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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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7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这个夏季多雨,夏日本长,却因这日日潇潇阴雨变得昼短夜长,原是让人望而生厌,然而却成为琮洄最为快乐的一个夏天,他同木棉一起读书下棋,谈古论今,有时两个人只是各自拿一本书,半天也不说一句话,读累了放下书相视一笑。
清晨学着名人雅士采集园中青石陶中的雨水,或者在竹丛中采下雨后新发的嫩芽,午间闷热的时候就在洋铁皮桶的冰箱中冰果子吃,或者直接捣下些碎冰到厨房拌了玫瑰糖同吃。傍晚同家人一同坐在凉亭中乘凉,天色暗蓝,夏风如茗,众人谈笑中,他们时不时对望,望见对方黝黑的眸子,在暗夜中发出明亮温暖的光芒来。
七夕过后天忽然变了脸,每日艳阳高照,这样琮洄和木棉倒是经常有机会到淇山踏青,有时候同琮恬,琮岚一起去,有时候只不过是他们两人。如琮洄小时候所愿,他果真又在那个湖边看到了白鹭,想起儿时那种失落的感情,望望身边的人,心不由一暖。
蓝天碧草之间青色的湖水是那么宁静清澈,有时索性就脱了外衣跳下水,痛痛快快畅游一个下午。上岸湿漉漉的怕回家被人责问,好在夏天的单衣容易干,两个人就坐在草甸子中吹风,热热的风吹在湿衣上却是凉爽,琮洄索性躺在草上,望着身边木棉的背影,她的衣衫湿了全部贴在身上,若隐若现,又见她用手散了发辫,把头发披在背后晾。被风一吹又有些地方干了便起伏飘散,发梢处还慢慢淌着水,一滴滴打在他的手背上,还未风干掉就又有一滴打下,滴滴答答。
他心中一动,坐起身来,把自己的脸触在她的黑发中,那头发散发这淡淡湖水的味道,还有隐隐的草香花香。木棉感到琮洄的呼吸,转过头望着琮洄正觉得好笑,却不妨琮洄轻轻的吻了过来,温暖若软的嘴唇贴在她的唇上,小心翼翼地,仿佛在亲吻一个彩色的肥皂泡,惟有将自己也软化同化成泡沫才不会破碎。太阳在湖上落下一个眩目的倒影,稍不留意就射进眼中,木棉也分不清天上和湖间的阳光那个更刺眼,或者是这个细腻的吻让人头晕,恍惚间头脑中一片空白,她只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耳鬓厮磨,一个最轻微的动作都让人战栗。
忽然间一声尖锐的鸟鸣,把两人吓的分开,木棉努力稳住却依旧觉得脸红得厉害,琮洄却轻笑着把她的肩揽过来,低声道:“木棉,你知道我心底有多么欢喜么?”
木棉低头不答,又听他说:“你嫁给我好么?”
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眼中堆积满了各种复杂情绪,刚要开口又被他的话堵住:“你别想那么多,都让我来烦心好么?告诉我你愿意嫁给我么?”
她也安下心望着对面这张熟悉的面孔,他的眼光炙热,像是要把人燃烧掉,她的心那样混乱,可是那句嫁给我好么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在心中回荡着,把那些烦恼的事情都衬托的渺小不已,她终是坚定地点点头,还没留神,就被他一下子拉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旋转中看到他神采飞扬的脸庞,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又是一声鸣叫,上百只白鹭都跟着从树上飞起,在天边起舞鸣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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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晚饭后,女人们照例又到老太太屋里坐着说了一会儿闲话才散,木棉回到房里一眼看到枕头边放了一封信,打开一看是琮洄潦草的字体写道:晚间亥时绒园塘边见。木棉看了笑笑,不知道琮洄又要搞什么鬼。
到了时间木棉提了一个小灯走到池塘边,却没见琮洄的人影,晚上池塘边蚊虫极多,她就吹了灯,在黑暗中等待,夜间晚香玉的香味浓郁,幽幽地散发出来,她刚想趁着月光去采几朵,就被人拉住,听见琮洄的声音说道:“别动。”
听他如此说木棉也就坐着一动不动,身边渐渐亮起一个又一个的光点,一会儿工夫,周围就布满了白色柔软的光芒,琮洄低声对木棉说道:“先来的是银色的,过一会儿就有金色得来。”果真过了片刻,又有金色的光点出现,慢慢密集,和白色的光点融合,交相辉映,木棉不觉看呆,暗暗的夜色,院子里面有着花幽幽的香气,无数金银色荧光涌动,仿佛是月亮的光环碎落在地上。
琮洄忽然低声问:“木棉你可知道这虫叫什么名字?”
