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丹道士丹空炼 求药书生药错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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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衡抱着胡雪娘缓步下山,心中茫然无所依。他方才决定接纳胡雪娘,心中豁然开朗,一时喜不自禁,将外界诸事都抛到了脑后,心中只有两个人的绵绵情意,见胡雪娘伤重,便自然而然起了一个念头:你若是死,我便陪你一起,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此时下得山来,冷风一吹,激动之心渐退,看见怀中人面呈灰色,目光散淡,身体绵软无力,确是垂死之状,悲凉愁苦之心顿时一起涌上。
胡雪娘偎在他怀中,见他嘴角下扬,眉头深锁,一幅丧气相,笑道:‘你不必难过,我听到你说的那些话,已经十分满足,就算是死了,心里也是甜的。‘周衡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故作轻松地道:‘你说什么话,我们的路还长着,你身上的那些小伤,找个大夫看一看,过个三五天,就又活蹦乱跳的了。‘胡雪娘微微一笑,闭上眼睛不说话了。她心里明白,此刻奇筋八脉俱损,五脏六腑移位,体内已是一片零乱,无药可救。其实以她所中那几道劲气,本不会伤重如此,陆伯涛、萧骅等人虽然恼她,手上都是留了分寸的,只是她见周衡弃她而去,一时心如死灰,有意求死,别人打来,她不只不提气抵御,反而将护身真气尽数散去,如此一来,伤势便加重数倍,以致于那几道劲气并不十分狠辣,便已伤及性命。她先前失去情郎,心中悲切凄凉,难以名状,此时情郎重归,大悲转喜,自己却已命不久矣,心中也不敢去想别的,只着意感受爱人怀中温暖,多享受得一刻便是一刻。
周衡虽不通医理,但修道之人打熬自身,于内脏运行最是熟悉不过,方才度过一股真气一查,已知胡雪娘伤势确实已入膏肓,尚存不过半月之命,当下心碎欲裂,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只抱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去。胡雪娘埋首在他胸口,什么也不想,眼中却止不住滚出两滴泪珠来。她不愿周衡看见,偏转过头,让泪水又流回眼中。两人就在这枯树残雪间浑浑噩噩地向前移动。
不知走了多久,恍恍惚惚中,忽然听到有打斗喝斥声传来,抬头望去,只见百余丈外正有十余人斗作一团。两人都是心不在焉,走到近处方才发觉。隔得远远地望去,周衡一眼认出披头散发、斗得最狠的那人赫然便是文德殿掌教骆云。文德殿七八名弟子围成一圈,共同抵御五名敌人,地上已躺了六人,看装束也是文德殿弟子。那五人人数居少,却是悍勇难当,打得文德殿众人狼狈不堪,稍不留意,只听‘啊‘地一声惨叫,一名文德殿弟子被一支钢锥扎进额中,顿时双眼圆睁,脑浆鲜血齐喷,倒了下去。文德殿众人更加惊慌失措,转眼之间,又伤了一个。骆云牙龇俱裂,文德殿本来弟子就少,这一役又死伤了这么多,他如何不惊怒交集,大吼一声,双眼几乎要瞪出眶外,将手中长剑舞成一团光影,向当头一名魁梧汉子攻去。那汉子不慌不忙,两只无柄铜爪耍开来,将他剑势尽数挡住了。
周衡见那几人出手狠辣,知道多半是魔教中人到华山周围探听消息,恰好撞上负气下山的骆云,于是双方起了一场恶战。他此时心中沮丧,什么事都不愿再管,见此情形,便折身向旁走去。骆云正斗得性发,一眼瞥见两人,急叫道:‘小兄弟……‘那汉子一爪捣来,将他下半截话堵住了。
周衡摇摇头,加快脚步。胡雪娘跟他一般心思,两人时日无多,实不愿再有人打扰,向这边摆了摆手,转过头去。骆云一叫,那五名魔教徒也发现了两人,立即便有一个手持大斧的矮汉向这边奔来。
骆云喝了一声,长剑一划,转身赶上。他这一动之下,后背立时空门大开,与他相斗的那汉毫不迟疑,探手便是一爪,‘哧啦‘一声,在他后心由肩至腰抓下一条伤痕,深可见骨。骆云牙关一咬,却不停步,反借他一抓之力,足下一点,急纵上前,挺剑向那矮汉刺去。那矮汉也非庸手,听得背后风响,心知有异,回手一斧猛地劈下,以一股刚猛劲风格住了这一剑。骆云手腕一翻,唰唰唰三剑齐出,攻向那矮汉,口里叫道:‘小兄弟,这几人是魔教探子,你快去山上报讯,我挡住片刻……‘一句话未说完,那矮汉缓过手来,立即挥斧泼风般一阵猛攻,顿时顾不得再说,挺剑左挡右架。
胡雪娘有些着急,仰起头道:‘周衡,你快走吧,我属妖界,魔教中人不会害我。‘周衡摇了摇头,说道:‘我说不负你,却已负了你一次,我今后绝不再负你了。‘胡雪娘大急,正要说话,周衡又道:‘雪娘,没有了你,我如何能活。我们今日就一同赴死,省得你多受几日苦,我心里也痛。‘胡雪娘见他眼神决绝,知道劝他不得,心中大起甜意,将头靠到他怀中道:‘好吧,咱们缘薄,生时不能共结连理,那便死了再做夫妻。‘两人心意已决,前面虽是凶神恶煞的敌人,反而心头明净,只觉平安喜乐。
此时骆云弟子只剩两人尚在勉力支撑,魔徒中便有三人向这边掩来,只一人对付那浑身是伤的两名文德殿弟子。这五名魔徒敢在天下道派齐聚之处来探听消息,果然本事了得,骆云单对一个,已是十分吃力,此时四人齐上,登时左支右拙,招架不住,眨眼功夫,身上便添了四五道伤口,尤其左臂上被一柄鬼头大刀砍了一记,臂骨已折,只剩一丝皮肉连着,挂在身上拖拖拉拉。骆云狠一狠心,挥剑将残臂斩断,便听两声凄厉惨叫传来,最后两名弟子也已遇难了,心中又是痛又是怒,狂吼一声,尽全力挥起长剑,剑芒四面洒去。他怒极拼命之下,陡增七分威力,围攻的四名魔徒竟是抵挡不得,齐齐向后跃开。他心中恨意冲天,长剑一抖,舞成一团剑光向身前一名敌人压去。冲出两步,一眼望见那个道教小弟子竟还抱着个女人呆呆地站着,大惊大怒之下,招数也忘了发,怒道:‘小混蛋,你还没有走吗……‘一缓之下,那使双爪的汉子跃上前来,两只铜爪猛地刺入他腰间,一拔出来,自他后腰便喷出十道血柱。他面色一滞,软软地倒了下去,一双眼睛犹自大大睁着。
五名魔徒解决了文德殿众人,见周衡并不奔逃,只道他已吓得傻了,那使爪汉子努一努嘴,便有一个手持三尖两刃刀的精瘦汉子走过来,手中大刀一挥一舞,眼中毫无表情,竟是视两人如两人只待宰羔羊一般。
