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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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偷袭
此时,酒楼东窗前细了眼死盯着那三骑者的老人,冷“哼”一声,已抬脚上了窗台、准备掠下楼去。可突然又“咯噔”一下顿住了脚步。
原来几乎就在这同时,“泰和”院门内忽飞出如蝗虫一般的箭弩。一时间,院门前的街面上人仰马翻、鬼哭狼嚎。接着,又从“泰和”院子里冲出一群手持长短兵器的杀手,将那一行仨骑者中拉在后面的俩人团团围住。那账房先生装束的骑者,此时已近桥巅。却不料已有俩人抢了他的先手,突然从桥西闪出,堵住印西桥。听得身后杀声四起,他勒马回头瞧了一眼,见同拌陷入重围,犹豫了片刻,就又翻身杀了回去。
那长乐桥东逸到底是乍回事?老人不禁迷惑。咱不妨先撇下酒楼上的老人和李白,说它一说。这话要先从“泰和”货号说起。
今儿才初六,按乡间风俗,元宵没到,新年便算不得是过完了。“泰和”货栈也一样,数十个账房、伙计,大多回乡过年,还没回店里来。因此,诺大一个商号,空空荡荡、人声寂寥。商号老板陆申,是个年近花甲的瘦长老者。别看他形容枯槁、一副谦和商贾的样儿,那迷缝的小眼里,却又分明透出几分精警和爽利。昨天午后,他便将李白从城里的商号邀到这郊外的货栈。一来是处理些年前未了的事务,也顺便陪李白散散心。这会儿,货栈东边三间紧临街面、装饰豪奢的客厅,排扇似的门面大敞四开。陆申正面朝东扶膝坐在屋子西边的客床旁。他左手捏着一把棋子,与一位中年客商纹枰对垒,间或瞅一眼北窗后漕渠上缓缓移过的吴船。看似怡然自得,实际上却满腹苦愁、那今儿一早心里就生起的不祥预感越发强烈。
这头一件事是有人突然病倒、弄得他顿时缺了好几个帮手。
原来,他那“泰和”大掌柜楼长善,昨日才特地从乡下家里赶来陪同他的,今儿大清早就突然病倒了,病势还来得特别凶猛。此人。因为近几个月身子一直好好坏坏、年前陆申就让他在家歇着。这下,把跟了他来玩儿的小外孙女吓坏了,又是哭又是闹的要回家。碰巧镇上的老郎中出疹未归,而楼长善老家王庄有他一个医道不错、远道而来瞧他的表兄。而那乡下路不好走,陆申只得派他的心腹、多年来一直掌管陆府护卫头领之职的胡一家带了俩帮手赶了一辆马车把他爷俩送回乡下瞧病。按理这胡一家打个来回也用不着两个时辰,不料却是一去不回。这一来,他手头能派上大用场的可靠人儿就所剩无几了。
再就是今儿前晌,便不断有些个年轻陌生人跑到货栈来。他们借这贷那、变了法子频频进出,态度甚是骄横无理。有的到厨房找水喝、有的到院子里拉屎撒尿、到帐房柜台扯三掼四,搅得这一溜屋子乱轰轰不得安宁。陆申闻讯从后院赶来,见这帮人似乎颇有来头,也不敢贸然大加管束,弄得他异常烦恼,以至再也没法安心理事。只得让他最可靠的总管账房陈子亚放下手头的活儿,从院子里腾出一间屋子专门去敷衍这帮家伙。午后,刚清静片刻的货栈,又闯进这位带着三个随从,出手阔绰的中年客商,占着待客的床席,说是有意与“泰和”做笔大生意,却没完没了地用些个琐碎的事务缠着他。而他那三个随从,也是进进出出、要这要那,把陆申的外甥女青阿和一老一小两个伙计支使得的溜的溜乱转。略近黄昏,那客商又引来俩佩弓携枪的粗蛮骑兵,联同那三个随从,索性在账房右边的偏院与对面铺户各处埋伏下来。而这客商更是自作主张,硬是支开伙计,笑嘻嘻地让随从找出副棋,逼着陆申入席与他一较输赢。陆申无可奈何,只得扶膝奉陪。他一面啪子应对,一面苦思脱身之计。可笑的是这中年客商空有一表人材,于棋道却是个门外汉。他虽然很上心,却被心不在焉的陆申杀得缺胳膊少腿的,局面甚为难堪。瞅着眼前的情形,陆申明白这家伙不好缠、今儿长乐坡要出大事、自个儿恐怕也是难逃一劫。如今,他最担心的,倒是一早出门去了的李白别一头撞进门来。——他早看出,那李白虽然还稍有点儿稚拙粗疏,却是个集人伦间所有精气灵于一身的异数。其过人的、卓而不群的才调,简直惊世骇俗!借他一百只豹子胆,也不敢把李白牵扯到这有灭顶之灾的泥淖里来!