木棉说:不是荧火虫么?“
琮洄道:“不对。”
木棉道:“你来考我,这荧火虫自然还有别的称呼,古人也把它叫做耀夜、景天、夜光什么的。对了,诗经里面说萤火即炤,这炤也是说它。”
琮洄听了摇头:“都不对,我们这萤火虫另有名字,叫做杜若魂。”
木棉听了笑问:“你又在胡想什么?这明明是萤火虫怎么叫个花的名字。”
琮洄笑道:“木棉,也有你不知道时候,我问你春天时候你是不是在这里埋了那株我们从淇山采回来的杜若?”的e56
木棉点头说是。
琮洄又说:“你不闻古人说季夏之月,腐草为萤,这莹虫往年从没见过,偏偏你在这里埋了那株杜若就有了,杜若的花可不就是白色的,立夏过后,我就发现这片地上总有萤火,这黄色的莹虫常见,白色的我却也是第一次见,你说是不是那株杜若幻化的?”
木棉听了不由点头说:“若真是这样,那杜若也不枉费我们辛苦一番。”
琮洄又说:“岂止是辛苦,还不枉你为它掉了那些眼泪。你说说怎么好端端的学起黛玉葬花了。幸亏只是被我看到,要是别人看了还不知怎么笑话你呢。”
木棉闻言不禁脸红,回想那日同琮洄吵架感慨自身,不慎踢翻了杜若,本来悉心照养多日刚开了花,就这么被自己一脚踢断根茎,又是心痛又是懊悔,一时难过就在院子里找了块地方把花埋了。一边埋一边掉泪,本以为是晚上没什么人在院子里走动,怎么想到这一举一动都被琮洄看到眼中。
她说道:“还不是都怪你,好端端地和我吵嘴。”
琮洄听了这话也想到那些日子的苦闷,不由柔声说道:“木棉,我们以后再别吵嘴了,像这样好好的你说多好。”的ed
木棉斜看他一眼笑道:“你好好记住你说过这话。”
两人轻声说着话,隐隐听到远处有人走动,木棉忍不住要走,被琮洄一把拉住,点点荧光中看到他坚定的目光,忽然就安下心来不去想那么多,只看着萤火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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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时候,谭家给琮恬定了亲,如今仍是随着过去的礼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期虽未定,可是定亲之后,也就等于今后的生活基本固定下来,对方是颜岫娘家子侄,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琮恬对于这门亲事出人意料地答应了下来,只不过入夏以来她就宛若变了一个人,安静的让人害怕。
这日木棉从园子摘了几枝新鲜荷花,荷花清幽的味道沁人脾肺,让人神清气爽,木棉想起琮恬近日总是恹恹不乐,一个假期十有**都在屋子里闷着,便打算送几枝花到琮恬屋里。
进了屋看到琮恬悄然独坐在窗边,手中拿了书,眼神却放空望在窗外。木棉轻轻走到案几边,打算拿了瓶子插花,看到案几上一封揉皱了的信,隐隐瞥了一眼似乎看到落款是胡元风三个字,她慌忙挪了瓶子到书案上。
这一切琮恬犹若无睹,只是一个人兀自出神。木棉缓缓拦住琮恬的肩,轻声问道:“妹妹,你想什么呢?”
琮恬转过头,淡淡一笑:“姐姐,你又来看我,我在听这屋外的黄莺叫,啾啾地叫得我心里难过,好像又把刀子在绞我的心。”
木棉听这话不由大惊,再仔细看她脸上犹流泪痕,慌忙问道:“琮恬你怎么了?”
琮恬又是凄然一笑,泪珠却跟着滚下来。趴在木棉肩头就哭了出来,低声喊道:“他走了,他不要我了……”
木棉看她这样,心中猜到几分,任她哭了一会儿,等她平静下来,递了手帕给她轻声说道:“那门亲事你若真不愿意,就去跟奶奶说明白,不要在这里委屈自己。”
琮恬擦干了眼泪,凄然笑道:“我却没有这个勇气,你们都说我性子强,可我看我却是顶懦弱的那一个。”
木棉问道:“他就是你素日提起的那个胡同学?”