两人心中已无牵挂,了无惧意,相视一笑,周衡将胡雪娘抱得更紧了些,也不理会那气势汹汹正过来的魔徒。那汉子走近一些,刀光一闪,正要一刀斜劈而下,忽然间一愣,回头叽叽咕咕地叫了一句,其余四人立即奔上前来。
那使爪汉子上上下下看了胡雪娘两眼,皱眉道:‘你是妖界中人?‘竟是一口汉话。周、胡两人痴痴地对视着,理也不理他。那汉子眉头打成了一个结,想了片刻,手一挥,作了个砍杀的手势,那精瘦汉子不再迟疑,挥刀猛地斩下。
便在此时,只闻一声爆喝,一旁的密林中猛地射出一股疾风,迳袭向那精瘦汉子。那汉子微微一惊,刀势缓了一缓,旁边两人已各出一掌,砰地一声,卷起漫天雪花,将这股劲风截住了。两方劲力都是刚猛绝伦,一撞之下,周围气流陡地乱转起来,周衡只觉好似被人猛推了一把,他功力不深,顿时便立足不稳,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正好避开了这一刀。只见遮头迷眼的雪花中,一道黄影自林中激射而出,人还未至,一股掌风已推动雪花压了过来。那使爪汉子面色一沉,喝道:‘好大胆子!‘挺身迎上,挥爪向他抓去。他似乎是五人中首领,其余几人见他上去接战,便都站在一旁掠阵,并不上去围攻。
周衡站稳身子,一眼看见那黄影正是黄皮豺,立时大惊失色,忙将胡雪娘抱得紧紧的。黄皮豺掌影翻飞,百忙中回头一看,叫道:‘小子,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雪娘走!‘周衡本就怕他,被他一喝,便欲转身奔逃,一低头,看见胡雪娘脸色安静详和,殊无惧意,心中大定,也不跑了,重又站定。
那使爪汉子功力高绝,黄皮豺也是不及他。十余招过去,黄皮豺渐落下风,‘哧啦‘一声,肩头被抓出一条血痕。他挥出两掌护住周身,暗忖只这一人已如此难对付,旁边还有四个高手虎视眈眈,今天万难讨得了好去,正要施展遁术逃命,一转眼,瞥见周衡竟还站在旁边,脑中轰地一响,这一把无名业火直冲上顶门,大怒道:‘你这个笨蛋,怎么还在这里?‘狂怒之下,手上章法略散,那汉子欺近身来,一爪抓下,登时在胸口扯下了一大块皮肉。
周衡道:‘豺精大哥,多谢你关心,但雪娘受了极重的伤,已不能救了,我决心与她同死。我们心领了你的好意,请你快走吧。‘黄皮豺简直从七窍中都要喷出怒火来。他毕竟对胡雪娘贼心未死,一直跟到华山脚下,又不敢上去,只得在山下打转,刚刚听到打斗声,好奇心起,过来一看,见周衡竟抱着胡雪娘,顿时大怒,然而眼见五名魔徒就要行凶,胡雪娘又似身有重伤,一动不动,忙飞身出来,抵住魔徒,好让这个可厌的小子先带雪娘逃开,待会自己脱了身,再追上去将他杀了,抢回雪娘。哪知斗了这半天,迭遇险招,差些送命,他竟还愣愣地站在原地,这一下直气得满头生烟,手上慢得一慢,那汉子又乘隙来攻,忙强敛心神,拆解他暴风骤雨般的攻势,叫道:‘你往西五十里……有一座破庙……里面有个老道士……他能治伤……‘敌人招数凌厉,他要分心招架,一句话便说得断断续续。
周衡眼睛一亮,转身撒腿就跑。他先前心存死志,只因认定胡雪娘已是必死,此时听黄皮豺这么一说,虽然明知胡雪娘万难有救了,仍是精神大振,求生意识猛涨。人处于绝境之中,只要看到一丝希望,哪怕是模模糊糊,极为渺茫,甚至自己也不尽信,也会像抓着根救命稻草般,重燃斗志。周衡虽决意与胡雪娘就死,心中仍是极盼能将她治好,此时听了这话,登时大起希望,转身就逃。
那四名魔徒见两人一个痴傻,一个重伤,本也不在意,只看着首领作战,自信两人也逃不掉,此时看周衡要跑,便有两人挥舞兵刃追上前去。
黄皮豺知道周衡道法低微,必然不能逃脱,咬一咬牙,叫道:‘雪娘,我纠缠你数年,让你烦心,现下一并还给你吧!‘突然狂吼一声,向后跃出,也不管那使爪汉子,自顾自地闭上眼睛,紧握双手,捏起指诀,喃喃念起咒来。那使爪汉子见他行为怪异,愣了一下,便看他面容陡变,一头黄毛自顶至梢,瞬间变作银白,身形急速增长,片刻之间,竟长了七尺,变作一个两丈余高的巨人。那汉子急道:‘不好,都快过来!‘跃上前去,挥爪向他抓到。
黄皮豺猛地睁开眼来,双目精光四射,灼灼闪耀,竟是有些刺眼。他一手伸出,那使抓汉子还未看清,右手铜爪已被他握住,犹如撼在石缝中,他大惊之下,右爪一拧,爪指抓向黄皮豺手腕,左爪猛扫,向他手臂压下,终于迫得他松了手,夺回铜爪。那追上去的两人回头见了,怔了一怔,便奔回来,五人齐战黄皮豺。黄皮豺先前连那使爪汉子一个也是不敌,此时同敌五人,竟是挥洒自如,毫不露怯,一时打了个平手。周衡听得身后呼喝连声,扭头望了一望,顿时目瞪口呆。胡雪娘看见黄皮豺身形大变,面容一凝,张了张嘴,却又没说什么,一推周衡道:‘快些跑!‘周衡回过神来,撒腿狂奔。只听身后黄皮豺怒吼连连,声震四野。奔了一阵,将那声音甩在身后,渐渐模糊。
周衡不敢停步,两条腿如灌了风般迈得飞快。直跑了半个时辰,估摸着已出了三十里地。周衡虽然身强力壮,但抱着个人狂奔了这么远,也是有些吃不消了,回头看看,料想那几名魔徒已追赶不上,停下来呼呼直喘粗气。胡雪娘掏出一块手帕给他拭去额上的汗水,柔声道:‘你累了,歇一会吧。‘周衡见她面如金纸,声音有气无力,心中大急,道:‘不,黄皮豺说前面就有一位道长能治你的伤,我们快些去。‘打起精神,认清方位,抱着她快步走去。
走了一程,周衡看她神情萎顿,无精打采,心中担忧,开口跟她说话:‘雪娘,你说好笑吗,那毛妖精老是对你不轨,上次还要杀人,今天却不知发了哪颗善心,跑出来救了我们。对了,我们得快些走,待会让他追上来,又要抓你走了。‘胡雪娘闭着眼睛,低声道:‘他追不上了,他再也不会来纠缠我了。‘周衡听她证据肯定,奇道:‘你怎知道?‘胡雪娘道:‘你看他身子突然变得长大,功力也陡增,那是我们妖界一门邪法,叫做‘血祭功‘,这门法术可让施术者功力暴涨五们,但只能支撑一柱香的工夫,一柱香后,潜力耗尽,就会七孔流血而死。‘
周衡一呆,心里满不是滋味,道:‘你这样说,他岂不是死定了?‘胡雪娘点了点头。周衡叹了口气,想到黄皮豺一直对胡雪娘纠缠不清,虽然可鄙可恶,最后却因她而死,先前诸般恶行,倒也可抵消了。他知胡雪娘此时心存愧疚,便不再提黄皮豺,只将自己多年来四处游荡所见的趣闻拣出来说给她听,盼望能让她分心,略略减轻痛苦。胡雪娘知他心意,仰头认真听着,时不时强笑两声。
