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秘笈偷盗遭擒 算会稽智计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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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昏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一会儿与胡雪娘漫步在夕阳黄昏后,一会儿与胡雪娘携手在夜空里飞行,一会儿两人又坐在湖边石上喁喁细语。正说之间,胡雪娘忽然伸了臂来抱自己,不免大吃一惊,连连挣扎。但她抱得紧,挣了几下挣不脱,便躺下来不动了。正心驰神醉之际,湖中忽然跳出那毛妖精来,伸手将胡雪娘抓下湖去,不禁吓了一大跳,慌忙跳下湖去追赶。那毛妖精转过身来,咧开嘴一声大吼,口中獠牙白光闪闪,历历可数,不由惊呼一声,睁开眼来,一下吓得醒了。
只听一人道:“你醒了?”周衡转眼看去,见床边坐着一个老道,慈眉善目。他感觉有些眩晕,将眼睛闭了片刻,再睁开来向周围略一打量,只见是个小小厢房,桌椅俱无,十分简陋。那老道须发尽白,脸色红润,一身道袍干净整洁,望之似神仙中人,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他身后站着一个中年道士,长须垂胸,神情平和。周衡将自己手背掐了掐,一阵疼痛传来,知道自己还活着,忙爬起来,就在床上跪下道:“多谢道长相救。”那老道士道:“无须多礼。少年人,生命可贵,你有什么事情这般想不开,要撞石自尽?”周衡一愣,猛地想起来,叫道:“胡小姐!胡小姐跟那毛妖精呢?”那老道士道:“毛妖精?可是一个黄毛豺精吗?”周衡听胡雪娘说过对头好像是一个豺精,那毛妖精模样也确实像一匹豺,便连连道:“是的是的,你见到他们了?他们怎么样了?”那老道士道:“那时我们正从阁皂山上下来,看见那黄毛豺精追什么东西进了树木,我怕他害人,就叫徒弟去看看。”那中年道士接道:“我追上去拦住他,还未开口,他便打了我一掌,说什么要我让开,不要耽误他赶老婆。我一听他在强抢民女,便将他擒住,押到师父跟前,将他责罚一顿,放他去了。又走了不多远,就见你倒在地上,抱着块石头,满头是血,天灵盖都裂开了,便将你带回来救治。小哥,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的伤是被那妖精打的吗?我看你样子,还以为你要寻死呢。”
周衡听得胡雪娘并未被毛妖精捉住,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见识过那毛妖精手段,知道他的厉害,此刻听这道士说来轻描淡写便将他制住,心中敬意陡生,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那老道士点头道:“不知哪一派出了这样一个出众的女弟子。”那中年道士自怀中摸出一团白毛,说道:“小哥,我们见到你时,你抱着石头,手心里还握着两把狐毛,我怕是什么要紧物事,替你收起来了,现在还给你罢。”周衡双手接过,道了声谢,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道:“两位道长,还未请教道号?”那中年道士道:“这是我师父、三清洞的观主清冠真人,我道号叫做定一。”周衡道:“三清洞?这里是会稽山吗?”三清洞也是天下闻名的道家大派,不是道教中人,也听闻过它的名头。
清冠真人笑着点了点头。周衡大喜,跳下地来,跪在地上向清冠磕了三个头。清冠道:“少年人,你刚刚醒来,需要休息,不必行此大礼。”伸手去扶他。周衡却不肯起,说道:“道长,弟子周衡有心入教,请您收我入门吧。”
清冠道:“好,好,此事你不说,我也正想提。从此以后,你便是三清洞弟子。”周衡未料到如此容易就入了门,忙给清冠磕了三个响头,道:“弟子拜见师父。”清冠笑道:“好,这是你大师兄。”周衡又转向给定一磕了个头道:“见过大师兄。”定一道:“周师弟免礼。”将他扶了起来。
清冠拿出一卷小册道:“这是入门道术的修炼之法,你拿去好好参详。”周衡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清冠又道:“你既入我门中,便须好好修炼,不可懒惰懈怠。”周衡应道:“是,弟子记住了。”清冠道:“今日你且休息吧,明日一早,自会有人来安排。”转身去了。定一随在他身后。周衡垂首道:“恭送师父、大师兄。”
待两人去得远了,周衡将那书册拿在手中翻阅,只见尽是些调息打坐之法,心中有些迷惑:为何这般容易就入了门,师父又为何授这样一卷经书,难道这些浅显道术师父不教,要靠自己学的吗?想了一会,头疼起来,便不再想,爬到床上,将书册翻了两遍,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正在朦朦胧胧,忽然听到有人道:“小子,起来。“睁眼一看,只见是个道士,道袍污秽,相貌凶恶,一手撑在床沿看着自己。周衡吓了一跳,坐起来道:“这位师兄,我是新进的弟子,你有什么事吗?”那道人道:“日头都老高了,你还睡得像个猪一样,快些起来!”周衡听他言语无状,心中也有些恼怒,道:“这位师兄,你是来找我做什么的?”那道人扬起一把扫帚道:“叫你起来,去扫山门。”周衡莫名其妙,道:“扫什么山门?”那道人道:“你们这些新进弟子都归我调配,我叫你去扫山门,你就得去扫,叫你去帮厨,你就得去帮,明白吗?”周衡白了他一眼,道:“为什么?”那道人睁大眼睛道:“为什么?因为这是山上的规矩,你既然入了三清洞,便要听我的吩咐。”周衡道:“我拜师入门,是来学艺,可不是来跟着你打杂的。”那道人指着周衡放在床头的经卷道:“打杂就不能学艺了吗?掌教真人给了你入门经书,你难道不会练?”周衡道:“这些全凭自己练?师父不教的吗?”那道人道:“那是自然。山上两万弟子,掌教真人若是一个一个指点,岂不要累死了。”周衡惊道:“什么?两万弟子?”那道人道:“我们三清洞号称天下第一大派,人数不多点怎么成?小子,你能入天下第一大派,应当自豪才是。”
周衡一时说不出话来。那道人忽然怒道:“跟你扯了这么久,你还赖在床上,赶快起来。”不由分说,将他拖了起来,把扫帚塞到他手中,说道:“小子,我叫普光,是山上的火工道士,你记住了。掌教真人虽然是你师父,但他老人家天天要忙,一年难得见他几次面,因此将你们这些入门一年以下的弟子都交给我来管。你给我乖乖地听话,手脚勤快些。”一面说,一面将他往外拉。不一会,走到了山门口。普光指着门前上山的石阶道说道:“这条上山大道交给你了,你给我扫干净点,我呆会来看,若是不干净,罚你不许吃饭。”施施然走了,留下周衡在门口发愣。
周衡在心里念叨:“两万名弟子,两万名弟子,怎么会这么多人,拉去打仗都够了。怪不得昨天师父答应收我时那么痛快,反正这么多了,再多一个也不算什么。”拿起扫帚扫了两下,心道:“弟子多了,便不当回事,我一个正式入门的徒弟,连个火工道人都可以支使我做这做那,跟个雇工有什么两样?”一念及此,便想扔了扫帚下山去。但转念想到,自己已拜了师,已算是三清洞门人,就此跑了,岂不是叛出师门?把扫帚敲了两下,心内又道:“管他呢,昨天师父收我入门时好像儿戏一般,他如此不当回事,我又何必同他认真,只当是一觉睡迷糊了,做了个梦罢了。”将扫帚挥舞两下,向着山门大笑两声,便要下山去了。