琮恬点点头:“他要去闹革命,要我一起去,我却想我是受不了那个苦的。”说完自嘲的笑笑,“姐姐,我不是没有机会,可是到底胆怯了。”
木棉想起这几日夜间总看到琮恬一个人站在后院门口徘徊好久,不由惊心问道:“你是要去……”
琮恬道:“如今我只怨自己呢,本以慢慢也就过了,可是想起来却也是刀子剜心一般的疼。”
木棉只能安慰道:“时间慢慢过了,自然也就淡了。”这话说出口,可她自己却也不能信服,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又听琮恬说道:“我闭上眼睛也猜得出以后的日子,我以后大概就像娘,慢慢地在一个院子里变老,甚至我还不如她,至少她和爹也是相爱过的。可是如今她也不过学着奶奶每日念佛……”
她望着木棉又是一笑:“姐姐,你呢?以后你怎么办?你和琮洄怎么办?”
木棉听到这话猛吃一惊,呆呆地盯着琮恬。
琮恬却只是说:“你们以为瞒得住人?我却看得一清二楚。不光是我,我看这家里恐怕也只有奶奶不知道,他们没敢承认而已……姐姐,你说你以后怎么办?”说着又凄凄笑起来,“你还不如我,你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我那傻弟弟,他才十六岁,怕是连带你走的可能都没有。那你们要怎么办,你以为奶奶真会同意让你和大哥解除婚约?”
木棉听她越说越大声,且边笑边说,连忙喝道:“琮恬你疯了,你快住口。”
琮恬道:“姐姐你真傻,你知不知道娘说也要给琮洄定亲?”
木棉听了这话,怔怔半天不能言只问道:“给琮洄定亲?和那家小姐?”
琮恬不答却只是笑:“姐姐,你说我们怎么办?”她反复笑着问这句话,问了一会儿又伏在床上哭了起来。
木棉站在床边轻轻拍拍琮恬的肩膀,说道:“琮恬你醒醒吧,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我的事情我自己会操心,我也会做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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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伯青在滦南谈了笔生意,刚好琮洄放假在家,便领他一同南下,让他好开始学着做事。琮洄不在家日子清静了很多,木棉也无心出门,大半时间都待在谭老夫人屋里帮着抄卷经书,她心中很有些莫名的烦乱,表面却静如止水,抄经确是能帮助定神,唯独心中似有一只小手不停地在抓。
她暗中也似听到一些话语,只做不理,专心帮着谭老夫人调养身子。待到八月中秋伯青一行回来,谭老夫人身体也好很多,胃口也渐开。生意谈的顺利,回家又见母亲身体大好,伯青心情愉快再加上适逢中秋,就打算在家中请客。
滦南的膏蟹和甜柑最为有名,他们顺道各带了两筐回来。中秋蟹宴最是适宜,怕老太太嫌吵,只请了些本地亲戚,有李家的一干亲戚,以及谭老夫人的娘家,去年搬回来的袁家。
中秋那天颜岫一早就开始布置,到了下午客人陆续前来,李家来了颜岫的哥嫂和几个晚辈,其中就有琮恬未来的夫君李仁泉。李家本就住得不远,素日常有来往,大家都熟悉。袁家来了谭老夫人的表侄夫妇二人,以及他们的两个女儿,他们刚到安坊不久,大家见面未免一阵寒暄。
还未到晚饭时间,男人们自然是在客厅高谈阔论讨论时局,女人们在饭厅打牌,小辈就随意在院子里面玩。木棉一整天都帮着颜岫安置,到了下午又想到谭老夫人身体尚有些虚弱,晚间吃蟹怕太凉寒,就到厨房吩咐做一些蟹膏粥,偏巧厨房也忙得鸡飞狗走,木棉只得亲自拿了原料来做,忙得一头大汗看粥变色,才找了个小丫头帮着看火。木棉忙回屋换衣服,头发还没梳好,就有人来叫。她匆匆赶到园中,众人大多入席,只有琮岚和袁家的小女儿还围着池塘喂鱼。
