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祭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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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我父母的祭日,我来到墓园祭奠他们。象往常一样,此时的天空正下着朦朦的雨。我也如往常一样,站在他们身边想念着他们。
在那从不怜惜人的阴雨里,我静默无声的站立着。看那座直立着的墓碑。这里躺着两个人,确切的说这里埋着两个人灰白的骨灰。想到这些就让我想到了从前孤儿院的房子的颜色。谁能体会到,这着实太过残忍。它们为什么都是那样的色彩,压抑而悲惨。我独自一个人,如今在这个世界上我又是一个人了。我重新当上了一名孤儿,不知道这会是谁为我安排的命运,我想不会是上帝吧!外国的神好象不会管中国人的事儿,我想着充满讽刺的意味,感觉象是喝了一杯过期的咖啡一样。手中的雨伞有些颤抖的晃动着,我已经这样举了太久,或许我该放下这东西让自己的胳膊休息一下。可是雨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想法,它可真是倔强呢!
于子没有陪我来,我不让她来。我想一个人呆着,和他们这样安静的呆着。我死去的爸爸和妈妈,他们就埋在我面前的黄土地里。在被大火烧成灰烬之后被埋在了这儿。我蹲了下来,抓了一把被雨水弄的湿润的泥土,它们粘在我的手上不肯下来,想让我把它们带回家。可我决不想带着它们回去,它们属于这儿,就该老老实实的呆在这儿。它们的存在不只为养一方人,还要掩盖一方人死后丑陋的尸体。我总觉得人死了烧成灰比尸体更好看,或想起来更舒服。何必让一具尸体慢慢的发臭腐烂呢?让它在火焰里升华岂不更好。他们就是那样的,他们死了我坚持让他们火葬。或许他们会怪我,就因为我没保全他们的尸体;也许他们会欣慰,那可能正是他们想要的。他们也不愿闻到自己尸体的味道,那太尴尬。可那又有什么呢?每个人死了都会腐朽变臭,也只有活着的人在意,死人又如何在意呢?不管怎么样,他们已经死了;在烈火中得到了平静,这就足够了。
这是个庞大的公墓园区。大的象个城市,不过这里住的都是鬼。我想这里躺着几万个人或者放着几万个骨灰合。其实那些骨灰合看上去还是很漂亮的。但我却十分的讨厌它们,把一个那么高大的人装进去真是难受。我这样想。但并不知道他们真实的感受,我始终不想到那里面去,没有人愿意进去。尽管它小巧玲珑精致结实。
远处是个小斜坡,上面七零八落的站着一些树木。没有阳光,所以它们看上去是黑色的,都是翠绿的浓重太深刻了。它们面目狰狞的和这些死人们在一起,象个诚实的伙伴陪着他们在这死亡之地里。这让我想起了雨果笔下的圣母院敲钟人卡西莫多和他的副主教养父堂.克罗德。卡西莫多对他的养父就是那么忠诚。而这里除了风声和乌鸦的悲鸣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凄凉里,还会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夜里叫起,我真是厌恶透了。此刻这里并不是我一个人,不远处有和我一样的人在那儿看望死去的亲人。雨顺着我的雨伞的弯面往下滚,然后又落在地上,渗进厚厚的土地里去。也许一直渗到那些死人的身边,将他们的衣服弄的湿漉漉的。还有的挂在那些草叶子上,颤悠悠的不肯落进土里。可是大地在召唤它落下,就象催着人们快些死去,好埋进这土里,让土地变的肥沃和充盈。
墓碑上刻着两个人的名字。用黑色的漆描绘的很凝重,象人流出的血凝固了一样。亡父蓝克洋及亡母肖瑟之墓。边上刻着我为他们写的墓志铭:“太阳和月亮般的人”!我想他们看到会很欣慰,太阳是那个男人,他那么深厚的爱我犹如生父;月亮是那个女人,她那么爱我犹如生母。他们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是让我感受到家庭温暖的人。有了他们我才体会到了快乐和幸福,有了他们我才从一个孤儿院里走出来。从一个可怜的孤儿变成有人疼爱的孩子。可这一切都不会在有了,有的只是那些在迷雾里飘荡的回忆。也许还残存着一些另人心疼的余温。此刻,我仿佛还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声和笑声。从远处的树林里传来,又在那儿消失。一束黄色的玫瑰被我放在湿漉漉的墓碑前面,一会儿就被从天上掉下来的雨淋湿了。我姑且把它们当成天国里落下的泪水,任其敲打着我脚边的土地,击打着我的伞面。还有一些溅到我的身上,弄湿我的衣服。
“妈妈!您还不曾交代我以后的生活!可是您就这样走了,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荒凉的世界里。”我再也承受不住自己的身体,跪在土和沙砾里的杂草上对她说。我看见她双眼流泪却沉默无声。