转过身来,看着脚下石阶弯弯曲曲,一直通往山下,尽头处有些看不清了,忽然心中一愣,自言自语道:“下了山又去哪里?”他心内盘算,接着四处游荡,虽然逍遥自在,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连个媳妇也没有,父母泉下有知,恐怕都不得安宁。不禁又是一阵犹豫,坐在石阶上,抱着脑袋一阵发呆。
想了一会,将怀中那入门经卷拿出来翻了两下,暗道:“也罢,暂且先在山上留下来,反正有饭吃,有床睡,算来也不吃亏。若是学得些道法,以后回去给人祈镶捉鬼,也是一门生计。”摸摸怀中包裹起来的白毛,又暗道:“胡小姐也是学道的,只是不知她是哪个门派。她道法如此高强,我若是学得高深道术,日后见了她,也好叫她刮目相看。若是再有谁敢对她不轨,我便挺身而出,将他狠狠地揍一顿,那时胡小姐难免要对我青眼有加。”心里想着,嘴角不自觉咧出一个笑容来。他发觉有异,忙摇摇头,将脸拍了两拍,拿起扫帚,站起身来,沿石阶扫了下去。
时值深秋,石阶路上掉满落叶,周衡一层层扫下去,只见道旁大树林立,多半已是满树黄叶,但仍有不少松柏依旧一身苍绿,更兼有许多菊花野果之类的耐寒灌木,黄绿交迭之下,十分美丽。周衡心中大爽,暗道:“这地方倒不错,就当是干活挣饭吃吧,别的地方还找不到这样好的活计。”扫得更带劲了。他四处游荡,有时身上银子花尽了,便也去找些活干,换口饭吃,但还没有经历过这样轻闲野趣的。
扫不下二里地,腰上酸疼起来,便丢了扫帚,躺在路旁草丛中歇息,将身边的小野果摘来吃。歇了一阵,又起来扫。如此扫扫停停,不知不觉已是晌午,忽然听见山上一阵钟声响起,他见闻广博,知道这是道观中开午饭的声音,但已经下山门七八里地了,再回去吃饭实在不上算,便将扫帚丢在一旁,摘了一堆野果来吃。一会吃得饱了,腰腿仍有些酸软,坐在地上休息,左右无事,便将那册入门经卷拿出来,照着第一页上,练习呼吸吐纳之法。
一个周天行功下来,身上虽然仍是难受,精神却是大振,便将腿伸到跟前,伸手给自己拿捏。捏了一阵,酸疼之感大减,于是起身又扫。山风一起,将他先前所扫的石阶上又铺上一层黄叶,他也不在意,仍旧不紧不慢地向下扫去。扫不上四五里,到了山脚,他歇了半个时辰,又折过身来朝上一路扫去。
太阳落山之时,他方才回到山上。普光正在山门口,看见他回来,叫道:“小子,这么一截路,你扫了一天吗?好了,你回来得晚,观里已经吃过饭了,你去厨房里寻些冷饭吃吧。”周衡道:“不用了,我不吃了。”他在山下打了只野兔,吃了个饱才上来。
普光也不客气,道:“也好,省下一顿饭来。我带你去睡觉。”将他带到一间厢房前,说道:“这就是你的寝室了,你以后就住在这里。明天早上早些起来扫地。”转身去了。周衡推门进去,只见里面一排铺位,已经睡了七八个人,鼾声如雷。墙角里倒着几样工具,也有锄头,也有水桶,看来这屋都是新进弟子,被普光当作不要钱的雇工使。周衡一天在山路上上下几十里,着实累了,便将扫帚顺到墙角,爬上铺位,蒙头睡去。
第二天一早,便被同屋的师兄叫醒,吃了早饭,不过是些馒头稀饭之类,又下山去扫地。这一次更加悠闲适意,扫一程歇一程,将近中午,还未扫上一半,于是打了些野味,摘了些野果,美美地吃了,又躺在草丛里睡了一觉,慢悠悠地朝山上扫去。到了山上,已是月上柳梢,自回房去睡了。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已渐渐习惯,每日里早出晚归,也没人来管。想来观中弟子太多,掌教也顾不过来。但老弟子却是十分辛苦,周衡每天早上出去时,他们已聚在观中道场上练功,有时回来得早,仍见有人在练。他初时还规规矩矩地扫了几回山道,后来见没人管,也学得油滑了,每日里扫帚一扛,满山乱钻,只晚上回来睡觉。他寻思道:“三清洞收这么多弟子,定是图那天下第一大派的名号,这样也好,我给你充个数,你供我吃饭睡觉,大家各得其所。”天天逍遥快活。
又过几日,朔风渐起,吹了几天,下起雪来,一出门便是奇寒彻骨。他又不敢在观中游荡,山上练功的练功,干活的干活,没几个闲人,若是甩着膀子乱逛,太也扎眼,便每日出了山门,寻一个避风的位置,点起一堆火,慢慢地烤,也还过得。只是闲得无聊,便将那册入门经卷拿出来练。练了半个月,自觉精神大涨,风雪似乎也不再那般刺人,心道:“这东西还是有些意思,三清洞名门大派,到底不是浪得虚名。但各派道法,应该都是不传之秘,为何竟印成册子,连我这样凑数的挂名弟子也人手一份,而且更将门中高深道法刻成石碑,立在道场上,人人都看得,这又是什么道理?”他在山上道场边看见竖着一块巨大石碑,上面写满文字,一问之下,原来竟是门中诸般秘术的修炼之法,不禁大为惊异。天下各门各派,都将本门功夫看得十分宝贵,一般新进弟子,只能学得粗浅道法,入门年头久了,才能学深一些的。更有一些威力惊人的秘技,乃是非掌门人不传,这里面也有个循序渐进的道理,有多深的境界方能学多深的功夫。但三清洞这般毫不在意在将门中秘技尽皆公示出来,丝毫不怕为外人所获,也不管弟子能否领悟,的确匪夷所思。周衡心想:“只怕是师父年纪大了,脑筋有些不清不楚的。”每日看着那石碑,也忍不住想练,但总也练不明白。看那碑上写得清清楚楚,这口真气如何运行,如何经过几条筋脉、几处**位,但自己练时,真气总是提到半路便泄了。练了几次,也就不练,只练那入门道术来御寒。
这一日,雪下得极大。周衡出了山门,就一头钻进旁边的树从中,升了一堆火,听得观内众师兄练功的呼喝声传来,不禁暗暗咋舌:“这般大的雪,就算不冷,落在身上化了也不好受吧。”他见修行有成的老弟子都是不怕冷,每天仍穿着单衫跑来跑去,心中十分羡慕,此时便盘腿坐下,练起那入门道术。这些道术虽然粗浅,却十分有用,周衡练了两个月,自觉身轻体健,精神健旺,每日里上山下山,竟也不觉得累。他十分欢喜,暗暗盘算此番拜师还是划得来,已将那册经卷记了个烂熟。他先前想入道教,不过是对呼风唤雨、飞天遁地的道术好奇,此时入门已久,见众弟子每日里练功,也不过如此,便将学道的心也冷了,只是山上还有个吃饭睡觉的位置,暂且留下来得过且过。
三清洞是内丹道家,所修道术多是静坐存想之类,周衡坐了片刻,脑中一片清明,再加上火光印人,暖意袭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身上奇冷,打了一个哆嗦,醒了过来,只见冷风不知何时转了向,篝火已被雪打得熄了,身上都落了一层雪。忙爬起来,将雪抖落,捡起熄柴,换了个避风的所在,摸出火刀火石,嚓嚓击打。那柴被雪浸得微湿,难以点着,周衡也不急,拣出还有余烬的几根,吹了几下,凑近火石接着打,心里想道:“看来练得有些功力了,身上落了这么些雪,居然才醒。”
正打火之际,只见不远处的山门口走出一个人来。周衡也不在意,接着打他的火。那人走出山门,探头探脑地望了望,拨开树枝,往周衡这边走了来。周衡有些奇怪,好好的大路不走,却往树丛里钻来,难道是跟自己一样偷懒的新弟子?但瞧他身上却是穿着老弟子练功的大袍,而非新弟子的短衫。再看他神色慌张,一路走一路回头望,紧紧捂着胸前一个东西,竟像是作了贼的。周衡心道:“这个人有些古怪,难道是受不得山上的苦,收了东西要偷偷溜下山去的?也对,老弟子生活清苦乏味,每天除了练功还是练功。师父不大管我们,管他们却是甚严,真是熟人好欺负。嗯,我在这里呆上一年,成了老弟子,要不要也跟他一样,卷了铺盖就走?”