圆月当空,宴席就摆在正园里的桂花树下,本来了男女分桌来坐,可有些孩子太小,吃螃蟹自然要人照料,再加上在座都是沾亲带故,最后也就混坐了起来。琮恬不愿意同李仁泉同席,就又同人换了位子坐到木棉身边。

吃蟹赏花饮酒对月本就是风雅之事,众人谈笑一番,先填些清淡小菜,喝几口黄酒,便开始专心致志对付螃蟹,席间放了两种,一个就是最简单的清蒸,另一种是拿了黄酒腌得醉蟹。
琮恬慢慢剔着蟹肉,低声说道:“姐姐,你看看奶奶身边那个袁芳晴,我忍受了一下午她的笑声。”
木棉也注意到这个袁家大小姐,她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生的明艳活泼,坐在谭老夫人身边一口一个奶奶叫得人心欢。
琮恬冷哼一声道:“一个下午不管琮洄说什么她都笑个不停,深怕别人听不到。”
木棉向那边望了一眼,这会儿不知道琮洄讲了什么话,只听到这个袁芳晴咯咯一阵笑声。她刚想转过头来,又看到琮洄一双黑亮的眼睛望着她,不由露出了一个微笑。
谭老夫人不食醉蟹,只让杞莲帮着剥了只清蒸蟹来,吃了两口也就罢了,木棉在一旁看了就叫人端了蟹膏粥上来。这蟹膏粥色泽金黄,晶莹剔透,香气扑鼻,袁芳晴见了问道:“奶奶,这是什么粥?闻着真香。”
谭老夫人看她一脸好奇,就说:“这是蟹粥,你喜欢这碗给你吃。”说着就把碗推到她面前。
袁芳晴道:“还是奶奶先吃。”
谭老夫人道:“我过会儿再吃,到时候叫他们再去盛一碗来就是了。”袁芳晴听了也就不顾母亲在一旁说她没规矩,连声道谢。吃了两口大赞道:“味道真好,奶奶你们家厨子手艺真好,什么时候换到我家去给我用两天。”
琮洄在一旁听了,皱眉道:“什么厨子,这是木棉特意给奶奶做的。”
袁芳晴听了小声笑问:“三哥哥,你下午说我是个疯丫头不懂礼数,怎么你就直接叫你未来嫂子的名字?”
琮洄一愣,本就一个下午被她缠得无法脱身,这当儿听她说话轻佻,也不知是天真,还是无知,只低下头吃东西不再理她,却不妨袁芳晴依旧如同雀儿一般叽叽喳喳让人不得消停。
琮恬看在眼中,冷笑道:“你瞧那个袁大小姐怕是粘上琮洄了。”
木棉本就留心听着那边的对话,袁芳晴那快活的笑声传到她耳中,心中不知怎么就有点不舒服,扭头一看那袁芳晴正盯着自己看,她也就对她委婉一笑,转过头来。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洗了手,颜岫又吩咐端来水果和茶,皓月当空,桂香满园,众人闲话一番,渐渐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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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中秋,桂花就衰败的快,木棉某日下午放学早,就走到后院打算剪几枝桂花,忘了取剪子便中途拐弯去后院找,还未开门忽然就听到两个人在讲话,声音虽轻可自己的名字却是听得清楚的。
只听一人说道:“若论模样性子,木棉那孩子真让人疼,袁家那丫头没法比,琮洄跟她两个人又是一起长大,感情比跟他亲姐姐都好。”
另一个人打断道:“大嫂你好不糊涂,这话若是让老太太听了,定要说你忽视琮豫。”
那人听到琮豫着二字,半响才道:“你这话不错,他虽然这么多年没音信,可在老太太眼中分量却越发重。实在说起来我哪敢在老太太说这话,原本我跟伯青就是愧对他们。”
旁边那人又问道:“袁家那门亲事怎么样了?”
那人答说:“袁家那边倒也是很愿意这门亲事,老太太也挺喜欢袁家那姑娘,拿了八字去算跟琮洄也是极合的。只是琮洄那孩子跟我闹,昨晚竟又跑去跟老太太说……”
另一人惊问:“老太太可不是气坏了?”
