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航(上)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其实连我也不懂我自己。
这段时间不知为何,我特别容易感到疲惫。
不晓得从何时开始的,总是觉得累,也许是最近的空暇多了,空闲了,就容易胡思乱想。
常想起高郢,这个十六岁的男孩子,他的身姿如绿竹抽芽,节节高,他的人也是,青涩依旧,却日渐沉稳。
今年我二十四岁,我看着他,也常想起十六岁的我。
十六岁的我又是怎生模样?
一个人的存在,不只是一个人的记忆,我的眼里我是这样,别人眼里的韦航,又是另外一个模样,我突然想找人谈谈十六岁那年的我。
那日兴之所至,想找个人谈天,却无人可寻。
身边没有一个人能说得上话,我的身边,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单俊堂弟生辰,他往赴郊县饮宴,说了今明二日不回来,寿春虽然愿意陪我,但她嫁我,却是在我十八岁的那个夏天。
杨崇武,我不愿见他。
而现在我也不愿意处罚他,茂贞有喜了,孕妇经不得太大的刺激。
有些事,我能等。
虽然茂贞与我,已形同陌路。
我不知道我为何这么轻易便能原谅她,虽然我知道她其实只是被人利用,也许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总觉得我的妹妹不会这么坏。
有没有孩子,对我其实不是很重要,我继承的是一个家族的想望,父亲的志愿,那,却不是我的意愿。
我走我应行的路,我背我应担的责任,可我的一切,我的所有,我所走的路,我并不希望我的孩子也这般走得辛苦。
我若是有骨血,属于我的孩子,我并不希望他们象我。
可假若我的孩子降生了,那也许他会走上我的路,我并非父亲,但有些事,由不得人做主。
世事如棋,人人都是棋子。
父亲逃不脱,我脱不了,我的孩子,或许也是一样的。
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走上这样的路,也不希望茂贞的孩子走上那样的路,我不会选择她的孩子,虽然那孩子也许是杨崇武的希望,而杨崇武的希望或许就是茂贞的希望。
我不会让茂贞的孩子继承我的位置,正因为她是我最心疼的妹妹,在野心与权力的世界,一个人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沉沦只是时间早晚。
大多,只能选择接受与否,就如同我的亲人与我的婚姻。
所不同的是,我比茂贞比四弟比起他们都多了一点运气,寿春是好女子。
茂贞入宫,她的天真湮灭在父亲手上,但我还有寿春,寿春至少还能微笑,天真的微笑。
这样就好。
嘴上一再说我习惯被人背叛了,可心里总还是有那么一点希望。
也许这是傻瓜的想法,但人要是连一点点企盼也没有了。
那这人世间,活着也实在没意思。
我总以为我什么都不相信,但对于茂贞,我却发现,我还是存留了一点希翼。
我希望她能留有一些过去的影子,只要一点点,也好。
就象寿春,我的妻子与她的名字一般,她就象春天。
总是阳光明媚的笑脸,象是没什么可忧愁的事情。
世上也有活在幸福中的人,不是每个人都活得那么苦那么累。
我极是喜欢看寿春的笑,假如可以,我希望她能幸福到老,幸福笑到老。
那一天我想找人谈谈十六岁的我,却找不到人。
我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书的时候,外边下着雨,今日是旬休,我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看我的书。
屋里屋外都没有侍从,这日我为自己磨墨,摊纸,一切都自己动手,忙碌一些,就可以少想一些事。
外边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天色灰蒙蒙。
明日是常朝的日子,若是大雨持续到明晨,道路泥泞,有碍仪容,就不必去上朝了,该怎么打发这一日呢?
也许我也该好好想想茂贞对我下药一事,这事我可以不当回事,但因此而造成的后果总得处理。
幸好我的兄弟多,就算我不能生养,还有其余兄弟的孩子可以继承家业。
韦家断无绝户断嗣的危险。
想到这儿我不禁皱眉,不知当选谁……
韦家诸兄弟,我行二,十八成婚,六年时光,膝下尤虚。
但我的兄弟们,四弟、七弟、八弟皆已亡,其余除了六弟,都有子嗣,而且不只一个。
大兄和三弟野心太大,若是选他们的儿子,难保他们不想夺权,若是选他们二人的儿子,我必定日夜不得安宁,不能选。
六弟吃斋念经,说是在家修行,已宛若半个出家人,我也不能指望他立时成亲生子。
剩下的,也只能从五弟的儿子们中选一个过继与我。
平时没注意五弟的那些个儿子到底长什么样,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过些天找他们来,看看这些孩子的资质再做决定吧!