周衡心里焦急,竟也不觉得累,脚下走得飞快。黄昏时分,算来已出了五六十里,却还不见有甚破庙。他走出这老远,全凭一希望撑着,此时已到了黄皮豺所说之地,却见不到庙宇,一口气渐渐散去,只觉两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每走一步,心便沉下一点。他将胡雪娘紧紧抱着,暗道:‘难道老天一定要让雪娘死吗?‘登时悲从中来,一股酸意涌上鼻端,几乎忍不住要大哭一场。
胡雪娘见他越走越慢,知他心里绝望,伸手扶着他脸颊道:‘周衡,咱们不走了,时日无多,我不要再白白浪费。你把我放下来,我要好好看一看你。‘周衡心中大痛,便要依言停下脚步,一低头,见她眼角浮肿,俏丽无双的脸上全没一丝血色,心头如被刀割一般,说道:‘不,雪娘,那能治你病的老先生就在前面了,你忍一忍,我们马上过去。‘强打精神,向前又走。胡雪娘也不再言语,将头枕在他臂弯上,昏昏沉沉,就要睡去。
周衡刚走了两步,忽然猛地一跳,嘴里咿咿呀呀地直叫。胡雪娘一惊,道:‘怎么了?‘抬头望去,只见他眼中精光闪闪,眨也不眨地瞪着前面,嘴唇乱动,似乎要说什么,但太过激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胡雪娘转头一看,便见前面拐弯处伸出一角屋檐,末端上翘,正是一座庙宇,不由心中一喜。她身处绝境之中,反而不如周衡这般喜得乱了分寸,立时想到,这座庙宇不一定就是黄皮豺所说的那座,即使就是,自己伤势如此之重,庙中人也未必能治,因此一喜之下,随即平静下来,说道:‘咱们过去看看。‘周衡忙道:‘对!对!‘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去。
拐过一个弯,只见小路尽头抵着一座破败不堪的小小寺庙,屋顶上满是洞,站在屋外,看得见主梁正中已被小虫噬咬去了一大片,也不知还能支撑几天。墙壁剥落得厉害,摇摇欲坠,仿佛伸手一推便能倒下,大门也没有,只见一个老道士围着一口大鼎忙得团团转。胡雪娘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若是绝世名医,哪里会是这幅模样?心底的一丝希望顿时灭了。
周衡却是兴奋异常,他见到正是一座破庙里有一个老道,与黄皮豺所说一致,更加确信无虞,几步便奔上前去,叫道:‘道长,求你救命!‘胡雪娘虽然老大不信,却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况且仍存了些许侥幸,便不说话,静观那老道士动静。
周衡喊得地动山摇,那老道士却似没听见般,仍旧头也不抬。来到近前,但觉暖意融融,庙当中摆了一口两丈之围的巨大铜鼎,下面架着大火,烧得正旺,也不知在煮着什么东西。周衡奔到庙门口,不敢便就进去,立在门前‘道长‘、‘道长‘地叫了几声。那老道只顾加柴添火,也不理他。周衡呆立半晌,跪下来道:‘道长,小人妻子受了重伤,闻说道长医术高明,因此特来求医,求道长为我妻子诊治,小人感激不尽。‘胡雪娘听他说自己是他妻子,不禁一呆,随即心中甜意大起。那老道士却仍旧不理不睬的。周衡此时抓着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当然不肯撒手,见那老道士没甚瓜,便也跪着不动,心意坚决,定要他出手救治。胡雪娘重伤在身,极易疲累,奔波了这许久,此时安顿下来,便在周衡怀中慢慢睡着了。
那老道士似乎忙得不可开交,围着那大鼎不住打转,一会儿拉拉风箱,一会儿将耳朵贴到鼎上听着什么,一幅焦急模样,不知鼎里面煮着什么好东西。周衡不敢打扰他,跪着向他打量,只见他穿着一袭肮脏破旧的道袍,几根稀疏的头发乱蓬蓬的,在脑后胡乱挽了个髻,橘皮般的老脸上满是皱纹,里面夹满了烟尘,仿佛淤塞的沟壑般,脸上及两条裸露的手臂上红通通的一片,直有些吓人,像是长年烟薰火烤的痕迹,双眼眯成一条细缝,布满了血丝,瞧模样实在不像个懂医术的,倒像是哪个穷佃户偷了地主家的羊出来煮食。周衡大大起疑,却又不敢放弃这最后一丝希望,跪在门外,心里七上八下。
铜鼎火势极旺,烧了一会,鼎中水声慢慢响了起来,却不是平常水开的汩汩之声,而是像雨水打在树叶上一般沙沙连声。水声越来越响,由沙沙之声转成哗啦一片,像瓢舀泼地般。既而呼呼地连成一片,竟有海潮奔涌的气势。直响了有盏茶时分,最后竟是‘轰轰‘、‘砰砰‘不绝,好像有几股水势在激烈相斗一般。那老道士听得不住点头,连连搓着手,似乎十分激动。周衡大奇之余,又对这老道士信心陡增:他能弄出来这般奇异的玩意,想必不是凡人,抽紧的心顿时又昂扬了几分。
那怪异水声响了许久,渐渐低落下去,趋于平静。那老道士两眼放光,侧耳在鼎上听了听,在炉中加了几根大柴,抓住风箱一阵猛拉,火势立时窜起老高。那老道士不住加柴,将火烧得极旺,连周衡在门外都觉到一阵炙热气迎面袭来,他就坐在火边,却似毫无所觉,连汗也没流一滴,只脸色被火光印得更加红了。
周衡已知他在炼制一件极为重要的宝贝,更加不敢打扰,乖乖在门外跪着,眉宇间止不住飞上一丝喜色。
那老道士忙了半个多时辰,鼎中水声又响了起来。那老道士大喜,加力拉动风箱,将火苗扯得呼呼直响。水声越来越高,那老道士眼睛也越来越亮,风箱越拉越快,火势大涨,周衡都觉得有些受不住了。他担心胡雪娘重伤之后无力抵御火气,脚尖抠住泥土,将膝盖向后扯去,悄悄退出了几尺。
那水声响了一阵,又慢慢低了下去。那老道士满脸喜色,站起来绕鼎走了一圈,喃喃道:‘好了,好了,再响一次就大功告成了!‘坐下来抽出一块柴,搓着手,兴奋异常地等着。
他也不知多久没睡觉了,先前一直前前后后地跑着,此时一坐下来,眼睛眨了两下,居然就头一偏,打起鼾来。周衡一怔,道:‘老道长?老道长?‘叫了几声,心中着急起来。胡雪娘伤势过重,能早治一刻便多一分希望,原等着这老道士忙完了便上去哀求,哪知他竟突然自顾自地睡起觉来,也不管铜鼎里的东西了。周衡大急之下,却也无可奈何。
又过了盏茶时分,水声再度响起。只听沙沙之声不绝,却似有气无力般,响了好一阵,仍是那般细细的,浑不如先前那般汹涌澎湃。周衡见那鼎下柴已烧尽,只几点星星火苗在闪动着,叫道:‘老道长,快些起来,你炉子里没火了。‘叫了两遍,那老道士却是鼾声如雷,毫无动静。周衡起身走进屋内,在墙边寻个干净地方将胡雪娘放下,走过去后后他,又唤了几声,见他仍是不醒,心道:‘看他好像费了老大功夫,就此废了,岂不可惜。‘便往鼎下加了些柴,拉动风箱,火苗‘轰‘地窜了起来,鼎中水声旋即大作。周衡刚才见那老道士将火势弄得极旺,此时生怕火头不够,又添了几把柴,将风箱拉得呜呜作响同。狂烈的火苗升了上来,撞着鼎底,水声雷鸣般地响起。
