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心魂佳人本狐妖 动意魄颠道原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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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此情景,无不恻然。一名华山弟子走上前去,想将他扶起来。那少年却一动不动,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顿时鲜血长流,嘶声道:“小人王玄甫,身负血海深仇,求哪位道长收我为徒,传我道法,待我报了大仇,愿做牛做马,终身报答。”他喉咙已破,一说话,口中便溅出血来,顺着嘴角流下,将胸前衣襟染得通红。众人见他模样凄惨,一齐都转头望向清冠,那意思是待他取出丹药治人。在座虽有不少外丹道家,但天下公认,反而是三清洞这个内丹道派的丹药最好,那都是净冠昔年炼就的。净冠于炼丹一道极有天赋,可惜出身于内丹道派,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最后只得黯然离开师门。他出了三清洞之后,各外丹道家纷纷邀他入派,但他执意不肯,说一是不愿再投别派,二是正在炼制一枚绝世妙丹,要择地隐居,免受打扰。此后数十年,便一直不闻他消息。炼丹者常年服食金汞之物,大多短寿,想来他大半已悄然离世了。清冠当年跟这个师弟感情甚好,想到他痴迷炼丹,最后弄得破门出教,多年来音讯全无,时常为之扼腕不已。
此时清冠见那少年口中鲜血直流,转头看看定一。定一已知其意,走上前去,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瓷瓶,拔出瓶塞,倒出一颗赤红药丸,递给王玄甫。王玄甫朝他叩了一个头,两手接过药丸,纳入口中。定一闪在一边,不受他这个头。
众掌教见这少年天生异骨,都动了收他为徒之心,但这是在华山上,强宾不压主,不便出头,都静静等待玄古宫出面。
玉阳子道:“王玄甫,你有何深仇大恨,可一一道来,若我们力所能及,定会为你作主。”王玄甫又磕了一个头道:“启禀各位道长……”他服下药丸不过这片刻工夫,音调竟已圆润不少。众人都是暗暗惊叹,尤其外丹道家,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
王玄甫接道:“小人本是金庭山下王家村村民,两个月之前,一群魔教中人忽然闯进村来,不问情由地挥刀便杀,将全村老幼尽数杀死。我因见机得快,跳进一口水缸中,将缸倒扣过来,方才逃过一劫,我父母姐姐却都被杀了。魔教在村里杀了两个时辰,等他们走了,我掀开缸出来,看见父亲头被砍掉,倒在门边,母亲被齐腰劈作两半,姐姐被推进井里,只井口掉着一只鞋。整个村子二百余人悉数被杀,只我一个活口,村中道路被血染得透了。我听闻天下道派将于今日在华山聚会,因此一把火烧了村子,自村口一步一跪,走到华山,恳请哪位道长可怜我,收我为徒,让我学成道法,报了大仇,我愿为奴为婢,终生听候差遣。“众人方才大悟,原来魔教攻打金庭山时为了肃清外围,大肆屠戮,将山脚下的王家村血洗了。王玄甫说起这事,语调缓和,并不见如何愤怒,众人却都感觉心中涌起一阵寒意,似乎这轻声细语间,潜藏着一股骇人的力量。想想他自金庭山一步一叩来到华山,行程足有千里之远,心志之坚,远非常人所能及。修习道法成就大小,半靠天份,半靠勤奋,若是天资出众,为人却懒惰,也是难成大器,这少年资质好,意志又如此坚定,只要略加导引,得一番惊世成就不过举手间事,众掌教想到此节,都是心痒难搔,均想将他收归门下。
玉阳子道:“你不远千里上来华山,其心可鉴。这里坐着一百零百家道派掌教,你的意思,想入哪一个门派?”他想着华山派乃是天下道派首领,这少年千里来访,自然是想入玄古宫了,因此不过是明知故问。他知众掌教都起了收王玄甫之意,他见了此良材,当然也有此心,所以出这一问,要王玄甫亲口说出,好绝了众掌教念头,只待他一开口,便将他收入华山。众掌教也跟他一般心思,着实有些羡慕玄古宫竟可以收这么一个天资卓绝的弟子。
王玄甫自前往后,向坐着的掌教依次看来。瞧他这意思,竟是不想拜入玄古宫,而要在与座的掌教中另择一良师了。众掌教都是精神一振,盼望他能挑上自己,凭他资质,将来定可出类拔萃,成为道教中不世奇才,自己门派也可跟着大大风光,因此都是满心期待。只有金庭山凌霄派掌教华池道人脸上有些挂不住,王玄甫本是金庭山下村民,却不肯就近上金庭山,而千里迢迢地跑到华山来择师,实在是让金庭山颜面扫地。此时华池道人见众掌教都是一脸希翼,更加有些不自在,心中也着实有些后悔,为何没早些发现山脚下这个少年。他坐在右首第九位,王玄甫目光扫下来,一看到他,眼中忽然寒光一闪,随即移了开去。华池被他一看,却是猛地一惊,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泼了下来,身上汗毛都是一竖,心道:“这少年好犀利的眼神!”知道他全村为凌霄派所累,心中耿耿于怀,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骆云忽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王玄甫身前,蹲下身去扶他,说道:“孩子,你受苦了,我心中也十分难受,决意帮你复仇。你跟我回去,我传你道法,让你学成之后,可以去找魔教算帐。”普修殿一向都是小派,人才凋零,骆云见了王玄甫这么一块良材美玉,便动了心思,想要收他为徒,待他日后扬名立万,也可为普修殿光宗耀祖,怕他先挑上了哪个,因此急急忙忙走上前去毛遂自荐。
众掌教大哗,均没想骆云竟对王玄甫这般又哄又骗。普修殿道术低微,难以与魔教匹敌不说,骆云说学成了道法可以去找魔教报仇,又上哪里报去?难道去北地将魔教徒尽行诛灭吗?此话极是站不住脚,一挑便破,但王玄甫不过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能有甚辨识力?或许被骆云这两句话一哄,他报仇心切,便要跟着去。有几名掌教站起身来,就要喝破,却见王玄甫将头摇了两摇,也不让他扶起,还是那般跪着。骆云讨了个没趣,只得尴尬地缩回手来,悻悻地回位子坐下。他没清冠那般名望,众人对他可不客气,纷纷都笑了起来。本有几个小派掌教跟他一般心思,想要上去拉拢王玄甫,但看骆云吃了瘪回来,便将念头都打消了。