我微微叹息,决定将此事抛诸脑后。
此时有人从身后捂住我的眼睛,温润如玉的手指,轻浅呼吸在我耳际泛起,敏锐的感觉到身后人在笑。
“你猜,我是谁?”
珠圆玉润的声音故意压低了,可我也不至于因此就认不出来。
“寿春,别闹……”
我淡淡的笑,放下手中的卷轴。
回首,果是她,盈盈的眉目,花开一般的笑脸。
她问,你在想什么?
我懒洋洋地看着她,微笑。
“没想什么……”
她侧头,似是不信。
“方才出神了,一定在想什么,莫非,那是不能让我知道的事?”
慧黠的眼眸瞅着我,我摇头,笑道。
“你真想知道?”
“这是自然,说嘛说嘛……”
她拖长了尾音,我清了清喉咙,看着她一身青绿如春草颜色的衣。
“我在想孩子……”
我也拖长了尾音,看她一楞,而后脸泛红晕。
“你想这做什么?”
她声音很轻,我抱着她,微笑。
“就想想啊……想想我们的孩子,会是怎样!若是女孩儿,象你,我一定象疼茂贞一样疼她!”
寿春也笑,她的眼神晶亮。
“要是一个男孩儿,象你,阿航一定要象你爹一样培养他。”
我一楞,象我,寿春觉得我好吗?
“象我有什么好!照我说,还是别象我来得好。”
我不以为意,也并不赞同。
父亲是怎么培养我,寿春并不明白,她不明白我六岁就看到自己的母亲与我的义母在我眼前疯狂的滋味,她不明白我十四岁那年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滋味,那年若无杨崇武,我已死在沙场,她不明白我是怎么战战兢兢地走到今天。
寿春是幸福的女子,她不明白,我是怎么塑造出来的。
她迷惑,春水一样的眼波瞧着我。
“象你有什么不好,我的驸马宽宏大度,倜傥风流,文治武功都很不错,有什么不好。若是我的儿子,我当然希望他能象他的父亲……”
寿春微笑着说,我含笑听。
寿春真是单纯,但这样也很好,她这样的女子,宛若春天。
风雨倾袭的日子,属于我灰暗的那部分,并不适合她。
她只看得到韦航的光明面,于我,这就够了。
她出神半晌,又温柔微笑。
“其实,象陛下也不错。这几日进宫探视母亲,看到他,他好像也长大了很多。”
我默然,意外寿春在此时提起高郢。
那夜之后我与他很少见面,那夜我不知怎的,竟在殿外廊下睡去。
第二天早上,就如以往的一日,我才发现我枕在他的膝上,不同的只是,他看着我,看我醒来,微微地朝我笑,而他的发上,他的衣上有清晨凝结的露水。
我不知道他是否就这么坐了一整夜。
那时他的笑容却让我诧异,只是一夜,这孩子竟然就象脱胎换骨,他就象换了一个人似的。
“你为何这么看我?”
我问他,他说。
“现在不看,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也许下次见面,就是剑拔弩张的情形。你教会了我很多。”
他悠然道,看着我,莞尔。
高郢的微笑十分温和,如同昨夜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有些事情确实发生了,而这些事情,将改变我们的命运。
他拒绝了我的提议,唯一的可以让他平安无恙的提议。
“从今天开始,我要靠我自己……走我自己的路。”
他又朝我笑,一边拉起我,一边这么说。
我注视着他神采湛然的眼眸。
“你在这里坐了一夜?”
他点头,起身活动筋骨,这一夜都不动,看起来他不太舒服,但这不妨碍他朝我笑。
“是啊,我想了很多!”