那老道士鼻歙**两下,睁开眼来,突然脸色大变,跳起身来,一脚将周衡踹开。周衡正奋力拉着,冷不防背心被踢了一脚,一下扑倒在地,滚了几圈,还未反应过来,却见那老道士伸手在鼎下一阵乱刨,将柴都扒了出来,顿时目瞪口呆,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心中惴惴不安。
那老道士将烧着的柴尽数抽出,又将红炭也刨了出来,直反鼎下扒得干干净净,一丝火星也无,这才停下手来,将耳朵贴到鼎上听着。周衡心知这最后定是不能用大火,自己横加这一把火,也不知他的东西还能不能炼成,不禁又是抱歉又是担忧,害怕他一怒之下,不肯为雪娘诊治。
那老道士听了片刻,转身指着周衡骂道:‘哪里来的混蛋,我费了二十年的光阴炼这枚‘九转金丹‘,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你却跑出来横插一杠子!‘他的手风在火中伸过,此时无丝毫烧伤痕迹,只略微红了些,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
周衡嗫嚅道:‘老道长……真是对不住,你的丹……还炼得成吗?‘心中狂跳不止,生怕他说因为自己横加干涉,这枚什么丹就此夭折鼎中。他既为这枚丹费了二十年功夫,若是因此而毁,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治伤之事,再也休提。
那老道士哼了一声道:‘幸好我发现得早,不过要我多费半日功夫。这等夺天地之机的灵物若是毁在你这个浑人手里,岂不太过可惜。‘周衡听得他的宝贝丹药未废,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鼎下没了火,水声转瞬即歇。那老道士又附耳到鼎上去听,说道:‘你赖在这里做什么,还想再捣一次乱吗?‘周衡听他逐客,双膝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道:‘老道长,我妻子危在旦夕,求你发发善心,救一救她!‘那老道士道:‘不救!你差点毁了我的丹,还想我救你的媳妇?‘嘴里说得决绝,却扭头去看倚在墙角的胡雪娘。此时两人大吵大闹,胡雪娘也被惊醒,正强打精神看着这边。那老道士看了一眼,神情一愣,周衡那边已是磕头不迭,苦苦哀求:‘老道长,我闻说你医术高明,能治悲凄同,这才带着妻子赶来,你难道如此狠心,见死不救吗?‘那老道士吃了一惊,探头向门外望了两眼,道:‘我住在这里,谁也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周衡一怔,道:‘……是听一位叫黄皮豺的朋友说的。‘那老道士道:‘哦,是那头豺精吗?前天他赶着只鹿过来,一掌劈掉它半个**,叫我看见,丢了‘金鼎丹‘给它吃,救了它一命。那豺精当时什么也没说,想不到一出去就乱传,看来我又得搬家了。嘿嘿,你这个小子倒有意思,豺精是你朋友,狐狸精是你媳妇,你明明是个人,怎么尽往妖精窝里钻?‘周衡心下称奇,暗道:‘怎么大家都是一见雪娘,就知她是妖类?她跟常人可也没什么两样。‘他道法低微,不知修习道术不但可令身体强健,常驻青春,眼力也大大强于凡人。功力高强之人,远可见千山之外树上的小果,近可见一粒灰尘的棱角。胡雪娘外表是个明媚动人的女子,但修道之人一眼看来,便能瞧出她的本相。周衡于道法只懂些许皮毛,便不知其中关窍。
周衡脑中这个念头只一闪而过,随即想到:兽类**近于肠胃,那只鹿没了**,定然是股破肠出,已是必死,而这老道士说来轻描淡写就将其治好,雪娘的伤当也能治,顿时大喜过望,道:‘老道长,你连一只小鹿也肯搭救,我妻子重伤将死,你当然也不会忍心不管不顾,求你略略施术,救她一救吧。‘又勾下腰去砰砰地磕头。
那老道士道:‘你起来,别在这里乱磕头,这里没有菩萨。‘转身向胡雪娘走去。周衡听他口气松动,竟是有救人的意思,如同拣了个天大的宝贝,忙爬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那老道士走到胡雪娘身前,停下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胡雪娘此时心中也起了几丝希望,见他过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那老道士瞧了一阵,横跨一步,走到胡雪娘侧面去看。看了片刻,又走回来,盯着她脸。周衡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那老道士仔仔细细地瞧了一会,折身向一旁的破旧柜子走去。周衡忙跟着他。那老道士在柜子里埋头翻了一阵,拣出来一颗满是灰尘的药丸,递给周衡道:‘这个给你媳妇吃了。‘周衡见他既不号脉,也不问诊,只瞧了一阵气色便开出药来,心下有些疑惑,道:‘只吃这一颗药就行吗?‘那老道士道:‘你要我扎针按摩吗?对不住,我是个炼丹的道士,略懂些医理而已,那些大夫的法子,我可不会。‘周衡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将药丸接过,心道你原来不是大夫,但事已至此,不信他又能如何。将药丸上灰尘吹拍干净了,捧到胡雪娘身前,道:‘雪娘……‘便再也说不下去。
胡雪娘知他担忧这药丸不能治伤,微微一笑,在他手腕上一抚,将药丸拈起,纳入口中。周衡神情紧张地道:‘怎么样?好些了吗?‘胡雪娘笑道:‘才刚吃下去,就是仙丹,也不会有这样快的。‘周衡紧握着她手,眼中仍是焦急万分。
那老道士又将耳朵贴到鼎上听了一会,伸手敲了几下,点了点头,将一些红炭扒到鼎下,道:‘小子,我费了无数心血,才将这枚丹炼到这等火侯,你一把火就差点给我毁了,真是砍树容易种树难哪。‘周衡也顾不上理他。
那老道士在鼎下堆了一些红炭,道:‘小子,你险些坏了我的事,现在我这最后一把火要重炼,请你帮个忙好吗?‘周衡此时一颗心全在胡雪娘身上,但想到差些毁了他炼丹,又蒙他赠药,哪能不答应,便道:‘老道长请吩咐。‘那老道士迷蒙着双眼道:‘我为炼这枚九转金丹,已七天七夜未合眼,现下实在有些撑不住了,要眯上一会,请你帮我照看一下火头。‘周衡应道:‘这个自然。‘
那老道士道:‘这最后一把火,只需微火即可。你刚才胡来一气,险些烧过了头,现在用的火要更加小了。你记着,鼎下只要堆些火炭就行,不能有明火。再炼上四个时辰,就可大成了。‘周衡答应一声,就去抱胡雪娘,要将她抱去鼎边,好一边守着火,一边照料她。
