箕扬秘调内伤 周衡幸脱魔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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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衡听见“轰”地一响,接着便是眼前一黑,不住有什么东西往身上压过来,似乎在一条狭窄的隧洞里穿行一般,极是气闷。他心中害怕,越发紧紧地抱住箕扬。
只听耳中哄哄地响个不停,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眼前一亮,两个人竟是从地下钻出来,蹿起两尺高,重重地摔在地上,滚出老远。周衡跌得七荦八素,忙放开箕扬,连滚带爬地奔出一截,这才回过头来望。只见箕扬慢慢爬起,盘膝坐下,一张脸仍是毫无表情,冷冷地看着自己。
周衡神情警惕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理理衣服,大步走了回来,在他面前也盘膝坐下,说道:“魔头,你杀吧。”箕扬竟似一愣,道:“你为什么不逃?”周衡昂首道:“你法术那么强,我反正也逃不掉,不如坦然就死,也好让你知道,我是条硬骨头汉子。”
箕扬道:“你不怕死吗?”周衡道:“怕是自然怕的,但总是一死,好歹死得硬气些,免得叫你这个魔头瞧扁了。”箕扬道:“好,我喜欢直性人。你既然直言怕死,只要你向我磕头求饶,我就放过你一命。”周衡大喜,爬起来就要下跪,想了一想,又坐了回去,说道:“哼,你想骗我上当,杀我之前,再看我一回笑话吗?”箕扬冷笑道:“我乃堂堂魔教羯宗护法,会骗你一个道派小弟子吗?”周衡道:“了不起吗?魔教又懂得什么礼义廉耻,你们定下如此卑鄙的伎俩偷袭三清洞,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不用再哄我了,我不会上你的当,你下手吧。”将胸高高挺起。
箕扬并不下手,说道:“我欣赏硬汉子,你果然骨头硬,也罢,不要你磕头了,饶你去吧。”周衡不为所动,说道:“你少拿话蒙我,待我一转身,你不知又要将什么恶毒的法子加到我身上。哼,魔教的人如何信得。你不用说了,周爷死意已决,凭你花言巧语,绝不上当!”说完闭上眼睛,将头扬起,向他露出脖子。
等了一阵,身上并不感到疼痛,睁开眼道:“魔头,你为何还不动手?”箕扬闭上眼睛道:“我今天不想杀人了,你要死,自己找个地方去死吧。”周衡怕他有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敢稍动。
看了片刻,箕扬却像成了个石人一般,晃也不晃一下。周衡沉不住气,站起身来,来回走动。只见四周一片空阔,绿草如茵,树木稀疏,前面一条小河,孱孱流动,不知是个什么所在。
周衡不时瞄箕扬两眼,见他始终不动,说道:“你不杀我,那我走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等我学好道法,一定来找你报仇。”转身走出几步,心中还是惴惴不安,回头望去,只见箕扬仍旧盘腿坐着,一动不动,越发觉得其中另有阴谋,一跺脚,愤愤地走了回来,在他身前坐下,大声道:“周爷今天不走了,看你有什么诡计,总教你不能得逞。”箕扬像是没听到般,毫无反应。
坐了一会,天色渐渐发亮,东方隐隐现出一片鱼肚白来。周衡打斗了一夜,此刻肚子饿得发慌,咕咕直响。他已打定主意要死,胆子反而大了起来,暗道:“死也得做个饱鬼,若是饿鬼上路,下辈子要做乞丐。”不管箕扬,爬起来,也不脱鞋子,下到河里摸鱼。清晨正是鱼类上浮换气之时,河面上到处可见鱼张着大嘴吐泡沫。周衡徒手捉了几条,抛上岸来,折下几根枯枝,点着了火,拣起一块尖石将鱼刮了鳞,去了内脏,串在火上烤。片刻工夫,一阵浓郁的香气飘散开来。
箕扬鼻子动了几下,睁开眼睛道:“小子,烤好的鱼给我。”周衡翻翻白眼道:“你爱杀便杀,想吃鱼,休想!”箕扬道:“人肉比鱼好吃得多了,我杀了你,将你像这鱼一样洗剥了,割下肉来一块块烤了吃,可比吃鱼强得多了。”周衡一阵毛骨悚然,想到他是个大魔头,这种事情或许当真做得出来。死倒也罢了,若是尸体也被一块块吃掉,可太也吓人。忙将一条烤得半熟的鱼朝他抛了过去。箕扬接住,咬了一口,只觉清嫩爽滑,极为鲜美,顿时食指大动,三口两口吞下肚去,道:“不错,还有几分滋味。”周衡道:“那是自然,周爷轻易不亲自出手,今日烤这几条鱼,可惜便宜了你这魔头。”见他咂着嘴唇,似乎意犹未尽,害怕他又起吃人之心,忙再丢了条过去。他四处流浪惯了,经常在山野间捉些野鸡野免之类裹腹,久而久之,本事虽不见长,烤肉的手艺却练得十分高明。
箕扬接住鱼,津津有味地大吃起来。周衡道:“我问你,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不是在会稽山吗,怎么一转眼被你弄到这里来了?”箕扬眼中凶光一盛,恨恨道:“老道士想杀我,哪有什么容易。他那一记阴掌打得尘土飞扬,我却正好借土遁了。”周衡道:“土遁术?”土遁术也是极为高深的道术,想不到魔教也有。
箕扬话只说了半截,清冠真人一掌击得烟雾弥漫之时,他的确乘机施出土遁术借土而逃,但那一掌却是结结实实地印在了他身上,将他五脏六腑尽数震伤。周衡在他背后,被他挡着,却是丝毫没事。他重伤之余,强打精神施展法术逃到这里,再也支持不住,冒出地面,体内犹如万针攒刺一般,真气一片混乱,运行不得,此时再也使不出半点功力,与个废人无异,就是个孩童也可杀了他,因此才屡次要将周衡哄走,哪知周衡罗里罗嗦,疑心又重,总以为他包藏祸心,不肯离去。他表面虽是行若无事,心里却是又急又气,哭笑不得,只得抓紧调匀内息。
