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天书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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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天书此事,若不是官家好之有,官家苦求天书十余年,始终未得,此事关的是谁的脸面……都说我伪造天书,可这世上何尝有天书此物!只是官家要,为人臣子的就得帮他弄来……”
这房间里的气氛变得诡异地压抑起来,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我垂下头来,心中说不出的悲凉:“周大官,即便如此,官家让你死,你便也只能去死,可能我说的不准,但所谓求仁得仁,你既然为官家尽忠,这条路,便是你心甘情愿选的……”
周怀政颓败地摇着头:“并非如此,官家怎会让我去死呢?官家现在病得连人都分不清,怎么可能下抓捕我的手谕,还如此匆忙地将我问斩……官家此生对刘娥真心爱护,但最终却被这妇人牢牢捏在手心里,半点也做不得主……”
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声:“此处关有朝廷重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一个尖利干瘪的声音响起:“我有丁相公的手谕,谁敢拦我?”
是周怀政的亲信小康!刚才我进屋时,守卫为了不引人怀疑,还是将门照常锁了起来的,而现在门口的侍卫显然是挡不住他了,我扫了一眼全屋,竟只有床底下能躲一躲,顾不得下面肮脏,一猫腰钻了进去,小声叮嘱周怀政:“我来看你这事,你万不要张扬!”
小康身为周怀政义子,在这种时候还来看他,看来确实对这个义父有感情。倒不是人们所传的那种利欲熏心的宵小之徒——只是他是如何弄到丁相公地手谕地呢?丁谓可是周怀政的死对头啊!
门开了。在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双白底青靴踱了进来,然后跪下磕头。我拼命往床头躲,因此他并不曾看到我。
周怀政也平静了不少,声音哑哑地说道:“傻儿子,何必再来看咱家,咱们就此树倒猢狲散,切莫再与咱家多扯上些干系……”
小康并不曾起身。而是跪着回的话:“大官,我苦心孤诣整整五年,等地便是这一天,我又怎会不来看你呢?”
床板咯吱响了两声,应该是周怀政移动了几下:“小康,你可是话里有话啊……”
“大官可还记得六年前,你曾在家中掌掴过一个端茶的小丫头,掴到她满嘴流血。掉了两颗牙齿……她是我妹妹,她被大官你谴回家后不久,便因夜夜恶梦不能安睡而得了失心疯,一日家人未曾看住。掉进池塘死了!”
床板又响了两声,虽然周怀政并没有说话。但我仍能感受到他的震惊——小康竟然是为了复仇才留在他身边的!
“我们兄妹只有一瞎眼老母,日子过得太过艰苦,若非如此,也不会将妹妹卖于你周大官家当婢女……若知道她这一去会有这等遭遇,我便是讨饭当叫化子也不会让她去送死!”
“所以……小康,你其实净身入宫、认咱家为父,都是为了复仇?”
“是的,妹妹死后,我娘因伤心过度,很快就离开了……我从此了无生趣,只有报仇才是我的活着地信念。可我虽是男人,却无法手刃仇人,这仇恨如噬骨之蛆,让我夜夜不得安眠!”

周怀政轻轻咳嗽了一声:“咱家早跟你说过,你读过书、有才华,不应走净身入宫的路……却不曾想,原来你存的是这个心思……唉,不值得,不值得啊……那这次的事,也应该是你告的密吧……”
“是的,正是小康暗中告密,一月前,大官求得官家要立寇老为相时,当夜我便将消息传给了丁相公,刘圣人当晚去了延庆宫,在官家的药中做了些手脚,因此官家第二天醒来时始终想不起曾对大官您有何承诺,反而将寇老贬为太子太傅……”
“哼!官家虽然神智不甚清明,但起码并未对寇老和咱家下杀手,说明官家确实想把我二人留给太子辅助国政,刘娥一介妖妇,存武后之奢望,想以此灭我太子一派,实是异想天开!”
床又咯吱响了几声:“小康,想你仇恨埋于心中这么多年,应是辛苦得很,既然如此,今日索性手刃这个仇人,为你娘你妹妹复仇!”
咦,你可不能让他杀你啊,他杀了你,我关在这房里面,我不也得成同党了么?!我心中暗自叫苦。
却看小康咚咚咚又狠磕了几个头,声音极为响亮,想来他脑门上应该都得磕出血来。
“义父,我与你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有些激动:“但这五年来,你对小康地情谊,小康也记在心头!小康今日来再见义父一面,是要让义父解开心中疑惑,死得明白!当义父升天后,小康先替义父收尸,然后将自裁于义父坟前!”
砰,周怀政一拍床板,震了我一脑袋的灰:“胡闹!你大仇得报,自当好好生活,什么自裁之话,再莫提起!”
“义父,这五年来,一直是仇恨支持着我,我不惜自残身体入宫,自然也体会到了义父您的痛苦,对义父的行为也有了一些理解……只是家仇不能不报,但与义父地父子之情,那也不是虚的!小康如何做,自有分寸!只请义父黄泉路上再等等儿子,儿子陪你同赴奈何桥!”
他咚咚咚又磕了几个头,不顾周怀政如何喝斥,摔门而去。我从床底下爬出来,只见周怀政面如金纸,歪在了床头。
我上去替他掐人中,他只虚弱地摇了摇手:“求仁得仁……果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凌月姑娘,看在咱家一个将死之人地份上,请答应我,我走后,你替咱家好好照顾太子吧……”
我望着他,不知如何回答……
天禧四年秋七月癸酉,入内副都知,大太监周怀政伏诛。丁丑,太子太傅寇准降授太常卿,翰林学士盛度、枢密直学士王曙并罢职。北宋朝廷权力更迭前的争斗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小太子赵受益被夹在两派权势之间,风雨飘摇。
我关上周怀政的房门,走到普安寺的院子当中,身后传来守卫锁门时的铁链碰撞的锒铛声,抬起头,雨后的骄阳刺痛了双眼,却照不暖心中冷冰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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