胡雪娘脸上晕红一片,忽然道:‘你等一等,我好像有了些力气。‘扶着墙壁,竟慢慢站了起来。周衡大喜过望,想不到这片刻功夫,胡雪娘伤势便有了这般起色,当下一把抱住她,止不住地大笑大嚷。胡雪娘被他摇得有些头晕,道:‘你轻一些。‘周衡忙道:‘好!好!‘转过头来向那老道士道:‘老道长,你真是华佗再世,神仙下凡哪,蒙您赐了仙丹,我妻子这会儿已经大好了。‘
那老道士打了个呵欠道:‘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你媳妇五脏六腑错位太过,我也没有办法,只不过看你求得可怜,拿颗‘金鼎丹‘给她生几分元气,多延几口气而已,只能保她三个月的命,三个月后,那再没有办法了。‘周衡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兴奋之心顿时黯淡,想了想道:‘那我救您多赐几颗丹药,让我妻子可以多几日寿命。‘那老道士道:‘你拿我这‘金鼎丹‘当饭吃吗?别说我没有这么多,就算有,送你两大箩筐,这药乃是强催人体元气,过了三个月,你媳妇体内生气已尽,吃上两斤也是无济于事。况且‘金鼎丹‘只能延气不能治伤,你媳妇虽然暂时保住性命,内伤仍在,多活三月,不过多增三月痛苦,你何必如此执着。‘周衡原以为逢着贵人,胡雪娘就此痊愈,哪想仍是逃不过伤发身死之命,心中如严霜盖地,悲凉愁苦复又涌上。

胡雪娘当事之人,看得反较周衡为开,笑道:‘我本已是必死,现在又能多活三个月,已经是拣来的运气了。我的伤势我自己知道,原来就没指望能治得好。老道长,多谢你啦。‘那老道士连打了几个呵欠,似乎疲倦已极,说道:‘闲话少说,我已撑不住了。小子,你过来帮我看一会儿火。记住,不能有明火,也不能让火熄了。唉,大凡神物现世,都会引得天愁地惨,历尽磨难。我这枚九转金丹自二十年前炼制至今,已经过了无数坎坷,想不到今日丹成,还要再历一劫。‘胡雪娘听他语调自然,不像夸大其辞,好奇心大起,道:‘老道长,这九转金丹是什么丹药,有这般难炼吗?‘
那老道士道:‘九转金丹是道家仙药,你是妖类,自然不知。你汉子是道家弟子,他应当知道。‘胡雪娘微微一怔,心道:‘周衡道术极浅,这老道长仍能一眼看出他身具道家功力,能有如此眼力,想来道法也不会低,原来是一位隐居于此的高人。‘
周衡摇了摇头,赧然道:‘我也不知道。‘那老道士道:‘你不知道?那你一定是内丹道派弟子,而且一定奇懒无比,不修道法,连这个也不知道。我告诉你们,九转金丹是道家无上宝药,常人服了,便可羽化成仙。只是道家相传至今,从来也没有人炼成。我费了二十年功夫,不知经过了多少困难,现在终于要炼出来了。我有小睡一会,两个时辰以后,你们叫醒我,我好有精神迎接神丹出炉。‘往后便躺,甫一沾地,鼾声便沉沉响了起来。
胡雪娘虽然能勉强走动,周衡却不愿她劳顿,将她抱起,走到鼎旁,两人偎在一起。鼎旁热气袭人,暖烘烘的,十分舒服。
周衡见胡雪娘气色大好,两只眼睛已有了几丝生气,虽然心知她不过三个月的命,但比起先前随时可能断气好得多了,况且这三个月中,若是四处寻访,说不准便能找到一个能治病的高人,因此心中轻快了许多,拿起一根柴,折下些许木屑丢入鼎底,说道:‘这位老道长真是个心胸开阔的好人,我差点毁了他二十年的心血,他也没怎样生气,还让我接着帮他看火,这份胸襟,真是让人敬佩。可知山野之中,也是藏了很多奇人异士的。‘胡雪娘腑脏痛楚大大好转,闻言笑了一声,转头看看那老道士,低声说道:‘我看他不是度量大,倒是全无心机,不晓得发怒。这么宝贝的丹药,他竟然交给我们两个陌生人看管,自己倒头就处,也不怕我们偷了去。或许他炼这二十年丹,太过入迷,其间全未与外人打过交道,因此心思单纯。‘周衡想了一想道:‘你说得有理,幸好他今天遇见的是我们,若是所托非人,或许这枚丹就要保不住了。‘
胡雪娘暗暗摇头,心道你的肚肠也不比他多绕几个弯,说道:‘周衡,他说这九转金丹是道家仙药,吃了能成仙,你看真有这般神吗?‘周衡道:‘我在会稽山上所学有限,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么个东西,但想一想,‘九转金丹‘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大概这不会有假。‘胡雪娘道:‘我看他语气真挚,也不像随口乱说,这枚丹药应当真有如此神效。‘周衡点头道:‘嗯,这位老道长应是外丹道派的高人。我在会稽山上时,常听师兄们说,外丹道派都是走了岔道,不大管用,经常有人吃了自己炼制的丹药而死的,现在看来,也不尽然,这位老道长炼出了如此神药,只需服下便能得道成仙,倒比内丹道派苦苦修炼强得多了。‘
胡雪娘见他还不开窍,又道:‘你说这样仙丹,能治伤吗?‘周衡道:‘我哪里会知道?不过既然吃了都能成仙,若是有什么伤痛疾病,应该也不在话下。但这么宝贵的药,只拿来治伤未免太过可惜了。‘胡雪娘道:‘若是拿来治我的伤呢?‘
周衡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猛地跳起来道:‘什么?你要偷这丹药?‘胡雪娘忙拉他坐下,见那老道士仍在打着鼾,说道:‘你小声一些,难道你不想我好吗?‘周衡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道:‘雪娘,我当然希望你好,但老道长不计我的过失,送药给你治伤,又毫无防备地让我闪替他看药,我们哪能做出这种事来?‘
胡雪娘道:‘这在他不过是一粒丹丸,也许他能因此成仙。但这说法太过虚妄,千百年来,道、魔、妖三界有谁因服丹得证仙道的?在我却可能因此捡回一条命来。‘周衡沉吟不语,胡雪娘又道:‘依着我说,咱们现在开了鼎盖,取了丹药,偷偷溜走,虽然对不起他,也只好如此了。‘周衡闷了一会,道:‘现在丹还没有炼好,要拿药,也得等丹成了再说吧。‘胡雪娘道:‘我又不要成仙,只想身子好了,能跟你一起多待几十年。这样仙丹,纵然未成,效力当也非凡,若是要等丹成,那时老道长早醒了,我看他颇具道法,你又打他不过,那时怎么拿法,抢也抢不过来了。‘周衡垂着头,闷声不语。胡雪娘知他心中挣扎,不再多言,伸手挽住了他胳膊。
周衡痴痴呆呆地坐着,将手中木柴一点一点抠下木屑,投入鼎下,看着木屑慢慢引燃,变块红通通的火炭,待它要熄,又丢入一块。两人俱不言语,只有身旁那横卧的老道士鼾声起起伏伏。老道士看来真的累了,鼾打得如雷般响,一直也没有停过。
