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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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缘
“今日得与家兄道别,臣妾叩谢皇上隆恩。外臣在此,臣妾多有逾礼之处,请皇上准许臣妾先行告退。”又见毓歆,他如今改了姓名,换了身份,但想起当年那些往事,我觉得浑身不适,只盼能早点离开大政宫。
皇上踱回书案旁,若有所思,心思却全然不在我身上,他摆摆手,示意我退下。
我垂眸,合袖慢慢退出大殿,转身那一刻我的目光牢牢对上姚简书的,他看着我的神情,仿佛已经凝视了几个世纪,漆黑的眸子里浓重深邃,却波澜不惊,我的心不由得战栗起来。
殿外伺候的太监引我出了前后阁,自有雁云迎上来为我披上锦棉披风。我匆匆扯了她手上车,“那人真的是毓歆,”我对她说,口气失落不安。
“什么?”雁云吃惊地掩了口。“小姐是说那姚大人是……是消失了的毓歆?”
我垂下眼点了点头。一路上,两人更无别话,闷着各思心事。
“小姐,到了。”马车停了许久,雁云轻碰我,我才缓过神来。
“雁云,你去问问濯修,郑氏大公子这几日是否去过坤宁宫,如果去过,他都和皇后说了些什么。”我走下马车,遣散了身侧的宫人,深思熟虑后,慢慢交代雁云。
濯修是个聪明谨慎的人,在谢府襄助下苦研调香,投皇后所好,如今已成为皇后身边的红人。是他一直小心与隹纭宫来往,否则在这波诡云谲的后宫,隹纭宫这些年绝不会过得如此平静。
“小姐,这是濯修昨日写好的书信,正等着奴婢呢。”一个时辰后,雁云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
我接过这薄薄的一页纸,从头至尾认真看了一炷香的时间,然后将它在龙凤烛上点燃,看它迅速化为灰烬。
“雁云,姚简书的身份,且不要和人提起,尤其是我谢府与他的渊源。你明白吗?”虽然不能确定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我一直有不好的预感,所以再三叮咛雁云。
来到偏殿,襁褓中的一双儿女安睡可人,粉妆玉琢一般,悄悄坐在他们身边,我的心静下来,殿外是清冷月光和若有若无的更声。
第二日,日上三竿我才起身。昨夜心事重重,久久不能成眠。
霜咏伺候我梳头,与我聊着她从别的宫人那里听到的消息:昨日圣上下旨,擢升礼部侍郎姚简书为少府,掌管宫廷事务。
我猛然一惊,牙梳缠在发丝间,竟生生被扯下一缕。
霜咏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下请罪。我只是摇头,这不怪她,摆手要她退下。
我将发束环绕,结成简单的螺髻,插一支鹅卵大小的翡翠簪,这曾是母亲的陪嫁,价值连城,母亲将它交与我时却对我说这样一句话:易得无价宝,难觅有情郎。
如今这精美妆镜前,我依然娇美,只可惜,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里,也许如花美颜刹那老去,才是我那夫君所乐见。
“娘娘,少府大人求见。”霜咏撩起珠帘,悄声唤我,她脸上呈现出欣喜时才会有的淡淡粉色。
少府一职因与内宫频繁接触而甚为特殊,一直由宦官担任,此次破例,更是突出了这位姚大人的不凡。
我沉吟片刻,将菡儿交给乳母,并嘱咐她悉心照看近日时常哭闹的霖儿,才迟疑着走出偏殿。
“少府大人所来何事?”我在前厅门外稍停,轻声问。
“奴婢不知。”霜咏低低地答。
门开了,我踮起脚尖迈过门槛,以无比优雅的姿势走到他面前。
无论他是姚简书,还是毓歆,他成了我摆脱不了的一个魔鬼,我无法逃避。

“恭喜大人荣升,如今大人是皇上面前红人,更是清莹请都请不到的人,不知今日有何指教?”摆手屏退宫人,我问他,口气十分淡漠。
“指教不敢当,下官是奉旨向娘娘借一样东西。”他神采飞扬,注视我时却如同陌路,从容而淡定,语气疏离到正好。
“大人客气。大人如今总管内宫事务,只要大人一句话,不论要什么,只管来拿便是,何须用借。”
“皇上希望借已故张贤相的真迹《逍南子》一阅,听说此书珍本是娘娘收藏。”
“不错。雁云,到我房中将珍本取来。”我点头,此书本就是陪嫁而来,既然是皇上的意思,便立即让人取来。
拿了珍本,他转身欲告退。
我却心一动,脱口而出:“大人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他停下动作,看着我,口吻颇玩味,“不知是怎样一位故人呢?”他眼底尽是森芒寒光,我一时语结。的07
“贵妃娘娘身份高贵,又怎么会认得下官呢?娘娘定是认错了人。”不待我再言语,他拖长了音调答话,声音是我熟悉的婉转动听,却又字字尖刻如此刺耳。“娘娘是什么身份?像我这样卑贱的人,只配躲在人群后悄悄看娘娘几眼,此生,也就知足了。”他笑,很放肆,虽然一口一个“娘娘”,却根本没有把我淑贵妃的身份放在眼里。
但在这一瞬间我仿佛产生了错觉,似乎他这些讥讽的言语中隐隐包含一丝苦涩。
瞧着他抬起的一双眼睛,依旧美丽,摄人魂魄,却无半点笑意。我冷冷又道:“大约是我眼花了吧。大人不必自贬身份,我们这些女人,远不及大人在皇上心里的分量。”见他面露讥讽,我又忍不住反唇相讥。
他不说话,突然陷入可怕的沉默,我与他对视,却渐渐为刚才所说的话而后悔。
“这就是你的选择,选择一个这样的夫君,他有后宫三千,且他根本不爱你,他也许喜欢你的美貌,喜欢你能为他所用,喜欢你父亲在朝堂之上说出不能由他口中说出的话,但他喜欢的,只有这些。”他离我十步之遥,却让我感到丝丝寒意,他所言一针见血咄咄逼人,我却无法反驳。
“是,也许你说得对,但是那又怎么样,我是淑贵妃,我的父亲是当朝左相,我有一子一女,儿子有成为储君的资格,女儿骊山公主。我有这一切,亦该知足。”我沉默片刻后答道,凝视他,毫无畏惧。
“不。”他笑,而后摇头,“你不知足,你想要的,永远得不到。”他明亮的双眸终于一丝波动。
“我第一次在殿试上看见他,看见你那夫君,”他一字一顿慢慢地说,仿佛很清楚地知道这对于我来讲是一种折磨。“他那时曾经问我: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一生为世人所诟病,但却权倾天下,你愿不愿意?”
“娘娘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吗?”
“我当时没有半点犹豫,我说不愿意,我不愿意。我那时候想的,是高中之后便向我爱的那人求亲,我要我所爱的人,一生以我为荣。”
“然而后来,我又愿意了,这一次也没有丝毫犹豫。娘娘想知道为什么吗?”
“不,我不想知道。我累了,霜咏,替我送送大人。”我艰难地站了起来,双眼一片模糊,飞快转过头去。听到他身后低沉的笑,我的心一阵一阵酸涩。那种感觉我是知道的,只是,我从来也不曾想到当年那些年少轻狂犯下的错,竟然会伤害一个人如此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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