“啪—”,突然对面传来一清脆的声响。
陆申一惊。抬头瞧去,原来是对面的中年客商拍出一粒黑子。中年客商长出一口气,得意地笑了。陆申再低头朝棋盘上一瞅,才发觉自个儿的一条大龙,不知何时被对方给围了个水泄不通。陆申心想不会吧,刚才局面还是好端端的,怎么说变就变了呢。再把疑惑的目光投过去,却碰了个冷钉子。中年客商冷然道:“劫了!”
蓦地,门前马蹄声大作、烟尘四起。紧接着,只见一骑突然加速前出、直扑桥头。紧接着又有三五骑接踵而至。没等陆申缓过神来,这偏院的伏兵已经弓鴑尽出。只听得“扑扑”两声,已有数骑遭了殃。先是一匹矮马中矢,把个骑手横摔出道南一仗开外;尔后一个壮汉从马上仰面栽倒在账房门前,颔下**一支短箭,鲜血汩汩直冒,已湮湮待毙。而几乎同时,却另有个身着蓝锦袍、年青剽悍的骑手猛勒马缰,趁着黄骠马回首长嘶而立的瞬间,一个鹞子翻身,滚鞍藏进马腹,躲过一劫。须臾,又倏地潜回马背,纂紧缰绳。只是额头划出一道血口,热血横溅,而手中大刀早已铿然出鞘。
这当口,“泰和”货栈账房前后,喊杀声轰然而起、响成一片。这账房前的官道上早已是箭杵横飞、刀枪乱动。随后,应声而起的是满天血雾。烟尘雪硝翻腾直上、綿綿不绝。
8.出头的椽子
这陆申见得眼前情形,一下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只见他腾身而起,掠下客席,打算越窗一走了之。可没等他移过两个身位,斜对面的那个刚刚跟他聊得颇为投机的客商,已经把个和善的马脸一沉,杀气陡起。他疾步横移到陆申面前,一下便堵住了他的去路。袖中铁扇出手,一个“长蛇出谷”,向陆申咽喉连连疾刺。陆申一怔,一边疾步退向屋子深处的账台,一边拱手相揖道: “客官,我与您素不相识,您老何必与我商家为难。”
客商“嘻嘻”一笑,手下却一点儿也没放松,气势汹汹的狠招一个紧跟一个地朝陆申使来,就是打算一举把他至于死地而后快。而陆申瞧去羸弱不堪,身手却也不苯。左闪右躲,竟也一一化解了这对手的第一轮的攻势。趁着那客商调整脚步,准备下一轮杀着,老陆申又肃手一拜,气喘嘘嘘道: “客官且慢。老夫今儿落在您老手里,大概也是个命。只是,就算是阎王爷交待您老来索取老夫性命,也该有个说法,好叫我这可怜虫心安理得地上路才是!”
“那得问您老自个儿才是呀。”
“可——”老陆申不是个缺心眼的人儿。陆申已然悟出,眼前这客商的本意不在听他的解释、排解误会,却是以此来耗尽他的精气神、准备他的最后的致命一击。他一面应承对手,一面把个老眼儿眯了起来,四下里转悠着,在找脱身之机。嘴里却一个劲地“放鸽子”,道,“感情是个误会,客官可否指示一二?”
“噢。”这客商淡然应了一声,也不答话,两眼饿狼般盯住陆申。此人事先只拿陆申当作个手脚都不甚利索的半死老头,准定一击毙命。没料到一个老病秧子,竟能躲过他如此凶悍的截杀,可见他还曾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因此,这客商也心生顾忌。他只是稳住架势,不再急于出手。半晌才道,“您老一个只顾得赚银子的商家,本不该搅活到官场纠葛里去。这哪是好玩的勾当!”