周衡悻悻地看了他一眼,箕扬明白他的意思,是在愤恨自己为何没被打死,说道:“小子,你师父太过狠心了,那一掌打过来,可是要将我们两个人都打死的意思。”周衡道:“当然,赔上我一命,杀死你这样一个魔头,岂不是很值得。我有你陪葬,也死得够本了。我若是师父,也当这样做!”箕扬本想挑拨一下他,哪知碰了个没趣,将鱼狠狠咬了一口,心道:“等我恢复半成功力,就将你杀了。”
周衡将一条最大的鱼烤得焦黄,狼吞虎咽地吃了,躺在地上沉沉睡去。他见箕扬迟迟不肯下手,知道其中定有原委,只道他在自己身上定下了什么毒计,因此存心气他,故意在他面前表现得毫不在意,几口便将鱼肉拉扯下肚,四仰八叉地往草地上一倒,一会儿就发出沉重的鼾声。
箕扬看他确实已然睡熟,心内盘算道:“此时若是过去将他杀了,或是一声不响地走掉,找个僻静处所将养几天,调治好内伤,那时还怕得谁来,大可大摇大摆地回北地去。但我堂堂一个魔教护法,要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道教弟子睡熟了做些鬼鬼祟祟地举动,可不太丢人了吗?我且忍耐一时,等功力稍稍恢复,就将他杀了,扬长而去。”打定主意,再不管他,闭目调息,将全身各处乱蹿的真气一点点导入筋脉中。
调息了四五个时辰,已是下午,真气略微理匀了一些,但胸口仍是烦闷异常,暗道:“清冠老道果然不凡,不愧为本教第一号劲敌。这次未能将三清洞连根拔起,日后本教南下之时,可要多付不少代价。”正想之间,周衡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揉揉眼睛,见他仍是这般盘腿坐着,喊道:“喂,你睡着了吗?”箕扬也不理他。周衡喃喃道:“这些魔教中人就是怪,睡觉都不躺着的。”看看太阳,道:“午饭没有吃,得补上这一顿。”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脱了鞋子,走到河里去捉鱼。鱼类下午不大活动,周衡猫着腰摸了半天,连片鱼鳞也没捞着,又慢腾腾地爬上岸,穿上鞋子,踢踢沓沓地走了开去。
箕扬闭着眼睛,听他渐渐去远,心中松了一口气,暗道:“终于肯走了,若是让他发现我现在不能动武,可就惨了。日后传扬出去,魔教护法死在一个道术低微的道家小弟子手里,岂不叫人笑掉大牙。”正庆幸之际,又听他拖拖拉拉地走了回来,心中不禁又急又怒。只听他蹲在河边洗了个什么东西,点了堆火,一阵肉香飘了过来,原来他捉不到鱼,转去猎了个别的什么来代替。箕扬自早上吃过两条鱼,已过了许久,此时闻到这阵香气,肚腹中顿时闹将起来,睁开眼睛,见他正串着一只半大山鸡架在火上烤,山鸡皮已烤作了金黄色,一滴滴油顺着两只脚爪滴下来,落在火中,发出兹兹的声响,不由得口水直冒,道:“小子,你烤得好啊。”周衡正烤得专心,猛然听到他说话,吓了一跳,道:“你睡醒了吗?”
箕扬板着脸道:“烤好了,给我送一半过来。”周衡轻轻哼了一声,小声道:“魔教中人果然坏事做尽,烤只鸡也要打动!”又不敢不给,扯下一条鸡腿,正要抛过去,箕扬道:“等等,我要那一半。”周衡大怒,拿着鸡腿一指道:“你……”想起他说过喜欢吃人之语,后半截话又咽进了肚子里,将那大半只鸡狠狠丢了过去。箕扬伸手去接,那烤鸡来得快,他又重伤未愈,一下竟未接住,烤鸡在手上碰了一下,滑了过去。他心中一惊,忙使个擒拿手,五指向内猛扣,将一只翅膀抓住了,暗道好险,这一下要是没接住,那小子疑心这般重,定会觉出些端倪。将鸡牢牢捧了,一口咬下,只觉骨酥肉嫩,满嘴留香,竟舍不得咽下。
周衡悻悻地咬着那没几两肉的鸡腿,低声道:“吃吧,吃吧,噎死你!”箕扬听在耳中,假作不知,咬了两口道:“这只鸡不错,只是份量不太够,你再去打一只来。”周衡跳起来,怒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箕扬道:“你要不愿去也行,只是我不大经得住饿,又不想挪动,待会肚子空了,自然顺手逮到什么吃什么。我是个大魔头,吃个人也不算什么事。”周衡呆了片刻,气愤愤地一跺脚,转身去了。
黄昏时分,他才拎着只肥大野兔回来。烧烤之时,箕扬又道:“我是十分讲究的,人肉非常好吃,你今天烤的鱼和鸡也过得去,若是你这时候做得不如先前,我就要转吃人肉了。”周衡气得冒火,一边烤一边小声咧咧地骂。箕扬听得清楚,心中暗暗好笑。
周衡烤好兔肉,一把向箕扬扔过去,收拾一下火堆,倒头便睡。箕扬接过野兔,慢悠悠地吃了半个时辰方才吃完,又闭目调息真气。夜露下来,凉意袭人,周衡在会稽山上练了一年入门道法,御寒绰绰有余。箕扬真气虽然混乱,仍在体内流转不息,虽是深秋时节,两人都是不怕。
第二天一早,箕扬便将周衡扯了起来。他调息了一日一夜,功力已复原一成,算来自保不成问题,便要动身北上。本该立时杀了周衡,但昨天吃了他三顿烤肉,心中却改了主意:“我功力未复,一路行去,带个人照顾饮食也好。这小子又蠢,道法又低,就算想捣鬼,凭我此刻功力,对付他也尽有余力,且到了北地再杀他。”周衡昨夜心中有气,直到半夜方才睡着,此刻正做着美梦,被箕扬两脚踢了起来,心中虽然不忿,也只得跟着他走。他原本决意要死,不再害怕箕扬,但听说他要吃人,却是恐惧顿生,纵然还有些怀疑,也不敢拿自己一身肉去试一下了。
走到中午,箕扬便让周衡去打只野兽来吃。周衡不情不愿地去捉了几只大地鼠回来烤。他流浪久了,寻食吃的本事着实了得。箕扬也不介意鼠肉恶心,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了鼠肉,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想要调息,又担心这里乃是道家腹地,不愿耽误了赶路,心中一动,向周衡道:“你来背着我走。”周衡道:“什么?你休……”说到一半,看到箕扬咂了咂嘴,一口怒气只得压回心底,背起箕扬,怒气冲冲地上路。他在会稽山上一年,身体已练得极为扎实,背个人并不算什么,但想到背上的人是魔教首领,跟自己有深仇大恨,又百般刁难自己,便觉得他沉重异常,恨不得揪住他脑袋在地上掼个半死。箕扬却是专注地调理内伤,顾不上别的。