胡思乱想之际,那人已走了过来。周衡坐在地上,四周为树丛掩盖,外面难以发现,那人又是慌慌张张,不住地回头看,扒开一截树枝,猛然看见前面竟然坐着一个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下蹦起老高,张嘴便要大叫,发觉不妥,连忙上下颚一合,抑住声音,情急之下用力过猛,竟将舌尖咬下一点肉来。
周衡站起身笑道:“这位师兄,你好!”那人后退两步,屈膝握拳,神情警惕地盯着他。周衡道:“师兄,你想下山去吗?你请吧,我不告发你。”那人脸上阴晴不定,瞪周衡一会,张嘴“噗”地吐出一口血。周衡好生歉疚,说道:“这位师兄,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吓你,只是天气冷,我躲在这里,准备点火来向,没成想你突然过来。你快些走吧,山上那么多弟子,料来没十天半个月,他们也不能发现少了人,你尽可逃得远远的。”那人又看了他两眼,神情略微缓和,凝神注视着他,一步一步向旁走去,将手中的几张纸放到怀里。周衡见那纸上写满了字,俱是潦草不堪,依稀可见“泥丸”、“丹田”等字,说道:“师兄,你这是记载的道法吗?石碑上都有,你……”那人猛地脸色大变,忽然扑上,挥拳就打。周衡猝不及防,下巴上中了一拳,登时头晕眼花,仰面跌倒。那人似未料到这一拳如此轻易便得了手,愣了一愣,跳到他身上,狠狠掐住了他脖子。
周衡脖子被掐,极为难受,嘴张得大大的,发不出一点声来,两脚乱蹬,双手将火刀火石不住向那人头上打去。那人脸上被打开了几道口子,鲜血流了满脸,咬牙切齿,神情狰狞,手上越发用力。周衡在地上蹬出了两道槽,手上渐渐无力,软软地掉落下来,右手摸到一个什么东西,想也不想,抓起来就向那人脑门捅去。那人“啊”地大叫一声,一下跳了起来。周衡得脱,翻身爬起,扶着一棵小树死命地咳嗽。那人龇牙咧嘴,脸上黑了老大一块,不住淌下血来。原来周衡慌乱中刚好碰到了一截尚有余火的柴禾,正好将红炭杵在了他脸上,将他烫破了一大块皮。
那人顾不得脸上有伤,见周衡爬起来,忙双手捏个指诀,口中念念有词,在身前凭空凝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球来。周衡咳了两声,抬头见了这等诡异情景,知道他在施用什么道法,忙放声大叫:“救命啊……咳。”咽喉仍难受得厉害,一叫之下,禁不住又咳了起来。那人大惊,叱了一声:“疾!”两手向前一推,那个火球顿时向周衡飞来。
周衡所练的呼吸吐纳、运行真气等都是一些强身健体的基本道术,此时为人攻击,却是毫无办法,大叫一声,转身就逃。那火球随即跟了上来,如同长了眼一般直向他追到,赤红的火焰吞吐着,在一棵枯枝横伸的小树上挂了一下,顿时腾腾地燃了起来,片刻间,整棵树都着了火。周衡听得身后的毕剥声越追越近,仓皇间猛地向旁一折,转了个向,回头看时,那火球也跟着拐了个弯,又追上来,不禁心中暗暗叫苦,跑得更加快了。
这山门口树木繁多,大多已掉光了叶子,只剩光秃秃的枯枝。那火球引燃了十几棵大树,一时浓烟滚滚,烈焰张天。那人心中大急,双手连点,火球追得更加快了,离周衡越来越近。那人口中喃喃念了几句,猛地将手一扬,火球倏地加速,撞在了周衡背心。周衡陡然觉得背后贴来一物,又烫又痛,连肉都滋滋响了起来,当下惨叫一声,拼命往前一跳,居然跳了开来,随即发觉身上衣服已烧着了,忙双手连扯,扯了下来,百忙中回头一看,那火球就在身后三尺远处,腾着火光,热气袭人,虽然不过拳头大小,但此时看来,就如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大猛兽般,登时心胆俱裂,两条腿跑得泼风也似,那火球居然也被他越甩越远。
他回头一望时已看得清楚,那人一手指着火球,慢慢转动手臂,似乎是在控制火球前进方向,心想:“我跑得要死要活,你却是站着不动,累也被你累死了。”脚下略偏,慢慢拐了方向。此刻是在搏命,甩开膀子跑得两耳呼呼风响,鼻涕、涎水流出来,挂了满脸。
那人道法也不甚高,施展这个火球术已耗了大半精力,方才又操纵火球狠命追击了一记,此时力不能及,火球渐渐慢了下来。却见敌人绕了个大圈子,竟向自己奔来,心中不由微惊。看他跑得极快,片刻间便已来到近前。只见他赤着上身,嘴像濒死的鱼一般张得大大的,吐出许多白沫来,糊得满脸都是,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样子极为骇人,不禁吓了一跳。一愣神间,他已奔近身来,怪叫了一声,合身扑上,向自己压了下来。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慌忙一拳递出,正打在他鼻子上,鲜血飞溅,但他来势不减,仍是狠狠压下,自己一下被他带倒在地,一转眼间,看见他背后火球正飞速追到,不禁大吃一惊:这一下若是击中,岂不是要将两个人都烧死了。忙念了两句咒,将手往旁一指,火球顿时绕了个弯,向一旁飞去,随即又冲了下来,正待施展法术让它停下,身上那疯子突然双臂一张,将自己一把狠狠抱住了,双手被他箍在身子底下,动弹不得,这一下直吓得魂飞魄散。只见那火球呼地飞下,片刻就要到跟前,他知若是沾上了那火球的火,不烧成一堆灰烬绝不会停,急忙奋力挣扎,要将两手抽出来,哪知这疯子抱得死紧,挣不开来,忙又挺起膝盖,狠狠撞他小腹,直撞得他张大了嘴,哇哇大叫不止,却仍是不肯松手。眼见那火球已到了他肩头,一阵炙热之气传了过来,不由叹道:“我命休矣!”紧紧闭住了眼睛。
只听“呼”地一声,身上感觉并未烧起来,睁眼一看,只见一个老道士、一个中年道士带着一群三清洞弟子站在身前。老道士鹤发童颜,不怒自威,中年道士不动声色,沉稳凝重,不是清冠真人与定一是谁?顿时吓得一阵哆嗦,不敢再动了。周衡却还四肢使劲,死死地抱住他,嘴里呜啊有声,在地上扭来扭去。定一走上前去,在他头顶上轻轻一击,将他提了起来。周衡只觉一股清凉之气从头顶传入,立时身子一松,任人摆布。
清冠真人眉头微皱,回头道:“你们把火先灭了。”身后弟子应道:“是。”散了开来,有的回观中拿水桶,有的就捡起枯枝抽打火苗。
清冠真人走上前来,那人立即从地上弹起,跪下来连连叩头道:“道长,小人知道错了,小人不该自不量力,到山上来偷抄秘笈,求道长饶过小人吧!”说着自怀中将那几张纸拿了出来。清冠真人接过,看了几眼,说道:“你是什么人?”那人道:“小人名叫张五,是山下巨剑门的,一向仰慕贵派道法高明,听说宝观内道法公示,所有道术都刻在一块石碑上,因此壮着狗胆,前来偷抄,所幸天理昭彰,下山之时被这位道兄撞破了,将小人教训了一顿。小人只抄得几段,全在这里了。”他一心示好,竟说是周衡教训他,但瞧周衡这幅丑态,谁教训谁还未可知。