王玄甫依次看下来,众掌教被他看到时,都是极为期待,盼望他就此认定了自己,但他对谁都不多瞧半眼,视线挨个扫过,自前面一直看到末尾,也不见有何举动。这座次是按各派实力排的,名门大派排在前面,小派便排在后。王玄甫视线扫到队尾,坐在前排的掌教心中便有些遗憾:“这孩子只怕不知其中关窍,要去小派中拣个师父,岂不是埋没了他?等他挑中了哪个,那是他自己选的,又不好提出异议。”坐在后面的小派掌教见他目光射来,心中窃喜:“或许今日要捡个宝了。”然而他却毫不停留,一直瞧到最末,看见松松垮垮,似笑非笑的紫斗,忽然眼睛一亮,站起身来。众人这才看见他双膝上结着重重血茄,这一路来,不知受了多少苦处。
众掌教见王玄甫站起身子,竟是向那老痞子紫斗走了去,心里都是大吃一惊。只见他走到紫斗身前,跪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说道:“师父,弟子来了。”紫斗点头道:“嗯,来了就好。”两人竟像是熟识一般。这下出乎所有人意料,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心想王玄甫这么多名家不选,偏偏选上了紫斗,看来是报仇无望的了。周衡心里格登一跳,暗道:“原来他就是道长要来收的徒弟,可惜了,这样的人才就此被埋没,虽然看来确是天意,这老天未免也太狠了些。”众掌教见王玄甫竟然挑上了紫斗,都在心里暗暗叹息。
王玄甫道:“师父,我要报仇,请你快快教我道法。”紫斗道:“这可不行,你一门心思想着报仇,心里戾气太重,你又太过聪明,学了道法,反而是个祸害。你须得先跟我念几天道经,什么时候将报仇之心去了,我才传你道法。”王玄甫也不反驳,恭恭敬敬地应道:“是。”紫斗道:“跟我走吧。”转身竟向山顶去了。王玄甫站起来跟在他身后。玉阳子叫道:“紫斗道长,你往山上去做什么?”紫斗回头嘻嘻笑道:“我多年不上华山,今日难得来一趟,要上去看看风景。”玉阳子怕这个颠道士又做出什么事来,叫过一个华山弟子,低声吩咐几句,让他一路跟着紫斗。
众掌教见王玄甫跟着紫斗走了,都是摇头叹息不止,但这是人家自己选的,也不好说三道四。骆云忽然站起来大声喊道:“王家小哥,你且等一等!”王玄甫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道:“前辈有何吩咐?”骆云道:“你可知道你拜的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什么本事也没有,你跟着他能学到什么道法……”王玄甫听了一句,朝他拱拱手,又转身跟着紫斗去了。骆云叫道:“你等一等,我告诉你,他将道观也拆了,你入了仙霞祠,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他又这般推诿,不肯教你道法,你何年何月能报得仇……”师徒两个不听他啰嗦,不住脚地去了。众人也都认为紫斗确是一无是处,适才说了一通道理不肯教王玄甫道法,不过是故弄玄虚,非是不愿教,而是自己肚里没货,教不出来,对王玄甫拜他为师均是十分惋惜,但那是他自己的主意,众掌教都是谦谦君子,也不好说什么,此时见骆云又跳出来这么一闹,且人家还是不理不睬,不禁都哄地笑了起来。骆云几番努力,不但收徒不成,反而落得个枉做小人,听着众人大笑不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忽然一跺脚,怒哼一声,转身就走,他身后十余名弟子连忙跟上。玉阳子喊道:“骆掌教,请留步!骆掌教……”骆云头也不回,径直下山去了。华山派弟子见这个讨人嫌的家伙终于要走,不用再费心服侍,心中十分高兴,侍立在道场边的一名华山弟子便笑道:“骆掌教,我送送你。”当真送了下去。
周衡与紫斗上山之时日头便已西斜,此时闹了这一阵,已近黄昏,玉阳子道:“今日天色已晚,请各位掌教暂且在山上歇下,大小事宜,明日再议。”便有华山弟子上来将各派引去歇息。玉真子与萧骅先行离去了,留下玉阳子处理场中各事。
华山派弟子不多,厢房也少,此刻全都腾出来给各位掌教居住,华山派临时搭建了许多小棚供各派门人弟子歇息。周衡跟三个师兄共一个小棚,三清洞弟子一向早睡早起,吃过晚饭,几人就都睡下了。
周衡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看那小棚茅草毕露,搭建得十分粗糙,心道:“这可比我给雪娘搭的差得多了。”他与胡雪娘一路同来华山之时,担心胡雪娘晚上睡不安稳,每天一歇下便要给她搭一个小棚。他手本巧,又力求精美,往往将小棚搭得小巧玲珑,又好看,又不透风,还要在棚上遍插鲜花,弄得满室馨香,好让胡雪娘能够枕着花香入梦。单这一项就十分耗力气,冬里里少有花开,只有少量如梅、菊之类耐寒花卉才能开放,他经常要跑得老远去摘回花来。胡雪娘总是笑盈盈地看着,倒是紫斗看不过去,常劝他不必如此费事,他总也不肯。有时晚上醒来,看一眼鲜花环绕的小棚,想到里面睡着一个比花更娇艳的女子,心里便十分甜蜜。今日自己也睡进了棚中,但这个小棚比起那个可差得远了。
直至深夜,月光自缝隙中洒下来,如同寒霜一般。身旁的三个师兄已是鼾声大作,周衡还是不能成眠,满心里念着胡雪娘,忽然想到:“今日天这般冷,我又没给她搭棚子,她该不会冷吧?”心中不安起来,不住地翻身。其实以胡雪娘道术,这点寒意又算得什么,但周衡关心则乱,一时竟忘了这一节,暗自不住地担心。
闹腾了半夜,倦意上涌,终于模模糊糊地睡去了。夜里总是梦见胡雪娘身着单衣,在雪地上抱成一团,冻得抖抖索索,惊醒了好几次。
第二天一早,便爬了起来,在外面逛了一圈,回来时大家都起来了。吃过早饭,便又随师父去议事。
说来说去,总是关于攻打魔教事宜。众掌教都同意发兵北地,只清冠一人独持异议,虽然费尽唇舌,众人都是不理。出兵大事已定,接下来便是商讨具体有关各事,无非是哪家出多少弟子,兵分几路,各路由谁节制。清冠见劝阻不得,只得加入讨论,想在部署上安排几手后路,尽力使将来损失小一些。
周衡不感兴趣,听得兴味索然,不住地打哈欠,上上下下地打量众人。依次看去,只见对面下首第四位列着杨燕秋与童百思,前面端坐着一个面色凝重的老道,想来就是阁皂玉虚观静玄真人了。玉虚观四名弟子,在静玄真人身后站成一列,杨燕秋与童百思分居两头,互相别着脑袋,不去瞧对方。周衡看得有趣,心道:“这师兄妹两个不知闹了什么矛盾,弄成这样。定一师兄他们几个倒是和睦得很。”想到二师兄定微,心里不禁叹息一声。