到了晚上,周衡又被箕扬威逼着去打猎。他此时已顾不得什么阴谋,将一条大蛇打来烤好了,道:“箕扬护法,我怕了你,再也不敢求你杀我了,我自己找个地方去死,这就告辞。这条蛇你慢慢享用吧。”转身便走。箕扬道:“慢着,我已改了主意,愿意杀你了,你若是不走,我就拖些时候再下手,你若是要走,我就马上把你剁碎了吃肉!”周衡欲哭无泪,心中后悔不迭。
此后周衡便背着箕扬赶路,每天还要负责两个人的饮食。虽然并不甚累,心中却是苦不堪言,已将箕扬咒死了千万次。
就这样走了四天,这天傍晚,来到一座小山脚下。两人就在这里歇下。周衡今天运气极好,打了一只山羊,回来洗剥了半天,升起火来慢慢地烤。
箕扬专心致志地调治了这几天,内伤已好了十之五六,此时正在一旁打通一条滞塞的筋脉,听见他不住地长吁短叹,说道:“小子,你死了爹娘吗,干什么叹气叹个不停?”周衡两眼一翻道:“你别老‘小子’、‘小子’地叫,我姓周,叫做衡,一等一的好名字,不是你这种人取得出来的。”箕扬道:“是,你的名字,我怎么取得出来。”这句话意思是说:我又不是你老子,自然不会给你取名字。周衡大怒,将手中烤羊举起,讪讪挥了两下,哼了一声。
他不住地翻转烤羊,心内寻思:“这样一天到晚地走,又不知去哪里,何时是个头?”问道:“喂,魔头,我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箕扬道:“我是羯宗护法,自然是要回北地羯族了。”周衡暗暗叫苦,心道:“糟糕,糟糕,我一个道家弟子去了魔教老窝,哪里还有命在。这魔头法术又高,我又逃不掉。”惶恐了片刻,将心一横,暗道:“反正无法可想,干脆由它去。车到山前必有路,既然有这句话,必然有这个道理。万一老天爷不开眼,大不了一死,虽然一身肉或许要保不住,但死都死了,还知道什么好歹?”不再去想,将烤得微焦的那面羊肉翻转过来,道:“羯宗就是羯族吗?怪不得你的队伍里有不少羯族人。还有几个什么宗?北方的胡人都信你们魔教吗?”
箕扬道:“你想刺探军情?也罢,你反正是个将死之人,我不妨告诉你。自从百年前本教与道派争锋失利,退守北方,经过百年经营,已在北方羯、羌、氐、匈奴、鲜卑五族中站稳了脚跟,建立了羯、羌、氐、匈奴、鲜卑五宗,现下已有弟子百万,只待破了大五岳阵,就要挥军南下,重夺中原,将你道家诛个干净。你们三清洞弟子两万,好多人么,到时一个不留!”周衡撇撇嘴,表示不信,道:“什么是大五岳阵?”箕扬奇道:“你是道家弟子,连大五岳阵都不知道?”周衡道:“我入门浅,没人跟我说过。”箕扬摇摇头,解释道:“一百年前,道教为了战胜本教,一百零八个各派中道术最深的高手以身化气,创出了这样一个阵法,将五岳山为阵眼,以之吸收天地间灵气,其中华山为主,在山顶上建了一座祭坛,只要一发动,五岳山就将所吸收的灵气传至华山,转成实物杀敌,威力之大,可使山崩地裂。本教就是因为抵挡不得这个阵法,才被逐出中原。此事道魔两界人人皆知,你不知道吗?”周衡摇了摇头,心道:“我在会稽山上是个天天扫地的杂工,哪里会有人告诉我这些?”
箕扬又冷笑道:“哼哼,本教被大五岳阵困在北地百余年,年年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然而被这个阵法挡着,只得看着你们霸住中原大地逍遥快活。现在不同了,我们已找到了破大五岳阵的方法,你可知道是什么吗?”周衡摇摇头,箕扬得意地道:“就是盘古老祖开天辟地用的混沌神斧。混沌神斧天地都能劈开,只要找到它,一斧子劈倒华山,看你们大五岳阵还如何发动。哈哈,到时候本教长驱直入,你们道教快活了一百多年,人人不思进取,哪会是本教的对手?本教重掌中原,指日可待!”周衡道:“听你意思,魔教现在还未找到那把斧子了?”箕扬道:“我们已经知道下落,只待去取了。”周衡道:“待你们拿到手再说吧。”心道:“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魔教中人无耻惯了,这只怕又是他的大话。被困得久了,做做美梦而已。”
此时羊肉已烤得九成熟,周衡拣最好的腰脊肉撕下一大块,将整羊丢给箕扬,自己慢慢吃着,心道:“这下真是自讨苦吃,前些天他放我走时不肯走,现下逃也逃不掉了。不行,一定要想个办法开溜了才是,我可还连媳妇都没娶呢。”将一只手在身上擦干净了,探进怀中,将当年胡雪娘给他塞耳朵的那团白毛拿了出来,放到眼前呆呆地看,暗道:“胡小姐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不晓得还记不记得我。她天仙般的一个人,自然人人爱她,敬她,她又哪会将我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子记在心上?”
箕扬见他神色有异,道:“周小子,我跟你说话,你拿着一把狐毛发什么愣?”周衡斜睨一下他道:“我想的事情,你这个冷血恶魔又哪里能懂?”将白毛凑近鼻端,轻轻吸了一口气。箕扬看他样子,说道:“你怎知我不懂?这把毛是你相好的送给你的吗?有意思,香囊、玉佩、荷包,什么不好送,送你一把狐毛。”周衡勃然大怒,站起身来指着他骂道:“魔头,你休要污言秽语,什么相好的,她神仙般的人,岂是你玷污得的!”箕扬不怒反笑,道:“看来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你既然有了情人,为何不回家守着她,还要上三清洞去学什么道法?”