也不知呆了多久,外面天色已全暗了下来。周衡已将十余根大柴一点一点丢了进去。第十三根丢到一半,忽然眼睛一亮,抛下木柴,双手抱住胡雪娘道:‘雪娘,我决定了,这样事情,我们不能做。老道长二十年的心血,若是就此失去,一定会承受不住。就算将你治好了,以后终生背着心债,哪能好过。‘胡雪娘了解他性子,知他多半不会同意,此时听他果然不肯,仍是止不住叹了口气。周衡又道:‘等老道长醒了,我就苦苦地求他将这丹药让给你,我再用二十年,替他炼一枚出来。‘胡雪娘暗暗摇头,心道他费了这许多心血,哪会自己不服,却让给别人的道理。但料知周衡是绝计不肯的盗药的了,便也不再说什么,靠到他怀中,看那红炭慢慢燃着。
周衡终究不愿盗药,心中十分愧对胡雪娘,别着头不敢去看她。胡雪娘道:‘你刚才也说了,我是你妻子,你做了什么决定,我当然都会依着你,绝不会怪你的。‘周衡大是感动,伸臂将她揽住,闻着她发间香味,心中百感交集。
忽然,只听外面一个雄浑的声音道:‘有客来访,请主人出来相见。‘两个一个功力浅薄,一个腑脏受伤,使不出半点真气,有人来到近前也未发觉,此时猛听一声大喝,都是吓了一跳,随即辨出,这声音正是日间那使抓的魔徒,顿时大吃一惊。周衡忙伸手拍拍身旁熟睡的老道士,轻声道:‘老道长,快起来!‘
那使抓汉子又道:‘在下魔教羌宗护法宫无伤,闻说净冠真人在这里炼制九转金丹,特地前来一观,不知真人肯否?‘周衡听他提到净冠之名,心里一惊,将那老道士扯起来道:‘老道长,你道号叫做净冠吗?‘那老道士睡得迷迷糊糊,被他揪了起来,还不大清醒,随口道:‘是啊,外面是什么人?‘周衡喜道:‘净冠师叔,原来是你吗?‘净冠道:‘你干什么叫我师叔?嗯,你是三清洞的弟子?‘周衡应道:‘是,我……‘随即想到,在华山上带胡雪娘下山之时,清冠真人曾经说过自己再也不是三清弟子,应当算是已经把自己逐出门墙了,不由一顿,下半截话便不说了。
那宫无伤又道:‘净冠真人既然不请我们进屋,我们就自己上门了。‘便听一阵脚步声响起,门口走进来五个人,正是白天周、胡两人遇见的那五名魔徒。
净冠眨眨眼道:‘你们干什么?‘周衡见他好像还没睡醒的样子,凑到他耳边说到:‘这几个人是魔教的,中间那个高个子,刚才自称是羌宗护法。‘净冠惊道:‘什么!‘双眼圆睁,跳起身来,全神戒备地道:‘几个魔崽子,要来抢我的金丹吗?‘他刚才实在太过疲倦,睡得极沉,也没听见宫无伤的话,此时听周衡说他们是魔教中人,他是道门子弟,顿时大惊失色。
宫无伤笑一笑,也不反驳,自顾自地道:‘蔽教十几年前就探得真人在炼一枚绝世宝丹,只是真人隐得太深,我们一直也找不到你的下落,这次到华山打探消息,听一个豺精露了几句口风,我便猜到是真人,一访之下果然不错。哈,无意间得了个大收获。‘言下之意,这枚丹已是志在必得了。
胡雪娘道:‘那豺精怎么了?‘她一向讨厌黄皮豺纠缠不清,但黄皮豺终究是为她而死,心中不免感他几分情意。
一个短小汉子道:‘那头豺精吗?他用的邪法过甚,血肉爆裂,自己死了。有意思,那小子,那豺精是你大舅子吗?你们道家向来自命不凡,你怎么和一窝妖精勾搭上了?‘周衡想到黄皮豺舍身救己,虽然他屡次要害自己性命,最后却是为救自己两人下场凄惨,心里便十分感激。那魔徒揶揄他,他也不动怒。
净冠挺身挡在鼎前,喝道:‘魔教妖人,想抢九转金丹,那是休想!‘宫无伤神色不动,道:‘净冠真人,我知你丹炼得好,可是道法未必有多精深,我们几个人敢深入中原,法力自然是有些的,你以为能拦得住我们吗?我看你这鼎尚未开,想是丹还没炼好,咱们也别忙着打打杀杀,免得动起手来,弄翻了鼎,真人的心血就白费了。‘净冠哼了一声,紧紧盯着他。
周衡在心内盘算:羯宗护法箕扬自己是见过的,他功力跟大师兄相当,已是十分厉害,这宫无伤也是个护法,想来跟箕扬差不多少,再加上四个高手,若是师父亲至,自当不惧,但净冠师叔既费了二十年光阴来炼一枚丹,于道法修炼得必少,看来难以抵敌,心中惴惴不安。
胡雪娘道:‘道长,他说得有理,离丹成尚有一会功夫,有什么事也不必急于一时,你先来坐着歇会。‘她看这五名魔徒凶神恶煞,不好对付,既然宫无伤不愿在丹成之前动手,那在这一两个时辰之内,未必不能想出退敌之策,因此招呼净冠,让他不必着急。
净冠怒道:‘我是道门中人,和你们这几个魔头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要想抢丹,我就是把它毁了,也绝不给你们。‘单掌一扬,一股锐风呼地自掌心涌出,直袭宫无伤而去。宫无伤眉毛一挑,也是单掌一挥,一团碧色寒气猛然迎上。他有心试一试净冠功力,这第一招不闪不避,毫不取巧,比的是两人功力深浅。两股力道一交,只听‘轰‘地一声,屋子正中激起一团旋风,旋转了一阵,将灰尘卷得四散飘扬。
宫无伤对了这一掌,已知净冠功力跟自己相差不多,何况自己有四个好手帮忙,可说稳操胜券,但九转金丹未成,不能便杀了他,向后跃开一步,说道:‘真人还是切莫着急动手的好。‘净冠一言不发,奔上前来,挥拳打到,一股炙热力道劈而来,宫无伤皱眉喝道:‘制住他!‘那四名魔徒齐应一声,各挺兵刃上前,将净冠围在当中。
净冠不过跟宫无伤在伯仲之间,此时五人齐上,顿时支持不住,险象环生。但他不肯服软,仍是勉力支撑着,拳掌脚指齐出,四面打去。宫无伤不懂炼丹术,心想若是打死了他,鼎炉无人操持,说不准九转金丹就要胎死腹中,因此手上十分容情,甚至也不敢打断他手脚来制服他,免得他无法摆弄鼎炉。那四名魔徒能深入中原打探消息,都是伶俐之人,自知其中深浅,也不敢下手过重。但净冠毕竟数十载的修为,要毫发无伤地制住他又谈何容易。斗了一阵,净冠也觉出异样,那柄开山斧明明已砍到腰间,却忽地一转,掠了开去;那把三尖两刃刀明明是当胸直刺,见自己抵御不及,却又陡地抬高三分,向肩头撩去。他瞧出便宜,索性对不是指向要害的招数不管不问,一味猛攻,如此一来,威力大增,居然也勉强支撑得住。
周衡功力浅薄,瞧不出其中关窃,只看见净冠拳脚章法零乱,脸色惶急,显落下风,心道:‘师叔功力果然比师父要差得多了。‘一想到那五名魔徒解决净冠之后,定是要来收拾自己二人,心中惊惶,握住胡雪娘手道:‘雪娘,这下怎么办好?我们两个怎么这样倒霉?‘胡雪娘心内盘算,此时那五人跟净冠纠缠不清,正是逃走的好机会,但料得周衡必定不会依允,便也不说,向他笑道:‘我反正只剩三个月的命,况且还是捡来的,早死一些,也没什么,只是连累了你了。‘周衡听她语气详和,心头大定,向她道:‘不,能与你同生共死,你可知我有多高兴吗?‘