“那你的想法……”
见他摇头,我顿住了话。
“韦航,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这是每个人的自由。我也许对你来说只是个傀儡皇帝,但我的思想与我的主张,那都是我自己的,生也好死也好,那都是我个人的选择。”
我默然,这孩子确实长大了。
但我还是很好奇。
“你怎么想通的?”
他笑笑。
“我也不是小孩子,一味的赌气跳脚能改变什么?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人终究得面对事实,逃避不是办法……就象你说的,人毕竟是人,不是禽兽,禽兽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人不可以。你既然可以面对,我也行,我不过只比你小八岁,也只是这样。”
那时我也微笑,这无牙的小豹子,也没有让我失望,虽然他现在依然没长出一颗牙来。
那时我想我对高郢其实有些好感,蒙蒙胧胧的这样的感觉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为何我会对他有这样的感觉。
但就算我对他再有好感,也不能改变我与他的路。
“松雪”就在我的边上,近在咫尺,高郢却象不曾动过它。
“昨晚是很好的机会。”
“外边同样也有很多监视的人。”
他笑。
这样的场景颇让我感觉熟悉,就象那一天的早上,我与高郢另一种关系的开始。
但那天的高郢不曾这样开怀的笑,他的笑满含恶意却又稚气。
今日,我对他的看法也改变了。
银亮的刃锋映着我与他的面容,只是一瞬,剑已入鞘。
我起身,整了整衣冠,朝高郢行了一礼。
以前所未有的尊重的态度。
“你?”
他吃了一惊。
我微笑,只说,我要走了。
那其实是我对一个男人的敬意,只是我不能说出来,韦航是一个权臣,权臣不会向一位掌握在我手上的傀儡皇帝低头。
我有我的立场。
但高郢,成长了的高郢,虽然他依然只是个少年,但他也是一个男人。
我十四岁初上沙场,已有搏命的觉悟,高郢的眼神也坚定若此。
若是这样的高郢,我应当给他应得的尊重。
假使,只有这么一次,不曾公开的一次。
寿春这回突然提起他,挣脱了回忆,我笑笑。
“象他也不错。”
这是我的真心话,其实象他也不错。
可说来说去,这些也不过是梦幻泡影,大夫给我检查过药方,皆摇头,说那种药服下去,我已不能生养。

如今我与寿春的话,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我与寿春正闲话家常的时候,突然我感到背后有细碎的脚步声走近,在战场上锻炼出的敏锐感觉告诉我,来人带有极强烈的杀气。
我抱着寿春往旁边疾退,而后我看到一个女子,一个手持锋利匕首的女子。
寿春吃惊地捂住嘴。
“母亲?”
持刀而入的女子是程姬,她看着我,眼神怨毒。
我用手捂住寿春的眼。
“别看,别看……”
程姬冷冷地看着我,她凄厉地对我嘶喊。
“还我的儿子来……你还我的孩子来,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七弟在边关服刑,过几年才能回来。”
我面不改色,在这宅子里,我是主人,未得我准许,谁敢胆大包天的告诉程姬七弟已死的消息。
程姬站在我前面,她微微的朝我笑。
“边关?服刑?到了这时候你还要骗我,你做了的事,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吗?我的儿子在哪里,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程姬瞪着我笑,她的目光中有疯狂的执念。
这个女人,或许想与我玉石俱焚。
我微叹,也罢,毕竟是我自己做的事情,我总是要面对的,我放开了寿春,对着程姬,我说。
“七弟已死,你要如何,冲着我来,寿春无辜,你让她走。”
程姬看着我的妻子,慢慢地靠近,我警惕地看着她,一手握在佩剑的剑柄上,一手揽着寿春。
寿春却朝我摇头,她推开了我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我想靠近她,她回首,还是摇头。
“阿航,母亲不会对我……”
她话音未落,程姬已接口。
“是,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公主是好女子,冤有头,债有主,该付出代价,该为我儿子偿命的人不是你……”
她抚着寿春的黑发,抚着寿春的面颊。
她喃喃。
“公主是好孩子,我不对你下手,你走……你走。”
寿春却是一步也不动。
她在我面前,一步也不动。
