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7)懦弱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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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亮推着脚踏车,我跟在他后头,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慢吞吞地走着。(读啦网)
空气闷闷的,午夜的城市隐藏在灿烂的灯火中,飘拉着橙色的紫蓝的丝带般的光影,迤逦的光飘向天际,像流淌着的水冲洗着热闹的街道。
看着马路两旁满目琳琅的巨型广告牌,我突然就想起了肉丸曾经指着上面那个搔首弄姿的妖艳模特说:“丫长得可真是飞沙走石,穷山恶水,屁滚尿流。”
这祸害喜欢搬弄成语,估计都是《梦里花落知多少》迷,刚认识那会儿她动不动就“火树银花”,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让她认识了一个成语——屁滚尿流,打那后不管形容什么都是屁滚尿流的,龙头里的水流得屁滚尿流,饭堂里的饭菜难吃得屁滚尿流,实验课多得屁滚尿流,童水仙虚伪得屁滚尿流……估计她觉得这样更能表达出她的强烈感情,而我们被折磨得……套用她的话,屁滚尿流。
硕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街上突然就骚动起来,无数的影子从身旁掠过,重合着,又远离了,像黑压压的蝗虫一样,前一秒还铺天盖地,下一秒都已惊慌地散去。
快,上车。他突然猛推了我一把说。
我也被他的慌乱传染了,急急地爬上车后座,他一蹬脚,脚踏车就像被鞭子抽到的马匹一样猛地向前冲去。
雨越下越大,我额前的的刘海渐渐纠结成一团,雨滴顺着痕迹蜿蜒而下,脸颊冰凉冰凉的。
突然脚踏车“吱”地一声猛地刹住了,他单脚踩在地上,脱下风衣递给我,说,披着,遮住头。
我推脱,他不再开口,直接将那蓝白相间的风衣披在我的头上,又将两只袖子在我肩前一绑,不用猜我也知道那样子跟白雪公主的巫婆后妈差不多别扭。
脚踏车再次滚动了,被遮得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我,只看得见各式各样的汽车轮子和一闪而过的一条条的腿。高跟鞋,皮鞋,球鞋,靴子……
雨水溅到眼睛里,咸咸涩涩的,我的手抱着他的车座下方,腾不出空来擦,只得不停地摆动着头,企图将那些雨水甩掉。
坐好,别乱动。他说。
我没乱动。
你再摇来摇去车就要翻了,那我就扔你下车。
他腾出左手来掰我紧拽着车座的左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掰,待我的手脱离了车座时他抓起来搁在他的腰上,又换右手来对付我的右手,未了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背上,说,不想感冒就别顾忌太多
我由开始的挣扎安静下来,静静地靠在他早已湿透的背上。在我们之间,最后一刻永远都是我妥协。
湿冷、温暖,交替地刺激着我的脸颊的皮肤。
他背上的那个疤痕,还在吗?
眼睛渐渐模糊,当初的痕迹,如今竟寻不着一丝一毫,面对生活时我们是多么自以为是啊!以为我们可以一直快乐下去,以为我们可以陪伴着对方,以为我们永远都不会带着怨恨的目光看待相互之间,可事实上却是生活给了我们太多太多的无能为力。任韶华流去,物是人非,徒留满空烟花寂灭后的失落与空洞。
我不甘,伸手想抓,却什么都抓不住。我又何尝不明白,灿烂已不在,还不舍得放手,继续燃烧下去,那就只能是一场灰。可即使是一场灰,那也是我苍白无力的不舍得啊!
生活的流光飞舞,蹒跚于内心的记忆,不曾消去,我踯躅在令人窒息的孤独中,除了哭泣,还能做什么?
别哭。他握了握我的手说,指尖传来的温暖让我惊悸。
我没有哭。我低头企图掩饰那些自眼角滑落的透明的液体,却又想起他根本就看不到。
不要撒谎。他始终没有回头,始终在用力地蹬着车。
那是雨滴。我说。
雨滴是冷的,眼泪是温暖的。他缓缓地说。
……
再给他一次机会吧。他又说。
凭什么?
他是真心待你的。
那又怎么样?
即使他没有在你身边,他都不曾忘记过你,总叫我一定要好好帮他照顾你。你生病了,他比谁都着急;你不开心,他比你还不开心…….你对我的好对我的照顾全部都是受他所托吧?我平静地问,眼泪却汩汩地滴落,害怕听到那个让我恐慌的答案。
他沉默。
我捅了捅他的腰。
他无奈地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一片心意。
如果我跟你说我不稀罕呢?
