼了老命,也要走这一遭。倒是担心家中别弄出麻烦,一定要陈子亚和那俩徒弟留下。而司马无疾见状自告奋勇、愿意代陈子亚那俩徒弟负起沿途护送的职责,一定要在当晚赶在宵禁的鼙鼓响起来前,将陆申易地长安平康坊的老屋。李白想想也好,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于是李白瞧着天色不早,赶紧命货号的老账房亲自用重金悄悄雇了条卸了货的中等货船。靠上货栈后院外河埠头。随后指点众人撬了几块内屋壁板,将陆申抬上船,安置在船家后舱。随后,楼长善牵头,会同司马无疾和老郎中,带了心腹小伙计丁三,径直西奔长安而去。
瞧着那船儿去远了,李白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活儿更烦人,好在来如今的李白已干上了手,倒不觉得难了。他吩咐楼长善的婆娘领了俩可靠的老婆婆把住后院,去演一出假敛的把戏;不一会儿老账房又出面备办了一口上好的大棺材,停到厅堂。再差可靠的家人去东京洛阳报信,招陆调回长安。其他人等就忙着连夜给苦人儿陆申举哀发丧。
办丧事可得大把大砸钱,尤其这丧主还是京城数得上的大富商。这主事者得有点儿讲究,不比刚才情急之下谁的主意好听谁的。这“泰和”自打立号起十多年来,日常事务便是大掌柜的楼长善说了算。如今,院子内外经过好一通忙碌,大伙儿才瞧出来,掌柜的没了影儿;而听说已派人去请的陆府二号人物、老管家董述,却还没露脸。到底谁来做主,众人私底下又不免疑心重重。尤其是瞧着快到了掌灯时分,老管家董述还是音讯全无,大伙儿就起了骚动,开始交头结耳、悄声议论。这节骨眼上,李白又当仁不让地发话了。他一面跟身边的家人解释说,掌柜的楼长善还在大病之中、精力不济,他已派人把他送回家养病;一面令人把住大门,严禁随意走动,敦促众人出活儿。随后,他亲手砸开了钱柜的大锁,参与今晚操办丧事的,不仅人手一份数倍于平日的酬劳,还放出话来,要重赏那些个活儿做得干净利索的主儿。这一手便显出李白的豪奢之气。其实,除了李白的仆人,谁也没想到过,要论怎么去花钱,这李白可是个十十足足的行家里手。要不从家里**的三十万金,怎么就在不到几年间,花了个干干净净?这一来,院子内外人心安定,事也很快准备就绪。众人歇下手来,就等老管家董述“泰和”发丧了。
所谓“万事齐备,只欠东风。”可老管家董述这东风一等再等,就是迟迟未到。眼看天已黑下来,本来已安定下来的人心,又有点儿浮动了。李白果断决定:发丧。于是,由一位老成持重的伙计出面招呼街坊邻友,先前已替陆申小敛一过,眼下特事特办,当夜给苦人儿陆申举哀。因陆申无子,侄儿陆调又远在洛阳,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只得请李白权当孝子。这李白才待与那老伙计商议,着人去请做佛事的和尚,而镇子东南山谷旁的长乐寺的主持、一个法名恩言的中年僧人,已备下吊唁的香烛锡箔,不请自到。陆申本是长乐寺的头号施主,而那老伙计也与这骨瘦如柴、一副文弱象的中年和尚极熟,常有来往。于是就在厅堂里,把佛事安排妥了。接着没多大一会儿,原本装饰极尽豪奢的客厅,被布置成了临时灵堂。一口上等棺材,停到大厅中央。棺材脚下,是一只鼎似的矮脚铜香炉,香烟和纸钱燃起的烟雾,勾勒出别一种哀伤的氛围。四周本来参次挂着的名家字画、搁在柜子里的古董,被满眼的低垂的挽联、白幛,与无尽的悲忿、怨恨和凄凉取代。只有那两盏八尺高的铜灯檠,被同时点着的灯光,还在油烟下诉说着昔日的堂皇。而李白早以暗地里派了陆申的心腹人等,由老帐房先生率领,把住各个要紧地处,由其是灵堂前后,防备歹徒闹出个啥乱子。而与此同时,货栈那十来个回乡过年的伙计,已有不少听得消息,陆续赶了回来。因此,不久前还显得空空荡荡,人声寂寥的一长溜栈房,充斥了为丧事奔忙的人儿。只是大家伙儿默默地穿行在沉闷、黑暗和不安间。
数十年苦心经营和不世出的商务才干,造就了陆申京城商界大亨的位置,也是三秦可数的且富且仁的大家。乍闻噩耗,小镇的人儿都惊呆了。一时间,瞧热闹的、听消息的、探风声的、看蹊跷的纷至沓来,把个诺大的货栈塞的满满当当。吊客在不断登门,李白不断陪祭,陆申的外甥女娥英凄苦的哭声再起。仪式一遍又一遍不断重复。依稀嗅得已被香烟燃起的烟雾遮盖、却还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味儿。而随后不久,大小九个和尚便登堂入室,摆开架势;随着恩言和尚升座后的一声号令,笙磐齐鸣、哭声四起。把苍凉悲哀的气氛退向了**。