却见杨燕秋歪着脑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下首。周衡顺她视线瞧去,只见对面第十二位上站着金以彦,不由暗暗好笑,心中随即又涌上一股酸意,暗道:“他们两个如此亲密,好生叫人羡慕。待下了山,我要将话跟雪娘挑明了。但雪娘这般好的女子,又怎会看得上我?”心中十分踌躇。
一看之下,却见金以彦有些不对,神情痴痴呆呆,也是偏着头,眼睛直直地看着对面。周衡心中好奇,踮直了脚,扭过头瞧去,只见自己这排下去第十七位并排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左右年纪,满脸虬髯,神态威猛。女的面貌如画,淡眉星目,挽着那男子的手,嘴角含笑,神情甚是温柔,看来是哪一派掌教夫妇。周衡见金以彦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心里猛地一跳,暗道:“金大哥未免胆子太大了些,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盯着人家夫人看,也不怕杨姑娘有甚想法。”转头看去,只见杨燕秋瞪着金以彦,脸上毫无表情,也不知心里正在如何愤怒。
那掌教夫人凑到丈夫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那男子点点头,朝她一笑,拍拍她手背。那掌教夫人便起身缓步向一旁走了开去。金以彦不假思索地跟着迈步便行。周衡吓了一跳,心道:“他是要去跟踪人家吗?”又见杨燕秋咬咬嘴唇,也跟了上去,周衡暗道:“糟糕,这上可有一场好戏看了。”向身旁三清弟子道:“师兄,我去方便一下。”跟着溜了过去。此时场中列着千余人,难免有些杂乱,几人一个个出去,却也无人注意。
那掌教夫人向山上缓缓走去,金以彦便直愣愣地跟在后面,也不知潜形匿迹,脚下踢开杂草碎石,扑扑地响。杨燕秋却是轻手轻脚地尾随着他,不发出一点声息。周衡心道:“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何必鬼鬼祟祟。”快步赶上。他担心这三人情海生波,闹将起来,未免大大丢脸,因此急于上前,想要拦住杨燕秋,先劝她一劝,免得弄得不可收拾。但那掌教夫人虽然看来不疾不徐,却是走得极快,带动金杨两人也快速迈动步子。周衡又不好出声叫喊,只得加快脚步,心道:“金大哥看起来十分忠厚,原来竟是这样一个人。”不由起了几分鄙夷之心。他轻身功夫不好,脚下踏得扑扑作响,杨燕秋全副心思放在前面两人身上,竟是毫无所觉。
跟了一阵,距离渐渐拉远,周衡着急起来,正要使个御虚术飞上前去,耳中只听人道:“周衡!”声音柔婉清丽,不是胡雪娘是谁?周衡心中一呆,猛地转身,只见道旁走出来一个笑靥如花、清雅秀丽的女子,正是胡雪娘。周衡大喜,奔上前去道:“雪娘,你怎么上来了,你冷吗?”胡雪娘见他开口就问冷不冷,有些莫名其妙,摇了摇头。
周衡道:“雪娘,你不是在山下等我的吗?怎么跑上来了?啊,是不是黄皮豺来抓你了?”胡雪娘笑着摇摇头,说道:“我昨天晚上一夜没睡……”脸上忽地一红,低下头去,接道:“……心里想你……因此今天一早便上山来找你……”此时她语声含嗔,脸上娇羞一片,便是个傻子也知她是什么意思。周衡心中猛地一震,颤声道:“雪娘,我……”胡雪娘越发害羞,不敢抬头,轻声道:“我已这般说了,你……还不明白吗?”周衡心头剧震,大着胆子抓住胡雪娘双手,将一直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雪娘,我……喜欢你!”胡雪娘惊喜地抬起头来,两人对视一眼,见对方眼中都是深情一片,各自明白了对方心意,再无顾虑,伸臂抱在一起。
两人万事俱忘,觉醒在绵绵情意中,过了良久,才分了开来。周衡道:“雪娘,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心里就喜欢上你了。你这般漂亮,这般高雅,我却是一无是处,哪里配得上你,因此一直也不敢跟你说。雪娘,你这么出众,为什么竟会看上我?”胡雪娘微微一笑道:“喜欢就是喜欢,哪里有什么为什么。我喜欢你,你就是什么也不好,我也是喜欢你的。”周衡大是感动,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胡雪娘道:“我看你刚刚跟着杨妹妹,你在做什么?”周衡突然逢着她,已将此事忘了,听她提起,这才想了起来,便将金、杨二人异状说了一遍。胡雪娘道:“这样说来,是金以彦变了心了。咱们得跟上去瞧瞧。”周衡初次享受到爱情滋味,将梦中人抱在怀中,闻着她发香,不禁陶醉其中,不愿意再去管别的事。胡雪娘见他不动,知他心意,推开他道:“你不知一个女子为心上人所负,那是何等痛苦。我担心杨妹妹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事情来。我们还是跟上去瞧瞧,金以彦人品这般低劣,我们只劝杨妹妹将他忘了便了。”周衡点头道:“雪娘,你放心,我是绝不负你。”胡雪娘一笑,拉着他便走。她本不像这般爱管闲事,但现在刚得了如意郎君,满心欢喜,善意大发,一时只愿天下人都好。
两人往上走了一截,只见山石嶙峋处,有一个小小平台,台边是一处断壁,下面便是一百零八派集会的道场,斜看过去,隐隐可见人影晃动。平台上站着两个人,正是金以彦与那掌教夫人。杨燕秋远远地伏在一块大石后,探头向那边窥望。
两人走过去,轻轻拍一拍她。杨燕秋吓了一跳,见是两人,脸色颇为尴尬。胡雪娘朝她一笑,低声道:“杨妹妹,这等负心汉,你不必挂着他……”杨燕秋连忙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个噤声的手势,指指平台上的两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又伏下身去向那边看。周、胡两人对望一眼,无可奈何,只得站在石后,也随她探头去看。
只听金以彦道:“小娥,你不必再躲着我,我现在有了燕秋,已将对你的心放下了。我们是同门师兄妹,难道永远这样你躲着我,我躲着你吗?”周、胡两人一惊,周衡便道:“师兄妹?这个女子不是哪位掌教夫人吗?”杨燕秋看着那边,眼睛眨也不眨,压低声音道:“她叫田娥,是东白源老君坛掌教岳钟的夫人,可也是金大哥的师妹。”两人恍然大悟,看来是田娥未出嫁时,金以彦曾钟情于她,后来田娥嫁了人,这般情感也该付诸流水了。听金以彦这般说,倒不是偷偷跟她出来幽会,而是田娥仍有误会,金以彦来向她解释的。这样想来,倒不是金以彦负心,反倒是杨燕秋多心了。但看杨燕秋双眉紧锁,似乎听了这话,并不能放下心来。