“爸爸!您还没有让我在您怀里撒娇!您就牵着妈妈的手走了,让我独自承受这一切。您是不是有些残忍?这样对待您的女儿。”雨伞终于从我的手中脱落在地上,雨开始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流,夹杂着那些有些温暖的泪。我这样轻声的责备着他们,看着他们的面容淌着泪水。
天空里满是灰暗,囤积着无数即将成为这雨露的水雾。只从一些细小的洞里流下来,那么有耐心。一点一点的浸透大地的土壤,浸透人们的心情。
不远处的那些人已经陆续走了,顺着墓地里干净的石头路面而去。我站起身,依旧站立在雨里。我还不想离去,雨已经有些小了。我的雨伞倒在那儿,象个没有人要的弃婴。在风里轻轻摇晃着,仿佛挣扎着准备逃想没有雨水的地方。我看着这里无数的墓碑,象是看见了无数的人站在雨里。他们看着我,满脸的漠然,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他们是一群死人,被天上下来的水淋着僵硬的身体,正冻的有些发抖。多么孤独的一群人,谁也不认识谁。他们不会到彼此的墓**里作客,因为他们互相厌恶,就象我厌恶他们一样。可我并不厌恶我的爸爸和妈妈。在我看来他们并没有死,只是象小木一样的睡了,宁静而安详。他们以另一种形式而存在着,依然那么亲切。这里是他们的新居,但是我不能进去看望他们。并不是我不想去看他们,而是不能。没有人不允许我去,就是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不过终有那样一天。
我想这是多么悲惨的一次意外,又一次发生在我的生命里。仿佛和我亲近的人最后都离去了,只剩下我自己,我觉得自己象个克星。是我的来临和存在才使得他们那样突然的死去。我想到小木,他和我多好,多亲蜜。而正是这样,被我带来的死亡的恶运所杀。我又担心起于子,她也和我那样的亲蜜。世界上就只有她还那样爱我了,她现在是我最亲近的人了。她会不会也在我的生命里突然消失,象流星那样在空气里燃烧消逝呢?我感到心疼的厉害,浑身的冰冷。那些该死的雨正往我的衣服里灌,我此刻才发觉自己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
不行我该走了。我忽然有了这个念头,立即就去拿那把倒在一边的雨伞。
我又站定,看了看他们贴在墓碑上的照片。对他们说:“我走了,爸爸妈妈!以后再来看你们。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说声对不起?好象我应该在这里呆着,呆更长的时间。而要走是迫不得已似的。可我必须要走了,我担心自己会突然死去。
在墓园干净的水泥路上,我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墓园,那些死人里没有爸爸妈妈的身影。只有陌生的尸体还在雨里颤抖,冷的仿佛没有了一点儿的温度。感觉更象一樽樽的雕塑,我忽然想起来他们都是一些尸体,就不在看他们了。而那时小雨正淋着他们枯燥的头发,在风里颤抖。

我的身体也在发着抖,浑身被雨淋了个透。从公墓出来的时候,我回头看见的只是站立着的一个个墓碑,他们就象一具具僵硬的尸体。那场景凄凉而悲惨,继而我想到了死,想着死对人意味着什么?或许并不是简单的结束,我不能得到理想的答案,或许只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更有能力寻找到答案。对于一个生着的人,我并没有那方面真实的体会。即使有也不过是来自大脑中的臆想,空洞而毫无根据的推测。我继续在雨中**的路上前行,离公墓越来越远,仿佛那是离死亡愈来愈远似的。我心里稍微有了一些轻松的感觉,但依然郁闷不畅。
忽然之间,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席卷我的身体。因为有些重要的人死了,象尘埃一样落定,再也没有一丝的声息。这继而又成了一种恐惧占据了我的心灵,我需要人和我在一起。可我该找谁呢?我不能找小木,因为他也已经死了。而且已经死了很久,我只能找活着的人,那么就只有于子了。她那时候还说要陪我来的,但我拒绝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拒绝。也许我不想让她看到那样凄惨的场景,或者不想她看见我在雨里哭泣的样子。但究竟为什么拒绝她来陪我呢?我也不得而知了。人总是能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和决定,我感到自己很奇怪,感到这个世界很奇怪,所有的人都很奇怪。为什么?或许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对这个世界阐述的还不够透彻,所以人们依旧迷惑不解的活着。
我站在公墓外边的公路边很想给于子打个电话。于是,我就拨了于子的号码。幸好手机的防水效果很好,不然我连电话都打不了。
“于子,你来接我好吗?”我说。
“你现在在哪儿?回来了吗?”
“没有,还在公墓附近。”
“那我去接你!”于子说。
“嗯!好的。”
“你就在那儿等着,你现在公墓的什么位置?”