净冠抵御了一阵,终究以寡敌众,相差太远,一不留神,左腿上伏兔**被一根短棍点了一记,一条左腿登时麻痹不堪,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只听一声:‘好!‘三只手一齐揪了来。净冠自知今日万无幸免之理,大吼一声,不管不顾地猛向身前那矮汉扑了过去。那矮汉正拿着一把鬼头刀虚劈他胸口,见他扑上,这一刀就变成了实的,将刀一撤,闪身避开。净冠一步跳出五人围攻圈子,向鼎炉跃去,凝起一掌,全力拍出。宫无伤脸色一变,叫道:‘不好,他要毁丹!‘纵身去拉他。其余四人纷纷跟上。
净冠一掌眼看就要击在鼎壁上,他知这一掌下去,打翻鼎炉,鼎内五行灵气泄出,九转金丹便毁了。他炼丹成痴,一生心愿就是炼出一颗九转金丹,这二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丹成之日的情景,此时眼看金丹就要出炉,自己却要亲手将之毁去,心中着实不忍,手上不禁略微一缓。就在这一眨眼间,宫无伤已奔上前来,一把将他扯回,手中铜爪卡在他喉咙上。其余四人亦赶上前,五件兵器将他团团架住,动弹不得。
正在此时,鼎身忽然猛地一震,一阵低沉的呜呜之声自鼎内响起。众人都是一惊,一名魔徒喃喃道:‘怎么回事?‘
净冠知道这正是金丹将成的征兆,只要蜂鸣之声止歇,金丹便已大成,但此时已等待不及,金丹一成,就不是自己的了。趁着五名魔徒心神稍摄之际,忽然双臂一振,将五件兵刃推在身外,一步跨到鼎边,大喝道:‘师侄,张开嘴!‘周衡正被身前鼎炉异状吓了一跳,听得他叫,愣愣地道:‘啊?‘
净冠猛地一掌推开鼎盖,便见一片红光自鼎口轰然溢出,竟像有形之物一样飞溅开来,一阵虎啸龙吟之声隆隆响起。宫无伤一怔,随即叫道:‘抢丹!‘飞身跃上,也不怕鼎中有甚怪异,伸手便进去抓。
只听‘波‘地一声,一粒指头盖大小的赤红药丸自鼎中跃出,表面似乎水银一般流动不休,甚是奇妙。随着药丸飞出,一阵中人欲醉的异香顿时溢满屋中。众人还未看清,净冠伸手在药丸上一推,药丸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笔直射入周衡大大张着的嘴里。周衡吃了一惊,脖子一缩,便吞入了腹中。
宫无伤大惊,骂了声:‘老家伙!‘却已顾不上净冠,折身向周衡追去。净冠喝道:‘慢些走!‘一脚将鼎蹬翻,鼎口向他罩到。他抬手在鼎上一推,将鼎甩了出去,脚下不停,向周衡奔去。净冠又喝一声,将鼎盖向他抛到,待要上去阻住他,旁边一声喝斥,一名魔徒挥刀劈来,只得先应付他。
宫无伤拍飞鼎盖,几步奔到周衡身前,立掌如刀,向他胸口斩下。胡雪娘虽已打定主意必死,看见有人欺负情郎,仍是忍不住递出如意索,索头挡在周衡胸前。宫无伤若是斩下,脉门处便得先撞上索头。他收起掌来,旋即又是一记掌刀向周衡胸腹之间斩下。胡雪娘将索头略微一移,仍对准了他脉门。他手臂一闪,又是一掌流星般劈来,这次却是击在周衡上腹处。胡雪娘再次挥索周衡挡开,脑中忽然一亮:他不顾自己在旁阻拦,如此焦急地向周衡下手,是要阻止九转金丹进入周衡腹内,接下来当然是要开膛剖肚,取出金丹了。她与周衡虽已决意殉情,但一想到死状如此凄惨,哪里能愿意?手腕一抖,如意索向宫无伤下阴袭去。宫无伤离她极近,这一索攻来,猝不及防,百忙中双足一点,腾身而起,怕他索子自下而上攻击,半空中拆解不便,强一拧腰,一个筋斗翻出两丈远,轻轻巧巧落下地来,随即两步纵跃上前,扬掌劈下。
胡雪娘五脏移位,内息运转不得,一身功力都使不出来,此时如意索拿在手中,虽然看来使得飘逸娴雅,其实索上半点力道也无,以宫无伤法力,早该看了出来,只是他急于上前自周衡体内取出九转金丹,心里焦躁,也未细看。胡雪娘见宫无伤掌上带起劲风迎面压下,心里暗暗叫苦,不由得奇怪周衡为何身体僵硬,半点动静也无,也不起来逃开,眼角一瞥之下,竟见他张口吐舌,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却是毫无神采,面红耳赤,身上汗珠滚滚而下,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这一下不禁大惊,正待细看,掌风已迫体而至,只得先顾眼前,挥索点向宫无伤眼睛。如意索是神物,本身便带三分灵气,胡雪娘此时虽然力虚气弱,一抖之下,索子仍是倏地扬上,直取宫无伤右眼,端地是迅捷异常,宫无伤不得不闪身躲开。
胡雪娘急忙摇摇周衡,却见他仍没丝毫瓜,犹如痴傻了一般,顿时大惊失色,心道难道九转金丹提前出炉,让他吃出问题来了。未及细看,宫无伤又踏上前来,双掌齐出,锐风割面而至。胡雪娘正值心神大乱,如意索慢得一慢,掌风已袭上身来。
净冠见状,顾不得身前三人围攻,转身奔来。这一下后心空门大开,况且金丹已出,众魔徒再无顾忌,净冠听得身后破空之声一响,忙往旁一侧,‘噗‘地一声,一把三尖两刃刀自左肩刺入,透体而过,从身前伸了出来。他咬一咬牙,借这一刀之力,猛力向前一窜,将身子从刀上抽了出去。三尖两刃刀刀尖向两旁探出,他这一用力,伤口顿时裂得更大,刀尖挂走了一大块皮肉。
宫无伤一掌拍向胡雪娘,免得她从旁阻拦,另一掌便向周衡肚子切下,好剖出九转金丹。正要奏效,忽然觉出背心一股雷霆大力猛然撞下,自己两掌若是接着拍出,便免不得要中这一记。依这股力道,若是击实了,只怕不死也要重伤,无可奈何,只得向旁跃开。
净冠倾十成功力拍出这一掌,逼退宫无伤,身后众魔徒追来,便有一棍一拳击在他身上。他顾不得念个回复咒先止住血,向胡雪娘叫道:‘护住他片刻!‘右手捏个指诀,极快地念了几句咒,怒斥一声,便有一团旋风陡地自他脚下现出,向四周团团卷去。这团风极是强劲,那四名魔徒都被吹得东倒西歪,有些睁不开眼睛。
宫无伤心下大急,也不理自己同伴,几步绕开,直奔周衡而去。净冠见势头不好,右臂一挥,四下卷去的旋风立时合作一团,拦在宫无伤身前。宫无伤功力本不逊他,若是倾力出击,未始不能破了这团风,但他心忧九转金丹在周衡体内呆得久了,已被化开,滴溜溜一转,只见一道黑影一晃,已如鬼魅般绕过了旋风,那四名魔徒没了旋风缠绕,耳目一清,立时挥动兵刃攻上。净冠推出旋风,正是旧力方尽,新力未生之时,惨叫声中,四件兵刃齐齐砍在身上,两条膀子被齐肩削断,掉落地上,一柄开山大斧砍入腰间半尺有余,右肩胛骨也被一根短棍击得粉碎。
宫无伤绕近周衡身旁,想也不想,真气聚于掌缘,向他肚子一掌斩下。胡雪娘挥起如意索,直取他腰眼。宫无伤心内焦急万分,竟是不闪不避,掌势丝毫不停,拼个身受重伤,也要先将九转金丹抢出,免得再迟上片刻,金丹已尽数化开。