“啊。——误会!”陆申道。
“……”
这陆申原是江南东道姑苏人氏,世代为宦。先祖乃三国时吴大帝朝中名将陆逊。早年遭家难,孤身一人流落京城,不得已学徒经商。秦地民风强悍,倒也随俗习武经年。天赋加上学练得法,遂成了是一等一的武艺好手。不过他生性宽厚,多年来南北奔走经商,总以隐忍为上,很少一露身手。因而江湖上没人知道他的声名。只是近年积劳成疾,武功半废。面对劲敌,陆申倍感吃力。双方相持约有一袋烟功夫,那客商依旧真气弥满,咄咄逼人。再瞧陆申这儿,却已是冷汗一脸。此刻,经过这一番僵持,陆申反倒镇定下来。他自忖如今唯有扎定阵脚,行险招伺机拼死一击得手,逃出账房,或可捡得性命。主意打定,只见他佯装体力不支,身子往右一晃。看似失却重心、倒在了账台的一把算盘上,其实却早已死死抵住身后**的账台。与此同时,他左手捏着的一把棋子随即疾射客商面门。随后右手顺便抄起账台上的算盘,而左脚脚弓疾收,一个“兔子蹬腿”,借力狠命踢向客商的小腹。说时迟,那时快。这客商见陆申重心已失,避过杀到的棋子,果然蘧下杀招,手中铁扇倏地弹出约一尺长的尖刃,径向陆申咽喉猛刺。他却没料到,陆申的劲腿到得太快,躲闪不及,右胯重重挨了一脚,往后一挫;而陆申更是想不到这杀手铁扇里竟然还暗藏利刃,且在这一刻出手。一击如愿,不免暗自庆幸,再去闪避快如急电的尖刃,已慢了半拍,左肩“扑”的一声,几乎洞穿,痛得他几乎晕劂。好在陆申异常机警果断,趁这杀手稍作愣怔之际,一咬牙,一面负痛将手中的算盘疾疾砸向那人下巴,一面倚靠着账台,使出“雁翻云”的绝技,掠上窗台。随即一个“燕子抄水”,转眼已落身于十数步外靠在自家的河埠头上、准备沿漕渠东去的货船舱板。这一番动作做得真可谓惊世骇俗,却几乎耗尽了陆申的心力。上得船来,脚一软,人已半跪在舱板上。
再说那客商。
这人也是身板极硬的武坛高手。否则陆申那一脚,早把他踹个半死,更不必说躲开陆申随后快如疾雷的算盘。此人闪身再看陆申,见他已掠下北窗,自叹轻功技不如人,加之伤胯,肯定追陆申不及;要说舍弃,却又恼羞万分,心犹不甘。于是横下一条心,硬忍胯痛,紧跟着掠上账台,倾力将手中铁扇掷向陆申后心。想那已是强孥之末的陆申,是再也躲不过这一疾如闪电的掷击了,他不禁暗自得意。却未曾料到,尽管陆申上得快船便力竭跪倒,还是本能地一面扭头观察身后动静,一面偷偷去抽腿上备而不用的匕首。那客商的利刃未至,风声先到,惊出陆申一身冷汗,赶紧低头矮背闪避。可背脊还是被它狠狠犁过,爆开一道长口,鲜血飞溅。几乎同时,陆申的匕首也已出手,向客商洞开的前襟疾去。这客商没料到陆申此时还有劲力反击,又因刚才一得意,卸了气劲。再闪避已稍慢半拍,右胁下的被飞来的匕首撕开一个小窟窿。他疼得一个踉呛,险些摔倒。
这客商恨极,正待抬脚去追陆申,却又见左边寒光一动。这次,他再也无力回天,甚至于没来得及哼一声,便仰面栽下窗去。
9.追风鞭
这回出手的是小丁三。
原先被李白从“歇仙楼”支开、悄悄潜回到货栈来的丁三,趁着刚才一股乱劲,悄悄溜进后院。他操起一把鱼叉,正巧往窗前潜来。听得账台一声轰响,忙猛地一抬头,就见那客商出现在窗台上。他便出其不意地挺起鱼叉,向那人的咽喉狠命地戳了过去。只听“卜”的一声,眼前划过一团红光,就什么也瞧不见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拿左手抹开眼,就那客商栽倒在他的脚前。人是一动不动,喉咙口还“咕咕”冒血泡。再瞧自个儿手掌里外还有襟前,满是粘糊糊的腥血。这丁三饶是出奇地顽皮,可总还是个半大的娃儿。如今见这情景,吓得立马晕倒了。
