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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儿在黑沉沉的山林内疾行多时,算来离那黑龙镇已经远了,便要出来。岂知这片山林大得出奇,走了许久尚不得出。她不免有些焦急,心里又记挂着黑云都的下落,恨不能一步便跨到林外。那黑云都虽只是一匹坐骑,但这几年来,它驮着貂儿走南闯北,从未离开。今日不得已弃之脱困,心中着实极为难舍。
其时天已有月,光照林间。夜鸟幽泣,枭鸱笑哭。又兼树木阴影森森,诡谧谲静,如非人间。貂儿虽然常年在外闯荡,仍旧有些寒心,全副防范着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到一阵狺狺犬吠。貂儿大喜:有狗叫声,就有人家!
顺了那叫声,一路走来,头顶树影突倏消失,顿时凉月满天,星露遍地。荧荧辉光中,一丛青竹边拖出半爿篱笆来。貂儿满腔欢喜,快步投去。不料那竹篱下猛然扑出一条黑狗,张牙舞爪。貂儿憎它凶恶,挥掌便打。那狗被掀至一边,嗷呜直叫,再不敢欺上前来。
貂儿打了黑狗,将屋主引出来。
这是个中年汉子。貂儿说要借宿一晚。那汉子打量她几眼,便点头答允。貂儿走进屋中,只见油灯昏昏,家什简陋,床头木柜上却可疑地摊着一堆金银珠玉。她心中顿感蹊跷。
那中年却颇是热情,向貂儿报了自家名姓。说是姓宁,名非善,非常善良的意思。嘴里说着,沏了杯茶与客人止渴。貂儿接杯在手,见那茶水浑浊,暗忖:说不定这里头被做过手脚。宁非善,只怕并非善类。
正这样想,突然外面有人高呼“娘子”。呼喊声中,一个蓝巾黑衫的青年径自走了进来。这青年眉毛甚淡,眼睛明亮,面如瓜子,身材细索,似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手中却搦柄窄窄的柳叶刀,给灯光照得蓝光湛湛。
他进得屋来,把目光尽望貂儿看。貂儿面上微红,心想:这厮若再无礼,姑娘我就挖了你双贼眼!
谁知那青年微微一笑,竟朝她走来,说道:“娘子,还在生相公的气啊?”貂儿大睁双眼,怔道:“你是谁?姑娘我不认识你。”那人牵她手道:“好娘子,别生气了,相公给你陪不是啦。”
貂儿羞红了脸,甩手怒道:“没张眼睛么?胡乱认人做老婆!”那宁非善也自旁道:“这位公子,你恐怕是认错人了。”
那青年叱道:“你这东西全没安好心,想打我老婆主意。我焉能让你得逞!”宁非善白着脸孔道:“这位公子爷,你怎可出言无状?”
貂儿冷笑道:“嘿!本姑娘岂不知这茶里头搞了鬼?只不过还没想到消谴办法,就没发作罢!”劈手将茶杯打向宁非善。那宁非善连忙躲避,却没躲开,被茶水当头泼下,烫得哇啦直叫。那青年心中暗说:原来这小妹子早识破姓宁的不是好人。我却多管闲事了。
宁非善着了道儿,心知对方不是善茬,捂了脸急奔出门。那青年眼明手快,赶至门槛边挥刀砍出。宁非善一声痛嚎,一头撞进夜黑之中。青年将刀举到面前,看着刀刃上的血迹道:“着我彩蛛毒蜈刀,见血无救,百步必死。”
貂儿斜目视之,说道:“你这什么刀真有那么厉害么?”
青年冲她龇牙一乐:“娘子想一试锋芒么?”
貂儿瞪眼道:“你这贼厮,满嘴胡说八道,本姑娘正要找你算账!”那青年却将柳叶刀**刀匣,从怀里掏出个布袋子,展开了走到床头柜前装金银。貂儿道:“噢,原来你真是个贼!”
那青年笑道:“金银珠宝,谁不想要?娘子眼热了么?要不要相公我分出一半给你呀”貂儿道:“呸!姑娘我才不把这些东西看在眼里呢!”
那青年大乐:“真没想到世上还有人这么清高哈,竟然能够粪土金银珠宝,那我可就老大不客气啦!”将那金银玉器通通收好,背上就走。
临出门前,突然冲貂儿挤眉弄眼了一番!
貂儿见他竟敢调戏自己,大怒之下,挥匕便杀。那青年格格笑道:“恶婆娘谋杀亲夫喽——”猫腰急逃。貂儿飞钻出门,紧追不放。
那青年轻功本已相当不错,与貂儿相较,却差了一截。才十余丈地,就给赶在头里拦住去路。他一惊,忙弓身钻进树林。貂儿喝道:“便上天入地,本姑娘也要把你揪住。”那青年嬉笑道:“老婆待老公如此,正是天经地义。”
貂儿愈发恼火,“杀手十穿心”第五式挥出。那青年躲避不及。只听玎玎数声,他背后布袋被戳破十余个洞。那青年一悸非小,急绕到大树后面。貂儿随即赶到,只见他拼了老命般冲进草丛,钻得草丛灌木簌簌沙沙地响。
貂儿心有不甘,却终不敢冒江湖上“逢林莫入”之险,只得作罢。此时将近五更,夜已阑珊。貂儿抬头望望身边大树,心想待会天就要亮了,姑娘我就在这树下打会盹。
一边解了肩头小褡裢,垫在地上。她原只不过想略略打盹。却终因困倦,听凭睡意渐渐袭卷,悠悠入梦。

天色赫然大亮,貂儿终于在鸟雀欢鸣声中惊然醒来。她睡眼惺忪地将褡裢带起,无意识望望身后大树,却大吃一惊,急探手伸入衣襟!