“母亲,我是阿航的妻子,所谓夫妻,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们拜过天地高堂,夫妻,就要祸福与共。母亲,阿航有错,你要讨公道,我无话可说,可是我是他的妻子,我也要陪他到底,假若他有什么罪,我们夫妻一起承担……”
程姬看着寿春,好一会,微微笑笑。
“你真是一个好女子,韦航有幸与公主结发,是他前生修来的福德。我生病,公主衣不解带照顾我,我非忘恩负义之人,若是你在场,我不动他……韦航,这笔血债,你总要还给我……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你还我儿子……这笔债不是韦航还,也总有人还。”
她孤单地带着匕首走了,背影带着决绝的意味。
在离去的时候,她朝我笑,微微的狠毒的笑。
见她走了,寿春一个踉跄,倒在我怀里,我看着她的额头,她的额上满是冷汗。
我扶着她坐到书房的榻上,原本此事该告一段落,可我总觉得程姬最后的言行透着诡异。
放不下心,我决定追过去看看,寿春拉着我的衣袖。
她担心,我知道她希望我留下,陪着她。
但我的心却越跳越高,好像什么让我恐惧的事情快发生了,比起方才程姬在我面前那种样子,更加让我感到可怕。
我给寿春拉上被子,安抚了她几声,便走了出去。
问明程姬前行的方向。
我的心一阵紧缩。
她居然往我的母亲,我疯了的母亲所住的方向行去。
难道她打算对我的母亲动手,为她的儿子偿命?
可我的母亲是无辜的。
她要报复,找我来,不能牵连无辜。
我飞奔,跑过一重又一重的楼阁,我气喘吁吁地跑进母亲所住的地方,她正坐在门口,甜美地朝我笑。
她和往常一样,平静地高兴地独自一人念着。
“高处不胜寒,高处不胜寒……”
我扶着门,不住大口喘气,那时我的心才放了下来,幸好程姬的目标不是我的母亲,幸好不是。
此时我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疼痛,低头,我看到我的“松雪”穿过了我的肩,我抬头,看到的是程姬微笑的脸。
程姬竟然埋伏在门边,趁着我放松的时候,抽出了我的佩剑,刺入我的肩。
我一阵晕眩,扶着门,我大口大口地喘气,我的肩头血流如注。
也许今日我会死在这里。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救我,我看着我的母亲,看她甜甜笑脸,幸好她没事。
只要她没事,我也放心。
程姬微笑着看我,她慢慢地旋转着我的剑,我的“松雪”,看着它在我的血肉里旋转,撕裂般的疼痛传来,我咬牙。
即使痛楚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也得尽我所能撑下去。
只有撑下去,我才有机会保护我的母亲。
“每个人都有弱点,你母亲的弱点是你,而韦航你的弱点,是不够你爹狠……你竟然还存着一点良心,这便是你的弱点了。”
程姬微微的笑。
“若是一个人做事有他的准则,那他做事必然会瞻前顾后,想得越多顾虑越多,行事被牵扯的地方也越多。我来这里可以引你来,你却因为慌乱而忘记防备我,韦航,你总有一天会死在你的良心上……可是话又说回来,假如连最后一丝牵挂都没有了,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在这世上,也是了无牵挂。”
她慢慢地转动我的剑,她微微的笑。
“其实,你的母亲才是最幸福的,疯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就连她一心要保护的儿子在她面前被杀,她也不知道……寿春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努力骗自己,可美梦始终会醒,那一天,韦航你要怎么面对她。”
我努力想瞪她,可大量失血让我的意识急速流失。
程姬突然不再转动剑,她看着我,慢慢地后退,直到靠上高台上的栏杆。
她朝我微笑。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也不会动你母亲,冤有头债有主,我不对无辜的人下手。我让你活着,我看你怎么走下去……我在下面看着你,我在下面陪着我的儿子,看你怎么面对你的妻子,我看你怎么面对你的良心,我看那些韦家人怎么逼迫你,我看你怎么死在你自己手上……”
程姬淡淡地笑着,纵身一跃。
我的母亲在一边,吟唱“高处不胜寒”,她宛转的音调如一首歌。
我想说什么,我想叫人去救程姬,可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黑暗袭来的时候,我已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寿春在我身边,她美丽的容颜憔悴,她的神色满是担心。
“怎么了?”