这平台虽然下临道场,但隔着有七八百丈,再加上山风呼啸,两人说话,也不怕下面听见。也正因为山风呜呜作响,两人难以发现后面有人窥视。田娥道:“师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心事向来瞒不过我。你说你已将我放下了,这话连你自己都骗不过,如何能让我相信。”金以彦闷头不语。田娥柔声道:“师兄,你从小就对我好。青玉坛中,你待我最好,小时有好吃的,你总要给我留着,别的师兄欺负我,都是你挺身护我。记得九岁那年除夕,因我随口说了一句,你就去将三清神像前的火龙果偷来给我吃,你自己一个没尝。后来给师父发现,将你狠狠打了一顿,你却咬定是你自己吃了,不肯说出我来。师兄,你为我做的一切,我是十分感激的。”
金以彦缓缓抬起头来,哑然道:“我不要你感激我。”田娥叹了口气,说道:“师兄,在青玉坛时,我对你也是十分依恋,但那是兄妹之情,不是男女之爱。后来我长大了,遇着了我相公,便真心喜欢上了他。师兄,你现在有了杨姑娘,她对你极好,难道你要负了她吗?”金以彦木然地摇摇头,道:“不,我是喜欢燕秋的。”田娥道:“你既然喜欢她,更加应该将我忘了。你也不必挂念我,我现在过得很快活,相公他对我很好,我这次出来跟你见面,就是向他说了的。师兄,我们同门一场,我不希望你心里难过。我们现在不适宜再见面,等你什么时候真的将我放下了,我们再见吧。”向下走去。走了几步,停下来道:“师兄,你保重。”再不回头,下山去了。金以彦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
周、胡两人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杨燕秋仍旧那般看着金以彦,眼里半是柔情,半是怒火。看了一阵,起身道:“我们走吧。”周衡愕然道:“你不管他了?”杨燕秋又看了他一眼,说道:“让他一个人想一想也好。”当先走了下去。周、胡二人本是来劝慰杨燕秋的,现在看来,倒没有必要了。两人对视一眼,相互一笑,伸手出去牵住了,跟她下去。
刚走两步,只听嘿嘿一声,五丈远外的一块大石后走出一个人来,笑道:“师妹,你丢的好人!”正是童百思。山风凛冽,金以彦与田娥未发现杨燕秋跟着,杨燕秋三人却也因此没察觉一旁另伏得有人。此时见童百思走了出来,三人均是大吃一惊。杨燕秋面色一沉,道:“你跟踪我?”
童百思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是见你的金大哥跟着老情人跑出来,你又跟着一起,担心你打翻醋坛子,闹起来有辱门风,因此才跟过来看看。”杨燕秋沉声道:“那你现在看够了吗?”童百思道:“嘿嘿,大致不差。师妹,你好没面子,你的情哥哥跟老情人出来幽会,眼里看着人家,嘴里还在念着你,你脸上不发烧吗?”杨燕秋一言不发,走上前来道:“你让开!”童百思道:“怎么,你金大哥对不起你,你去找他就是,冲我撒火做什么?”杨燕秋忽地抬手一掌,当胸拍到。童百思正说着话,不妨她突然动手,忙侧身一闪,险些被打中,怒道:“好啊,打起师兄来了!”挥掌迎上,两人斗在一起。周、胡二人看得直发呆,没曾想这两师兄妹一言不和,便就动起手来。
两人争吵起来,声音极大,早惊动了金以彦,待他过来时,两人已打了起来。他横身一隔,挡在两人中间,向两边各轻轻拍出一掌,叫道:“且住!”两人借势跃开,各自气呼呼地怒哼一声。
金以彦转向杨燕秋道:“燕秋,你一路跟踪我吗?”杨燕秋阴沉着脸不说话。胡雪娘心道:“糟糕,只怕金少侠一怒起来,两人的姻缘就此散了。金少侠对师妹有情在先,算起来倒也不算负心。”金以彦却不动怒,叹了口气道:“燕秋,你实在不必如此在意我的。”
杨燕秋板着脸,举步便走。童百思刚好挡住了路,杨燕秋走到他身前,低声道:“让开!”童百思笑道:“怎么,不要情郎了吗?”杨燕秋忽然自腰间摘下芙蓉铃,叮当作响,向童百思当头挥去。童百思这次有了防备,闪身跳在一旁。杨燕秋两手一振,将双铃向他打去。童百思功力本与她在伯仲之间,但上华山之时,为表敬意,各派弟子将刀剑之类的凶器都解下了。杨燕秋这双芙蓉铃挂在腰间,既是武器,也是一件饰物,因此留在身上。此时取了出来,童百思却是空手,登时抵挡不住,只左闪右避,不住遮挡。
金以彦道:“燕秋,你先住手。”上去拉她。杨燕秋回手一挥,将芙蓉铃向他挥到。金以彦功力本高过她,但也是赤手空拳,便使个擒拿手,翻转右臂,去捉她手腕。杨燕秋手腕一抖,转了个方向,芙蓉铃向他胸口打到。童百思叫道:“好妹夫,看见了吗,我这个师妹疯了。”挥掌去拍她左肩。杨燕秋一铃递出,向他掌心击到,童百思忙缩回手臂,杨燕秋随即跟进,芙蓉铃向他肩头压下。金以彦叫道:“不可!”探手去夺她铃,三人竟混战起来。金以彦一心劝架,只守不攻,将两人互攻的招数也代为招架。童百思手没兵器,上下门户守得绵密,得空便攻出几招。杨燕秋却是不管不顾,两个人都打。芙蓉铃本是一件神器,挥动之下,威力显露,带动阵疾风,吹得沙石乱飞。
周衡看得目瞪口呆,道:“这可怎么好?”胡雪娘道:“没有办法,我去劝一劝架。”如意索一抖,卷进战团中,叫道:“别再打了。”三人已收不住手,飞沙走石之中,又看不面目,只顾将攻来的招数一一拆解,如意索一递进去,三人立即齐齐攻出一记,顿时将胡雪娘也扯了进去,乱打起来。胡雪娘功力本是四人中最高的,但也高不出多少,混乱之中,强者遭攻,三人觉出胡雪娘这边要厉害许多,因此大半功势都是向她打来,一时打成一团乱麻。
周衡急得两脚直跳,但道法低微,插不进去手,只得在一旁干着急。四人都已不由自主,停不下来,渐打渐向平坦些的平台那边移去。周衡紧张地跟着战团迈动步子,急得如油锅上的蚂蚁。但魔教未伐,自己人先械斗起来,乃是一件丑事,又不好下去叫人来帮忙,只得不住口地叫:“别打了!住手……”忽然间,不知谁踢飞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直向平台下飞去。周衡大惊,这块石头掉下去,虽然下面都是各派精英,不致伤了人,但立即就会惊动各派,当下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一捞。那块石头本已飞出了平台,他硬是一把捞了回来,心道好险,正在庆幸,忽然后心被猛地一撞,大叫声中,失足跌下。原来童百思为了躲避芙蓉铃,向后退了一步。他本已处在平台边缘,一退之下,正好顶上抱着石头的周衡,将他撞了下去。