清冠真人将那几张纸翻了翻,说道:“你有几处抄错了的,拿笔来,我给你改一改。”张五“啊”了一声,有些莫名其妙,慢慢自怀中掏出一只狼毫小笔,双手递了过去,心中惴惴不安,不知这老道此举何意。
清冠真人接过笔,在纸上改了几处,将纸笔递还给他道:“这下是对的了,你拿回去吧。”张五慌忙叩头不迭,连连道:“小人不敢,小人自知犯了弥天大罪,求道长重重责罚小人。”他见清冠真人此举阴阳怪气,吓得三魂掉了两魂,害怕他是怒极反笑,下一步就要狠狠地整治自己。
清冠真人道:“你起来说话。”声音中似乎有种不容抗拒的威严。那人应了一声,茫然站了起来,浑身筛糠一般抖个不停。清冠真人道:“你把这几页道法拿回去,但不许你为非作歹。你将它练得熟了,将来天下有难之时,望你倚之镶助正道。”那人看看清冠真人,又转头看看定一,迟疑着接过,又看了清冠真人几眼,后退几步,转身兔子似地飞奔而去。
清冠真人向定一道:“这个弟子如何了?”定一道:“他只是受惊过度,背上为磷火术所伤,略加调治,歇息几天就没事了。”清冠点了点头,朝山门中进去了。定一将周衡交给一名弟子,交待两句,也随他进去。
周衡在床上躺了两天,自觉已无大碍,背上伤口虽深,所幸那火中无毒,三清洞秘制的金创药又具奇效,两天下来,已好了十之七八。只是心中不忿:“我好容易拦下一个贼来,险些将小命搭上。那人可是来偷抄三清洞的秘笈,要坏三清洞的根基,师父还怕他抄错,改正了再送给他,我吃这番亏,倒成了多余。老道士脑筋一定坏掉了。”
又将养得几日,伤势已差不多痊愈,普光又来催他扫地。他此时对三清洞已极为失望,抱定了一个混日子的念头,每日里拎了扫帚在山中四处晃荡。普光管着许多人,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也顾不上他,他便仍旧像个浪荡子般各处闲晃。
山中岁月易过,转眼已近一年,又是秋风微露起时。这一日,周衡早早起来,照例拎了扫帚摇摇摆摆地下山。普光远远地过来,高声叫道:“小子,你刑满升天,今日不用扫地了。快去道场,定一师傅要正式教你们学道了。”周衡一愣,猛地想起来,自己上山已经一年了。一年前正是这个时候,自己鬼使神差地被弄上山来,混了一年日子,到如今仍是吊儿郎当,一事无成,若是见了胡小姐,怎生在她面前抬得起头来?心中不禁一片惘然,暗道:“也罢,且去学一学三清洞的道法,若是不中我意,还是早些下山去谋个前程,省得在这里虚耗光阴。”丢了扫帚,向道场走去。
道场乃是削平了一座山头所建,极是宽阔,容得万人。此时上面人头涌动,已整整齐齐地排了数千人,仍丝毫不觉拥护。周衡探头探脑地进去,在队尾找了个位子站下。只见道场前面搭了一座高台,正中间一把太师椅,端坐着清冠真人,定一站在他身旁,俯视众师弟,自有一番威严。高台两旁排着两列道童,衣着整洁,手捧拂尘。高台正前方摆着一个五尺高的大香炉,十分严肃,场中数千人寂然无声,只山风呜呜作响,刮得脸生疼。不多时,又三三两两地进来了一些人,瞧模样都是刚由老弟子升为新弟子的门人。
看看人来得差不多了,清冠真人点了点头,定一便走上前去,一旁道童点燃三根拇指粗细、五尺余长的大香,定一接过,恭恭敬敬地插到香炉中。周衡心道:“看来下一任掌教要由定一师兄做了,师父将祭祖这等大事都交由他来办。”
定一插了香,拜了几拜,面向众人道:“诸位师弟,你们好。”他声音也不见如何响亮,但场中数千人在山风呼啸中仍是听得清清楚楚,众人知他功力深厚,都露出艳羡的神色来。
定一接道:“你们入门已经一年,但尚未能修习道法,我知你们心中必有疑虑。其实并非三清洞藏私,而是修习道术十分辛苦,身体差些便吃不消,你们在山上做了一年活,练了一年入门道法,已将底子打得牢固,现下便能正式修习三清洞上乘道法。”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定一又道:“你们既入道教,于道家概况不可不知。天下道教门派繁多,都分为两派,一为符箓道,以画符为主,一为金丹道,以炼丹为主。金丹道又分为两派,一为外丹,一为内丹,外丹道家冶炼仙丹,服食修道,内丹道家以身为炉鼎,意为丹药,修炼自身。咱们三清洞属金丹道中的内丹道家,不如符箓道与外丹道那般轻闲,画符炼丹即可,需每日勤练不缀,刀尖火头上滚过,方能得成正果。”周衡心道:“原来道家还分这许多门类,早知如此,我便投一个符箓派画符去。”只听定一又道:“你们既入了三清洞,三清洞自会尽心竭力教导你们。本门所有道术都刻在道场边的石碑上,你们可以随意修习,但万万不可偷懒懈怠,我们会严加督责。这里地势极高,一年四季山风凛冽,正可锤炼你们心智,于练功大有益处。我话不多说,大家这就开始吧。”众人欢呼一声,一齐涌到石碑前去看。清冠真人站起身,同定一下高台,出道场去了。
众人各自选定一种,修炼起来。周衡缩着脖子看了半天,拣了一段最短的,练了半天,不得其法,便抛了不练,另选了一种,练了一阵,天色已晚,各自回去睡觉不题。
此后便是日日练功,每天从时开始,一直练到时方歇。这下可苦了他了,以前扫地之时,何等快活,现在却每天被锁在道场上练那毫无趣味的道法,加上道场正当风口,山风肆虐,偏生他们所穿的又是宽大的袍子,冷风鼓荡进去,如同置身于风箱之中,冷得不可开交,但练功之时,气息运行,寒冷之感便会大减,只得从早到晚,一刻不歇。那些道法十分难练,他又是个懒散性子,每一种练个一天两天,浅尝辄止,不见丝毫长进。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当真苦不堪言,心中后悔不迭,渐渐萌生退意。
这一天清早,所有人都还在睡梦之中,忽然听到山下传来一声长啸:“清冠掌教!”凄利尖锐,声震四野,好似打了个雷般,在群峰中回荡不休。周衡猛地醒来,精神一振,套上衣服就跑了出去。这一个多月里,每天都是练功练个不停,实在无聊透顶,陡然出了事情,自然要去瞧瞧热闹。
等他打开山门,只见以前常扫的那条上山石阶道上摇摇晃晃地走上来一个人。此时晨光稀薄,看不太清楚,似乎是个老者。他走了几步,晃了两晃,一下瘫倒在石阶上。周衡忙朝下奔去,心中有些不解:“难道刚才那声巨吼是这个人发出来的吗?那他应该功力极为深湛才是,怎么却一副病鬼样子?”
