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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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行人径自去了,貂儿心头大石方落,朝与高星浩去向相反的路直走.在一十字路口几个油头粉面的妓女妖声娆气地向路人打招呼.看到貂儿,不由分说,唧唧喳喳地将她扯拉进旁边一座青楼.
有一个妓女最为放荡,见貂儿粉状玉琢的脸,竟忍不住去捏了一把,浪笑道:“唷,这位公子哥,你的脸蛋儿好光滑啊,像个骚娘们.”另几个妓女见状,也争相效仿.貂儿急叫道:“这么没规没矩,不知检点,像什么样?”那妓女们听说,七嘴八舌嚷道:“咯咯,这位公子说咱们没规没矩吔.咱们可得学着点那良家妇女.别摸他了!”
“嘻,进到湎香楼这种地方来,装什么正经!”
“就是,瞧他那骚样儿,可不知道是个斫轮老手?偏生还假模假样,装的哪门子清高!”
“读书人斯文嘛,又死要面子.嘁,今儿个不知哪个姐妹会给他挑上?”
“嘘!就大前天青伊妹妹被各读书人挑上了,昨儿个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妓女们一场轰笑,又唧唧喳喳地议论道:“这人架子顶大,咱姐妹哪有蒙他相上的福分?肯定是傅兰烟那自以为是的陪了.俩家伙都自命清高,正所谓臭味相投嘛.”
“哼,那傅兰烟可是卖艺不卖身嘞!”
“切!嘴上说的!瞄着标致后生,谁不动心?听说过山西快红阁顾莲波么?也不是搞什么卖艺不卖身么?结果看上了个英俊倜傥的男人,可犯贱了,天涯海角四处寻找......
“结果找是找到了.那男人却已经自杀,快短气啦.顾莲波她更鬼迷心窍,拔下金簪子这么一插,跟那男的死做一堆!”
“是呀,是呀.那男人叫做什么武凤翔,还是个败类呢,亲手杀了他爹!顾莲波真是个贱货啊,为这种人死......”
“哎,你们说傅兰烟那蹄子会不会落得和顾莲波一样下场?”
“嘿,这关咱们嚜事嘛?她死了就当没她,她还活着就当她活呗.......”一通乱七八糟的扯谈.她们自不知道那弑父的武凤翔弑的正是貂儿之师丘无源.那一段恩怨错综班驳的旧日仇恨啊,哪里是凭简简单单三言两语就说得清得啊?!
那叫人惨痛扼腕的弑父悲剧,武凤翔也是在铸成大错之后才拼凑起一切烈痛如割,如被命运绞碎的真相......
那个顾莲波色艺双绝,更真正的做到了出淤泥而不染.武凤翔有此知己红颜,虽遭际悲惨,料亦一生无憾吧.
貂儿听她们几个竟将傅兰烟与顾莲波并论,心想:那我倒要去见识见识这位傅兰烟了!
那些女妓见貂儿怔怔地出神,便又摇鼓长舌:“啐,又什么了不起的?还没见到本人呢,就色迷迷的那个劲.傅兰烟不见得会看上你!”
“看上也不敢怎样咧.铁衣府萧景文萧大人昨天不是专挑傅兰烟伺候?那狐媚子偏生不肯,惹得萧大人大发雷霆,狠狠地说要天天来这,哪天烦了,就哪天给她厉害!傅兰烟若真勾搭这酸不溜丢的措大,萧大人可不掀翻醋海才怪!”
下面的言语,越发尖锐无聊,不堪入耳.貂儿快步走进湎香楼,只见十余张座都座得个半满,清一色的一干迷花事酒的斫丧萎靡之徒,正酸不拉叽地唱和**,关光景暧昧.貂儿神清气朗,俨然鹤立鸡群.
歪坐楼梯边抱着烟袋抽烟的鸨婆见到,忙谄笑着扭腰摆臀地走过来招呼;“唷!公子哥儿可来啦!老身在这等候多时啦!快请上楼,快请上楼.菊叶菏花巴盼得你眼冒烟儿心也焦呀.还骂公子你死没良心,这早晚都不来看一回.莫不是另外结了新欢.没肝没肺就忘了旧日的老相好?”