周衡又坐下来,叹道:“胡小姐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不过是三清洞一个挂名弟子,一无是处,哪能作此妄念。我只希望她好,我自己是万万不敢有什么奢望的。”这句话说出来,心中不禁酸溜溜的。
箕扬半晌不语,忽然仰起头,长长叹了一声,说道:“小子,我告诉你,你既心中有她,便要大胆说出来。你视她如宝,别人不见得像你一般珍惜,若是她所托非人,将来下场凄凉,她也痛苦,你也伤心。”周衡听他语调满含惆怅,似是有感而发,奇道:“这些事情,你也懂吗?”在他心中,魔教中人个个都是残暴无情,哪能说出这样至情的话。
箕扬将手中烤羊放下,抬头看着天边的明月,似是沉浸在往事之中。过了良久,方才开口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算来已整整过了十九年。”周衡咬了一口羊肉,饶有兴致地听他说。
箕扬停了片刻,又道:“那一年,我只身入中原打探道教情况……”周衡心道:“原来魔教至少十几年前就开始准备南侵了。嗯,他刚才的话可能是真的。”只听箕扬接道:“我一路探到了平顶山,那日天正下着大雪,我想要找个地方躲避,找了一会,忽然发现一个山洞里有一股冲天的妖气散出,当是一个功力极高的妖精躲在里面练功。我感觉自己不是对手,待要转身走开,却发觉这股妖气时强时弱,极为混乱,我心中好奇,走到洞前说道:‘魔教羯宗护法箕扬路经此地,不知有高人在此,还望见谅。’我寻思这个妖精功力如此高深,定是妖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若是鬼鬼祟祟地上去窥探,被发现了自然没有好果子吃,不如大大方方上去招呼,他顾全身份,妖魔两界又素无仇隙,他也不会对我如何。哪知过了许久,里面并无人应答。我恼怒起来,心想你竟如此傲慢,就算是妖王在里面,我一个魔教护法来了,他也当接见我,便道:‘今日得遇高人,真是三生有幸,在下备了薄酒,且与高人共饮一番。’走上前去。一进洞内,我吃了一惊,只见一只九尾老红狐翻着身子倒在里面,动弹不得,原来是练功练岔了气,走火入魔了。我当下心中大喜,看这股妖气,这老狐狸少说已修行了千年,我将它内丹打出吃了,它的千年道行便尽归我所有。于是跃上前,一掌向它打去。”周衡心道:“这魔头真是卑鄙恶毒,见到人家受伤,不思救治,反念着人家功力。”道:“你说妖魔两界素无仇隙,你夺了那狐妖内丹,不怕得罪妖界吗?到时道魔开战,你们可又多了一个敌人。”箕扬道:“我杀了那狐狸,再略加布置,弄成是道教中人干的,岂不是一举两得,又夺了内丹,又挑拨了道妖两界关系,等大战一起,妖界自然要相助我们魔教。”周衡大力咬着羊肉,心道:“好狠毒的心肠!魔教中人果然不是好相与的。”
箕扬又道:“我虽发掌打那狐狸,也多留了个心思。狐狸都是狡猾多诈,这老狐妖道行又太深,虽然走火入魔,仍有反击之力也未可知,因此我那一掌只用了五分力,打向它大腿,准备若是不对,便马上收了掌力,跳出洞去另想办法。哪知一掌下去,老狐狸惊慌失措地缩了缩腿,却没躲过。只听它腿骨咔嚓一响,一条右腿便断了。”周衡咽下口中羊肉,问道:“然后呢?然后你将它打死了,夺了它内丹吗?”
箕扬神情一黯,愤愤道:“狐狸精就是狐狸精,哪有那么好对付?我一见它连这轻轻一掌都躲不过去,只道它走火太深,已无力抵抗,毫不犹豫地跳上去,揪住它颈上皮毛,正要将它内丹打出来,忽然胸前一痛,咔喇喇一阵响,仿佛被铁锤猛击了一记,登时向后飞出,撞在洞壁上,跌落下来,胸前痛得好像插进无数把刀一般,肋骨已尽皆碎了。原来那老狐狸果然狡猾,分明还残存一点功力,却任由我打断它双腿而不招架,待我戒心已去,近了它身,它便猛然将尾巴扫来,正打在我胸口。我一时不察,中了它的诡计。”周衡听见他吃了大亏,心中大爽,几乎要笑出声来,忙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羊肉,借咀嚼之机偷偷地笑。
箕扬接道:“我中了它一击,肋骨尽断,五脏六腑都震移了位,不敢稍动,害怕内脏偏得狠了,登时便一命呜呼。那老狐妖打我一记,想来已耗尽全力,也是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口鼻中都喷出血来,在地上流了老大一摊。它调息了一阵,喘着气道:‘魔教恶徒,老无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一进洞来,就下此杀手?’我体内疼得厉害,顾不上理他,伸手在胸前轻轻按动接骨。那老狐妖想要爬起,动了几下,站不起来,便就躺着,喘了几口气,说道:‘老夫天罗**一成,便是半仙之体,行功到紧要关头,却被你一掌毁了。现下真气蹿入腑脏,不只是做不成神仙,连命都要没了。你这恶徒,害得我好苦!’我道:‘你本已走火入魔,我不打你,你也练不成了,可别全赖在我头上。’那老狐妖大怒道:‘恶徒,你伤人如此,却还不知悔改!我问你,你为什么打我?’我虽然痛极,可也不愿在它面前示弱,假作浑若无事地道:‘只怪你功力太高,我见你死怏怏的,当然想取了你内丹,免得你一世修炼,却要带到地下浪费掉。’那老狐妖停了半晌,叹道:‘不材之木不夭于斧斤,绝圣弃智方是真。’”周衡心道:“这是道家的理,老狐妖却也悟得到。”
