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犹有志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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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知道了,知道了,明天早上让他回去。嗯,挂了!”大头摁断手机,一张脸阴沉直欲下起瓢泼大雨,开口便厉声大骂:“抄你娘的见了他还不让他回去,跑个去哪了?砍人?被人砍?妈了个B的我叔明天找我要人让我咋说?他妈的都J8起来去找人!!”
他怒火三丈,无人敢与他对视,周围十几个人全数噤若寒蝉,陈星见他怒极,也是猜到了打电话回去家里定然也是没有人了,便道:“刚才西关有个孩儿说警察去地方了好像带走个人......”
黑里耀当即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道:“走了,不用找了,当时参与打架的兄弟都走的干净,南关更是不可能丢下了人,看来那些黑狗们拿志凌当下酒菜的了!”旋即在墙上摘下一柄七八斤重的铜棍,又道:“不放人,警察局就给他砸了!”
大头闻言,眼前一亮,问道:“星子,你确认西关的是这么说?”他顾忌晚上十点的约战,知道现在得罪警察对今晚不会有好处。
陈星道:“强哥,你看,我说的绝对是真真切切,他妈的我要是胡扯的话兄弟们割了我的舌头喂狗去!”
大头哈哈一笑:“我敢动你,你楠哥还不废了我?”旋即下定决心道:“行,现在大家说咋办。我兄弟十有在窑子里了,说说是现在去派出所闹事,还是等今晚和南关的事了了明天早上去?”
聪逼、大楠、瘦逼、黑里耀几人几乎同时道:“志凌从来就是我们兄弟,张佳哲可以不砍,兄弟的事不能不管!”“不用说了,叫兄弟们准备,汽车站公安局去!”
大头双目一红,嚅声大笑:“好,我云志强他妈的能有你们这些哥们,我了这里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手一挥,“我要是哪天对不起哥们,天打了我,雷劈了我!”
*
城东郊汽车站之北,公安局派出所,它名字本叫做“BA县公安局”,却时常被人称作“窑子”,此刻,在一间狭隘的审讯室内,正传来一个人低声呜咽。
云志凌眼中噙满泪水,心下又是悲伤又是难过,他害怕、失望、哀愁等诸多情愫纷至沓来,强忍着自己声音,不敢放声嚎啕,此刻心中大痛,暗想:我没被打打杀杀的混混宰了,想不到竟然要栽在死在为人民服务却在这逼问人的警察叔叔手里了。
他脸上早已青一块、肿一块,嘴角犹有未擦干的血迹,显然刚才不久前已是挨了不少的重打。
他哭的累了便想要换个姿势躺会,却不想一动之下浑身如被拆了架一般疼痛难当,当下倒吸口气却是再也不敢动弹,身子斜倚在冰冷的水泥石壁上,又想道:“不知道我的书包他们弄哪了,不要被丢在溜冰场了吧??”一想到先前时候书本等物洒了一地的光景,心中哀叹,道:“定然是了,瞧他们凶巴巴的模样,岂会帮我将东西都装好?”
他正值自怨自艾,却听头上铁门“哐当”一声被人大力打了开来,只见小刘哼哼狞笑着拾级而下,正走到云志凌跟前,阴恻恻道:“小子,再给你一此机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云志凌心中一颤,暗暗想道:“我真说了你就不会打我、放我走么?现在看起来外面天色该早黑了,回家去定又是要挨我爸那一顿拳头,我现在疼的动一下都不能,再挨顿打怕是见不了明天的太阳了!”一想到“见不了明天的太阳”心中又是大为悲痛,想起来学校里同学们、老师们对待自己还算是不错,自己死了他们不知道会不会记挂。又想到老哥可能不知道自己被关在黑屋子里,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越想越是难过,竟然就差点当着眼前这恶魔一般的警察叔叔哭了出来,但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懦声问道:“我若是说了,你会让我回家么?”
小刘心中冷笑连连,忖道:“老子不关你个十天半月岂会随随便便就放你出来?你爷爷花费这么大劲对付你,难道不混你爹妈点茶水费就算罢了?”一想到他爹妈,心中一凛,想起来刚才调查出的这小子身世资料。
“云志凌,男,汉族,89年6月生,家庭住址:柏山马家寨村长生路十四号,现县职工子弟中学初一学生,母亲早亡,单亲独子,父亲不务正业......”
他嘿嘿一笑,道:“那是自然了,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全招了,我不仅不打你,还把你送回去亲自给你那光棍老爹说明,说你配合警方调查案件,放心罢,作为目击证人的你,会被我们这些警察叔叔给好好保护起来的!”
云志凌双目一亮,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你该不是拿这些话骗我诓我的吧?”