胡雪娘见他不管不顾地斩了下来,大惊失色,抛下如意索,合身扑在周衡身上。她与周衡本已决意死在此处,但眼看周衡就要受难,仍是下意识地替他护持。
刚刚扑上,忽然身子一斜,已被扳了过来,便听轰隆一声巨响,连屋子也摇晃了几下,睁开眼来,又是吃了一惊,只见周衡已站起身来,脸上红潮消退,一双眼睛竟是金光闪闪,灼灼刺目。
那四名魔徒也是怔立当场。他们眼看护法正要剖开这人肚子,却见他忽然跳了起来,似乎随手推了护法一把,便听轰隆一声,仿佛打了个雷般,护法倒飞而出,撞破墙壁,跌到外面去了。他们跟随护法日久,深知他功力非凡,在教中乃是有数的高手,此时却被这人一招之下打得狼狈不堪,都是呆住了。净冠躺倒在地,看见周衡异状,似乎忘了疼痛,脸上露出又似笑,又似哭的神情来。
周衡摸着自己双手,对自己突具神力也是惊诧莫名。他方才吞下九转金丹,只觉一股热流自腹中升起,行遍全身,顿时真气鼓荡,如煎如沸,极是难受,忽然脑中一清,看见有个人向自己打来,忙跳起来向他一推,便有一股真气自手臂奔泄而出,心中立时畅快许多。
那四名魔徒相顾失色。那使三尖两刃刀的汉子最是莽撞,见周衡也是痴痴呆呆,满脸惊异,也不多想,几步奔上前来,扬刀一劈。胡雪娘叫道:‘小心!‘伸手去挥如意索,这才记起刚才为护周衡,情急之下已将索子抛在一边,心中顿时大急。周衡见那魔徒一言不发,挥刀砍来,惊叫道:‘你干什么?‘下意识地伸手去挡。手舞足蹈之下,地上忽然冒起一道火焰,直射上去,将房顶也烧开一道缝。那魔徒正当其冲,火焰几乎是贴着他脚板升起,一瞬间便将他衣服引燃。他大叫一声,奋力向后一跃,急忙拍熄身上火苗,须发却已被焚尽了。那房顶乃是茅草所搭,早已被净冠日日炼丹烤得焦黄,一遇明火,便腾地燃了起来。
周衡也被那火吓了一跳,心里一惊之下,那火便倏然止歇。他脑中一明,随即想到这正是三清洞道法‘烈炎咒‘,三清洞道法公示,他也记得这门咒语及行功方法,但功力微薄,一直也使不出来,刚才好像确实心意动了一下,手指往地上略略一指,便引出火来,难道这是自己弄的?他此时体内真气鼓荡不休,充盈无比,那是从前从未有过的感觉,不由心中大动,捏起指诀,慢慢一个字一个字念出‘驱风咒‘。这‘驱风咒‘与‘烈炎咒‘同属三清洞高深道术,没有二十年功力,断然使不出来。他念了一阵,右手试探着向前一指,陡然间呼啸之声大作,一股狂风自他掌心呼地卷出,声势惊人,倒把他自己吓了一跳。那股风袭上地上鼎炉,鼎炉便如同被一个巨人踢了一脚,猛地翻起,千百斤的东西,竟然像一枚掷出的石子般迅疾异常地向前飞出。那使斧汉子正站在鼎后,猝不及防之下,做了个一等一的倒霉鬼,鼎炉一下撞上他,顶着他倒飞出去,轰隆一响,在墙上又撞破一个大洞,飞不见了,只房子晃了几晃。
周衡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胡雪娘也为他功力陡地精进如斯惊异无比,随即想到这定是那枚九转金丹的功劳,心中不禁大喜。那三名魔徒却是惊惧陡生,宫无伤已从门外又跃了回来,他挨了周衡那沛莫能御的一掌,全身骨头都欲断裂。幸好周衡手上力道虽然雄浑无匹,却十分松散,显是暴得功力,尚不会运用,此时又见他连出两招,却是手笨脚拙,运转不灵,况且他先前双目生辉,出了这两招,眼中光芒却黯淡了许多,当是九转金丹功力还未完全吸收,若是再使几个道术,催动药性全发,又熟于运用之后,那便更难对付,趁他手脚生疏,正是除他的好机会,不然日后魔教南下,此人必是一大劲敌,因此心念一动之下,便取出铜爪,喝道:‘上去杀了他!‘当先跃上,爪影连连,向他当头罩下。那三名魔徒见护法有命,且一马当先,顿时勇气大增,各挺兵刃攻来。胡雪娘见周衡功力暴增,这几人却是人多势众,又个个都非庸手,叫道:‘小心!‘
这四人一齐涌来,周衡顿时手忙脚乱,一时不知该用哪种道术的好,眼见铜爪已抓到眼前,大急之下,索性两掌平平推出,只听‘轰‘地一声爆响,两道飓风自他掌心狂涌而出,威猛异常地向前直扑。四人犹如被劈面猛击一锤,各个大叫一声,七窍中都喷出血来,不由自主地被向后卷去。两股狂风推着四人,在地上刮起半尺深的泥土,卷倒一面墙,向后吹去了。那房子本已摇摇欲坠,此时连受撞击,再也支撑不住,‘劈拍‘一声,主梁断裂,熊熊烧着的茅草房顶塌了下来,其余三面墙也随之倒下。周衡忙向天拍出一掌,‘砰‘地一声,木料冲天而起,四散溅开,原向内倒下的墙壁被震得粉碎,砖石瓦砾激射而出。只听远处宫无伤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走!‘四条人影疾奔着去了。
净冠躺在地上,道:‘好!好啊!‘声音悲凉凄切。周衡吃了他的金丹,又毁了他的房子,心中极是惶恐不安,走过去扶他坐起,说道:‘师叔……‘不知如何是好。净冠两眼无神,看着他道:‘想不到二十年心血,功亏一篑,只让你增了些功力而已。‘周衡道:‘师叔,真是对不住。你精通炼丹之道,再想个法子将我体内的九转金丹取出来,回炉炼一炼,我们给你帮手,助你成仙。‘
净冠闭上眼,喘息几口道:‘我并非感慨不能成仙。我炼九转金丹,只因喜欢炼丹,不是为了成仙。再说我现在样子,已不过一口气而已,还谈什么成仙?‘周衡方才一直未曾注意,此时细看之下,才发现他双臂俱断,腰被砍断一半,全身满是血污,已是将死之相,想到他遭此厄运,多半是由自己求医而起,心中不禁愧疚万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胡雪娘慢慢走过来,双手扶着他肩。
净冠接道:‘我所遗憾的,是九转金丹终究不能炼成。唉,也罢,这等夺天地造化的神物,多半会遭天谴,金丹不能炼成,看来也是天意。不过好歹让你有了一身功力,我二十年前离开师门,心里一直不安,三清洞出了我这样一个异端,难免为别派所笑,今天九转金丹让你受益,也算我为师门略出些力气。‘周衡更加惭愧难当,说道:‘师叔……我有句话要告诉你,其实……我已不算是三清洞弟子,师父已明言将我逐出师门了。‘净冠双眼大睁,道:‘什么!‘心里激动,一口气喘不上来,不住地咳嗽,两人忙扶住他,胡雪娘娘给他轻轻抚后背,助他顺气。净冠咳了一阵,忽然纵声笑道:‘好啊,你也是出了师门,我也是出了师门,好啊……‘声音一顿,就此辞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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