待奔到近前,不禁吓了一跳,只见是个矮胖老道,满身血污,将一件灰色道袍染作了红色,一条右臂齐肩而断,只用衣襟缠了一缠,仍不断有鲜血渗出来,脸上一道长疤,自右鬃起,斜斜划过眼睛、鼻子,直到左腮,深达半寸,右眼已被划得瞎了,眼框成了个大窟窿。鼻子被划成了两半,耷拉在脸上,一耸一耸地**。周衡见此惨状,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嘴里,呆呆地站着不敢目前。
那老道听见脚步声,睁开一只左眼,看见周衡,费力地张口道:“清冠掌教!”周衡忙上前道:“老道长,清冠掌教是我师父,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他看这老道气息奄奄,已是命不久矣,只怕一时三刻就要咽气,因此连忙问了出来。
那老道直着眼睛,仍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清冠掌教,清冠掌教……”周衡见他神智已失,便忍着恶心,不去看他脸,伸手将他托了起来,要将他带上山去找师父救治。
刚走了几步,眼前人影一花,忽然冒出一个人来。周衡吓了一跳,险些滚下山去,见正是清冠真人,忙道:“师父,这个人不行了,他口口声声要见你。”又摇摇那老道,说道:“老道长,快醒醒,我师父来了。”那老道仍是喃喃地念道:“清冠掌教,清冠掌教……”
清冠真人皱皱眉头,示意周衡将他放下,伸手在他头顶与背心摩挲片刻,一股真气度将过去,那老道顿时咳嗽两声,眼睛明亮起来,转头看见清冠真人,腾地翻身坐起,一把抓住他手,急道:“清冠掌教,我是……”清冠真人道:“我认识你,你是金庭山凌霄派的赤阳子。你不要慌,先把这颗‘百草救心丹’吃了,缓一缓神。”赤阳子摇头道:“我已是垂死之人,不要再费净冠道长炼就的神药了。清冠掌教……求你快去救救本教。”一口气说得多了,又咳嗽起来。清冠真人忙给他送了一股真力,问道:“怎么回事,凌霄派怎么了?”赤阳子喘息几下,说道:“魔教……魔教进攻本教了。”清冠真人惊道:“什么!”赤阳子接道:“魔教千余人袭击本教……本教三百弟子……力不能敌……我拼死杀出,来请救兵,清冠真人……求你……”一口气再也接不下去,下半句话便憋在口里说不出来,一只眼睛睁得老大,瞪着清冠真人。清冠真人道:“你放心,我即刻率人前去求援。”赤阳子点点头,脑袋一偏,一只眼睛终于闭上了。
清冠真人放开赤阳子,站起身来。此时定一已带着几名弟子下来,听见了赤阳子的话。定一上前道:“师父,魔教此番竟敢南下中原,明火执仗地围攻道派,此事有些诡异。想那凌霄派并非什么大派,魔教为何连大五岳阵也不顾及,出兵南下?若是为了削弱道教,实不值得冒此大险。”清冠真人点头道:“此事确实古怪,其中定有阴谋。但友派有难,我们岂能坐视。这几年魔教闹得越发凶了,若是任他们逐步蚕食道教实力,几年后大战一起,道教便更无还手之力了。定一,你马上去准备,咱们带两千弟子,驰援凌霄派。”定一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清冠真人又向周衡等众弟子道:“赤阳子也是道教中有数高手,却被魔教伤成这样。你们将他安葬了吧。”众弟子齐声答应,清冠真人长叹一声,转身进观去了。
等周衡等人将赤阳子葬妥回来,清冠真人同定一早已带了两千弟子下山去了。周衡心内道:“观内平时看来一盘散沙,大家各顾各的,师父也顾不上管,想不到一旦有事,片刻间便能应对,看来师父还是有些高明的。”也不去道场练功,径自回房又睡下了。他盘算师父与大师兄既然出了门,今日观中必然更加松懈,这个懒无论如何都要偷一下的。
这一觉直睡到下午方醒,正在思量是接着赖床还是起来去吃饭,猛然间轰地一声大响,整间屋子都摇晃起来,外面一片惊呼声响起。周衡心道:“糟糕,莫不是地震了?”从床上弹起来,夺门而出。只见众人四散奔逃,一片混乱。周衡寻思道:“道场这么大一块空地,正好躲避地震。”三步并作两步向道场赶去。此时观人众人都你没头苍蝇一般乱撞,人人惊恐莫名,不知如何是好,在观中四处乱跑。
周衡几步赶到道场,一看之下,顿时心凉了半截,一**坐倒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只见道场中不知为何竟然立着一座大山,下面鲜红一片,血流了满地。场边可见些残肢断体,数千弟子就被这座山给压死了!想到平日里与自己一起练功的师兄弟此时都变作了肉酱,自己若在,也早跟他们一样了。不禁又是奇,又是惊,又是怒,又是悲,坐在地上,脑中乱成一片,动弹不得。
忽然间,只听山下杀声震天,不知多少人向山上攻来。观中众人一惊,更加乱成了一锅粥。忽然一人叫道:“是魔教,魔教的人杀来了!”众人顿时大哗,观中更加乱了,观中道路上挤作一团。其实众人中不乏堪与魔教一拼的道术高深者,但众人先是被那陡然飞来的大山压死了数千人,震慑了心神,魔教此刻又大肆攻上山来,都丧失了斗志,人人惊恐不安。
道场正当山门口,周衡坐在道场边,听得山门外喊杀之声越来越近,脑子里一片混乱,明明知道该起身逃命,但不知怎的,就是动不了,只呆呆地坐着。片刻间,喊杀声已到近前,“轰”地一声,山门洞开,一队身着五彩的汉子跃了进来,隐隐可见后面还有大队人马,顺着石阶路排列下去,望不到头。周衡首当其冲,眼看就要被斩杀。
就在此时,只闻身后一声暴喝,一个高大道士带着几人冲了过来,照准敌人提剑便砍。这高大道士异常勇猛,一把巨剑几有人长,一剑便砍翻好几个敌人。但见他左冲右突,所向披靡,如虎入羊群一般,所过之处倒下一路尸体。这几人都非庸手,将那一队魔教弟子逼得不住倒退。门外还有许多敌人想要进来,但山门口被堵住,只得干着急。周衡已看得清楚,那领头道士正是三清洞二弟子定微。
定微几人将那队贼人逼到门口,门外已是大伙魔教弟子。那队人被挡住去路,后退不得,发死力向前杀来。定微将巨剑倒插在地上,两手一抬,结了几个手印,周围顿时飞沙走石,一阵狂风平地卷起。定微将手向前一指,狂风便向魔教弟子推去,立时吹翻了好几个,站立不稳,向后倒去。他们站得紧,又处在下坡路上,一个挨一个,倒下了一大片,山门处便空了出来。定微跃过去,两下将门合上,挂上门栓。
周衡眼见一场厮杀就在旁边发生,身上被溅了不少血迹,脑中更加晕晕乎乎,愣愣地盯着定微看。只见定微跃上路旁房顶,仰天长声道:“三清观弟子,听我号令!”这一声如平地生雷,响彻云霄,观中乱哄哄的弟子立时都静了下来。定微又道:“所有人拿上兵刃,准备御敌!”众弟子听出是二师兄在发号施令,心中一定,各自去取兵刃。此时有了目标,丝毫不见慌乱。众人都是道家子弟,道教主张养心炼气,心智远比常人坚定得多,只是陡然遇袭,又群龙无首,才不免惊慌,此时有了首领,便都镇定下来。