就在此时,“东风”虽晚还是来了。——老管家董述骑了头极劲健的黑驴,在胡一家的护卫下进了院门。原来他是正好奉陆申之命,去西市几家大客户那儿清理债务,与前去陆家报信的差人错过,这才误了来长乐坡的时辰。李白把老管家引入内屋,将事情前后的情形以及如今的举措一一做了说明。老管家毫无异议。这下,李白才最终松了口气。等他把所有事务交代清楚,正要脱身自去时,却被老管家董述一把拽住了。他早听陆申当了他的面盛赞李白有异才、堪当国之大任。如今又见他把货栈内外的一应事务处理得有条不紊,当下就决定眼下还是由李白主持大政方针,他则从一旁给予赞襄。
李白是个性情中人,见老管家一番话说得诚恳,沉吟片刻,便应承下来。
22.横空出世
咱传奇故事的主人翁,便是这李白。所以趁着眼下的空隙,不妨啰嗦几句。
李白,字太白,蜀中绵州昌明县青莲乡人。自号“青莲居士”,后来以诗傲世千余年。民间爱其诗,更爱其人,纷传其人是长庚下世的诗仙。开元年间的大诗人贺知章见了他的面后,惊呼其为“谪仙人”。不过,他当年却是很倒了一阵子霉的。——当然这是后话。
李白真乃奇人。五岁时,他随家族百口自西域迁居蜀中。可生在哪儿,一千多年后的今天,还是个迷,可谓一奇。此人“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这便更奇。或曰,这不过是说这老李家得一神童,所学杂出旁搜、越出儒家经典,并不稀奇。又传,李白“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继而从“赵征君蕤”学《长短经》,舍科举、弄干谒,一意以管仲辈自许,佐明君图王霸之业。而他还好侠。其友人说他“少任侠,手刃数人。与友自荆徂扬,路亡权窆,回棹方暑,亡友糜溃。白收其骨,讲路而舟。”他又自抒胸怀道:“有时六博快壮心,绕床三匝呼一掷。楚人每道张旭奇,心藏风云世莫知。三吴邦伯多顾眄,四海胸侠皆相推。”开元十二年,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足迹遍于南国。当是时,道教大师司马承祯举国尊崇。老道过江陵遇到李白,夸许他“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明年,出洞庭、下金陵扬州,“散金三十余万”。其间,李白的新诗如《长干行》、《白紵辞》、《杨叛儿》等,代替陈旧的亡国之音《玉树后庭花》,成了秦淮河上、邗江道左艺伎们的新宠。
你说这人奇也不奇?
开元十五年,李白来到安陆,娶故相许圉师孙女为妻并从此在安陆住下来。许家在城西六十里的北寿山有一处别业,是妻子许氏祖父许圉师的读书堂。此后,奇人李白一直在山里用心读书练功。直到前年八月初五,为“干谒”安州都督府裴长史,不经意间又惹出了一场乱子——这年八月初五,是当今皇帝的四十岁的生日。此前皇帝早就有诏令,钦定往后八月初五为“千秋节”,皇帝要在这一天“与民同乐”。除了在京城昔日王府兴庆宫的花萼楼下大宴百官,并令天下诸州各县长官遍请山贤村老宴乐三天。这不,还没等过了七月,那安州境内外的大小商家,一方面纷纷给官家捐资助兴,一方面把各自已陈旧的店面翻漆一新。连一般庶民百姓,也乐呵呵地拿住宅内外做一番粉刷。从八月初一,安州都督府与安陆县衙以及城里的公私大家邸宅,搭戏台的搭戏台,扎牌坊的扎牌坊,便已忙得不亦乐乎。半年多来没啥大乐子,这“千秋节”,竟比过年还热闹。
