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之二 祸不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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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胶东,雪下的好大。母亲躺在炕上,干咳着,天寒地冻的风雪中,我**着冻僵的手到山上去去拣拾被大雪压断的枯枝。封山育林是不允许任何的人到山上去破坏山林的,面对大雪,没有人看护,我不是去偷,我要拣拾枯枝。我要为母亲烧炕。我要让冰冷的家在冬日里有火的温暖。
父亲去世了,我是家庭中的男儿,我要烧得热热的火炕,我要让母亲过一个温暖的冬。我带着草包上山了。迎着漫天的风雪。
干裂的手已经因为寒冷而渗出血丝,红肿流着黄水。寒冷已经觉察不到疼痛。没有钱买鞋,父亲遗留下的大头鞋穿在我已经塞了布头的脚上,依旧显得宽大。我深一脚浅一脚在不辨路的山路上拣拾着枯枝。
不辨高低,风已经把雪吹刮的一马平坡看不出那里是沟,那里是坎了。我在松树下,沟坡上贪婪的拣拾,冻僵的鼻头流出来的已经不是液体。天地白茫茫的一片真是干净。
在小沟的一侧散落着几个枯枝,我眼前一亮,也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背后的草包背在肩上,光顾的看前面了,就在往前跑的功夫,脚下被雪下的树根一绊。草包甩到了前面。我摔倒在积满大雪的深沟。就在我要爬起来的时候,感到钻心的剧痛。
胳膊断了。背不动了,也拖不动了。但是舍不得辛苦半上午的拣拾。我舍命不舍财的耷拉着胳膊,拖拉着草包下山。待到走到家放下草包,胳膊已经肿的碗粗。
伤筋动骨一百天。自责懊悔已经于事无补。意外的治疗费又花光了积攒多日的钱财。更加贫苦的家更是雪上加霜。十五岁的我坐在马扎上看着烧火做饭的母亲,发誓一辈子不种地,我要干什么没有想好,但是不能这样生活,我不能一辈子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我不甘心。从那时起就在心底生根。
依旧没有宝忠的消息。喜迎同样也在痛苦的寻找着自己的弟弟。已经完成学业,并且已经分配到律师事务所的喜迎无时不刻的打听着弟弟的消息,但是宝忠就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踪影全无。
已经在看守所住了大半年的宝忠已经没有脸找自己相依为命的姐姐了,因为偷抢打架,宝忠进去好几回了。破罐子破摔,十八岁的宝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小胶东已经成了宝忠的代名词。宝忠已经不是原来的宝忠了。这一次因为偷盗铁路国家物资被劳动教养半年。
出了看守所的大门,阳光晃得宝忠眼睛睁不开,还是监狱外面的空气新鲜。宝忠贪婪的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在山西流浪了三年多的宝忠最后还是决定回到老家。姐姐肯定已经毕业了,姐姐在哪里?宝忠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胳膊好了,开春的农活又接着开始了。推着满车的猪粪,我左摇右晃的往地里送。麦地里的荠菜开始长大了,拔一棵放在嘴里咀嚼,是带着苦味的清香。独轮车上的押赴在肩膀上的车攀印已经深深地勒进了皮肉。上坡上耩的使劲已经让小腿酸麻抽筋。苦累的农活让我还没有成年的体型保持在了身高比弟弟还矮了半头的位置上。
生产队原来的牲口棚早就没有人住了,承包了责任田以后,牲口已经用不着了,各家各户开始用拖拉机和机械来替代落后的生产工具。衰败破旧的牲口棚已经坍塌,只剩下几面黄土碎石搭建的墙。见证着历史的改变。往日的沧桑。
成片的砖瓦房开始替代老旧的海草房,庄稼人开始富裕了。沿海的胶东开始日新月异的发展变化着。
拧下长满铁锈的锁,推开破旧的大门。宝忠回到了阔别五年的老家,望着满院齐人高的蒿草和墙上横七竖八的蜘蛛网,宝忠一时无语泪流。墙边的当初姐弟两种下的迎春花、栀子花、月季花已经枯萎干黄,只剩下枯枝直挺挺的诉说小院的荒凉。
宝忠蹲下来,拔着院子的荒草。想着不争气的自己如何面对多年不见的姐姐。五年了,人的一生中能有几个五年!?