咱再回头说一说“泰和”院门前发生的事儿。
那由货栈账房向西,率先抢上桥巅的汉子,如今又是怎的一个遭遇?此刻,长乐桥下已是腥风血雨,乱成一锅粥。那抢上桥巅的老年汉子,正是老人要等的仇家、现太原府少伊严挺之的心腹幕府参军印西桥;而先前与他并辔而行,刚负伤摔下马的蓝锦袍阔少,是他的亲侄、严挺之的亲兵什长印镇。——去年入冬后,此人收到一封家书,云印氏已过古稀之年的老母,数日前偶感风寒,竟一病不起。这早已风烛残年的老人家,殛盼临终前与唯一的儿子再会一面。而这印氏已有十来年没回老家。因此向老长官告假半年、回京西乡下省亲。况且因为他此次返乡还负有押解一批太原府淄重的责任,因此带了十一、二名随他久历沙场的极剽悍的亲兵沿途护卫。按理,印西桥等人应在节前西回长安城的。不料,腊月廿四到了灞桥驿后,这一行人却止步不前,楞是在虽不算偏僻、却离大唐京城只三十余里的的他乡灞桥驿熬过了新年。今儿一大早,印西桥决定暂且把太原府淄重移入驿站、予以封存;留下所有亲兵驻守在驿站。随后,又派他的心腹随从戚科先到长乐坡相机接应,这才与师兄刘陵、侄儿印镇用了早餐、偷偷转出驿站。
印西桥一行三骑三十里雪道狂奔突进,一无碍阻,异常爽顺。只是转出山脚、瞧见了长乐坡,这一行才汇入那群郊游归京的贵公子里,悠然自得地朝长乐桥头而来。这期间,就瞧见戚科早准备下一辆载满柴草的牛车,候在桥头那小村子路口。没等他们一行迫近桥头,戚科已寒了脸、大声吆喝着驾车朝他迎来。印西桥心里一凛。素来狡诈的印西桥顿然嗅出那弥满四周的肃杀空气,不禁暗提铁鞭、加倍小心。早在灞桥驿客栈,他便嘱咐印镇,若遇伏兵截杀、战事失利,印镇务必首先果断突围自去。他与刘凌会把对手阻滞于后,竭力掩护他。此时,他示意印镇坠在后面,由自已抢上桥巅西去,吸引伏兵追杀,而后三人前后协力夹击,力求全身而退。 就在牛车挨近“泰和”院门得意瞬间,这戚科猛然掠下车去。只见他嘴里打了个一声哨、从柴草间抽出一把长长的柴叉,随手点燃了身旁一把早浸了煤油的细柴,又抬肩将牛车顶翻在半道上。印西桥会意,猛然打马突进桥巅,恰好躲过蝗虫般扑面而至的镝雨。听得身后“扑”“扑”数声轰响,情知不妙,忙勒马回视。见印镇重上马背,才稍稍放心;只是奇怪不见刘陵踪影。他起一声尖哨,翻身打马下桥。说时迟,那时快。桥西南脚下,早抢出俩手提长枪大刀的杀手,仰面截住印西桥。须臾,那桥东北边货栈大院,也飞出一骑。这哥仨前后死死围定印西桥,连连疾施杀招。此刻,印西桥突遇劲敌,也不敢怠慢,疾收铁鞭,抽出腰间长刀,横挡疾拨,先稳稳首住要害,并不急于发力攻击,只图缠些时辰,好让印镇趁乱走人。可这些个杀手哪里顾得许多,只是一招狠似一招,必欲致他于死地而后快。
几番腾挪招架,印西桥已掂出对手的分量。再瞅印镇那边,已翻倒在中道的牛车烟火腾空而起,把他与印镇隔在了两头。眼见印镇死活不明,他不禁焦躁起来、杀心顿炽。只见他佯装力竭,側身垂下铁鞭,矮身躲过一个枪手冲他而来的疾刺。横刀护定上盘,猛然勒马半转,收鞭发力,施出“僵蛇吐信”的成名绝技。但听得“扑”的一声,鞭头已洞穿左近那伺机抢前偷袭的杀手太阳**。那廝应声而倒,惊得另俩家伙目瞪口呆,疾步后退。这印西桥冷哼一声,趁势一踢马腹,斜着掠过一堆浅乱的柴堆,朝印镇这边疾疾抢来。眼看这两处劲旅便要兵合一处。一时间,情形对印氏叔侄极为有利。可等印西桥转出一高耸的柴堆,再定神朝只数丈之遥印镇这边一瞧,却着实惊出一身冷汗。