四人听得周衡惨叫,心头一惊,都停下手来,赶忙各自跃开。童百思感觉背后有异,回头一望,大吃一惊,忙探手去抓,只在周衡右手中指上碰了一下,他连忙将身子一倾,使个擒拿手去扣他手腕。但周衡身不着地,手足乱舞,这一扣之下,扣了个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心道害死一个别派弟子,这下责任不小。忽见一团白光自头顶跃过,直向下扑去,正是胡雪娘。
周衡心中恐惧,胡乱扭动了几下,突然想到自己还会御虚术,忙勉强定下心神,暗运真力,散手少阳,逆足少阳,正运得好了,忽然后心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顿时痛彻心扉,聚起的真气便散了。原来山壁上长着一棵迎客松,枝叶自石缝间伸横伸出来,周衡恰好落上。可怜那迎客松不幸生在此处,几度风雨艰辛,才长成这般郁郁葱葱,此时被这个从天而降的人一压,登时连根断了。
胡雪娘跃下平台,足尖在山壁上连点,加快下坠之抛,赶近周衡,将如意索伸长一扯,正好卷住周衡小腿,一扯之下,几乎要将他一条腿生生拉断,不由疼得大叫。胡雪娘忙将手腕几抖,如意索放开周衡小腿,卷上去缠住了他腰。胡雪娘施出飞行之法,慢慢使力,将下坠速度渐渐放缓,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地上。
周衡一落下地,将自己手足翻看了一遍,确认完好无损,高兴地跳起来,一把抱住胡雪娘叫道:“雪娘,我还活着,太感谢你了!”胡雪娘有些尴尬地推了推他。周衡这才感觉有不对,转头一看,只见下面两排道士正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二人,原来无巧不巧,掉下来正好落在玉真子真人所坐的那片高台之上。
定一认出来是自己门中师弟,皱眉喝道:“师弟,你在做什么?”周衡一时转不过弯来,喃喃道:“我……我……”
玉阳子踏上一步,指着胡雪娘喝道:“狐狸精,我们一百零八道派在此集会,你上来华山干什么?是为魔教打探消息的吗?”周衡连忙解释道:“玉阳子前辈,这位胡姑娘是上山来找我的,非是魔教奸细。”心道:“雪娘端庄素雅,无一丝妖艳之气,道长怎么要骂她狐狸精?嗯,他是个道士,久居山上,没见过女人,此时看到雪娘这么漂亮,便不自在了。”
他此言一出,底下群道一片哗然。周衡心下奇怪,玉阳子呆了一呆,又道:“她是你什么人?”周衡心道:“我与雪娘相爱,这是一件喜事,我要借此机会,告知天下,好让雪娘也高兴。”朗声道:“启禀前辈,我与这位胡雪娘姑娘互相爱慕,已经私订终身了。”
这一句话出口,底下忽然安静下来,一时寂静无声。周衡转头望去,只见人人张口结舌,瞪大了眼睛,仿佛见到了什么怪异之极的事情,心中大奇,便有些手足无措,摸摸脑袋,轻声道:“怎么了?”定闲叫道:“小师弟,你不要胡言乱语,快下来!”周衡莫名其妙,转头在台上乱看,想瞧瞧是不是跑上来什么怪物。
清冠脸色一变,喝道:“孽障,你如何能与狐妖做出这种事情?”周衡陪笑道:“前辈,胡姑娘她……”忽地想到什么,慢慢扭转头,向胡雪娘看去。只见胡雪娘面色惨白,脸上挂着一抹笑容,缓缓点了点头,拉高裙裾,一条毛茸茸的白尾赫然显了出来。
周衡全身一震,死死地盯着那尾巴,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一**坐倒在地,愣了一会,抬起头来强笑道:“雪娘,你看,我这么高摔下来,跌得眼也花了……”胡雪娘道:“你没有眼花,我的确不是人,而是一只狐妖。我不愿意瞒你,现在你知道真相,又要如何待我?”
周衡大叫一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奔下台去,分开众人,跑下道场去了。胡雪娘一动不动地站着,冷冷地看着他身影终于不见,脸上仍挂着那抹笑容。
玉阳子道:“狐狸精,你太也糊涂,人妖如何能够相恋。你勾引我道家弟子,此事本不能与你干休,但道妖两家素来交好,瞧在妖王面上,今日便放过了你,你赶快下山去吧。今后你不得私上华山,若是再媚惑道家弟子,定不饶你!”
胡雪娘忽然粲然一笑。这一笑如春花盛绽,娇艳无比,众人都是道家弟子,学的是清心寡欲之术,但看她笑容,竟是心中一荡,忙各自收敛心神。胡雪娘笑道:“不错,我是上山来刺探消息的,是我引诱败坏你道家弟子的,那又怎样?”如意索一抖,向玉阳子猛地卷到。玉阳子见她突然笑了起来,正在心中诧异,冷不防一根索子绕了来,他站得又近,一眨眼间,如意索便递到了他胸前。但他数十载修为,非同小可,危急之中,不慌不乱,张嘴一口气吹出。这是他修炼几十年的纯阳罡气,登时将如意索吹得倒卷回去。
胡雪娘轻叱一声,拔身而起,如意索暴长三丈,将台下一个道教弟子拦腰卷起,向玉阳子砸去,如意索一摆,又去卷另一个道教弟子。玉阳子见自己人摔来,只得出掌将他托住,送在一旁。刚将他放下,第二个人又摔了来。此时场中千余人众,都是各派精英,一大半都胜得过胡雪娘,方才那两人如此轻易便中了招,不过是变化陡生,猝不及防,只见这狐妖身在半空,手中索子忽然间就缠到了自己身上,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卷了起来。此时有了防备,便不再让她轻易得手了。胡雪娘又一索照准一个瘦高道士抛将下去,那道士反手一抓,险些将如意索抓住,胡雪娘忙将索子缩了回来。这千余高手环伺之下,只需随意上去两三个,便能将胡雪娘擒下,但众人都是出身名门,各重身份,不便上前围攻一个女妖,况且这狐妖是在华山上闹事,理应由玄古宫出面料理,便都袖手旁观。
萧骅叫道:“师叔,且让我来对付这个妖女。”玉阳子思忖以自己身份与一个小妖动手,便赢了也不光彩,点一点头,退在一旁。萧骅拔出长剑,喝道:“大胆妖精,看剑!”双足一点,跃上空中,挺剑刺去。胡雪娘冷笑一声,如意索一抖,与他斗了起来。
众人在下边仰头看着,只见萧骅剑法气势恢弘,攻守绵密,虽只十**岁,举手投足间却颇有大家风范,纷纷赞叹:“华山派首座弟子果然不凡,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身手,假以时日,定是一代宗师。”玉真子真人伸手捻须,面带微笑,神情十分得意。
胡雪娘与萧骅交手几招,料来不能立即取胜,如意索一摆,连挥三记,将他逼得略微一退,转身向台下人群中飞去。萧骅叫道:“想逃吗?”持剑追来。
胡雪娘跃入人群中,当即挥索一阵乱舞,四面八方攻去。她体态轻盈,此时虽然舞得极快,身姿仍是十分曼妙。众人不愿落个以众凌寡的名声,见她下来,各自退让。胡雪娘一路打去,前面的人便纷纷闪身避开,却是打不着一个。萧骅在后大呼追来,但身法没胡雪娘快,总是隔着一截。