貂儿心下诧异:这老婆子好会睁眼讲瞎话!噢,她大概是看见我面露厌恶之色,生怕丢了盘生意,急忙拉客上楼.想来楼上定是些精舍雅室.
她这番猜测正是常理中事,果真不错毫厘.那老鸨越了几个房间,推开右边门页,请貂儿入内,往满脸上堆着笑道:“公子爷,对这格局还算比较满意吧?”貂儿瞟扫几眼:“马马虎虎,勉强将就吧.”老鸨便又笑吟吟地请教‘他’贵姓尊名.
貂儿道:“姓紫.你只管叫我紫大公子好了.”老鸨听说还是个大公子,更加喜上眉梢,暗自掂掇:此人看模样还是雏儿,今儿定当狠狠敲他竹杠.看来,大有油水可捞!
当下眉花眼笑,肥脸砌欢:“啊呀呀,原来是紫大公子,真正老身老糊涂了,一时有眼无珠,连大名鼎鼎的您都未认出来.蒲城里数一数二的红姐儿菊叶荷花小兰都在我这湎香楼呢!大公子你要散心调趣,歌酒风流,可算找对了地方.咱蒲城的贵籍王公,学士名流没谁不为湎香楼的姑娘们姿色倾倒,愿掷千金博一笑.....”
貂儿没心情听她海吹,说道:“听人讲你这有个傅兰烟是不?”那老鸨极夸张地一翘大拇哥:“公子真正好毒的眼光吓!头个就选了全蒲城的一号大美人.只是不巧,我们兰烟给铁衣府的萧大人给包下来了.她呀,卖艺不卖身,脾气又执拗,是名头在外传得响,却远不如菊叶儿会凑趣.老身这就给公子唤菊叶去......”貂儿脸一沉,打断道:“本大公子除了傅兰烟,谁也不要见!”
那老鸨道:“大公子,你这不成了赌气,让老身为难么?要知道铁衣府的人不但高来高去,还大权在握.稍微沾惹就不准上了一世麻烦.”貂儿听她隐隐然抬出铁衣府压制自己,冷笑道:“本大公子看来,铁衣府的人不过是群狗奴才,尤其萧景文更是条蠢狗!”老鸨不料貂儿如此神气,皮笑肉不动地道:“紫大公子真这么权势熏天,炙手可热?当今可没听闻哪有个姓紫的达官贵人呀!”
貂儿发火道:“达官贵人算得什么!你这老女人快把傅兰烟给我请来,叫萧景文趁早滚蛋大吉!”见老鸨犹冷着脸庞无动于衷,腾起一脚,把张红木桌子蹬翻在地.老鸨怕他动粗胡来,坏了自家器具,心想:这可是你自找死路,怨不得老身请了萧大人修理你.嘿,你小子作死老身乐得作壁上观,却不快活?
貂儿见那老鸨抽身去了,凛然无畏,跟在后面.其实也是知那高星浩此时不会在此,因而托大.那老鸨自恃有萧大人撑腰,也不以为意,气粗身壮前头把腰肢乱扭.那姿态‘好看’至极.
只见这老鸨在一间传出笙乐和粗鲁大笑的房门外站住,轻叩门扉,说道:“萧大人,老身有事相告,要骚扰您片刻雅兴.”房里笑声打住,那人不耐烦地叱道:“罗嗦什么?有屁快放!”老鸨侧身掀帘走入,告道:“有个紫相公刚才口吐狂言,威胁老身传萧大人话.”
那萧大人满脸青春痘疹,矮矬精壮,正是萧景文.他哼了一哼:“姓紫的,还相公?是谁?传的什么话?”
老鸨拿腔拿调,故作姿态道:“那话实在太过无礼了!老身不敢说.”萧大人骂道:“妈的,快说!”老鸨道:“那紫相公说他看上了咱们兰烟,骂得萧大人你很难堪.还叫你趁早滚蛋大吉,否则定叫你好看!”
萧景文勃然大怒,跃身而起,将个酒杯猛捏个粉碎,掼于地上,喝骂:“他奶奶的,什么鸟相公敢如此放肆,本座断了他喉管!”