箕扬道:“我无暇顾他,慢慢将断骨接上了,催动真气,调理内伤。那老狐妖闭目想了片刻,忽然道:‘你被我打了一击,此刻必然受了极重内伤,没有一个月调治,决计好不了。你是魔教中人,受了重伤,又处在中原道教之地,难免危险重重。我走火入魔,真气混乱,但只要略加导引,便可无虞。我现下使不出力来,不如这样,你助我导引真气,你伤我之仇,便一笔勾销。我复原之后,为你护法,助你疗伤,你看如何?’我不信他,只哼了一声。他又道:‘我再赠你两百年功力!’我说道:‘我害你不浅,你能这样待我?叫我如何信你?’他道:‘我是狐妖一族族长,如何能言而无信?’我心中微惊,说道:‘我也想答应你,但你高估我了,我不只受了极重内伤,五脏六腑都挪了位,已是半点也动不得。你若是能过来我身边,我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那老狐妖呆了一阵,叹了口气道:‘我走火入魔,又被你打了一掌,此时筋脉错乱,真气逆行,连一个小手指也抬不起来,咱们两个只有在这里等死了。’”

“我心里一动,忽然想到,我们两个死在这里不要紧,日后叫人发现了,见到这幅场景,自然知道我们是相斗而死。这老狐狸是狐妖族长,妖界鼎鼎有名的人物,他死在我这个魔教护法手里,妖界原本两不相帮,此后定会恨上魔教,待道魔大战一起,或许便要帮助道教。妖界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道行高深,不可小觑,若与本教为难,也是一大劲敌。我一想到此,心中猛地一跳,再也顾不得调理内伤,慢慢聚集真气,准备将这个山洞轰塌了,把我们两个都埋在里面,如此便可毫无痕迹。”
“那老狐妖叹了两声气,也不再说话。我将真气尽数汇拢,打量一下山洞。只见这山洞颇为宽敞,而且洞壁尽是岩石,十分坚硬,只怕轰不塌。这也无妨,我可以在体内使一个爆山法,将身体炸成碎片,后人若找到这里,只见老狐妖的尸体,哪会知道是我干的?他的腿被人打断,这里乃是道家腹地,自然是道教中人将他杀了。我虽然身死,却也给道教嫁了个大祸,哈哈,值得!”周衡浑身一颤,一口羊肉噎在了喉咙里,连连咳嗽,心道:“魔教中人如此歹毒,连对自己都这般残忍。”
箕扬又道:“我虽然作好了打算,但毕竟有些狠不下心,便不动手,只躺着一动不动,寻思道:‘等快要死时再施出爆山法,或许其间会有奇迹发生也未可知。’老狐狸也不说话,我们两个就这般静静躺着等死。你知道等死的滋味吗……你应该知道,你现在就在等死!”
“就这样等了两天,到第三天时候,我已饿得头晕眼花,身上早疼得木了,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施出爆山法,忽然听到外面一个声音道:‘站住,你不要跑呀。’我和老狐妖都是精神一振。只见洞口青草窸窸窣窣一阵响,钻进来一只白兔,跟着又是一声:‘不要跑!’跳进来一个女子。她看见洞内一人一狐躺在地上,登时一愣。那兔子看见狐狸,转身又跑了出去。”
“我一眼望去,瞧见她腰间长剑剑柄上系着一缕半尺长的黄穗,正是道家配剑,心中不禁一沉。那女子看一看老狐狸,又看一看我,忽然拔出长剑,喝道:‘魔教妖人,看剑!’一剑向我刺来。我知道此时被一个道家弟子撞破,自爆已没甚用处,便将手一抬,要将真气撞向洞顶,拼着赌一赌能否将山洞轰塌,把三个人都埋在里面。”周衡听得入神,急道:“后来呢?你将真气发出去没有?”随即又拍拍脑袋,恍然一笑:他如今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自然是没发出去了。
箕扬道:“那女子长剑刺到我眼前,忽然停住了。我不知何故,便住了手。那女子唰地收起长剑,说道:‘你受伤了,我杀你不算本事。’走到老狐狸身旁,弯下腰去道:‘狐妖老先生,你还好吧?’老狐狸苦笑道:‘走火入魔了,正与这位魔教护法在这里等死。’那女子回头瞄了我一眼,自怀中摸出一粒丹药,说道:‘老先生,我是太白山大罗天大弟子,这是本派所制的‘顺脉丹’,于理气顺脉大有好处,你服了吧。’老狐狸笑道:‘外丹道家所炼制的丹药,我今日有幸一尝。’将丹药纳入口中。那女子走到他身后,双手搭在他肩上,度过一股真气助他调息。他们两人这般亲密,我在一旁惴惴不安,知道那女子给老狐狸度完真气,就要来对付我了,到时老狐狸复了原,我还能拿它怎样?便想要击出真气。又担心轰不垮这山洞,心中犹豫不决。”周衡暗道:“只怕你是自己怕死,哪里是担心轰不垮山洞。”忽然想到一事,叫道:“不对,那女子如何能一眼认出你是魔教中人?你又没长尾巴没长角。”箕扬道:“此事当时我也是不解,我身上又没甚记号,为何她一下就看了出来。后来我问她,她道:‘你跟一个狐妖一起倒在洞里,必定不是凡人。若是道家弟子,天下道派各有服饰,却没你这般穿一袭黑袍的。你腰间别着的短棍又只尺余长,道家所用的兵刃都是刀剑枪戟一类正气肃穆的,哪有这等诡异的外门兵器。而且最重要的,你三角眼,斜吊眉,长相太丑,一看就不像好人。’”周衡“噗”地一下,将嘴里羊肉都喷了出来,哈哈大笑道:“长得太丑……一看就不像好人……你果然不像好人。”箕扬原本眼睛有些小,眉毛略斜,但长相并不难看。周衡此时看去,果然觉得他眼呈三角,眉毛斜吊,滑稽无比。
箕扬瞪了他一眼,却并不发怒,接道:“她助老狐狸调理了一阵,将老狐狸体内乱蹿的真气稳住了,出去砍了几截树枝进来,削去枝叶,挑了一根,用青藤给老狐狸的断腿绑上,一边向我说道:‘魔头,老先生的腿是你打断的吧?你好不要脸,乘人之危暗算人家。’我哼了一声,也不理她。她给老狐狸包扎完了,走到我身边,踢了踢我,说道:‘你怎么不说话?’此时那老狐狸调息已毕,身上狐毛渐退,化作一个红须红发的胖老头,拄了一根树枝慢慢站了起来。走火入魔虽然厉害,但只须导顺真气,便就没事。像它这等千年老狐,功力深不可测,只要略加帮助,使得上力了,理顺真气不过片刻间事。我见它走了过来,心道这下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待要将真气击向那女子,临死拉个垫背的,但看她眉清目秀,极是美丽,虽然故作凶狠地瞪着我,眼中却无半点恶意,心中忽然一软,暗道:‘反正要死了,何必再害了她。’便将好不容易汇集起的真气散下去了。”