胡雪娘冲出几步,正前面出现一个眉须皆重的魁梧道士,双手抱胸,却是不肯退让。他是金以彦的师兄,青玉坛冲德府掌教陆伯涛,此人向来性子暴躁,这时见胡雪娘一路打来,如入无人之境,冷哼一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胡雪娘叱了一声,右臂一扬,如意索灵蛇般向他胸口点去。
陆伯涛冷冷一笑,此时胡雪娘先向他动手,已不怕落人话柄,一手陡地探出,抓住了如意索,向里一扯。胡雪娘只觉一股大力自索上传来,收足不住,格格一笑,腾身跃起,丢了索子,双掌齐出,幻起漫天掌影,向陆伯涛拍到。陆伯涛浓眉一扬,右掌闪电般扬出,自胡雪娘掌影间伸进去,砰地一声,打在她胸口上。胡雪娘顿时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飞出老远,落在地上,又滚出一截,一路上留下一行血迹。陆伯涛一向有“铁掌”之称,掌上功夫在江湖中不作第二人想,这一掌劈出,胡雪娘立时抵受不住,鲜血狂喷,已受了极重内伤。
萧骅被抢了功,心中有些不满,勉勉强强向陆伯涛拱手一揖,走到胡雪娘身前,剑尖指着她道:“妖女,快说,你是魔教什么人?你上山来,又听去了多少秘密?”胡雪娘又呕出两口血,也不起身,朝他一笑,右手一招,如意索陡地飞来。胡雪娘一把抓住,贴地扫出。萧骅冷笑一声,欺她伤后无力,上前一脚踏住,喝道:“你还不说吗?”忽然脚下一动,身子翻了过来。原来如意索虽被他踩住,索头却绕上去,缠住他足踝猛地一扯,登时将他扯翻了。他身手了得,半空中一拧腰,稳稳当当地落下地来,心头大怒,上前一掌向胡雪娘胸口要害拍去。掌到半路,想到这般对一个受伤妖女不够英雄,手掌微微一侧,击在了她左肩上,将她打得滚出几圈,伏地吐血不止。
萧骅道:“妖女,这里是华山地界,岂容得你放肆。我再问你一次,你说是不说?”胡雪娘慢慢站起身来,面向众人,又是一笑。此时她头发散乱,嘴角上全是血,衣服沾满了尘土,却还在脸上挂着一抹笑意,印着阳光,当真凄美至极。只见她痴痴笑着,慢慢将索子举上头顶,那索子抖得笔直,渐渐变长,最后长到七八十丈。胡雪娘仰头大笑三声,将索子猛地向众人横扫下来。此举无异于是将场中千余人都挑衅了,萧骅眼中怒气一盛,跃上前去,举剑在如意索上一隔。胡雪娘本已受伤,虚弱无力,被他一架之下,只觉一股劲气自索上激射入体内,顿时将五脏六腑都震移了位,一口鲜血喷出老远,人也倒了下去。众人见她如此,都觉得有些不忍。
忽然间,只听一人大叫道:“雪娘,雪娘,我想通了!”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跟这狐妖相好的道家小弟子,又颠颠地跑了回来。
胡雪娘听见周衡声音,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颤巍巍地坐了起来。周衡分开众人,奔上前去,一把抱住她道:“雪娘,我想通了。我是喜欢你的,不管你是人是妖,我都是一样喜欢你。”胡雪娘听了这话,忽然嘴角一牵,大颗泪珠滚了出来。周衡急道:“怎么,你不喜欢吗?”胡雪娘抬手一掌,将他打了个筋斗。她重伤在身,掌上无力,周衡在地上打了个滚,便又手足并用地爬过来将她抱住,反倒是她自己用力过猛,连咳几声,**几口血来,将身上白袍染得鲜红。周衡方才心中有了决定,如释重负,欢喜异常,急急忙忙跑回来告知胡雪娘,这时注意到她模样狼狈,愣道:“雪娘,你怎么了?你受伤了,是他们打的你吗?”转头望一望众人。
胡雪娘喘息几下,笑道:“你终于想通了,我却是快要死了。”此时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又绽出笑容来,周衡看在眼中,只觉如奇花含露,妖美异常,轻轻替她将眼泪血迹都拭去了,说道:“不怕,我陪着你。”胡雪娘听他竟是要和自己同死之意,心中大是甜蜜,伤处竟也不疼了。
众人却是大哗,清冠当先怒道:“孽徒,你说什么?你竟做出这种有违天理的事来,从今往后,你也不是三清洞弟子了。”大袖一挥,怒哼一声。众人纷纷喝骂起来。胡雪娘道:“这里太吵,我不爱这儿。周衡,我们下山去吧。”周衡道:“好。”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起来,就要下去。
玉阳子喝道:“慢着!”走上前来,说道:“华山重地,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周衡道:“你要怎样?”玉阳子见他语气中尊敬之意也没了,心里有气,道:“这狐妖亲口承认是上山来刺探消息的,哪能就这般放她下山去。”周衡一怔,低头道:“雪娘,你说了这话吗?”抬起头道:“就算她这么说了,那也是因为我不好,离她而去,她一时气苦才故意这样说的,难道你听不出来吗?”众人见胡雪娘方才诸般举止,分明是求死之状,心知她多半是因为情郎负心离去,一时心丧若死,那些话自然也是故意说的。但事关重大,她又在华山上闹了一气,于情于理不能让她就这样走了。玉阳子道:“这事太过要紧,我们须得查证一下。她又对我们一百零八派无礼,此事不能善罢甘休,我们要将她送去给妖王处置才行。”忽然听远远的有人道:“哈,小兄弟你还活着吗,真是太好了!”正是杨燕秋、金以彦、童百思三人,此时方才奔下山来,隔着老远望见周衡,童百思便兴高采烈地叫了出来。静玄真人老于世故,一听他口气便知适才这一人一狐坠崖必与这两个徒弟有关,沉下脸来喝道:“不成器的东西,你做的好事!”他这一喝灌注了真力,声震四野。童百思正在高兴,突然被师父一骂,脚下一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忽然转身奔下山去。静玄真人大怒,待要喝骂,张了张口,瞧见众多别派在场,又忍了下来。金、杨两人奔近,见周衡好端端的,胡雪娘却是奄奄一息,心中诧异,也不敢问,默默地站回各自门派中。
周衡道:“雪娘,他不让我们走,我又打不过他,看来只好留在这里了。”玉阳子听他竟有跟自己动手之心,气得胡子一抖,但也不好就此跟一个后辈发怒。胡雪娘道:“你将我放下来吧,这样抱着累。”周衡答应一声,却不放开她,盘膝坐了下来,仍将她抱在怀中。
两人就这样看着,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胡雪娘一笑,说道:“我唱一首歌你听。”周衡喜道:“好啊。”胡雪娘轻启朱唇,唱道:
马儿呀你慢些走,河儿呀你慢些流,我要问一问你,我的心上人儿在哪头?