“什——么??!”小刘猛地厉声大喝:“我说的话你都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去?人民警察为人表率,你见哪个出尔反尔的?丫的你是不是又犯皮痒痒了??!”说着大步踏出,就要去抓他。
云志凌急急道:“没,没,我相信你,我求求你不要打我了......”眼中恳切愈浓,但小刘却视若未见,充耳不闻。
“砰”,小刘一拳重重砸在审讯桌上,喝道:“那你就老老实实回答问题,说!你大哥是谁?哪个帮派的?带了多少手下??”
云志凌浑身一个哆嗦,张了张口,心中却道:“他怎知我大哥是混混?难道刚才是我被打懵了不小心说了出来?”他心中一紧,暗道糟糕,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连累了他人。
正在这时,忽听铁门又是“哐啷”一声巨响,二人皆是齐齐一惊,昏暗的灯光下朝门口看去,只听一声低喝,随即看到两个人阴沉着脸走了下来。
云志凌见了啊的低呼出声,见来人熟悉至极,便再也忍了不住,多股委屈一齐冒上心来,眼泪便随之如泉汹涌。
只见左面那人一身邋遢着装,油腻脏乱的衬衫好似几百年都没浆洗过,他足上登着一双破了边的拖鞋下来,而灯光映在那张胡子拉碴、备显狼狈的脸上犹显可怖。
那人三十余岁模样,双眉如墨剑高插云鬓,星目朗朗眼神凛冽深寒,鼻梁坚挺,俊秀莫名,整张脸看起来如刀雕剑刻一般,若非那如历尽人世沧桑的神态与边幅不整的糟乱给他增添刺眼的落魄潦倒,他倒是一个别具威严和霸气冷酷的如冰雪如寒霜的男子。
云志凌低喝一声“爸!”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一天之内挨了数次狠揍,身心俱疲,一颗心如飘荡无着的江上飞絮,此刻见了亲人,纵算是他对自己如陌路人一般冷酷残忍,且还不时打骂自己,但在这冰冷森凉的黑屋子里也犹如找到了温暖甜蜜的依托之地,心神一松,憋屈上升,便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住内心的悲伤、彷徨和害怕,不由自主嘤哭抽噎,连吸一口大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而另外随着进来的那人却是着一身警服,正是白天溜冰场那面色威严之人。

他二人来时却没听到哪怕半点的脚步声抑或言谈话音,想怕已是在外头暗听了半晌了。
小刘心中一惊,听云志凌喊那男人为爹,便将嘴角一撇,忖道:“魏头在这,他该不会跟我逗小孩子计较,那人看着魁梧,不过是一介流氓而已,更是不足畏惧!”当下胆气一壮,扬声喝道:“你是他家长是罢?你瞧瞧你瞧瞧,你儿子才多大一点就去学人家黑社会打打杀杀,上大街砍人......”
他正说着,却猛听一声厉喝,威严男道:“刘川,够了!”那小刘闻言一愣,立时便噤了嘴巴,心里却在念叨,这今儿个魏头是怎了的了,打一进来气氛便不对劲。
“这便是你们人民警察的作风?搬弄是非,扭曲黑白,竟也敢拿无辜的人来当替罪羔羊,若非我云子胜是他爹,他便是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了?”云子胜看也不看二人一眼,径直走道云志凌身前,见他正抬着一张被打得肿成驴头的脸看着自己,不由得嘴角一阵抽搐,心底更是一丝莫名痛楚,但他却按捺住心中猛然冲起的暴怒,大声喝道:“是个种就他妈的别这么窝囊,有骨气就擦干眼泪给老子站起来!”
他声如轰雷,震得云志凌浑身皆颤,“我云家男儿没有滚在墙角里哭哭啼啼的孬种!”
云志凌心潮猛然澎湃,呼吸急剧,“他,他让我站起来,他让我不要做孬种!”心中又悲又喜,好似对自己父亲重新认识了一番,过去那只会喝酒打人,动不动便对他拳脚相加的形象好似瞬间融化消散,消失无影无踪。他心中猛地蹿起一股莫名之气,暗道:“我不是孬种,我云志凌绝对是个男人!”便涨红了脸,低吼着咬牙欲立。
这一下子却又是牵动了全身上下的伤痛,四肢百骸里没有不疼的地方,神经如电抽搐,直让人昏厥过去。但他却毫无所觉一般,心里头不断对自己道:“我云志凌不是孬种,我云志凌不要做孬种,我定要站起来给他看看,我要证明我自己是个云家儿郎!!”