那人道:“老太太自然是气到了极点,说我们都糊涂了,不想想木棉这么多年在咱么家住着,凭的是什么身份。末了把伯青也叫去骂了一顿,唉,你说这叫什么事啊,传出去都让人笑话。”
另外一人赶忙打断道:“事情这在节骨眼上,大嫂你先别忙着烦心,我看他们也是年轻,从小青梅竹马,一时糊涂也是有的,要我看不如就按着老太太的意思,先把琮洄和芳晴的事情定了再说。不到万不得以也别闹开了,这事情人议论起来不知传成什么样子,又有多少人看笑话……”
木棉听到这里才想到要离开,却一时腿发软动不了步子,脑子里面像是有无数小虫在啃噬,密密麻麻的痛的厉害,耳边只有几个字反复地念:什么身份……什么身份……她的心也跟着念,越念越痛,越念越清醒,她恍然大悟,是了,是自己快活过了头,竟存了那些痴心妄想,只忘了自己在谭家这些年衣食忧凭的是什么身份。
想到这里,八月的阳光虽然温暖,可身上却一下就泌出冷汗来。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屋里去,秋絮看她进来说道:“你怎么一下子回来了?刚刚琮洄才来找你,我叫他到花园里找你了。”
木棉却宛如未闻,心中冷一阵热一阵,说不清什么感觉,慢慢坐到桌边,看到桌上一个锦盒,正是前几天琮洄从滦南买回来给她的玉镯,那镯子通体红润,外圈雕着一朵朵小小的花,她打开盒子将镯子握在手中,一面光滑腻人,一面凸凹硌人,然而两边感觉却都是异常地冰冷,冷倒心底去。
琮洄送镯子那日的话语犹在耳边:你看这花像不像木棉花?不光是这句话,他还说过:你嫁给我好么。她想到自己点头应允,被他抱着转了一圈,那眩晕的感觉任是此刻心痛到极点想来还禁不住微笑。
木棉又打开抽屉,从里面抽出那张被反复揉皱了又展平了的信,那三个字还清晰地在那里。她心道我一直放心,一直都放心。然而一切却都是枉然。
这世间事没有那么简单,两情相悦也要顾及周围,她忽然想起早上照例跟奶奶请安,奶奶却一反常态说还没起。她心中冷笑道秦木棉你当真是昏了头,如今情何以堪。
秋絮在一旁看木棉脸色雪白,一时微笑,一时悲哀,忍不住问道:“木棉,你怎么了?”
她恍恍惚惚,却还是笑着问秋絮:“你知不知道琮洄和袁家的亲事?”
秋絮看着她,半天才道:“木棉,我早劝你说过不要……”
她摇头道:“原来你们都是知道了。”
秋絮又道:“你到底怎么了?”
她微笑一笑,也不答言,慢慢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思路渐渐清晰,心便不再慌乱,然而她也恍然明白过来刚才那混乱的痛尚可忍,理顺了想清楚了却越发痛的厉害,忽然抬眼看到琮洄一脸焦急站在门口。
琮洄上来抓了她的手就走,她拼命站住问道:“琮洄,你要干什么?”
琮洄说道:“跟我出去走走,我有话给你说。”
木棉挣脱了他的手:“你别急,有什么话你说。”
琮洄几欲张口,看看旁边的秋絮,又看看木棉轻声道:“我们出去说好不好?”
木棉本已定了心,听他语气中却有哀求之意,心中不忍终是点点头随他出去。
二人出了家门,此时傍晚,街市上还正是热闹,小贩的叫卖声混着马车人力车的声音惹人心焦,琮洄一言不发只是用右手紧握住木棉的左手,他握得分外用力,手心紧密相扣,慢慢沁出汗来,也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木棉随他走着,恍然中又来到那座水榭,她抬头望了一眼,一块破旧匾额挂在门上,她细看了一会儿依稀辩出朝露二字,琮洄拉她进去,那日摔倒在青苔上留下一条划痕,如今也新生了苔藓出来,柔软暗绿的新芽夹杂在枯涸的苔藓中格外娇弱。
二人凭栏而立,琮洄慢慢问道:“木棉,你信我不信?”
木棉不问信他什么,只是点头。
琮洄道:“那你跟我走吧。”
木棉不防他说出这话,只是吃惊得看着他。耳边听他讲出计划来,那一步步的心思都只为她,她一时混乱无比,原本下定的决心也被他这些话打入无形,听他描述未来的万般美好,也禁不住和他一同微笑。
她的手抚在一边冰冷石柱上,慢慢抚摸到一些字痕,稍稍离远了看,刻得竟然是曹操的短歌行,她恍然悟道难怪匾额上刻了朝露二字,又看自己手指所触地那行字: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她低下头看着食指轻轻在游走在笔触中,何枝可依?何枝可依?