这天,回城里家中取衣物的仆人丹砂,给他捎来了安州都督府裴长史请他在“千秋节”去都督府赴宴的请帖。在“千秋节”的宴会上,李白的盖世才调受到裴长史的激赏。长史虽说是个副职,却往往成为都督府的实际掌舵者。那裴长史才兼文武,是个豪爽大度的性情中人。听说李白内功上乘,更还有一手好剑术,便要他当堂耍上一回给众宾客助兴。李白一趟剑还没收手,便赢得满堂喝彩。那裴长史高兴极了,为此还亲自给他满满地斟上了一大觞特地从蜀中捎来的“剑南烧春”。“千秋节”宴会后,李白又整理了一份“行卷”,携带着去拜访裴长史。这此,他把自个儿最得意的几篇大赋如《明堂赋》、《大鹏赋》等放在了卷头。结果裴长史粗一瞧,便喜出望外。皇帝数次下求士诏书,安州还没荐举过、一个人。眼下这李白不就是最好的人选么。于是他受到了长史大人更为亲切周祥的款待,简直把他当成了自家子侄一般。眼看“干谒”成功就在举手之间,却不料有人也在盯着这好事,要想取而代之,暗地里使出损招。数年前,李白曾在金陵城头、秦淮河畔揍过当地无赖、与盐商斗酒使气,学东晋人谢安挟一落难歌姬放浪河湖、啸傲山林。如今,这些人把他当年的的豪举,编成街头小调满大街传唱。还弄来个烂文人,做成陷害他的无头帖子,洒得满街都是,甚至于直接送到了裴长史的案头。在唐代,为朝廷荐举人才,一旦此人在官场捅了漏子,荐举人就得承担失察的责任。就此,裴长史把举荐他的念头给打消了,以至于连找他来问个青红皂白的举手之劳也懒得去做。
这事儿,也促成李白写下了惹来后人为之叹息再三的的名篇《上安州裴长史书》。这文章他当时写来文不加点、一气呵成,颇有几分得意。后来细细回味,却是苦涩不堪言说。书中写道:“愿君侯惠以大遇,洞开心颜,终乎前恩,再辱英盼。白必能使精诚洞天,长虹贯日,直度易水,不以为寒。若赫然作威,加以大怒,不许门下,逐之长途。白即膝行于前,再拜而去,西入秦海,一观国风。永辞君侯,黄鹄举矣。——何王公大人之门不可以弹长剑乎!”
前天傍晚,他才从城里来到长乐坡。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仅仅过了十来个时辰,一场泼天大祸,就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了。
23.行路难
乡村的夜好怪,刚才还见亮色,转眼商量也不用商量,象是被一道戏台上的黑布幕,就兜头盖脸地罩下来。
这院子内外不断重复的奠祭活动,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这才慢慢结束。送走最后一个吊客,李白又将嗓子几乎发不出声、快瘫倒的青阿姑娘劝回去房里歇息。此刻,已是子夜时分,除了和尚们低沉的颂经声,和钟磐不时敲打出的清凛悠扬的音动,周遭万籁无声。李白这才觉出一个累来,不过他却没一丝倦意。他本来准备好了如何应付来灵堂闹点乱子的假吊客。出乎他的意料的是,这本该出现的人,却并没露面。
这是怎么回事?李白有点儿困惑了。是因为自个儿处置不当,实情被对方识破了;还是这边有对方的内奸?抑或那些个人以为,如今陆申是死是活,都已无关大局,因而不再当一回事?他越想越不对劲,心头竟产生了个不祥的预感。于是赶紧来找,老管家董述。结果与董述琢磨了半天,也还是不得要领。无奈间,他索性把它丢开,与老人讨论起三天后回城的事来。他俩商定,届时不妨从容些,卯时起再起灵回城。随后,他把眼看已支撑不住的老人送到客房去歇息。把手头要办的事儿办完,他又巡查了一回,才回到客厅来。抬头一瞧,他塄了一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不知从何时起,天上又飘雪了。
瞧着眼前白茫茫的庭院,李白一时不禁心烦意乱。
许久,李白才定下心来。只见他推开院门、抬脚走进庭院,背了手在砖铺的院子里兜起圈圈。一时间,满地冷霜被踩得“吱吱”作响。此时,远处有个倚在墙角、腰悬大刀的剽悍身影一弹而起,冲他招呼了声。李白先是点头作答,随后想了想走到他跟前,要他回屋歇息。这人一笑、摇摇头谢绝了。李白爱怜地瞅定他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由着他的性子作罢。——这是他的仆人丹砂。自打十一岁起,这丹砂就跟着他走南闯北。此人既是他的仆人,也是聊天和习拳练剑的伴儿。如今丹砂已高过他半头,身板更是出奇地好。耍起大刀,纯是老李家的野战刀法,比他李白还高明。最奇的是,李白从不把他当仆人看,走在道上,别人总以为是哥俩。这两天他外出一直有意不带丹砂,是想让他也放松一下。不料如今还得他为自个儿守护熬夜。