“呃——!”他低声咆哮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丹田热气忽然鼓动,炎气直蹿四肢,便已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云子胜大声喝道:“是我云子胜儿子的话,谁打了你,你便再拿出最大力气还给他!我儿子没有白受的欺负!”
听到此言,众人皆是全身巨震,竟觉面前这着装邋遢的大叔气势如山岳压顶,直让人喘不过起来,却是对他那句话谁也笑不出来——让一个半死了的孩童去和生龙活虎且练习过军技拳格斗的警察单挑!
而云志凌心中咚咚狂跳,“他让我去还手!我老爹让我去报仇!!”一时间竟觉父亲的话犹如圣令不可违拒,一步一步朝铁青了脸的小刘走去,暗道:“你警察?他妈的算个屁!”他浑身伤痕累累,面上青肿如鬼,就连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的,但他被极为坚定的意志与滔天恨火操纵着,满面狰狞,目眦欲裂,咬牙盯视这眼前将自己整了惨了的“警察叔叔”,口中犹自无声咆哮,一时令得对方震怯莫名。
威严男低声喝道:“云兄,过分了吧?”
“过分??”云子胜冷冷而笑,“我儿子的命都不值钱吗?嗯——??到底是他过分还是你手下下手过分?”浑身杀气冷冽砰薄而发,一时间驳得他哑口无言。
小刘见状,心中反劲突地涌起,忖道:“他怕你,我可不怕你!”旋即恶狠狠道:“这可是你自找的,老子是正当防卫!”他大吼一声,突然间乘人不备凌空跃起,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虽然这小子眼下不足为惧但也需先发制人。
猛然发难间,霍地已是朝云志凌一脚扫去。
“啊——!”云志凌横身反跳,对那扫荡千军的一脚避也不避,口中大骂:“去你妈了B!”已是和那人凌空扑在一起,轰然滚落一处,他大叫一声“爷爷日你祖宗!”一口朝那人脖子上咬了下去,入口咸涩,却让他觉得咬着香酥油腻的烤肉,牙齿使劲撕扯研磨,很不得生生吞了下去。
大头带了众多人马火速赶来,数十辆摩托车轰响不绝,将公安局大门围个水泄不通,汽车站行人如避瘟神,皆是远远遁开,无人敢上前近了这一伙强盗般凶恶混混。
大头自后备箱中抽出二尺刀片,正要一声令下纵车而入,却猛见昏黑夜色里一个魁梧挺拔的身影走了过来,他吃了一个大惊,险些从车子上摔落,急忙将片刀别在后腰,舍了那心爱的“风驰”,慌张地朝那人奔去。
只见云子胜横抱着脱力的云志凌大步走来,面上一派威严肃杀,冷酷无比。大头见了他叫道:“叔,您怎来了?”
云志凌被父亲抱在怀中,只觉无比幸福、安详,从没有过的充实、安全之感如潮涌来,将他整个幼小的身躯都淹没,都覆拢,他竟觉得爹爹是那般高大,那般英俊神武,天下无敌,不可一世。
而云子胜只将他往地上竖着一放,对大头道:“小强,晚上带他去你那,看好他了!”也不顾儿子浑身是伤,复道:“明天早上按时送他去学!”
众人听眼前这落拓大叔竟叫堂堂城北第一混混为“小强”,不禁“扑哧”笑了出声,却又急急掩住,生怕惹了那一身肥膘的怒气。便听大头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是,这个放心!”
他将云志凌扶着,低声问道:“怎么,还能走么?”然而云志凌打离开父亲怀抱便怅然若失,不知所何,更对他的问话无从回答,只呐呐看着眼前众人。
又听云子胜道:“行了,事儿完了,大家没事都散了?”他正要走,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对大头再次说道:“带这小子吃顿饭,顺便.....回去了擦些药,男子汉大丈夫,要经受住苦难!”他后面这一句明显是对云志凌说的,话毕之后,再不理睬众人,抬脚拖拉着穿得破成片儿的拖鞋迈开大步径直朝北而去。
正在这时,却见云志凌突然醒转过来一般,对那孤单却又霸道倔强的背影喊道:“你怎不送我回家,你怎不领我吃饭,为什么不肯为我擦药?你说了我是你儿子的!”
声音虽充满稚气,清脆,犹是远远传了出去,然而前面那人却只是将身形略为一顿,更不见他回头答话,竟仍旧那般毅然决然地去了。
泪水无声滑落,所过之处肌肤无不传来盐水涩浸般的辛辣疼痛,云志凌正要放声抽噎,猛然间浑身一震,双手急速在脸上抹动,将眼泪擦了个干干净净,尔后转身对周围静静看着他的众人大声叫道:“我云志凌从今以后定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再也不受别人欺负,再也不做过去那等窝囊软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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