走过了千山万水,走过了冬夏春秋,我心上的人儿啊,为何还是不能来到你的左右?
你是不是冷得发抖?你是不是正在忧愁?你快回来啊,我还在这里等候。
她声音本就轻柔娇婉,此时一唱起来,珠圆玉润,泌人心脾,极是动听。众人心中都是一定,屏住呼吸,不发出一丝声音,静静地听她唱,道场上一时清静已极,只有这歌声飘荡着。一曲终了,余音缭绕,回味无穷。
清冠真人见胡雪娘伤重,探手入怀,正要去取丹药出来,忽然见高台上陡地多出来一个人,心中一惊,喝道:“什么人?”
此时周衡抱着胡雪娘正靠在高台边上,众道士围着两人,都看见了那人。只见这人竟是凭空现出来的,并不见有甚移动迹象,而是眼前一黑,他便站在了台上。若他是用了隐身术一类的法术,场中高手云集,不可能无人发现丝毫痕迹,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众人都是大惊,齐齐做出防备之势,喝道:“什么人?”
周衡转头望去,只见是个瘦削汉子,着一袭黑袍,面无表情,脸色白得碜人,眼神木然,看不出多少年纪,只觉阵阵寒意自他身上传过来,情不自禁地打了外哆嗦。那人见问,抬起眼道:“我叫段干考。”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这段干考是百年前道魔大战后魔教硕果仅存的一位元老,据说功力已高到不可思议,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连魔教中人也难得见着他,想不到今日竟跑到华山来了。众人口中都是一阵发涩。
段干考却不理会众人,向胡雪娘道:“你唱得好。”又向周衡道:“你做得好。”抬起头来道:“你们想下山,就下山去吧。”周、胡两人对这个传说中的魔教高人都是有所耳闻,见他似是要帮助自己,两人到此地步,已是毫无牵挂,也不怕他使什么诈,周衡向他一礼,起身抱起胡雪娘走去
玉阳子脸色发白,心想任由这两人大摇大摆地下山去,华山派脸上须不好看,但段干考已明示要帮着他们,若是阻拦,他必出手相助。这人功力据说已通神,场中众人无一个能敌得过他,动起手来,道教一方难免要大大吃亏,因此心中颇为踌遗躇。众掌教跟他一般心思,道场上千余人,此时却无一个出声。
玉真子慢慢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台前,朗声道:“玄古宫弟子,将这逆徒与妖狐拿下。”华山弟子听得掌教口谕,登时增了三分胆色,场上十余名站得近些的弟子答应一声,便向周衡迎去。
这十余人刚刚一动,忽然齐齐闷哼一声,摇摇晃晃地坐倒在地。只见个个脸上潮红,神色痛苦,已是受了内伤。众人大惊,这十余名华山弟子散立在各处,却是同时受伤。段干考站在原处,动也没见他动一下,如何便一下攻击了这十数人?众人心中都是一阵寒意涌起。周衡全副心思放在胡雪娘身上,对旁的事理也不理,紧紧抱着胡雪娘,径直走下道场去了。
萧骅年少气盛,走上前来指着段干考喝道:“魔头,休得在华山上放肆!这里是道家清净之地,你这个邪魔上来干什么?是不是听见天下道派集会,心里急了,上来刺探消息的?你说!”众人听他语气严厉,不禁都为他捏着把汗。玉阳子伸手握住剑柄,准备一旦段干考发难,便上去救援萧骅。
段干考却摇了摇头,道:“我何必来探听什么消息。魔教要进攻中原,已谋划了数十年,早派探子将你们各派了解得一清二楚,还用得着我来吗?”众人心中均是大惊,以前清冠四处游说魔教将要来攻,众人都是不信,此时这个魔教元老亲口说了出来,那是不会有假的了。众人一直都以为有大五岳阵镇着,魔教不敢南下,听段干考说魔教竟已筹划多年,如何不心头剧震。
陆伯涛大声道:“魔头,你是在空口说大话吗?难道你们忘了大五岳阵了?”段干考冷笑道:“大五岳阵就有那般牢靠吗?我告诉你,魔教一年内就要南下中原了,到时候你们再看看,这个大五岳阵破不破得。”众人顿时大哗。道教自从百年前将魔教逐入北地,又与妖界互不犯扰,已安逸了百年,此时听到魔教马上就要南下来夺中原,如同在心中打了个雷一般,直震得人也蒙了。也有人疑心是这个魔头出言恐吓,但想到他身份非同一般,料来也不屑扯这种谎,于是更增恐慌。
玉真子道:“魔头,无论如何,华山岂是你撒得野的地方?”喝道:“看剑!”立即有一名华山弟子双手捧着一把松纹古剑恭身上前,玉真子拿起来,一把拔出,只见剑身在阳光下莹莹生碧,竟似透明一般,一望而知,乃是一件神兵利器。玉真子挥剑斜指,说道:“魔头,手底下见真章吧。”玉真子是道教第一高手,众人见他上前挑战,心中都是一振,暗暗生出几分希望。
段干考看了玉真子两眼,说道:“你就是天下道派盟主吗?”玉真子傲然道:“正是。”段干考摇头叹道:“道教在中原过了一百年安生日子,已变得这般孱弱了吗?你这个盟主,居然连剑都不会拿。”玉真子勃然大怒,沉声道:“那就请你指教吧。”段干考居然也不客气,一点头道:“你来吧。”玉真子心底怒火更盛,压着嗓子道:“请先进招!”段干考见他十分傲气,不再多说,挥袖一拂,一股劲气向他卷去。
他这一拂之下,平平无奇,既不见狂风陡起,也不闻电闪雷鸣,就好像挥手掸灰一般。玉真子却是猛地一惊,只见一团浑厚无匹的劲气宛如实质,向自己缓缓压来,其威凝厚重,实为平生所仅见,殊无把握能接得下,但这是开门头一招,哪能闪避不接,当下深吸一口气,提起十成功力聚于右臂,猛推出去。两股力道一撞,轰地一声震天般响,高台上现出一个大洞来,木屑乱飞。玉真子但觉一股巨力反弹回来,几乎就要后退一步,忙使个千斤坠身法,牢牢钉住了。再看段干考,却是浑若无事,两腿撇开站着,晃也没晃一下,这下再也不敢大意,口里喃喃念出咒语,长剑挥出,朝天一划,对地一划,顿时风雷之声大起,剑身上绕上了一圈清晰可见的旋风,卷得呜呜有声,赫然便是道家不世神功――天遁剑法。众人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法,此时都瞪大了眼睛瞧去。