门口玩耍的小孩一个也不认识了。记忆中的一切已经变得那么模糊。宝忠的脑海回到了故乡还是存留在五年前出走那个风雪的冬天。冰冷的天,冻硬的黄土。死去的爹娘,凄凉的坟头。蝴蝶般纷飞的烧纸。。。。。。
胡须已经长满了宝忠的脸,宝忠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在听完邻居对宝忠走后村子里的变化和父亲真实的死因的讲叙,宝忠惊呆了,宝忠感叹人世间的变化,宝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故乡,看到故乡几年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宝忠感到自己的格格不入,悲愤交加。宝忠恨这个社会,恨给他带来不幸的所有人。宝忠想到了父亲死后母亲受苦受难的一幕幕,宝忠想到自己受的困难,折磨,“我要报复”,宝忠牙咬破了嘴唇,流出红红的血。
知道了弟弟回来,喜迎也回到了故乡。喜迎矛盾的心情揪扯着自己,在毕业后,从别人的嘴里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喜迎就没有踏进故乡半步。喜迎感谢所有在他们姐弟困难时帮助过他们的好心人,但是也从内心里厌恶逃避这个曾经给她带来苦难的家。给她带来不幸和痛苦的故乡。
喜迎已经没有了故乡的概念,即使清明节给父母上坟,喜迎也是远远的躲开村子里的熟人,在上完坟后,就悄然的离去。只留下袅袅的香烟在父母的坟前飘荡。家的概念已经在喜迎的脑海中逐渐的消失,她需要的是相依为命平安幸福的弟弟能长大**。
喜迎抱住宝忠,姐弟两个嚎啕大哭,多年的离散,多年的苦难,多年的一言难尽,多年的生离死别。。。。。。
小麦已经熟了,天又下起了雨。再不割就要烂在地里了。望着连绵的雨,不能等了,我拿起了镰刀。太长的地头,怎么这么多地。我不停的唉声叹气。母亲也跟着来了,母亲放心不下。多病的母亲也拿起了镰刀,不能弯腰,母亲就坐在蒲团上一点一点的往前面挪。母亲和我就在细雨中抢割着属于自己的小麦。
我抹抹流着汗雨的脸,拼命的发泄,割着麦子。好容易割完了,又一个个往地头上搬,泥泞的地里已经进不去独轮车了。
拉到场上,高中的三姐也请假过来帮忙了,弟弟也回来了。能帮助母亲一把,能让兄弟姐妹少受点苦累,成了我们共同的心声。什么话也没有说,姐弟三个争抢着在雨中拼命的干活。
农村下雨的天,谁都想早点打了麦子早点晾晒,但是脱粒机只有一台。按着顺序来。一家家的排。眼看着脱粒机到跟前了,村里的王后谋仗着人多欺负我们老小,强行拖走了脱粒机。看到隔着我们家被别人抢走了,弟弟的火爆脾气终于爆发了,一镰刀砍断了电缆,火花直冒,“谁也别打了,都烂在场上,反正也不活了”

我们忍受着多大的苦难都从来没有这样暴怒过。老天爷不公,让我失去了父亲,现在又下雨,机器到了跟前又让别人给抢走了,老天爷你真的想把人逼上死路一条吗?我们究竟造了什么孽?你对我们如此的不公?老天爷你在那里?我要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宋廉政也在场上收拾着自己的麦子,看到了我们病小老少的站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人家孤儿寡母的容易吗,先给卢鹏家打!”说完挽起了袖子就来推脱粒机。宋廉政也是外来户,在村子里是从来不肯得罪什么人的。为了我们,他说了一句话。让我感动一辈子!我欠他的。我早晚要还的!!