定微又道:“定嗔,你带一千人去防御后门;定疾,你带一千人左右巡视;定闲,你将观中弟子分成三拨,轮流上阵!”他带来的几人中便有三人躬身道:“是!”转身疾奔而去。周衡被他一吼,也清醒过来,想到死难的师兄弟,心中惊怒交加,在地上捡了一把短刀,拿在手中,站到定微身后。
门外喊杀声又起,便听门上劈啪乱响,似乎魔教弟子将刀剑在门上乱砍。这门乃是沉香木所刻,厚达五寸,坚逾钢铁,寻常兵器哪里动得分毫。外面的人砍了一阵,便不再砍,门外一时安静下来。

观中一片呼喝声、脚步声响起,定闲等三人正在安排众人各司其职。过了盏茶时分,声响渐低,似乎已安排得差不多了。就在此时,突听门外响起两声:“嗬嗨!”“砰!”山门猛地一颤,抖落不少灰尘,魔教弟子正在用巨木之类的大型器械撞门。只听砰砰之声不绝,门外越撞越疾。
外面每撞一记,大门就猛地一跳。几人站得近,感觉连脚下大地都在随着颤动。大门被撞得吱吱直响,一点点向后退开。原来那门虽然是沉香木做的,不怕撞击,但门钉却是寻常铁钉,撞了几下,慢慢冒了出来。眼看再撞几下,大门便要被撞倒,几人不禁脸色发白,齐齐望向定微。只见他叉腿站着,两手扶着倒插在地的巨剑剑柄,脸上毫无表情,虎躯巍然不动,凛凛生威,心下方才稍定。这时,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定闲已带着一队人赶了过来。
定微回头一看,只见大约两千人的样子,点了点头。定闲上前道:“二师兄,咱们打开山门杀出去吧。”定微道:“再等一等。”只见“砰”地响一声,大门便向里退几毫,又响了几下,几枚门钉已被完全撞了出来,露出生锈的钉头,整块门摇摇欲坠。定微将巨剑拔起,斜斜提在手中,喝道:“准备了!”众人立即握紧兵刃,屈腿勾腰,准备冲出去厮杀。
又是“砰”地一下,大门晃了两晃,在魔教弟子的欢呼声中,吱吱哑哑地向内倒下,轰地砸在地上,扬起漫天尘土。定微将巨剑一举,大吼一声:“杀!”当先冲了出去。众人齐声喝道:“杀!”潮水一般向前冲出。
魔教弟子撞开山门,正在欢喜,只见大门倒下,里面涌过来一队三清弟子,各个都是一怔。一愣神间,抬巨木的几人已被斩杀。后队猝不及防,登时被向下压去。
定微那支巨剑威力非凡,又长又宽,犹如一块大铁板,一剑挥开,便有数人被斩杀。他舞得又疾,剑锋上带着一股锐风,魔教弟子一碰上他剑,便如同被铁锤猛击了一记,向旁飞出老远。他杀得狠性发作,大吼一声,将巨剑舞成一道光幕,一步步向下压去,前面的魔教弟子不住惨叫着被打飞。众人为他神威所感染,发力拼死向前猛打猛冲。魔教弟子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一名首领模样的魔徒哇啦叫了一声,分开众魔,跃上前来,挺起一杆烂银枪向定微刺去。定微猛喝一声,将他震得呆了一呆,手中巨剑疾刺而出,竟比他银枪还长,一下插进他咽喉中。那魔徒身子一软,望后便倒,眼睛犹自睁得大大的。魔教众人顿时大乱,再也无心恋战,纷纷向下逃去。石阶路上不好走,一时跌翻了不少,后面的人就踩在前面倒地的人身上过去,只闻哀号遍野。定微领着众人追出老远,大胜而回。
众人胜了这一场,一扫方才的惊慌,都极为兴奋,纵情欢呼起来。周衡方才刺死了两个魔教弟子,心中微微有些后怕,但瞧众人如此兴高采烈,也激动起来,随着扬刀大叫。
定闲一指山下隐隐可见的魔教旗帜,说道:“二师兄,咱们不如一鼓作气冲下去,与这群魔崽子大干一场。”定微道:“不成,咱们还不知对手虚实,且先回观中去。这次师父刚走,魔教便来攻山,其中定有蹊跷,还是一切小心为上。”率领众人又回到观中。
众人上得山来,立即修补山门,准备迎敌。定微便安排人各处防御。三清洞乃是依山而建,多就地取材,以山壁作墙,难以攻进,但仍有一些低矮围墙,容易爬上,需要派人守御。周衡便被派去守卫山门西侧的一堵院墙。
众人齐心协力,片刻工夫便在各处围墙边挖下陷坑,布下绊索,备了勾挠,管教敌人有来无回。周衡挖土之时,想到那座大山,心中犹自发悸,问身旁一个身着短衫的新进弟子道:“道场里那座山是怎么回事?怎么无缘无故会突然飞来这么一个东西?”那人脸上立时露出恐惧的神色,说道:“太吓人了,我当时正在道场边锄地,忽然觉得天上暗了下来,抬头一看,就见一个黑乎乎的大东西正往下掉,轰地一下,正砸在道场中央,好像地动山摇一般,将我震得两脚离地一尺多高,地上裂了好宽的缝。道场上正练功的几千名师兄,大都没有跑掉,被活生生地压死在里面了。我听有的师兄说,这山是魔教用法术搬来的,这是真的吗?若是他们再砸几座山下来,岂不要将整个道观都压得没了?”周衡心中一惊,暗道:“搬过一座山来,天哪,这得多深厚的法力!我们这些半吊子徒弟,如何抵挡得住?”激越之心顿时一黯,但不好在师弟面前流露,只跟他拣好的说:“不会,魔教若是有能力还能搬山,早就该一座接一座地扔下来,把这里夷为废墟了,哪里还会辛辛苦苦地上来攻山?”那人神色一定,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所有人忙碌已毕,定微道:“魔教随时可能再度攻上来,大家不可松懈……”陡然间,只听一声极为尖利的呼哨声在山下响起,音调高得难以想象,回声在群峰中传来,半晌不歇,将观中召集徒众的在铜钟都震得嗡嗡作响。山林中鸟雀受惊,不知几万只遮天蔽日地飞了起来,叽叽喳喳地叫成一片,都被那呼哨声余音压制住了。众人均是大惊,相顾失色。定微心道:“这发声之人功力比我还要高,应该就是他使搬山术搬来那座大山的了。糟糕,魔教中有这等高手,该如何应付?”那哨声一歇,喊杀声便起,魔教又杀了上来,原来这哨音是进攻的讯号。
定微喝道:“迎战!”众人立即拿起兵刃,准备厮杀。喊杀声由远及近,片刻间来到近前,大门又砰砰响了起来,墙头上爬上许多魔教弟子来。众人举起早已备好的长枪大矛,将其一个个刺下地去。道教中人多使剑,观中这类长兵器不多,有人便找来一些木棍扫帚猛敲猛打。也有悍不畏死的魔教弟子不惧刀枪,挺身跳进墙内,都落进了陷坑之中,被坑内木刺扎死。周衡见敌人中有许多都是头戴金饰圆帽,身穿花点短衫,打着赤脚,他见闻广博,认得这是北地姜族人,心道:“魔教中怎么会有这些蛮子?”手上不停,勾挠伸上墙头,勾下来一个魔教弟子,掉落地上,立即被乱刀砍死。
此时众人已砍了棵一人粗的大树顶住了门,外面虽然撞得山响,大门却巍然不动。爬上墙头的魔教弟子或被刺落,或掉进陷坑中,众人守得不慌不忙。定闲杀得兴起,大声道:“魔崽子们,都来吧,道爷送你们上姥姥家去!”