10.病虎
只见不远处被围在一群杀手的印镇,突然一声惨叫、栽下马去。
原来,就在印西桥猝然发力、朝长乐桥巅疾进的瞬间,印镇凭借异乎寻常机警和高超的骑技,侥幸避过一轮疾如暴雨的锋镝。等他重上马背,见印西桥已陷入重围。那辆倒在一旁的牛车连带满载的柴草,又那被一匹惊马撞翻,弄得一地半人高的乱柴,不仅把通向桥头的官道堵个结结实实,还燃烧起来、隔断了他与叔叔的呼应。那帮满可作遮蔽的贵少,如今已轰然散去、各自逃命。而印镇面前,一个胖大客人惨叫一声,栽下马来。只因死者的一只脚还套在马镫上,而死者又特别肥胖,那马儿此时半跪在地,几经挣扎着不得逃脱。印镇稍一犹豫,猛地催马拐向货栈偏院,打算就此绕道去解印西桥的围。没料到正撞上从货栈偏院这儿三个刀枪并举,纷涌而出的马步伏兵。狭路相逢,斗狠不斗技。印镇腾挪避闪,刚砍翻一个出招阴毒的楞头青,自个儿右胁下已被近旁一杆长枪刺中。他痛得一声冷哼,倏地后仰,差点儿摔下马去。亏得他机伶,忍痛顺势卖个破绽,猛然勒马转身,长刀疾刺枪手右肩,将那枪手挑下马去。随后,他俯身贴紧右面马背,脚跟狠点马臀。那黄骠马一声急嘶,掉头向西疾去。此刻,正赶上印西桥打马疾进的一瞬间。眼见印镇冲出重围、离他已不足数丈之遥,叔侄俩会师就在跟前。却不料货栈斜对面“隆盛”客栈旁的小巷里,又有一骑横掠官道,也不答腔,提枪朝黄骠马面门便刺。这畜生一甩头,眼角已被枪尖穿裂,一个咧蹶,跪倒在地。印镇猝不及防,一个前冲,伤处恰好触在马颈上。他一声惨呼,大刀旁落,半个身子垂到地上,晕劂过去。而印镇身旁,那刚被他砍翻的刀客,已翻过身来,挣扎着抢先一步,上前轮刀便砍。

说时迟,那时快。蓦地,先是戚科挺起那把长柄柴叉,架住了刀客的大刀;接着只见寒光闪了两闪,那刀客已冷哼一声,仰面摔倒。那马上枪手躲得快,颔下也已割出一道血漕。随即一条人影疾如鹰隼,斜度里掠入官道,架起印镇。
印西桥眼前一亮,一颗快蹦出腔子的心,有一半又落了回去。
此人就是刘陵。原来,形如病夫的刘陵,混迹于一帮粗犷剽悍的豪客间,本就有点儿滑稽,并不被人瞩目。然而,这桥逸情势陡变,本就狠悍机伶巧的刘陵,还是病虎一般倏地勒马回转,一个“雀探梅”翻入马腹、落下地去。他就地打了两个滚,身子已横掠官道、伏在了一棵大柳树下。随后牛车被撞翻,乱柴堆满官道,一直延伸到他藏身的大树前。他一个前滚翻,疾步掩入柴草旁,竟躲过众多伏兵的眼去。战端甫开,一片混屯。刘陵左手抽出胁下宝剑,将怀里揣着的五枚在幽州精心打铸的“如意蟾”袖入右手。静观战局发展。这“如意蟾”设计奇巧,仿蟾形似袖箭设计,奇巧异常,射速与稳定性俱已在中原名家暗器之上。刚才眼看印镇失手,刘陵心头一凛,哪敢怠慢,疾疾掠出柴堆,同时两枚“如意蟾”破空而去,一下打倒了两个敌手。
此刻,刘陵一声幺喝,将魁梧沉重的印镇扯上那血满面门的黄骠马马背。可没等刘陵转身,那曾被印镇用刀的挑下马去枪手,顾不得包裹热血喷涌的肩伤,已徒步恶狠狠抢上前来,挺枪逼住刘陵。而先前阻截印镇黄骠马的骑兵,更是纵马横掠官道,据高临下,发疯似地朝刘陵杀来。刘陵只得倚着印镇,举剑应对。好在他的身旁,还有戚科那一柄长柴叉帮衬着,稍可应对。对手这两杆枪一低一高,或前或后,尤其是马上杀手,一杆长枪也确实了得,真可谓跳脱随意,进退倏忽;狠如狼,疾如电,直杀得刘陵和戚科险象环生。挡在前面的戚科本来也是高手,可惜手里使的是一柄他并不擅长的柴叉,身上早就被再次围上的对手捅出几个血窟窿。刘陵任侠中原数十载,素以身法轻灵诡异著,好剑走偏锋,不擅力缠野战。如今树桩似的左支右拙硬扛,不禁暗自心寒,已颇有去意。
