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媚夫人
七月，进入了京都的梅雨季节。
霖儿开始跟着乳母牙牙学语，而菡儿还是只会整日吃吃地笑，她笑得我十分心焦。这一个月里，我又为她更换了主治的御医，丝毫没有起色，我愈发焦躁。
午后，雨依旧绵绵地下着，顺着屋檐流成了线，又汇成了溪。我把菡儿抱在怀里，坐在窗边，我沉默地凝视着我的女儿不知疲倦地摆弄一只棉线老虎。
雁云告诉我，一个时辰后，安平郡主会入宫来看我，我点点头，聚起一点精神。这是她大婚后第一次入宫，按惯例，她将会和三哥一起先觐见皇上，然后在女眷的陪同下再来拜见我。
挽起云鬓，斜插一朵碗口大的金丝玛瑙牡丹，拖着长流苏的翡翠耳坠不停摇曳，我要雁云取来一件水红色的缎面宫裙。
我静静凝望镜中这个女子，她依旧年轻貌美，她曾经双眸灿灿天真烂漫，不若如今这般眼波流露隐晦的世故。如果，当年我从父亲的门生中选择了一位，甚至，我嫁给了毓歆，会不会过得更快乐一些？也许，我也会像母亲一般，相夫教子，过上贵妇循规蹈矩的生活。这样或者那样，哪一种才是我真正想要得，我痴了，有一些疑惑。
环佩叮铃，雁云挑帘喜道：“娘娘，安平郡主和息沅夫人来了。”
安平竟是与母亲一同入宫的？我很诧异。三哥是姨娘的儿子，一向不得母亲的喜欢，这一次，母亲居然与三嫂一同入宫，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母亲以前也曾经来看过我，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刚入宫不久。母亲探望我的那天恰巧皇上驾临，皇上不喜欢她，我感觉得出来，他流露出的那种对外公张泰辉的厌恶毫无保留地表露在母亲身上，自那以后，母亲便再没有进过宫。
金色的琉璃凤凰灯下，安平坐在我的下首，而母亲如同其他内命妇一般循礼而坐，离我那样远，远到我几乎看不清她的面容。她很恭敬，但举手投足流露出良好的教养，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她看向我的眼波颤动出兴奋与哀愁，这就是我的母亲，我曾经不那么喜欢她，然而，现在看着她，我的眼眶渐渐湿了。母亲的脸那样消瘦、苍白，她老了许多，大哥说这几年母亲常常缠绵病榻，她呓语时总是模糊地唤我的名字，可我却不能守在她身边。
安平穿着正红色的宫裙，一张粉嫩的小脸比我第一次见她时愈发的娇艳欲滴，她坐得离我最近，有些拘谨。宴会中我悄悄问她，“三哥对你好吗？”她含笑不语，脸上露出娇怯的神情，我掩口而笑，伸手挽了她入怀，“都与我姑嫂相称了，不许如此扭捏。”我笑着嗔怪她，她脸更红了，像一朵怒放的山茶花。那时候我哪里想象得到，日后这娇小的女子竟会掀起一场惊天的血雨腥风。
家宴很快结束了，天色渐晚，诸位夫人纷纷起身作别。殿外，我挽住母亲的手，“母亲，在宫中留宿一宿吧，女儿有好些话想对你说。”
母亲脸上浮起欣喜，却凝神片刻，最终将我抱入怀中道：“我已经老了，惦念着你，唯一的心思便是你过得好。知道你平安的消息，就已经知足，不会给你添更多的麻烦。”母亲走了，看着她渐渐从视野里消失，我好想能够像小时候一样，跟着她回家。
绵绵的雨下了几天几夜，听说皇后也病了。是了，这样潮闷的天气，心思又重，她焉能不病。
车辕碌碌作响，停在了隹纭宫外。
这样的雨天，居然还有人造访，我懒懒得从榻上起身，披衣梳头。
霜咏屏退了两侧的宫人，低声报道：“娘娘，宫外是西藏王爱妾娇媚夫人求见。”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西藏王的封地距离京都何止千里，他的爱妾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宫中，还要拜见我？的76