只见玉真子划了几划,旋风越聚越大,将整个人都裹在其中。道场中狂风乱吹,功力浅些的便觉得站立不稳。几个入门不久的华山弟子被吹得东倒西歪,忙连滚带爬地跑出老远。玉真子大喝一声:“小心了!”长剑一摆,连风带剑疾扑过来。他一动之下,狂风更甚,直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段干考冷冷看着,待他剑风已递到身前,仍是这般袖袍一拂。只风“轰”、“轰”、“轰”一串剧响,狂风陡然加疾,不少人立时身不由己,被卷得飞了起来,一时间只见天上全是灰袍道士在翻滚,只各派掌教及少数几个功力较深的弟子施展千斤坠之法定住了身子。幸好那风只肆虐了那么一下,便突然停了下来,天上的人纷纷落下。众人都是各派精英,下落之时使出身法,各个平平稳稳地落在地上,但弄得灰头土脸,十分狼狈,脸上极是难看。
只见风停天清,现出玉真子及段干考来,两人仍是那般面对面站着,似乎谁也没占着便宜。但眼力好些的已瞧出方才玉真子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喉节动了一动,当是已受了内伤,一口血涌到喉间,又强行咽了下去。不禁沮丧惊惶之心大起。
段干考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玉真子抢道:“再来。”段干考一怔,心道你已受了重伤,怎么还要逞强。就见他脚下一错,举剑挺身刺来,剑身带起风雷之音,声势颇为惊人。
段干考眉头一皱,抬手一掌拍出。他见玉真子太过傲气,存心煞一煞他威风,这一掌用上了五成真力,要打得他鲜血喷出,站立不得,躺倒在地。
掌剑正要相交,忽然灰影一闪,一人强行挤将进来。段干考有些生气,心道你自己往我掌风上撞,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掌上又加了两分力,猛拍过去。那人左手伸出,在玉真子长剑上一弹,右掌扬起,“砰”地和段干考对了一掌。玉真子只觉剑身上一阵柔和力道传来,刚好将自己真力抵消了,长剑便停在空中,刺不下去,心中更加沮丧,抬眼看去,只见竟是那个人见人厌、百无一用的癞皮老痞子紫斗,这下直惊得目瞪口呆。
段干考见这人一掌拍出,和自己不相上下,好奇心陡起,问道:“你是谁?”此时台下众人也看清了原来是紫斗接下了这一掌一剑,均是怔得说不出话来,道场上又是一片寂静。
紫斗面色肃然,规规矩矩地拱一拱手,微微勾腰,说道:“晚辈仙霞祠紫斗,见过段干前辈。”和平时嘻皮笑脸的样子判若两人,众人便都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段干是复姓,常见姓氏“段”便是由段干而来。
段干考上上下下地看了紫斗两遍,点头道:“想不到道教中还藏有这样的人物,看来我师侄他们要想入主中原,还需多费一番工夫了。”紫斗道:“前辈过奖。天命已定,再多几个能人出来也于大局无碍,不过略尽人事罢了。”众人听他说得含糊,都是不明所以,但见他好似换了个人一般,俱有些不敢相信,有人便轻声问旁人:“你瞧上面的那个人,他是颠道士吗?”
段干考看着紫斗道:“你知天命?你也会占卜之法,为何不早些出来见我,方才藏到哪里去了?”紫斗道:“方才因前辈还未现身,因此我在白玉祭坛处守着。”众人又是一惊,这白玉祭安放在华山之巅,距离此处有五万四千里之遥,听他口气,乃是一直守在祭坛旁,直到段干考出现之后才下来的。这片刻工夫,竟走了这么远,便是从上面跳下来,也没这般快。但瞧他神色,又不像是扯谎。
段干考哈哈大笑道:“你是怕我上去毁坏白玉祭坛?你既通占卜之术,就应该知道我不人过样做。”紫斗仍是恭恭敬敬地道:“晚辈也知前辈心无牵挂,断不会如此,但事关重大,出不得半点差池,晚辈是不敢冒一点险的。刚才那狐妖跟我是旧识,她险些丧命,我也不敢走开。此时前辈既然现了身,我也就放心了。”
段干考凝视他片刻,说道:“你境界已到,只要放下执着,撇开世务,便能同我一样,逍遥自在。”紫斗道:“晚辈没这福份,只看得透,却是看不开。人各有命,我虽明知不可为,却也不能袖手旁观。”众人听他两个似乎在打哑谜一般,俱是莫名其妙,但两人好像并非处于敌对,段干考语气中也并无杀机,今天这一场厮杀倒可免了,心中都是大大放松。倒不是众人都胆小怕事,而是安心惯了,陡然听到魔教就要南侵,脑中的弦猛地绷紧,此时一想到杀字,便有些紧张。
段干考又看了紫斗两眼,又叹了口气,转身摇摇晃晃地下山去了。众人也不敢阻拦,任由他扬长而去。
紫斗呆立了片刻,转身向众人道:“魔教不日就要南下,适才段干考亲口说出,大家现在都信了吗?”众人心里早就信了,但看紫斗卓然立在台上,衣袂飘飘,风度不凡,哪里还有昨日脱衣捉虱的半点影子,虽然明知他是韬光藏拙,都有些不习惯,一时便无人作声。陆伯涛是个猛人,心里有什么便说,当下大声道:“紫斗道长,原来你道法如此了得,这里没一个能及得上你的,你为何不早些显露出来?”紫斗微微一笑,抱拳致意,说道:“魔教数月之后就要来攻,时间紧急,无暇再说别的,大家尽快回去,训练弟子,以备来日大战。玉真子真人,你看这样妥当吗?”玉真子本是主人,此时紫斗一来,便立时抢尽风头,脸上正在难看,见紫斗有问,便点了点头,大声道:“就照紫斗道长的意思办。”他外表浑若无事,腑脏内已受了极重的伤,说这句话出来,牵动真气,体内立即一阵翻翻滚滚地疼,强忍着不露出来。萧骅向来与师父亲近,见师父脸色有些不自在,便上去扶住了他。
众人想到又是一场道魔大战将要爆发,心情陡地沉重,先前商议进攻魔教的事自然抛到了脑后,各个告辞离去。玉阳子留紫斗在山上小住几天,紫斗道:“时间迫人,歇息不得,道长,你们玄古宫也须加紧准备。”带了王玄甫急急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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