——原来那树干上钉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而且正是寒蝉雪羽!她忙拔在手中,右手入襟只抓出了个鞘壳。
她这一跳被吓得着实非小:昨日取匕那人若要取她性命,岂非容易得紧?幸亏那人并无歹念,取匕钉树,也无非警诫于她。但这人又会是谁呢?
貂儿正思索间,草丛中突然“咯咯‘传来两声笑,随即站出个细细索索的人来。貂儿又气又怒,又有些喜上眉稍,叫道:“好呀!你还没逃。姑娘我正愁找你不到呢!”举匕就刺。
那人急缩进草丛叫道:“你打碎了我的玉器,我都没找你算账呢1就这柄匕首,要是我见宝起意,你这如花似玉的小命昨晚上就玩完喽!”
“原来是你!”貂儿原本挺感激那钉匕示警者的。但得知便是他时,想起自己连连遭他调戏,心头怒火反更旺了。那青年一个躲避不及,头巾和着一片头发被削落于地。
貂儿却忽然惊“咦”一声,倒退两步,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那青年。
那青年钻出草丛,满脸通红,啐道:“你发什么呆?怎么不冲我出手啦?刚才的凶泼劲跑哪儿去了?”
貂儿讷讷地道:“原来,原来你也是个姑娘。我......我倒错怪了你。”
那人头巾被削落,青丝披散满肩,遮住了半边脸庞,确然是个美貌姑娘家。她见貂儿歉疚的神态,浅浅笑道:“没事。都是我自己不好,存心想戏弄你。”
貂儿见她笑了,也笑道:“没事就好了。”两人已互生好感,话于是便渐渐见多了了起来。
那姑娘姓陈,叫陈玥娴,是云贵高原千毒门关门弟子。千毒门因为两年前的门主之争祸起萧墙,五大支系阋墙于内,极尽毒技之奇,竟势均力敌,玉石俱焚。偌大一个千毒门于一日之间瓦解。陈玥娴因被师尊密令,不曾参战,因而侥幸于大变故中活了下来,辗转至此,钱囊已空,见那宁非善以药茶制人,谋财害命,得了许多不义之财,思取为己用,夜行来盗。若非为此,又岂能与貂儿相识?
貂儿对云贵千毒门也曾有耳闻,知道那是个亦正亦邪的门派。门规极严,以精于各种奇药剧毒令外人谈之色变。不料竟于两年前殁于内乱。至于陈玥娴受师尊一个什么密令,她却不肯说。貂儿虽充满好奇,也不便纠缠。想来大抵不外乎密下遗令,嘱其重振千毒门罢!
貂儿这人性子脆快,口里搁不住事,又有点好张扬。陈玥娴自然轻易得知了她与赤衣府周旋因果和正赶往蓝田的诸般事情。
午末时分,貂儿于陈玥娴走出了那片山林。忽听萧萧一声马鸣。貂儿大喜,叫道:“黑云都!”马蹄得得之中,一匹黑鬃紫骝飞奔而来,鞍空辔坠,正是那黑云都。貂儿欢悦无尽,拉住缰绳,搂住她脖子亲热了好一会,向陈玥娴大夸这马通灵性。
陈玥娴看黑云都也不过一骑比常马略显骏健的紫毛良驹,只是能自行寻找主人,倒也算颇具一点灵气。两人一路谈笑,不觉已到公王岭。貂儿竟路遇前往太原的程奎山、仇小珊一家三口,说是去探访太原三义中的杨榕夫妇。
程杨二人与胡不胃皆是昆仑侠道上之挚友。数年前侠义道在风陵渡与大罗天之战,他们都曾参加。杨榕之妻昝凤心那时与貂儿少女心性,常常斗口,十分有趣。
貂儿免不得又向程仇二人旧事重提一番。想到自己被赤衣府追缉,黑云都在身边反而多有不便,就以借脚力为由,要程氏夫妇将黑云都骑去太原杨榕处。程氏夫妇不知个中原故,对貂儿的慷慨大为感激,称谢而别。
按陈玥娴的江湖经验,大姑娘家出门在外,扮作男装有诸多方便。貂儿自己对女扮男装亦有几分神仪之意。两人当下各自购置了全副“武装”,就在一家康记客店里开始装备。
貂儿换好衣服,看见镜中自己白衣胜雪,颇有点飘飘然也的出尘姿态,不禁心头大悦。再看陈玥娴黄衫罩体,正往头上佩戴方巾。貂儿便道:“陈姐姐,咱们头上还要戴这个东西么?”
陈玥娴笑道:“我们现在都是读书人啦。所以你千万别再叫我‘陈姊姊’了,应该叫陈兄。我呢,也不再叫你‘貂儿’,只唤作‘兄弟’。”
貂儿笑得一弯腰,抚掌道:“陈兄,陈兄!你是我的陈兄,嘻嘻!”
陈玥娴帮她佩正了巾,正儿八经地说道:“兄弟,既然我们都是读书人了,就应该有读书人的模样。”貂儿道:“读书人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要捧着本书念啊翻呀?那你最好别说,我做不来的。你说了我准得头疼。”陈玥娴轻轻笑道:“不必那样子。而是这样!”唰地甩开柄尺许长的褶扇,轻悠悠摇晃了几下。貂儿喜道:“这个呀,我做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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