“娇媚拜见贵妃娘娘。娇媚来到京城，就是为了要拜见您，贵妃娘娘。您是帝国最有权势的女人，我十分仰慕您，希望能够亲眼目睹您的风采。”宫女拉开缎帐的时候，一个女人正屈膝拜倒在洁白的冰覃丝毯上。
“夫人不必多礼，平身，赐座。”
她轻拢飘逸的天水碧丝袍，优雅无比地坐在宫女搬来的软榻上。细长而妩媚的凤眼，她习惯性地微微眯起，显得格外迷人，瓜子脸，五官精巧极致，她的身材娇小却玲珑有致，肤白如雪，酥胸藕臂，果然是个倾城的美人。
我上下打量，将她看得仔细，她不卑不亢，任我审视，双眸也牢牢锁在我身上。
半晌，我笑。“夫人从拉萨远道而来，必然是有重任在身，就不必跟我客套了。我与你家王爷有过数面之缘，如果有能用得上的地方，我必然要尽绵薄之力。”
她淡淡起身，眸中清澈逼人。“娘娘，实不相瞒，我风尘仆仆而来正是有一事相求，想请娘娘助我做西藏王的正妃。”
我一怔。“夫人这话蹊跷，我只是深宫中一名女子，怎能撼动你家王爷的心思，而帮助夫人呢？怕是空有其心而无其力，爱莫能助而已啊。”
她灿然一笑，说道：“其实，我家王爷倾慕娘娘已久，从京中回到拉萨，所有的女人，他便是瞧也不瞧一眼了。我是真的很想见识一下，让王爷如此着迷的女人，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我微怒，口气强硬起来。“夫人说这话，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你就不怕我以不敬之名治你的罪吗？”
“我不怕，从做西藏王女人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把生死放在心里，可王爷始终没有爱过我，即使我有美貌，我有身份。这一次上京，我需要寻求皇室的支持，也希望得到望族谢氏的认可，特别是得到娘娘的认可。”她双眸炯炯，牢牢对上我的。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是怎样一个女人，千里迢迢远赴京都，竟然是为了寻求政治的支持，能够坐上自己男人正妻的位子，这需要何等的心机与胆魄？只冲这一点，我敬她。
“那么，夫人需要我怎样帮助你呢？”我沉吟着，缓慢说道。
“娘娘，我听说三日后是太后寿辰，皇上要在宁则宫为太后举行寿宴，届时京中有身份的女人都会受邀参加，我想请娘娘做我的引荐人，参加这场寿宴。”
空气瞬间胶着，出于对政局的敏感，我嗅到一丝别样的味道。“夫人是想借机结交京中显贵？”
“正是。仅凭宁夏王女的身份，王爷是不会把我放在心上的，除非，我对他的霸业有所帮助。”娇媚夫人脸上斩钉截铁的表情与刚才初见她时的纤弱判若两人。
我笑，这可真是不同寻常的女人。“我帮助你，你又打算如何酬谢我呢？”我慢慢沉下脸来反问她。
她迅速扫了一眼立在我身边的侍女，我淡淡地说：“她们都是我的人，今日的谈话不会有半个字泄露出去，你放心。”
“宁夏虽然贫瘠，但王府中养着一群身怀秘术的门客，不知娘娘可曾听说？”她低声问我。
“嗯，”我点头，以前是听三哥说起过，说是先帝在时平定诸王叛乱，叛军帐下有一些身怀绝技的刺客失踪不见，怀疑是遁入了宁夏王的封地，但皇上也没有再追究过。
“娘娘如若肯帮我，娘娘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就是这些门客的敌人，我会为娘娘干净利落的处理一些杂务。”她望着我，眸中一片深邃，半点光也漏不出来。
我的心跳渐渐加快，血液在胸中激烈地涌动着，一种不安的期盼在煽动着我。终于，我垂下眼。“夫人回去好好准备，三日后我在隹纭宫等候夫人，与我一同参加太后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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