突然间,天上忽哨几声,约有二十几个身着青袍的魔教中人飞上天空,飘飘悠悠地停在众人头顶上。众人正仰头去看,天上火球、冰箭、龙卷风猛地袭落下来,顿时便有数十人被打死,众人赶忙纷纷躲避。定微喝道:“定字派弟子,跟我上!”巨剑一摆,腾身而上。便有四十多名定字派弟子各个施展法术,飞身迎上那在天上施法的魔教高手,双方接住混战起来。定字派弟子都是较早入门的三清冠精英,道法远较一般弟子为高,但清冠真人此番下山救援凌霄派,因防魔教有甚阴谋,将定字派弟子带去了大半,留在观中的,便只这四十余名,且大都是道术较浅,清冠真人以为尚不足以与魔教对敌的。此时这四十余人与魔教二十余高手对起阵来,一时胜负难分。地上交战的两方都抬头看着天上的战局,各自为己方呐喊助威,顾不上厮杀,攻守缓和下来。
定微一人独战三名魔教高手,犹自行有余力。魔教三人虽是围攻他一个,反倒是守多攻少。定微偷眼向四周望去,只见众师弟以多敌少,已是占了上风,虽一时难以取胜,但也不过片刻间事,心中大定,剑出如风,妙招迭发,将身前三人逼得手忙脚乱。地上众人见了,也都大声疾呼,纷纷喝彩。
正打得快意,陡闻后门处一阵喊杀声猛地响起,众人一惊,墙外的魔教弟子却是欢呼起来,一个接一个爬上墙头,撞门也更加疾了。只听后门杀声震天响起,前面敌人又是潮水般攻来,众人大半都是新弟子或练功不久的老弟子,当此之时,俱是胆战心惊,便有不少魔教弟子趁机跳了进来。天上那二十余魔教高手也是精神大振,连出狠着,不要命地反扑过来。
定微见下面已跳进几十名魔教弟子,都向大门边杀去,显是想要打开大门,放外面的魔教大军进来。当下巨剑一挥,逼退缠斗不休的三人,喝道:“三清弟子,开山门,杀出去!定闲,你下去。”定闲明白师兄是让自己下去指挥,应了一声,挥剑使出一记杀着,近开正相斗的敌人,腾身下去,一剑刺死一名跳进墙来、已杀死不少三清弟子的魔教高手,厉声喝道:“打开山门!”门边的几名弟子忙搬开顶门的大树,砰地一声,大门被撞了开来,魔教弟子大呼着杀入。定闲跃上前去,举剑大叫道:“杀!”挺身迎上。众人随着他冲上,在山门口杀作一团。众人此时腹背受敌,心知若是挡不住这股敌人,让他们冲进观来,前后夹击之下,必定死无葬身之地,因此都是拼了命向前杀去。魔教弟子在外面磨了半天,此刻方才进得门来,也是锐气正盛,双方就在门边打得天昏地暗。
杀了顿饭时分,三清众人到底是背水一战,护家心切,勇气上来,势不可挡,魔教弟子渐渐抵挡不住,向门外退去。
门外就是石阶山路,这是个两头不讨好的地势,往上攻时是仰头作战,力气先要折上三分;后退时又是往下直冲,加上脚下不平,若是后有追兵,便是训练有素的大军也要溃散。魔教这一退之下,后阵顿时一阵松动,定闲瞧出便宜,趁机猛冲上去,将魔教弟子尽数逼到石阶路上,居高临下,一阵乱杀。魔教弟子立时大乱,前队挤着后队,滚滚而下。定闲追出一截,担心后门被攻破,又心急火燎地率众奔上山来。待上了山,只听后门处喊杀声已歇,方才松了一口气,心道:“幸好定嗔师兄守住了。”
定微听见后门遇袭,料到定嗔勇猛果敢,道法又仅比自己略逊三分,况且后门处也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决计守得住,因此才下令众人不管不顾地冲了下去。果然过不多久,大门前一战得胜,后门喧闹声也平息下来,定嗔已将来犯之敌赶了出去。天上的二十余魔教高手见大势已去,无心恋战,各个扭头逃遁。定微大吼一声,赶上前去,一剑划出,登时将一名只顾埋头逃命的高手拦腰斩作两段。定字派弟子纷纷追击,留下五具魔教高手尸体。
此战又是大胜,众人激动不已,欢呼良久,便有人提议冲下山去,将魔教杀个干净。定微不允,只安排清扫战场,各处防御。此时天色已然全黑,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空,定微便让众人下去休息,另换一拨人来。许多人杀得发了性,不肯下去,定微道:“诸位师弟大战半日,已十分辛苦,魔教此次有备而来,我们明日还有许多恶战,若是体力不支,如何应对?”才将众人都劝了下去。
新上来的弟子点起火把,忙碌了半个时辰,将满地尸体各个处理,又布置好防御。定微各处巡视一遍,见众人精神抖擞,士气高昂,心下稍安,跃上山门边围墙,看着山下魔教营寨中星星点点的火光。定闲一直随在他左右,此时也跳上墙头,见他眉头紧锁,面有深忧,说道:“二师兄,你无须烦恼,今日我们两战皆胜,可见这群魔崽子也没什么过人之处。依着我说,咱们打开山门,直奔下去,一阵杀得他们鸡飞狗跳,赶他们回北地去。若是不走,就让他们有来无回,一个不留。”
定微叹了口气,道:“你想得未免太过简单了。你看,这次师父率众去救援凌霄派,前脚刚走,魔教后脚就上了山。师父临走时也说,魔教此番南下中原,行为古怪,定有阴谋。我寻思,这便是魔教的阴谋,先假意攻打凌霄派,然后故意放赤阳子上山救援,要待师父一走,会稽山上群龙无首,便要来灭三清洞了。”定闲笑道:“只是他们没料到,三清洞中还有个二弟子定微乃大将之材,关键时刻跳出来坏他们的事。”定微道:“也是师父英明。我本来也想去凌霄派,师父说他心中不安,隐隐觉得山上要出事情,因此将我留了下来,若是山上有变,让我便宜从事。果然师父刚走,魔教就杀来了。”定闲道:“师父确实有眼光,大师兄走了,也就只有你能领导大家跟魔教对抗了。”定微笑了一笑,道:“这里到金庭山,来回大概要八天的脚程,大队人马上路,走得慢些,总要十天工夫,师父才能回来。我们只要撑上十天,到时师父回来坐镇,魔教自然不击自退。”
定闲撇撇嘴道:“二师兄,你也太过小心了。今天你也见了,魔教确实有些厉害,但还不是三清洞的对手。只要你下令,我马上带人下去,将他们大营挑了。”说着一指山下灯火最亮处。
定微摇摇头道:“魔教费尽心思布下这样一个局,又岂会派些不中用的弱兵来攻山?我看山下这支魔教大军定不是好相与的,只是主帅太过轻敌,只派了两支小队过来。你看,今天白天攻山的,不过千余人,可这山下营火,却至少是三千余人的规模。”定闲向下望去,只见密密麻麻,无数火光自树叶间透上山来,道:“那又如何,咱们山上两万人,还对不过他几千?”
定微苦笑道:“师弟,你又说瞎话了。你心里也明白,三清洞原来的老弟子不过四千,师父拣好的带走了两千,山上还剩一半,其余的都是师父最近三年内新收的,其中有三千是上山不到一年,还未入门的,今天道场上又砸死了三千,这样算来,略懂些道法的倒有一万三四。师弟,你对这些人的战力又有信心吗?”定闲不语。定微又道:“修习道法,十年只算初窥门径,二十年只算小成,这些上山两三年的弟子,只不过略懂一些粗浅皮毛,哪能谈得上和魔教对敌。今天攻山的魔教弟子,身手都是不弱,咱们赢这两场,一是人多势众,四五个人打人家一个,二是占了地势,实在靠了不少运气。还有,魔教中尚有不少高手没有出阵。那个发啸音命令攻击的,功力就远远高过我,还有那个使搬山术搬来大山的,不知与他是否同一个人,若是两个人,那只这两个高手攻上山来,咱们便要抵挡不住。”
定闲低头半晌不语,过了一会说道:“本来三清洞四千弟子,已不算少,可是这些年师父不知怎的,敞开了门拼命地收弟子,现在山上人数是多了,可都是这样一些扶不上台面的脚色,平时还好,不过多耗些米,像今天遇到事情了,又能顶个什么?”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定微沉吟片刻,说道:“定闲师弟,我知你们私下一向对师父广收门徒颇有微辞,以为师父是为了挣那天下第一大派的名号。我告诉你,你们都错了,师父这样做是另有苦心的。”定闲睁大了眼睛,问道:“苦心?什么苦心?”
定微想了想道:“盘古老祖开天辟地之时,世间有清浊二气,后清气化为道,浊气化为魔,二者缠斗亿万年不休,互有胜负,这你是知道的了。”定闲道:“知道,知道,每次道魔相争之时,天下便会大乱,黄帝战蚩尤、武王伐纣、春秋战国、楚汉相争、三国之乱,都是因此而起,这个道教中人哪个不知?只是师父滥收弟子,跟这又有什么关系?”定微道:“因为就在一年后,道魔又要大战一场了。”定闲惊道:“什么?这不可能,魔教怎么敢南下,不是有大五岳阵吗?”