正自怒气冲冲要去扼断那‘什么鸟相公’的颈喉,貂儿一个箭步跳进房来:“就是本大公子叫你滚蛋大吉的,你又能怎样?”窗台前那吹笙的青衣女子这时将笙搁放一旁,朝貂儿望了一望.这女子一袭淡青衣裳,眉如疏烟,眼含秋水,容貌甚是娟秀端雅.自是傅兰烟无疑了.

萧景文看‘他’出言不逊,又与傅兰烟四目交投,十分醋妒,怒喝道:“作死的酸才!”劈手就擢‘他’前襟.貂儿恼他动作粗暴卤莽,狠狠一扇拍去,正中手背,抽得那厮火辣辣地痛.
痛苦事小,美人当前丢脸体大!萧景文岂肯丢这个人?一声怒吼,运掌如风,猛击貂儿头颅.他既要讨回欢心,自然卖弄看头,掌下夹了不少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貂儿顾忌毒伤潜存在身,不敢运动真气内劲与之拼对,只踏开‘飞狐步法’虚与委蛇.因此二人倒有好一番游斗.
但这些日子貂儿窥得‘捉**神拳’的门道,早已跃跃欲试.一见萧景文糙人玩花巧,正合心意.她闪将近去,骈指望萧景文气海**点下.萧景文不知貂儿怀有妙术,见她双指插捺,反感到十分滑稽,呵呵大笑,浑不在意.可是他迈步之间,蓦地真气难继,停顿滞塞.全身也随之酸软无力,竟已动弹不得.他这时方知厉害,大惊失色,骇然叫道:“妖法!”
貂儿施术行之有效,便觉得格外得意,甩开折扇,悠悠哉施施然道:“这不是妖法,而是捉**神拳!”她只两根手指一戳,即制服了萧景文,可把傅兰烟怕得面比纸白.那老鸨更已语无伦次:“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貂儿用欣赏的目光左右打量自己‘居功甚伟’的两根纤纤玉指,‘呸’道:“大你个头啊.我才不是什么大王呢!”走到傅兰烟跟前道:“你就是傅兰烟了?”傅兰烟敛衽道:“正是小女子,不知公子有何吩咐?”貂儿道:“傅姑娘,你这样的人才呆在这种地方,不委屈啊?”
傅兰烟黯然道;“一言难尽......”貂儿道:“一言难尽么?那么多做几言说出来啊!”见老鸨悄悄抬腿想开溜,横眉喝道:“你这老女人,不准走开!”老鸨忙缩脚退回,鸡啄米也似的点头:“好、好.不走、不走.”萧景文破口大骂:“臭酸才,本座一不留神才着了圈套,你赢了不算手段!”
貂儿从来胜了便胜了,懒得跟人理论.当下竖指在他哑门**上一戳.只她倘若败绩,则自然无论如何都不甘服的.萧景文被制了哑**,顿时‘咿咿呀呀’地发不出声音来.
那老鸨尤其惊恐不胜,缩在屋角落里不敢稍喘粗气.傅兰烟望了墙角一眼,幽幽地将自己如何沦落青楼的经过约略叙述一遍.貂儿大起同情之心,道:“傅姐姐,你想不想跳出这风尘火坑?”傅兰烟道:“怎能不想呢?只是赎金尚没凑够.”貂儿道:“赎金?要多少钱?”
傅兰烟愣看着貂儿,脸庞倏地让娇羞烧红:“公子不必劳心.小女子多年唱曲献舞,也颇有些积蓄.....”貂儿道:“究竟该多少,你倒是说呀!”傅兰烟忸怩道:“须得三千两纯银换那卖身文契.”
“三千两?坑人哩!”貂儿瞪着老鸨,厉声喝道:“老女人,你要死还是要活?”那老鸨风尘中打滚大半生,岂不明白貂儿心中之意?当下叫屈道:“大公子大王,老身辛苦养她多年,就这么把契书交给她,岂不蚀了血本?”傅兰烟听老鸨博取貂儿同情,急忙说道:“公子,你别听她的.这么些年来,我光唱曲献舞,给她挣的钱少说也有三,四千两银.可当年她只是以三十两银子将小女子买进湎香楼的.”