“我刚刚出了公墓,在公墓南边的出口不远处。那里有条公路,就在路边。”
“好的,我这就去。”
当我听见于子的声音,感到一种温暖通彻全身。连她的声音都带着热度,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传到我冰凉的身上。现在也只有她能给我这种感觉。雨依旧下着,远处的风景已经看不清楚。到处都是雾濛濛的雨气笼罩着,象是要吞噬掉这个奇怪的世界似的。我此刻多么的渴望阳光啊!我想。可是天空从不听任人的意愿而改变现有的状态,我就在朦胧的世界里,世界却在我朦胧的目光中。一切似乎理所当然的进行,一切都那么自然的上演着。这就是我人生的场景吗?对于别人,他们也有自己的人生场景。他们也同样经历生活中坎坷的境遇,可我并不了解他们。就象他们也不了解他们以外的人那样。
偶然从公墓那边来了一些惨淡的风。让我的身体在其中摇曳不定,我想我在冰冷的衣服里颤抖着,象那些没有温度的尸体吗?不,我不是。可能我以后会是,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仍然有所有人一样的血和温度。灵魂仍旧聚合在我身体里,它们还不曾离去。也不想离去,我还依恋着它。
那个黑色的雨伞在我的手里随风摇晃,在那些偶然才起的风里,它象我的灵魂一样被我紧握着,我担心自己放手它就被风吹走。我下意识的抓得很紧,好比它真是我的灵魂一样。我想自己这些神经质的想法还不被人所了解。我的身后是一排排长的茂盛的柏树,好象是地狱里的鬼兵看守在公墓的周围。浓绿呈黑色的密叶象人的头发那样紧密的贴着它的头颅,把根扎进**的深处,触及坚硬的骨头。它们可真魁梧,却依然令我讨厌。我在此刻似乎痛恨着一切眼前的事物,我被自己的情绪死死的控制着,无法挣脱它那坚实的枷锁。我觉得自己并不想这样,而是身不由己。可是四周也只有那些杂草和树木能让我憎恨,没有人在这儿,所以我并不恨人。除了有些嘈杂的风雨声,我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正是这样的情景让我觉得难过,难过的想要大声哭泣,绝望正侵袭着我的心。但我禁止它的闯入,我并不想让自己觉得绝望,那样我就会沉沦下去,直到脚下的地狱里。我极力的想一些美好的事情,放眼而去,寻找着哪怕有一点诗情画意的景致。
我面前是一条环墓公路,并不很宽。但很平整,没有一点的泥土沾在上边。因为这里很少有人来,只有苛求安宁的人才拖着自己懒散的双腿在这里散步。象个死后的游魂。这时候没有人在那路上,这里只有我孤单站立。我站在路边种着的常青植物的花池后面,里面种着万年青。它们是常年不枯的,会一直保持着绿色。四季对于它们没有了分别,也许它们会感到冬天的冰冷,可习惯却让它们具备了忍受那些残酷的惯性似的麻木。也许它们并不麻木,只是无法发出忍受痛苦时的呻吟。它们真是些坚强的东西。我想。
远处有了一些汽车引擎的响动。我想那是于子。后来,我看清了她的车。那漂亮的颜色和车的流线造型。
看见了她,我感到太阳出不出来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车子停在路边,我走了过去。于子从车里出来,她却没有拿雨伞。脸上却也没有被雨水浇灌时的表情。我才发现,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
“你怎么还打着伞呢?!”
“我不知道雨停了,现在才发觉。你不来的话或许我还打的更久。”我说。
于子说着,接过我的伞折了起来。
“怎么衣服都湿成这样了?”
“我刚才在墓地的时候没打,把它扔在了一边。”
“真是傻瓜!为什么不打呢?”于子有些生气的问我。
“不知道。就是那样放下了,不由自主。”
“算了。别在这儿站着了,赶紧回去吧!你这样要生病的。”
“走吧!”于子催我上车。
“你没事儿吧?”于子和我上了车,她不放心的问到。她肯定以为我受了某种刺激,脑子不清醒。因为我下雨的时候不打雨伞,雨停了却还打着伞。
“没事儿。”我说着动了动身子,穿着湿衣服坐着真的很不舒服,衣服都粘在身上了。
于子开动了车子,依旧不放心的看着我,时不时的。但没有再问我,看得出她很担心我。对于我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行为还有些生气。这也是我需要她的原因,她能让我感到那些让人温情的东西。
“你想回我家还是回你家?”
“回我家吧!我家近一点儿。”我说。
“那好吧!”她说着提了车速,因为我明显的在发抖,所以她想快些回去。尽管车里开着空调,她看到那不足以让我更暖和。
“我说让我陪你去你就是不让,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于子不高兴的埋怨到。
......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可我总得说话,尽管我满心的委屈憋的难受。
“我想一个人呆着,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只是有时侯你太不会照顾自己。虽然我不是那种特别细心的人,但我能照顾你。”于子看着我恳切的说。
“我知道,可我不想你看见我难过的样子。”
“为什么?”于子问我。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那会很残忍,如果你看见的话。那样你也会难过,这正是我不想的。你知道,快乐分开是更多的快乐,痛苦分开却不能削减那个本人的痛苦!所以,何必呢?”我说。
“你的逻辑可真奇怪!”于子并不相信我说的。
“它们都是一样的,两个人分担总比一个强。”她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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