琮洄看她忽然跑神,问道:“你想什么?”
木棉连忙抬头看他:“没想什么,我听你这么说只是欢喜。”
琮洄轻轻拦住她,她也就顺意地靠在他的肩上,安静的听他说话,深深地闻着他的气息,忽然又站直了端详他,像是一个盲人一般,伸手轻轻在他五官上游走,从他的发迹滑下额头,细细捋顺他的浓眉,又沿着笔直的鼻子找到他的嘴唇,缓缓两个起伏又抚到他的下巴,他微微颤动的喉结,她拼命记住每一个细节,想要把这张脸刻在心里。
琮洄抓住她的手,问:“你是怎么了?像是不认识我一般。”
木棉仍是笑着看他,道:“你长大了。”
琮洄说:“你今天才发现?难道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
木棉看着琮洄的眼睛,充满热切的目光里面满是快乐的讯息,她的心又隐隐痛了起来,索性什么也不想只是贪恋的看着他。
他忽然说:“明年二月你生日时,我们一同到峤洲看木棉花好不好?”
她听了心中一阵酸楚,嘴上却只是说好。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只点头笑着说好。
天色渐暗,他们漫步回家,木棉只是跟在琮洄身后,目光盯着他脑后的那小撮宛若笔尖的黑发,心瞬时揪做一团,眼泪就要夺眶而出,琮洄忽然回头看她,她连忙挤出一个微笑来,那脸上挂着笑,眼中却满是绝望。好在天色已暗,琮洄又是心意确定而满心欢喜,心头只是划过一丝不安,还未来得及捕捉就不见了。的70
路灯忽然就亮了起来,满城立时陷入这昏黄的暧昧中,他固执的牵住她的手,并肩而行。
琮洄晚间又去和琮恬商量,琮恬听他描述,心中便存了几分狐疑,然而看着弟弟一张充满希望的脸,也不忍说太多,只想着明天去找木棉问清楚才好。
然而第二天一早,琮恬还未到,琮洄就先过去了,人还没进屋就看到秋絮失魂落魄站在门口,他心沉了又沉,又不敢问,存了一丝希望就慌忙往屋里冲,进了屋就看到书桌上两封信,忧心如焚拿着信就拆,十指像是不听使唤,越拆越乱,好容易打开信,只看了几眼,就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昨晚那欢喜的期盼的心,瞬间碎去了。
他胸口越来越闷,心中仍是不信,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她夜间爱读书,案头总放着青花小瓶斜插着半支蜡烛,他习惯性地伸手把蜡烛扶正,手指触到燃过的蜡芯,用手轻轻一揉焦黑的粉末便纷纷落落掉了一袖口。低头看到几滴蜡泪滴在案几上,四溅出更多细小的蜡珠来,一圈圈纷乱而美丽。
窗外合欢树的花开的正盛,茸密地粉红色缀满天空,一丝丝,一缕缕,细碎地让人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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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本来还写了谭家人的反应,觉得没意思,不如留白,所以不贴了,下卷就是换地方换人啦……
写这章的时候,听一首老歌,田震和小柯唱的,千秋家国梦,是电视剧同名歌,觉得很合后面的场景,超级喜欢那句:当我再次看到你在古老的梦里,落满山黄花朝露映彩衣……还有那句,算了,这边已经很多字了,歌词贴到下一章右栏去,
冀北冀北,终于呼之欲出了^o^我每章瓶颈一次,真是没治了-_-!虽然还列了个简单提纲,但是还是母有什么用处。真羡慕那些每天能写5000字以上的人,我除了一次发神经一晚上写过10000多字以外,从没能突破过一天4000的记录。还不带经常晚上出去鬼混就不写字的情况。
前几天把自己写的重看了一遍,忽然恶寒起来,有些地方真是矫情,于是就停滞了下来,大概每个人写文都会有这种感觉,我今天才算情绪恢复正常,写了几千字算数,这章在我脑海中想过很多遍,大概就是想的太多反而写不好了,另外其实我都没见过大片的萤火虫,结果就写的很掉书袋的味道,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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