“那老狐狸走过来,向那女子一拱手道:‘这位姑娘,老狐名叫伏计,不知姑娘如何称呼?’那女子回礼道:‘在下马瑛华。老先生,你没事了吗?’那伏计道:‘没事了,没事了。贵派是外丹大家,所炼丹药果然极具神效。姑娘又仗义助我真气,现下已全好了。’向我一指道:‘这个魔教恶徒凶狠毒辣,他潜入中原,定然心怀叵测。他已被我伤了腑脏,现下动不得身,马姑娘,你是道门中人,他便交由你处置,或是杀了,或是押回去审讯,老狐跟他的帐,就先不算了。’马姑娘笑道:‘那就多谢了。’伏计从腰间取下一块小玉牌,说道:‘马姑娘,你救命之恩,老狐粉身难报。你日后若有什么事情,或是自来,或是托人送来这个,老狐自当任由差遣。’马姑娘接过玉牌,看了两遍道:‘很漂亮啊,谢谢你了。’伏计一拱手,看也不看我,拄着树枝,一瘸一拐地出洞去了。”
“马姑娘蹲下身来,看了我一会。我自知落入道教手中,必死无疑,躺着一动不动。马姑娘忽然伸手,两下将我衣衫解开。我只道她要用什么挖心掏肺的酷刑来整治我,冷笑一声,任由她摆弄。她解开我衣衫,伸手在我胸口轻轻探了几下,说道:‘肋骨全断了呢,你倒厉害,自己接上了。’起身过去,将那几根没用完的树枝抱了过来,拿起一根放到我胸口,竟是要给我包扎。我心中大奇,断骨处被触动,顿时疼得钻心,虽然咬着牙没叫出声,额头上却渗出汗珠来。马姑娘见了,说道:‘你也知道疼吗?疼死你这个大魔头。’自腰间取下一块手帕,轻轻地盖在我胸膛上,再放上树枝,轻手轻脚地为我包扎。我心中大是感动,好像真的不觉得疼了,只闻到胸前手帕上一阵清香,真香啊!一直香了十几年了。”探手入怀,摸出来一卷叠得四四方方的小布,慢慢打开,竟是一方锦帕,上面绣着一朵盛开的兰花。箕扬将锦帕捧在手中,细细地看,眼中满是柔情。
周衡看他神情,顿时觉得他跟自己有颇多相似之处,不由想起胡雪娘来,心中一阵酸楚,说道:“然后你就对她动了感情了吗?”
箕扬将那块锦帕摩挲了半晌,叹道:“在此之前,我一心只想着魔教反攻中原大业,顾不上别的。我又身居护法高位,人人见了我,都是恭恭敬敬,从未有人这样待我。她在洞中伴我半日,我竟然……我竟然对她有了意思!”周衡道:“这有什么?男有情,女有意,乃是天经地义的事。”话一出口,忽然想到他是个大魔头,马姑娘如何能与他结合,心中大是后悔。
箕扬道:“只是我有情,她却无意,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周衡“哦”了一声,松了一口气。箕扬歇了片刻,又道:“她给我包扎完了,拍拍手道:‘好了。’摸出一个小白瓷瓶,倒出一粒丹药,喂到我嘴边。我一张嘴便吞了下去。她道:‘这是毒药,要毒死你呀,吃那么急。’我没有作声,在心里道:‘是你喂的,毒药我也吃。’我一向不会说话,这意思不知如何表达,便只好不说。”
“我已三天没吃东西,这当口肚子忽然叫了起来。马姑娘看着我噗哧一笑,我大是窘迫,肚子越叫越是大声,我只恨不得钻到山缝里边去。马姑娘笑了几声,便出洞去了。我心中方才安定,暗暗地恨肚子不争气,丢这样一个大脸。过了一会,马姑娘又回来了,用衣襟兜着一堆野果,放到我跟前,说道:‘吃吧。’我着实饿了,便低着头不去看她,抓了一个便吃。她在我身旁坐下,也拿了一个野果来吃,忽然叹道:‘你是魔教中人,我是道家弟子。我本该杀了你,哎,偏生你又这样可怜。’你说好笑不好笑,我一个堂堂护法,在魔教中呼风唤雨,在她眼中竟然是“可怜”两个字。”
“她伴我坐了半天,一直不住地骂我。她的声音很好听,我默默地躺着听她说话,心想,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忽然间,只听外面有人喊道:‘师姐!、‘马姑娘!’她脸色一变,起身道:‘有人来找我,我要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将那个小瓷瓶掏出来放在我身边道:‘这几枚“玉露补心丸”你留着吧。’跑了出去。过了片刻,便听她喊道:‘师弟,刘大哥,萧大哥,我在这里!’只听一人道:‘师姐,你说要方便一下,怎么去了这么久,害得我们以为你出事了。’又一人道:‘马姑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让我们一顿好找。’马姑娘笑了几声道:‘没事没事,我追一只兔子过来,追得累了,坐下歇会,歇着歇着就睡着了。’忽听另一人哼了一声,一阵脚步声响起,似是走了开去。马姑娘叫道:‘萧大哥,萧大哥……姓萧的,你横什么?你站住!’几个人追了上去,片刻间便没了声息。我躺在洞里,握着那个瓷瓶,听着她走了,心中……哎,好像被挖去了一块,空落落的。”
周衡心中大起同感,走到他身旁坐下,说道:“箕护法,想不到你也是个多情人,咱们两个真是同病相怜哪。后来呢?”箕扬道:“后来我靠着那几个野果躺了十天,略好一些,便回北地去了。”周衡大失所望,道:“就这样?你没再去找她?”箕扬仰起头,停了片刻道:“我伤好之后,也曾偷偷上太白山找过她几次,她一见我,便拔剑相斗。我让她停手,她道:‘你属魔,我属道,今天你又没伤,自然要见个生死。’我惟有只守不攻。她斗了一阵,见不是对手,便抛下剑让我杀她。我又哪能动手?她便转身就走。如此几回,她始终不肯听我说一句话。”周衡伸手拍拍他肩以示安慰,在他手上撕下一块羊肉来吃,说道:“你甘冒风险,跑到中原来找她,哎,你也太痴情,她也太不领情。再后来呢?”