细雨中连雨带汗的打完麦子,我知道这是我亲手种下的麦子最后一次收割了,要饭吃我也不受这个窝囊气,不种地了。
母亲有志气,我更有志气,不种地了,就是饿死也不种地了。宁上南山当驴,不下北海打渔。十五岁的我上了船,当上了船员。高工资的船员能给家里减轻负担,更能带来更多的钱财,贫穷怕了,真的想脱贫致富了。只要能填饱肚皮,能让姐弟们有学费念书,能让母亲治好病就行。什么也顾不上了。
母亲的病也慢慢好起来了,可以自己做饭照顾自己了。三姐也终于不用天天的来回跑十来里路,风里来雨里去的又要学习又要照顾母亲了,住校可以抽出更多的时间来学习。
颠簸的海,摇晃的船。晕船的我已经吐尽了饭菜,呕绿了苦胆。就是为了生存。腥咸的海水慢慢的把我熏陶成一个黑壮的汉子。我也一天天长大起来。大姐成家立业了,最大的外甥也出生了,看着新添的外甥,母亲是说不出的高兴。苦累了多少年呀。终于慢慢的熬成下一代人的成长。
变化着,胶东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日新月异的变化着。农村已经没有闲劳动力了。所有的只要是能动弹的都在田地间、海洋中生产忙活着。母亲的病也慢慢的好起来了,也能力所能及的干些家务活了。除了照看外甥,母亲不忙的时候,缝纫衣服贴补着家用,日子也越来越好起来。
过了年就是成年人了,满十八岁了。终于不用年年都说十八岁了,真的成了十八岁的小伙子了。刚下学干活,怕别人说自己小,一问都是十八岁,一连几年的十八岁,熟悉的也开始纳闷起来,怎么老是长不大,年年十八?这一下真的成了十八,反倒怀念起十五六的年纪了。宋廉政的渔业船队规模越来越大了。已经发展远洋渔业到了国外。满十八岁了,就可以出国了。出国打渔可以挣更多的钱,有了钱,我什么也不用担心了。越来越贵的学费,越来越贵的物价。。。。。。
宋廉政的船队在非洲沿海有十几条渔船作业,我终于报名可以出国去出海了,可以挣更多的钱来养家糊口了。**年的夏末秋初,我随着第二批远赴非洲的作业的同事告别了母亲,告别了家乡,远赴非洲了。
由于非洲太远,来回往返费用太贵。所以船只是在非洲打渔,到西班牙等地销售,船只不能回来,船员是两年轮换。只能坐飞机去。从来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的我,知道自已要去北京坐飞机出国,是说不出来的兴奋。
第一次出远门,母亲拿出了积攒多年所有的财产。来到了烟台海防营市场。母亲精心的为出远门的儿子准备衣物鞋帽。紫竹林饭店旁的市场,人山人海。母亲小心翼翼的把四百多元钱放在贴身的内衣口袋里,不放心的按了又按。连酱油都舍不得吃的母亲每天只是靠着咸盐和青菜生活。拿出这么多的钱出来,母亲兴奋之余多少有点紧张。
才五十的母亲头发已经花白,在都市的街道上,在人海车流中母亲小心的躲闪着。昂贵的西服领带让母亲囊中羞涩。母亲望着成百上千的西服,一件件的看,一件件的依依不舍的离去。母亲想为自己的儿子买一件衣服,但是母亲没有太多的钱。母亲开始感叹生活的变化和物价的上涨。
殊不知,就在母亲不放心的按压胸前口袋里省吃俭用积攒多年少的可怜的四百元钱的时候,小偷盯上了举止反常的母亲。母亲太在意自己的口袋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跟来了小偷。小偷紧跟着母亲。母亲毫无察觉的在马路两旁的商店挑选着衣服。
终于看到价格便宜,并且母亲中意的西服了,母亲谈好了价钱三百八十元,但是就在母亲伸手掏钱的时候,带着母亲体温的钱已经被小偷偷走了。母亲手伸进了内衣口袋,摸不到钱,母亲急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全部摸了一遍,母亲辛辛苦苦靠着喂鸡下蛋,养兔拔毛,喂猪卖肉的四百元钱被可恶的贼,该杀的小偷偷个精光。
母亲一身的冷汗。恍惚的母亲失魂落魄的走在烟台的大街上,沿着母亲来时的路,母亲还幻想着是掉在了路上,沿着路母亲一步步的查看着地上。地上除了烟头,废纸,哪有什么钱?母亲急怒攻心,一**坐在了地上。母亲嚎啕大哭。母亲想起了自己几年来的不易,想起了父亲在世时的往昔,母亲想起了几年来的苦难岁月。。。。。。路人诧异的围观着坐在地上伤心欲绝的母亲。
也就是在母亲回到家,讲述了发生的一切,让我对小偷,对贼有着无比的愤恨。你就是要饭吃也不能当贼当小偷。你偷了别人的钱有时就是害了一条命。母亲喃喃的自言自语,舍不得被偷的四百元钱。在父亲去世后,母亲的神经已经脆弱的不堪一击,现在受到惊吓的母亲更是异于常人。
好在大姐已经毕业,已经挣到工资了,同样省吃俭用的大姐为我买了一件西服,也是我这辈子第一身西服。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很少穿西服,一穿起西服,我就想起母亲为我买西服时的往事,往事不堪回首,我不愿意去揭开伤痛的往事伤疤。母亲深深的自责自己,没有给儿子买一件像样的衣服出远门。母亲没有告诉我,是不想让我在出国前留下遗憾和不愉快。时隔多年,当姐姐跟我提起,我依然忍不住泪流满面。我知道母亲的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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