恰好就在这当口,印西桥已一声暴喝打马掠过柴堆,朝他们弎这边而来。
见此情形,这边弎人精神一振。先前与几位对手苦苦缠斗在一起的戚科,也是暴喝一声、只两三招,便将身前的俩枪手逼退,留出有半丈空地。而刘陵,这一厢趁着对手集中全力对付戚科,出剑将不远处印镇的大刀挑回。他朝已醒转的印镇轻声道个“走”字,将刀柄塞进印镇右手,猛地猫下身,一个“惊蛇摆尾”,疾刺对手数剑。印镇睁开眼,右手捏紧大刀,左掌按住伤处,一摆脑袋。那黄骠马甚为精灵,腾身而起,昂然一声嘶鸣,驮着印镇,径向桥头潰围疾去。而刘陵人已倒地,剑抵官道,掠到了对手身后那冤死的胖大客人旁。只见他挥剑削去小半个马鞍,一带缰绳,翻上马背。那刚才还在与对手僵持着的戚科,见状也不敢怠慢,一边朝对手怒吼着,一边朝刘陵身旁后退去。也就转瞬间,印西桥已来到他俩身后。
11.出家人
这当口,有人急了。
长乐坡桥逸这一番撕杀之惨烈,真足以教天下所有身临其境的人们血脉喷张!然而不久前,就在不远处的“隆盛”客栈大院内的堂屋台阶前,却前后站着一大一小俩人,冷了个脸,半晌默然无语,就象是在瞧风景的闲人。那突在前面的,是个背了一双纤手卓然而立的年青道人。他瞧去约模三十才出头,却显得颇老成,城府极深。乍一看,他高挑身材,极清秀洒脱;你再细瞧,其人两道线眉极长,竟一直拖到了太阳**旁。而眉下的丹凤眼,很是妩媚,显出一股妖气。此刻他外表倒是依然极淡泊而沉着;眼底透出的,却是一股子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鹫和冷酷。而紧随在他身后侍候在那里的,是个十一、二岁的道童。这娃腰佩短剑,一手牵着一红一黑两匹极劲健的牡马,一手提了柄极长的铁剑。他这时却已是很不耐烦,不住地拿眼去瞧那身前的道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儿。显然,这在此地冷着脸指挥手下对印西桥等弎人围追堵截已有小半天他,便是眼前这场血案的主谋了。
瞧着眼下的情形有点儿不对劲,这道人皱起线眉,把背着的双手朝襟前撩了撩、扬起脸,一双细眼朝那小廝乜来。他本来以为这事儿筹划周密,不必劳动他这高手大家,就可告全功。不曾料到眼下形势突变,印西桥与刘陵等人兵合一处,杀气益盛。自家六七个野战高手尽管又提起精神,围定弎对手,却气势顿挫。这会儿,只见他那小廝心领神会,一边将提在手里的那柄长铁剑递了过去,一边翻身上了那匹火红色的马儿,“嗖”地一声已抽出腰间的佩剑,去堵刘陵的去路。
道人冷“哼”一声,算是给自家兵将打了招呼。此间正与印刘等弎人苦缠的众多杀手见状,“呼啦”一下豁出一道缺口,只是死死逼定他弎,留待这妖气十足的道家高手出招。这道人当仁不让,一面喝令尾随印西桥而来的一骑一步俩兵丁退守桥头,一面撩起道袍。随着他的指点,众手下也已把戚科与印西桥和刘陵隔了开来。好个奇道人,只见他脚踩石阶,只一个“鲸吞水”,身子已掠入官道。