那老鸨一听立时呼天抢地,杀猪也似嚎叫:“天呐!怎地让老身白白帮了这么个反目无情,忘恩负义的臭花娘呀?老身前世做错了什么,又造下哪门子孽呀!当初鬼迷心窍,让她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到如今好恩将仇报!”再不惧怕貂儿,疯狂冲上前去,揪住傅兰烟衣襟,大声呵斥:“臭花娘,你现在有人撑腰了,就这般来反咬老身!你忒无情无义呀你!着实告诉你,湎香楼若没你,老身照样可以捧红别人.人家还不假装正经,不跟人上床!”
这老女人疯泼起来,唾沫四溅,爪牙乱舞,十分可怖.傅兰烟惊退半步,嗫嚅道:“妈妈,我只求你把文书还我.我便再不在蒲城呆了.不论你捧谁抬谁,总之与我再无干系.”
但傅兰烟退步示弱,却只图增了那老鸨气焰.她得势步饶人,更要显凶疯,指手画脚地道:“没门儿!老身捧红你多不容易?岂容你张张口,抬抬腿就走人?嘿!你这贱蹄子早私下偷了小白脸啦!你偷汉子老身倒不管,却休想从我手里要走卖身契!”
傅兰烟给气得满脸通红,哪里还说得出话来?老鸨更加粗声大气,唾沫横飞的奚落傅兰烟,并不时扯进貂儿.直把貂儿恼得发指眉竖,揸手攫住老鸨喝道:“老女人,当真不拿出文契?”老鸨尖叫:“救命啦,杀人啦____”
貂儿一指便点了这老女人哑**,抽出寒蝉雪羽匕首:“你还会叫啊,若不拿出文契,我可真个要杀人啦!”老鸨见那匕首冷气飕飕,直吓得魂飞魄散,寒噤不已,“啊啊”点头如捣蒜.
貂儿袖藏了利器,押了那老鸨去取文契.傅兰烟急急匆匆卷了几件衣服,包了百十两金银,把值钱的金钗玉钿都收拾好了,静候佳音.未多时,貂儿又押老鸨回来,叫傅兰烟确认了文契,点火烧毁.然后领她到客栈下处.此刻正当掌灯时候,貂儿爇亮灯盏.傅兰烟睇灯下‘紫公子’白衣胜雪、脸赛冠玉,心中甚为异样.
虽然明知告星浩在蒲城县令府,貂儿自恃老于飞檐走壁,深谙跳梁之道,还是决定前去盗银.她在饭后叫傅兰烟早早睡下,便自去了.傅兰烟很奇异这位‘紫公子’的作风,想来‘他’即是那等高来高去的侠义中人吧.虽顺从地躺在床上,却万念杂陈难以入睡.
约莫在子正时分,貂儿背了一个包裹回来,打开看时,里面金晃晃地炫光耀目.竟是十几好块金砖!
傅兰烟忽然间情难自控心慌意乱,忙假装熟睡.貂儿也不惊扰,悄悄爬上床睡了.片刻之间,竟已进入梦乡.傅兰烟偷眼相看‘他’笑容可掬的睡态,禁不住一阵心旌神摇.一时胡思乱想意乱情迷.强自要平心静气的入睡,却竟然是彻夜失眠.
次日退房向北,正行之间,忽听背后蹄声得得,只见高星浩,萧景文率领着谷升天等一众铁衣府卫往东而去.貂儿躲闪在一旁.傅兰烟亦小脚颠颠地紧挨着‘他’藏起.幸好彼此所向,一东一北,铁衣府众又都骋马渐疾,并未发现他们.待那干人都拐弯远去,方走出来.貂儿自说自话:“这些人急急忙忙,准又去干什么坏事了.骑马骑那么快,最好摔交摔死.”
傅兰烟担心地道:“会不会是要抓我们的?”貂儿假装老成地道:“恩.或许吧,不过我可不怕!”那萧景文和湎香楼老鸨昨日虽被制住了**道,但貂儿捉**拳指力不深,所制**道经两个时辰便自行解开.
貂儿原不欲带傅兰烟同行,只见她执意相随,又恐她在蒲城再遭那老鸨戕害,因决定且护她远离了这里再说.那傅兰烟弱质娇慵,哪里消得长路步行之苦?貂儿不耐烦陪她慢移莲步,就雇了辆小驴车载她.虽然如此,到下午时候,却才赶了四,五十里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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