我问,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而我的言语轻如蚊呐。
寿春说我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好几天,因为伤势而引发的高热差点要了我的命,还好我撑了下来。
寿春的眼红红的,我很想抚她的头发,想让她别哭,但我做不到,连说话也觉得困难。
这天我看到女子的泪水,我奇异地不觉得厌烦。
我轻轻地问我的母亲,还有程姬。
寿春犹豫,而后一个声音告诉我说。
我的母亲无恙,而程姬坠楼,当场身亡。
说话的人是杨崇武,他很是恭敬地看我,明明他知道我已容不下他,他还是对我恭谨一如往昔。
茂贞也来看我,哭得很是伤心,比父亲走的时候,还要伤心。
“一个孕妇,哭成这样,对孩子不好。”
我微笑,对她说。
大难不死,觉得人生可贵,连杨崇武都连带看顺眼了许多,我并没有调他离开京城,虽然这是我原本的计划。
他此生也已与我一样,得子无望,这样的惩罚也就够了。
单俊也和茂贞一起哭,闹得我哭笑不得。
“你何必?”
他嚷嚷,我不该离你太远,早知道就不该走。
我无奈,安抚道。
“这种事谁知道会发生……你别自责,我也没死……”
当然这话没什么用,单俊哭得越发大声,越发自责,我恨不得拉起被子罩住头,耳不听心为净。
一切都如同以往,但程姬已不在。
我的母亲微笑着,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不堪回首的那一天我失去了一个人,那是抚养我到十六岁的义母程姬。
程姬是抚养我长大的女子,一个极冷静平和的,我本以为很聪明的女子,而她确实也很聪明。
她本可以杀了我,她也可以杀了寿春与我的母亲报复我,可是那样一个急于复仇的女人,却也有自己的原则。
不知是谁告诉了程姬七弟死亡的消息,这个本来一直为我所隐瞒的消息,我也不想追究,纸包不住火,泄密只是早晚的事。
我并不经常想起程姬,我也没见她最后一面,那时我缠绵病榻,将她下葬的人听说是复生,这个曾经是我的堂兄,是我的幼年好友,却因为自己的理想而抛离我的人。
如今他回来了,我却不想见他。
偶尔我也想起程姬,总觉得伤口连带一阵疼痛,不知为何。
而后过了半个月,我继续上朝,处理政务。虽然寿春担心,说我瘦得厉害,但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谁让我是左仆射,事情不会因为我生病而减少,有的事情总得我做决定。
朝上我看到高郢,他担心地瞧了我一眼,只是一眼。
我朝他微笑,示意已无大碍。
如今我们象是培养出了一种默契,虽然不知能够维持到什么时候,但现在我与他,都很平和地对待彼此。
即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在某些时候,也可以是朋友的。
很有趣,却是现实。
待我的伤基本痊愈的时候,我招来五弟与他的儿子们。
出乎我的意料,五弟与利将军之女所生的孩子,资质比我想象中要好上很多。
五弟冷淡地看着我。
“你想做什么?”
我淡淡的瞧他一眼,假作开玩笑似的口吻。
“假如我要过继你的儿子,五弟可同意?”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半晌,才道。
“你选中哪个,我便掐死哪个……”
我一惊。
“你疯了?这是你的儿子!”
“那又如何?你想利用我的儿子成为你的工具,绝无可能。”
看着五弟的神色,我知道他是说真的,假如我真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真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若想要他的儿子,我有的是手段逼迫五弟就范,可程姬那件事发生后,我发现有的事情,我现在也只能想想。
但我总得为自己的事业找一个继承人。
而后,我听单俊说,复生在中略娶妻生子。
我对单俊说,我要见复生。
在单俊的府第,我见到了我的远方堂兄,他离开青阳已有多年,但他的笛曲依旧为我所熟悉。
复生笛艺超凡,如今更上一层楼。
只是他的口音却有了些许的改变,他的脸也是,与旧日的他有些不同。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我都不再是过去的少年。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