只见他抢在、印西桥和刘陵之间,出左指疾戳印西桥膝间死**。印西桥疾疾收腿,他却长剑一横,疾点刘陵座骑右前腿。这一招急如闪电,大出意料,慌得刘陵猛勒战马闪避,丢下前后夹击的枪手来应付他的偷袭。此人却又冷不丁收势,翻手倏地一剑直奔印西桥胁下疾去。这番虚实变化,名为“豹上树”,是他横行江湖十数载的绝杀,几乎没人能活着逃过这一招。饶是印西桥身法矫捷,急速后仰闪避,前襟还是被这快剑斜刺里犁过,衣片翻卷,热血飞溅。道人正为这一击未能致印西桥于死地,暗自懊恼,也不禁对印西桥顿生顾忌,不敢大意。那印西桥趁着仰避的空儿,偷瞥了一眼对手,猛然跃起,刀鞭蘧然尽出,朝这人胸腹奋力一击。而与此同时,刘陵见印西桥处境危急,也突然横身避过紧缠不放的枪手,瞅准道人,袖中仅存的三枚“如意蟾”悉数飞向他要害之处。这两招俱为高手拼死猝发,极为凌厉。尤其是刘陵突施三枚“如意蟾”偷袭一个对手,更是阴毒,还从未失手。加之印西桥这猝然出击,刘陵料定这妖道此番活该抛尸街头,不禁暗自得意。这道人突遭两面夹击,心头一凛,慌乱剑收身退,脚蹬官道石板,一个“移僵尸”,硬是向右疾移了两个身位,同时避过这几乎致他于死地的拼死一击,只是肩头胁下道袍留下几个空洞。刘陵见状大惊失色,横剑打马便走。道人又恼又羞,极为忿怒,那里肯放过他。只见他横里掠来,长剑陡然再度出手,直奔刘陵后心。亏得刘陵早有戒备,身剑合一,使出个“鱼鹰落水”的绝技,凭借灵便过人的身法和极精妙的剑术,才堪堪躲得一劫。不过还是一不小心,左腿肚被他回剑点出一个血洞。
刘陵大怒,忍痛回身长出的一剑。这是极险的玩命的打法,如果一击不中,自个儿的肋下就完全暴露在对手的眼前,几乎是个死招。好在此招也完全出乎道人的意料。那道人一惊之下,疾疾去躲,还是被剑尖挑破了右肩道袍。道人的帮手见状,也上前出手与刘陵死拼。印西桥与刘陵这一番拼死相争的狠劲,更煽起了他的蛮性。只见他狼行虎步,又逼到印西桥面前,只待对印西桥再施绝杀之招。而印西桥也突然收鞭横刀,蓄势待发。
刘陵朝后疾退数步,惊出一身冷汗。这一来,在气势上俩人已先输了一筹。
12.小人物撑起大门面
此时,不远处突然又是一声惊呼。
原来被众枪手围在一旁的戚科,见印西桥和刘陵处境危急,情知他弎已是凶多吉少。看来也只有先想办法让印西桥或刘陵脱身才好。于是卖个破绽、退出战团。就在众枪手又要他围去的刹那间,只见他猛地将叉柄往地上一铸,身子已朝朝道人身后飞去。这招叫“无影腿”,又是一极险的玩命的打法。此时对卯足了劲正面印西桥的道人,经刘陵那一招,心下对敌手又生警剔。听得脑后身后惊呼,已先留了个心眼。等到戚科飞身一脚踹过来,他已身子一横后,堪堪躲过。
戚科一击不中,自个儿也跌倒在地。好在他又一个鲤鱼打挺、免强站起身来,朝眼前的刘陵打了个呼哨。
刘陵会意。他刚才已自忖再无胜算,于是向印西桥使了个眼色,左手偷偷伸进衣兜,捏起一把铜钱。接着“嗨”的一声重又挺剑逼到道人身前。这横下一条心死拼的动作,是做给对手瞧的。印西桥会意,猛然打马斜插左侧,探身倾全力施出“僵蛇吐信”。铁鞭如箭如电,向他咽喉疾去。道人刚闪身横剑,拨过鞭头。身后刘陵又一个“狼出丛”,一剑快似锋镝,三招连环而来。道人急忙后退躲避。再看印西桥已勒马转身,猛夹马腹。那马一个急窜,而印西桥长刀蘧出,只一个变招,“哧”的一声,将身后徒步逼来的枪手右臂挑中。那枪手惨“嚎”一声、仰面跌倒在地。