箕扬喃喃道:“再后来……再后来……”忽然怒道:“再后来,她被一个胆小如鼠的卑鄙小人毁了。哼,道教中人,满口仁义,说得倒好听,出了事情,却不敢承认,让一个弱女子来承担所有罪名,混蛋!”将手中烤羊奋力抛出,轰地一下,击在那火堆上,柴火四溅。周衡吓了一跳,跳在一旁,颤声道:“箕护法,你怎么了?”箕扬站起身,发了疯般叫道:“这般好的一个姑娘,却如此狠心地待她,你这个混蛋还有半点良心吗?”周衡吓得一动不敢动,心道:“原来那位马姑娘下场不好,我的胡小姐呢?呸呸呸,胡小姐那么好的人,自然福寿绵长,百病不侵,无灾无害地活到一百岁。”
箕扬怒吼道:“道教中人都是缩头乌龟,早就该全部杀光,一个不留!我现在就杀了你。”纵身向周衡跃去。周衡大惊,叫道:“救命啊,魔教杀人了!”将手中烤羊向他打去,转身便跑。一步尚未迈出,忽然后领一紧,箕扬已将他提了起来,狠狠掐住了他脖子。周衡呼吸停滞,脑中发涨,双脚不住地蹬他肚子。箕扬咬牙切齿地掐着他,也不躲闪,手上渐渐加力。
便在此时,只听远处一声清啸响起,一人喝道:“魔教恶人,休得猖狂,快快放下人来!”箕扬手上微松,回头望去,只见一群人疾奔而至,为首的是一个少年,脚程奇快,眨眼便到近前,扬眉喝道:“魔徒,还不快放人!”
箕扬冷笑一声,将周衡向旁一抛,说道:“你是哪一派的?”那少年傲然道:“我乃华山玄古宫首座弟子萧骅,容不得你这邪魔在此放肆。”周衡在地上滚了几圈,连滚带爬地奔到那少年身后,弯腰不住地咳嗽。那一群人脚下慢些,此时也赶到了,约有二十余人,在萧骅身后站定。
箕扬哼了一声,负手望天,瞧也不瞧他们一眼。众人顿时大怒,一个矮胖道人“呛”地拔出长剑道:“魔徒,你竟敢对华山派无礼!”箕扬冷冷地道:“你们是想一起上呢,还是一个一个来?”众人怒极,纷纷喝骂。萧骅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朗声道:“玄古宫为天下道派之首,可不如你魔教这般无耻。十八师弟,你去让他见识见识玄古宫的厉害。”那矮胖道人恭身应道:“是!”走上前去,大声道:“魔徒,亮兵刃吧。”
箕扬仍是负着手,说道:“对付你这样的脚色,还需要用兵刃吗?”那矮胖道士怒极反笑,道:“好,好。”一剑疾刺过去。长剑递到他身前半尺处,见他一动不动,呼地收了剑,道:“你为何不还手?”箕扬道:“这一剑飘浮无力,你以为能刺中我吗?”矮胖道士大怒,手腕一抖,长剑疾点而至,快若流星,一闪之间,剑尖已抵到箕扬胸口。
箕扬右手忽地凭空出现在胸前,握住他剑身一折,反手刺出,将剑尖刺入他胸口,又背过手去道:“下一个是谁?”那矮胖道士瞪大了眼,喉间咕咕有声,慢慢软倒下去。
众人都是大惊,想不到箕扬如此厉害,一时寂然无声。一个瘦削道士拔出双剑,走上前去道:“魔徒,我来会会你。”萧骅低声道:“三师兄,小心。”瘦削道士点了点头,说道:“请亮兵刃。”箕扬冷冷一哼,仍是不动。瘦削道士道:“如此,我就要得罪了。”双剑一挥,疾速舞动起来,只见他周身一片剑影,将他整个人裹在其中。他越舞越快,最后竟看不见人,只见一团灰影闪烁,向箕扬移去。箕扬凝神看着这团灰影,待它来到近前,伸手探了一下,后退一步,灰影随即跟上。箕扬又伸手一探,退了一步;再探一下,又退一步。众人见了,个个露出笑容。
猛然间,剑光陡地一歇,现出那瘦削道士来,仰面便倒。只见他两个眼眶及胸口处都是一个血肉模糊的洞,身旁地上掉着两只眼睛,一颗心脏,犹在砰砰地跳动。再看箕扬手上,一片鲜血淋漓。众人见了如此惨状,都是惊呼连声,只听一片呛啷啷地响,十余人拔剑出鞘,便要上去报仇。
萧骅一抬手道:“慢着。”走上前去道:“阁下到底是何身份?”周衡咳了一阵,此刻已好了些,叫道:“他是魔教羯宗护法箕扬,前些天刚带人偷袭过三清洞,杀了好多人。”众人听得这个貌不惊人的魔徒竟是魔教护法,都是一怔。萧骅道:“原来阁下大有来头。请亮兵刃吧。”箕扬冷哼道:“后生小子,不知高低。”萧骅眼中怒火一闪,说道:“既然阁下不愿意用兵器,那我就空手陪你玩玩。”抬手一掌拍出。他与箕扬相隔三丈有余,但这一掌击出,掌风先人而到,呜呜地向箕扬卷去。箕扬挥手一拍,将掌风挡住了。萧骅随即欺近身来,掌拳指肘,疾风骤雨般向他攻到。箕扬见他太过傲气,有心整治他,暗道:“我先煞一煞你的威风。”左手负在背后,只出右手与他拆解。
萧骅一拳向箕扬眉眼间递出,不等他招架,一掌已印到他胸前。掌势尚未用老,右手食指点向他腰间四满**,下面一脚飞出,踢他腿上伏兔**。一连四击,眨眼间完成。箕扬一只右手便有些抵挡不住,忙将左手加入进来,几下化解了攻势,心道:“玄古宫为天下道派翘楚,首徒果然有些本事。”
他两手一出,萧骅便不是对手,立落下风。箕扬手上略略加快,说道:“现在,你还不用兵器吗?”萧骅两只手臂左支右拙地拆解他攻势,不肯去拔剑。箕扬双掌一扬,在他周身布下一圈掌影,只左腰配剑处空出一块,萧骅顿觉压力大增,四面八方都是掌风呼呼,呼吸都有些不畅,脸胀得通红,费力地抵挡他的进攻,身上已中了好几掌。箕扬一掌向他左肩压下,咔喇一声,将他左臂打得脱臼了。他一条右臂奋力招架着,仍是不肯拔剑。
箕扬火气上来,道:“你不拔剑,我可要使兵器了。”自腰间取出短棒,一棒向他头顶挥出,带起一缕锐风,将他头发削下来一大片,再一棒自上而下,在他身前划出。他知萧骅这等少年郎心高气傲,最是受不得辱,因此打定主意要削去他头发,划掉他衣服,叫他光着头皮,赤身**,出个大丑再杀了他。
这一棒划下,犹如利刃割过一般,他胸前衣襟顺着棒端裂开一道缝来。划到乳间之时,只听“叮”地一声,似是碰到了个什么硬物,将短棒弹了回来。箕扬划开他衣服,已有些解气,短棒一举,便要将他头切下。
忽然间,箕扬好似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全身猛地顿住,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萧骅胸前,脸上现出无比震惊的神情。萧骅此时正当生死关头,无暇顾它,见箕扬出了武器,反手便抽出长剑,一剑疾刺过去。箕扬怪叫一声,一个筋斗向后翻出,快逾流星地去了。远远地只听他“啊”地一声大吼,似含着无数悲愤。萧骅死里逃生,不解箕扬为何突然就走,心道:“难道自己不知不觉,这几日剑法已然大进了吗?”