李白叹了口气。夜深了,偶尔远处传来声狗吠,更衬出周遭出奇的静劲儿。白晃晃的新月儿爬上了西面灰蒙蒙的屋脊,如同被咬了一大口的白灶饼。朔风俄一卷动,北边屋面便旋起一个又一个丈把高的银柱,经幢般你去我来,如梦如幻。唐代有新年拜新月的风俗。李白是个性情中人,瞅见清新如山泉水一般泻下来的月色,不禁肃然。继而仰起脸来,双手合十,对月默视良久。然后长身一拜。刚才侍侯陆申停当,就不禁念叨起远赴洛阳、再快也得七八天才能赶回来的好友陆调。他与陆调萍水相逢,一见如故。若非陆调倾力相助,就不会有访邠州,走坊州的故事,更不会有陆申前些日子父亲般的关怀。而眼下这番凄凄夜色,早勾起他一腔怀旧的情绪,略一低头,悄声吟起六朝诗人谢眺的《怀故人》: “芳洲有杜若,可以赠佳期。望望忽超远,何由见所思?我行未千里,山川已间之。离居方岁月,故人不在兹。清风动帘夜,孤月照窗时。安得同携手,酌酒赋新诗。”
吟罢一阙,他意犹未尽,一股诗情在胸中蠢蠢欲动。他又想起结交陆调前,穷急无聊,寄身长安城内的斗鸡场、赛马场,任情豪赌的往事。由于斗鸡走马、出入赌场,又结识了京城的游侠儿和一些北门禁军官兵。长安城内的游侠儿快意恩仇,依仗一身好拳脚,凭借锋利的吴钩,视杀人越货如儿戏,令李白神往;其斗鸡、赛狗、赌马而且还赌命,忘情恣纵、花天酒地的浮浪生涯,不禁使李白称意动心。而北门禁军官兵对宝马、金鞍、古剑、锦袍、军功、宠信,诸如此类的夸耀,和对文墨经济的鄙薄,又深深地刺痛了李白。其中有些人更是集两者于一身:换上军衣是羽林,套了便装是游侠儿。往好里说,是少年侠客、人中俊豪;不客气点儿,可以称其为痞子、狗腿子、亡命之徒。以李白的天真无邪、豁达大度,固然能在此中觅得一二知已;更多的时候,是失意而归。去年秋冬之交,就在北门被一伙兵痞子给耍了。要不是陆调闻讯搬来御史台的宪兵加以干预,那亏可就吃大了。此时,仰面北望,思绪却在北面的宫阙与眼前屋面变幻莫测的景象之间穿行,不禁感叹前途茫然,如隔关山,怀才不遇行路难的忿恨,化为一首诗,冲天而出: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狗赌梨栗。弹剑作歌奏苦声,曵裾王门不称情。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篲折节无嫌猜。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行路难,归去来!”
此时,陆申外甥女青阿又翻身进了院子。见李白喃喃自语,不禁谔然,忙疾步凑到丹砂身旁,悄声道:“李公子怎么啦?”
丹砂“嗨嗨”苦笑道:“咱十二郎呀,正做诗哪!”
李白闻言一惊,抬头茫然瞅着窃笑不已的丹砂,这才看到他身旁神色极憔悴、惴惴不安的青阿,笑道:“哦,啥子事?”
“嗯——我还以为又出了甚事。”说着说着,却又瞅了李白一眼,黯然道,“李公子,人家请您也快去躺一会儿呢。”
李白默然点头。今儿的假戏真唱,当然不会去瞒了青阿的。这会儿瞅了瞅她苍白如纸、泪痕淋漓的脸儿,回想起她今儿在灵堂里那逼真的如丧栲秕的哀痛劲儿,不禁大为后悔、若有所思。再瞧青阿,只见她早以羞红了脸,伸手把个被雨打湿、更显突兀的前襟一掩,扭过腰,一溜小跑避入内屋。
她这一举动,倒引起了李白的注意。他至此这才瞧出,这小妮子,眼下的身子骨似乎弱不禁风,却是乳丰臀肥,凹凸有姿。尤其是那一扭之间,水蛇似的小蛮腰别具一韵,端的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格外逗人怜爱。--李白腔子里那颗蛰伏多日的男人心,禁不住一晃荡,有股子久违的躁热,“轰”地一下在小腹间升腾起来。青阿在他的眼前,就象是一只突然出现的荧火虫,在野地里孤零零忽高忽低移动着,等待着一个小男孩去捕捉。于是,他禁不住伸出手去,想搂过她的肩,捏她一把。不过,李白可从来都不是痞子无赖,伸出手去的手,在离青阿肩头还有半寸远的半空中顿住了。他自个儿似乎也被这个下意识的不那么安份的念头和举动惊呆了。而那只小荧火虫,就象是在梦中,手还没碰到便莫名其妙地闪动了一下,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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