就在这一瞬间,空档出现了。印西桥身子伏到马背上、猛地一夹马腹。那马也机伶,扭过脖子、瞅准那空隙拼命一掠,就此突出重围,直奔桥下而去。刘陵大喜。他瞅准了这个空子,没等道人向印西桥出招,疾收宝剑,引缰拨转马头,尾随印西桥朝西疾去。可就在印西桥突破桥头另一枪手的堵截,打马下桥的一瞬间,刘陵出人意料地突然勒马回转,左手六七铜钱朝跟在他后面的道人疾出。这一击虽依旧未能得手,却也把他吓了一跳,赶紧闪避。趁着他稍一楞怔,刘陵顺势紧贴马背,左手一按剑鞘,狠狠戳向马臀。那马儿似乎弄懂了他的意图,一声长嘶,飞也似地斜掠官道,扭头往东南那条乡间土路疾疾奔去。
这下,众对手一下愣住了。随后大伙的怒气全朝戚科撒去,又“呼啦”一下围住了他。此时的戚科收住脚步、也摆开了架势准备最后一搏,无奈脚下已是力不从心。只见一个趔劂、轰然栽倒在地。刚才他还能勉力撑持,全凭着一股拼死护主的劲气。如今这气一懈,那里还找得回来。等他跪起一只脚,刚挡开疾疾戳来的一枪,又有一人斜刺里掠出,朝一刀砍去。只听戚科“哼”了一声、仰面跌翻在地。
道人扭头瞧了一眼被砍翻的戚科,示意手下再理会他,而是冷哼一声,稍有点抖的手指向刘陵。他被激怒了。只见他一面冷眼瞧着刘陵的去向,一面翻身疾退,早来到了那匹黑得浑然一体的牡马旁,飞身上马。他人马合一,只一个急窜,已到了道中。他放眼朝印西桥叔侄俩溃走的方向瞧去,只见事先布置的一枪手,已斜出桥左,奋力来堵印西桥。而手下骑兵见状,回马便追。步卒也各自备马。
此时,突然有人骑了头小健驴掠过桥头东来。这是个书生模样的年青人,眼见他就要与杀成一团的人儿撞上。那驴儿却又大鸣一声,扭头便要跑回去。而那驴背上的人儿也发了脾气,把缰一勒、死死摁住那驴儿扭过来的脑袋。这一来,这一人一驴就僵在了这血肉横飞的半道上。把正在拼命撕杀的双方都弄得有点儿发愣。不过,说是在发愣,也就那么一瞬间。只见那人那驴还是差点儿跟仓惶溃逃的印西桥撞了个满怀。印西桥下意识地举刀便砍,那人却机伶地把身子一移躲了过去。印西桥把马一勒,回身再一个“长蛇出谷”,手中的长刀已直奔那人的胁下而去。可那人还是没拔剑自卫,只是又一闪身、避过刀尖,正好与印西桥打了个照面。这一来,逼得那人座下的驴儿又后退了几步。印西桥一眼瞧去,此人是个年青书生,只是惊愕地朝他瞅过来,并没有要拦截他的意图。于是把刀一横、准备翻身去对付又朝他逼来的枪手。
谁会想到,此时驮着年青书生的小驴却被印西桥那刀上晃了一晃的寒光惊得跳了两跳,偏过脑袋从印西桥胁下掠过桥头、朝“泰和”货栈飞奔而来。转眼间,李白人驴已快冲到了道人跟前。
再说道人。
此前他正集中精力指挥手下围剿印西桥。眼下却不禁踌躇不前。打那书生模样的年青人一出现在桥头,他那颇有几分滑稽的行为举止,就逗得他“嗨嗨”笑出声来。此后瞧着他躲避印西桥的那几下,更感觉十分有趣。眼下见此人一面不停拍打着受惊的驴儿,一面摇摇欲坠、冒冒失失地朝他直冲而来,顿然又疑心其中有诈,一时起了杀意,把剑身一领、剑尖朝李白一动。
就在他准备对年青人大下杀手时,他手下的一个头领却凑到那人身前将他拦住,回身跟道人“矶咕”了几句。听罢此人一番诉说,道人细眉乱搐,爆起一声狞笑。随后,他猛勒转马头,打了个锐哨,把手一摆。众人不知就里,一下全愣住了。只见他丢下年青书生,瞅着刘陵的去处把剑一抡,对手下喝声“追”。于是,就象台风眼中突然起了个旋,众多喽罗赶紧撇下印西桥,掉头打马尾随刘陵狂风暴雨般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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