众人见箕扬被打退,纷纷上前祝贺萧骅击败了魔教护法。萧骅也是十分得意,接好左臂,暗道:“虽然弄得有些狼狈,却是十分值得。”将两边头发拨过来盖住被削光的前脑门,拉紧胸前衣襟。一摸之下,碰到一个硬物,正是刚才挡住箕扬短棒的东西,不由大惊,心中连道糟糕,忙将那东西取出来,乃是一块雕工精细的玉饰。只见上面光洁如新,并无划痕,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从脖子上摘下,放入怀中。
众人中已有人过去收拾了两名死难弟子的尸首,萧骅对着两具尸体默哀片刻,叹了口气,道:“那个被魔徒抓着的人呢?”周衡听到叫自己,忙道:“少侠,我在这里。”走上前去。萧骅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会被那魔徒抓来这里?”周衡感他救命之恩,见他有问,忙道:“少侠,我是三清洞弟子。”将箕扬如何设计进攻三清洞,如何残杀三清弟子,如何被清冠真人逼退,如何擒了自己作质,如何胁迫自己一路同行一一说出。
萧骅点点头,道:“魔教实在太过猖狂,被赶到北地还不肯好好老实,竟跑到中原来撒野。你是三清弟子,请你带个口信给清冠掌教。”周衡道:“少侠请说,在下自当效劳。”心道:“萧少侠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却气势不凡,真有大家风范。”
萧骅正要开口,忽然神色一变,道:“有人来了。”众人顺他视线望去,只见十余道人影正向这边奔过来。众人刚刚遭遇箕扬,害怕又是魔教中人,纷纷散开,做好迎战准备。
人影奔近了些,周衡一眼望见,兴奋地叫道:“大师兄!”原来奔在最前的正是定一,后面跟着定闲等一众弟子。众人听得是三清洞的人,这才放下心来。
定一来到近前,看见周衡,认得是前些天被箕扬掳去的弟子,似乎颇有些惊异。定闲道:“小师弟,你还活着?自你被掳下山,我们便日日在会稽山周围搜寻,适才听见有人长啸,因此过来查看,想不到竟见到了你。那魔头呢?”周衡道:“魔头被这位少侠打走了。这位少侠是华山玄古宫的首座弟子,萧骅少侠。”定一听得萧骅打走了箕扬,心中敬意陡生,拱手道:“萧少侠好。在下三清洞大弟子定一。”萧骅点点头,嗯了一声。定闲等人见他如此傲慢,都是大怒,但碍于情面,不好发作。
萧骅道:“定一师兄吗,我正要去三清洞通知你们一件事情,既然遇见了你,我就不去了。前一阵子凌霄派受袭,你们是知道的了。”定一点点头,道:“我们正要去救援,走到半路,碰上了紫斗道长,将我们拦了回去。幸好如此,原来这是魔教的诡计……”萧骅打断他道:“此事这位师弟已跟我说了。”定闲见他如此无礼,忍不住便要发作。定一看了他一眼,他懂得师兄意思,只得不作声了。萧骅又道:“我师父听说凌霄派遭魔教袭击,便派了我们这一队人前去救援。我师父说近年来魔教越闹越凶,现下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有些不好,便让我上了太白山后向前去救援凌霄派的各派说一声,腊月十八在华山上集会,共同商讨此事。我们走到半路,听说魔教围了凌霄派两天便撤军了,各派走在路上也都回去,因此只得一家一家地去通知。幸好遇上你们,三清洞我们就不去了。你提到紫斗道长,大酉山离你们近,就请你们代为通传紫斗道长一声。我们还有许多门派要去,这就告辞了。”带领华山众人转身去了。
定闲愤愤地道:“玄古宫,好神气吗?大师兄,咱们三清洞用得着怕谁,虽然它玄古宫是天下道派领袖,这萧骅如此傲慢无礼,咱们跟他破脸,又怕什么?”定一道:“大战在即,如何能起内讧。玄古宫掌教玉真子真人是天下道派盟主,算来咱们也应该听他差遣。”定闲道:“那我们真的去通知紫斗,他有什么用处!”定一道:“通知他吧,尽尽礼数。”
周衡道:“大师兄,就由我去吧?”他想到一回会稽山上,又是那种没滋没味的生活,况且刚在山上大战一场,见了太多血腥,此时便不想回去,借这个在外游荡一番。定一沉吟片刻,道:“好,你去正好。你到了大酉山,不管紫斗去不去,通知了他就走。你也不必回山了,腊月十八直接去华山吧,我和师父会去那里。”周衡应道:“是。”定一向众师弟道:“咱们回山吧,箕扬料来已追不上了,出来这几天,师父也当急了。”一行人便各施道术,飞腾而去,只留下周衡一人,艳羡不已地看着他们在空中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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