他不说话,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我想我不能再开口,难过已经让我的心情无法平静下来,我怕我一开口就会说出不该说的话,那是我和他都无法承受的事情。我们都是懦弱的人,在这场无形的拔河赛中,我们只是拼命地往后拉,不敢去想什么,不敢去面对什么。

算了,你的事你自己做主,我还真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好一会儿他才说。
我低头,呆呆地看着雨针在马路的水渍上开起无数朵晶莹的水花。我是怎么想的?谁又在乎过呢?佛云:不可说,不可说……
或许,是应该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雨后的夜,墨一般纯粹而诡异。
每个人的心底都会有一片阴冷潮湿爬满青苔的角落,虽然黑暗,却是最真实的。那是一片不为人知的圣地,一片被疯长的生存青草掩盖着的真实。在别人面前,每个人都是天使,为自己也为别人而活着,可当夜深人静时,就回归了妖精的本性,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妖精。
生活在噩梦中的人,也许更愿意久久地睁着眼睛,也不愿意堕入明知道必然会来临的梦境里。
我就着台灯蜷曲在薄薄的被单里读三毛的《倾城》:那双眼睛里面/是一种不能解不能说不知前生是什么关系的一个谜和痛/直到火车转了弯/那份疼和空/仍像一把刀/一直割/一直割/一直割个不停。
我放佛看到了那个活在繁花盛宴的光影中却依然有着刻骨孤独的女子,一种湿冷的忧伤漫上心头,那些长长短短的忧伤的句子,化作深蓝的血液,将被单下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浸冷。
我用被子捂着嘴无声地哭泣。
“没出息的东西,起来。”突然有人掀开我的床帘,是帮主。
她眼神灼亮地看着我,手里拿着一个啤酒瓶子。
我抹了一把酸涩的眼睛,听话地起身下了床。
再次坐在阳台上,她一仰脖灌下一口啤酒,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也沉默着。很多时候,朋友只能作为锦上添花的热闹,因为,一份快乐展开之后会变成无数份快乐。但更多的人都会选择独自面对痛苦的深渊,宁愿背对着背后无数双关切的眼睛,也不愿意让任何人窥探其中的脆弱,多少人都是以一副百毒不侵的金刚的姿态活着,因为,没有任何人有义务承担你的痛苦,更没有任何人能永远地从你的角度去体会你的心情。
她回头,说,你没谈过恋爱?
我沉默,没谈过恋爱不代表没接触过感情。她眼神犀利,一直在我脸上来回斜睨着。
你不说我也知道,她笑笑,除了蚊子几个跟你特别要好的家伙,别的男生一靠近你你就不着痕迹地挪开,有时候甚至惊慌失措,一个谈过恋爱的人是不会这样的。
我真的很好奇,除了爱情,还有什么能伤人?还有什么能让一个人活得这么伤感?她自顾自地说,说话间酒瓶子见了底。
她低头从角落里又拿起一瓶,借着黯淡的星光,我才看见那儿堆了不少于十来个瓶子,看样子是早已准备好了的。
有时候我还真羡慕你,白天看到你,就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总是充满着快乐的孩子气,同样的事我要是做估计别人都会觉得我在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可经你的手却是那么真切自然。她说。
也许是我太会掩饰了吧。我说。
真是这样吗?她口中问着,却是摇着头,说,为什么你不想想或许你本就是一个快乐的孩子,只是心中充满了太多不确定的东西,才会在晚上控制不住变得伤感呢?
我愣了愣,说,这个我没有想过。
旁观者清,她一脸了然于心的表情,说,或许你会觉得笑容只是你的保护色,但若是装,你以为就不会有人看得出来?白天的你,才更接近本性的你,一些东西是装是出来的,只不过是你放任那些不确定的东西占据你的思维才会不快乐。
我沉默。
一些不开心的过去,就忘记吧,记忆越甜美就越伤人。
可是你真的能忘记吗?我问。
她怔了一下,说,忘不了又怎么样?我连两个人的爱情都握不住,又怎么抱得住三个人的世界?
看着她落寞的脸孔,我有点隐隐的后悔。
海洛因需要拿美酮沙来戒掉,我们也一样,都需要替代品,只要过得平静,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他…..对你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很好。她说,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跟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世上又有几个人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天长地久的往往都是那些错位的爱情,你以为你能找到一个两厢情愿的人,你以为你能找到一个可以跟你举案齐眉的人,可哪有那么好的事啊?
我们都不再开口,她一瓶接一瓶地灌着那些淡黄的液体,我静静地看着,心中惊叹,从来不知道她竟然会喝酒,酒量还不小。
或许,我们活着就逃不过孤独的宿命,注定了要在这寂寞的轮回里辗转反辙,几个人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个能将自己冰冷的灵魂捂暖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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