定微叹道:“自从百年前先辈们创出大五岳阵,将魔教赶出中原,道教中人都懈怠了。大五岳阵虽然威力无比,终究只是死物,哪能永远制住活人?可笑我辈中人以为有了这个阵法,便可一劳永逸,将魔教一直挡在北地不能南下,自此天下就太平了。你看这百余年来,道教中可曾出过甚出类拔萃的人物?现下道法最高的,还是已三百余岁的紫庭公,旁的人,哪怕是华山宫的玉真子掌门,可能及得上紫庭公的一半?这个大五岳阵,虽然挡住了魔教,可是将道教也弄得孱弱了。师父为此忧心忡忡,只有多收弟子,以数目补不足了。”
定闲喃喃道:“怎么可能,难道魔教找到破大五岳阵的方法了?”定微道:“这个我不知,但三年前师父用铁板神算卜出,魔教将在五年后大举南下,杀入中原,想来就算现在不能,再过一年,大五岳阵也制不住他们了。”定闲道:“所以师父就开始大收弟子,是为了应付日后道魔大战?”定微点了点头,说道:“本教现在两万弟子,远远多于其它门派,魔教这次使诈来攻,当是想先行灭了本教,日后大战一起,便可少个劲敌。”叹了口气又道:“现在天下人人都以为师父大收弟子、公示道法之举是为了图天下第一大派的称号,师父跟各派掌门人去说,让他们准备应战,他们总是道:‘有大五岳阵在,谅魔教绝不敢越雷池一步。’不肯相信师父,还笑话他是杞人忧天。师父受着天下人的嘲笑,却还不争不辩,想尽办法为天下操心,这份胸襟,这份德行,我们做弟子的是万万不及了,除了誓死跟随外,还有什么好说?”定闲也沉默良久。
山下火光星星点点,来往奔驰,不知魔教又在忙些什么名堂。定闲看了一阵,说道:“二师兄,我总觉得大五岳阵牢不可破,你说师父会不会卜错了。”定微道:“师父用的是铁板神算,连算了三次,你说会出错吗?”定闲哑口无言。铁板神算是占卜术中最为灵验的一种,直有夺天机、窥鬼神之妙,只是施用起来极为复杂,世上会的人也寥寥无几。
定微又道:“千百年来,每次魔教占了上风,必有夏桀商纣之流主宰天下,民不聊生,水深火热。咱们修道之人虽讲究清净无为,但也不能不管天下苍生,一心躲进深山里面去修行。一年以后,天下又将大乱,师父卦象显示,这一次道魔混战将要持续百年之久,其惨烈为开天辟地以来之最。虽然如此,咱们也绝不退缩,天意如此,咱们也须尽些人事。”定闲为他所感,扬眉说道:“二师兄,我听你的,就算丢了性命,我也要跟魔教拼了!”
定微道:“师弟,这些话,我本不当对你说。师父将此事算出来之后,除了游说各派掌门,只告诉了我跟大师兄。他担心弟子们心志不坚,知道之后会恐慌不安,因此不让我们说出来,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发觉那发啸音之人功力实在太强,我迟早要跟他对决。你性情开朗,跟众师弟都合得来,我若是战死,你便要站出来,领导众师弟继续抗击魔教,因此先让你有个准备。”定闲心头一热,说道:“二师兄,我哪里及得上你,我只在你身旁,为你挡刀挡剑……”忽然间,只听山下一声长啸陡然而起,划破夜空,猛袭而至。两人一震,齐齐向山下望去。众弟子听到啸音,心中一沉,知道敌人就要来攻,纷纷拿起兵刃,准备迎敌。
只见明亮的月光下,无数黑影前推后挤,缓缓向山上涌来。这次却不是顺着石阶路快速奔上,而是一字铺开,沿着山坡摆开里许宽的阵势,慢慢推上。但见无数人影在稀疏的树丛里穿梭,时隐时现,纷沓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过了顿饭工夫,前队敌人才上到半山腰,看看山坡上密密麻麻,已有三千余人的光景,后队仍不断从树影里钻出来。定闲喃喃地道:“有四千人了,还在往外出……又钻出来三四百……都上来了,糟糕,看样子至少有五千!”
定微皱着眉头,喊道:“将休息的人都叫起来,让定嗔、定痴别管后门、两侧了,所有人带上武器,到观前来!”下面有人应了一声,奔跑着去了。一会儿便听观中传来一阵呼喝喧闹声。定闲道:“二师兄,咱们就此大战一场吗?”定微道:“这五千人攻上山来,大门这么一点位置,哪里还能守得住?与其让他们冲进观来,不如下去跟他们硬干一场。我们有两万人,以四敌一,还有些胜算。”只见月光的映照下,那五千人排成一个大方阵,步步为营,黑压压地向上缓步走来,气势迫人而至。
观中嘈杂喊叫声响成一片,已有一些弟子手忙脚乱地向山门这边奔了过来。过不多时,山门边已挤满了人,定嗔、定痴也带着人过来,各自和定微见礼。此时大门处挤得满满的,乱成一片,不少人是睡梦中被叫起,穿着单衣,打着赤脚就赶来了。定微气运丹田,朗声道:“三清弟子,准备迎战!”乱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人人束衣结带,准备厮杀。
定闲道:“二师兄,人已到齐了,杀出去吧。”定微凝视前方,说道:“再等一会。”众人都扬刀握剑,屏住了呼吸,只待定微令下。
那五千人虽走得慢,山坡却并不长,过了顿饭时光,已到了观门前不足两里处。定微做个手势,喝道:“打开山门!”早已守在门边的几个弟子立即奋力将门打开,众人如猛虎出笼般冲了出去。
山坡上魔教大军见三清弟子突然开门杀奔而至,却并不惊慌,齐齐停下脚步,端起兵刃,迎望众人。众人转眼冲下,撞入敌阵中,将敌人杀得连连后退。
定微站在高处,只见当头的魔教弟子虽似抵挡不住,退了下去,两翼的魔军却是掩了上来,竟是一个合围之势,心中大惊,高声叫道:“众弟子暂缓前进,向两侧展开!”挥舞巨剑,奔了下去。
然而终究晚了一步,魔教行动异常迅速,两翼左右一冲之下,已将当先撞过来的三百余三清弟子围拢起来,裹挟入中军去了。只听魔教军中刀剑交击声、惨嚎声不住响起,那三百弟子被围住了尽情屠戮。定微牙龇俱裂,大吼道:“定嗔往左,定痴往右,杀!”举剑向前砍去。定嗔、定痴各带一队人马向左右散去。魔教两翼又待掩进,正好被两人迎头顶上,混战起来,山坡上杀声震天。
定微心中念着那三百师弟,巨剑如砍瓜切菜般狂劈乱刺,要杀将进去救人。他发起神威,当真如个狂魔一般,勇猛无比,一剑劈出,便有数名魔教弟子肢残体裂,横死当场。但魔教弟子毫不退缩,前面的死了,后面的又接着扑上,定微虽然勇猛,却也不能前进半步。杀了一阵,听得敌阵内杀声越来越低,终于止歇,知道三百余人已尽皆战死,心中愈加悲怒,发狂般地向敌阵杀去,巨剑下飞出无数断肢。
此时两方胶着在一起,魔教弟子身手高明,三清洞人数众多,又占着地势,一时杀得难分难解。定微正在心里焦急,陡然间前面压力大增,一股魔教弟子发了疯般拼命向上攻到。定微向冲在最前的一人一剑压下,那人挥刀一挡,铛地一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却是挡住了。定微心中微奇,巨剑一斜,刺进了他胸膛,后面的魔教弟子又哇哇叫着扑了上来。这队魔军身手较一般魔教弟子要好得多,正当其冲的三清众人抵挡不得,被杀得连连后退。定微猛地明白过来,大叫道:“魔教是要上去占住地势,快挡住他们!”念了句咒,伸指在巨剑上一抹,剑身立时长了七尺,发出莹莹的光来。他将这近两丈长的大剑在身前舞成一道光幕,将敌人阻了一阻。众人知道厉害,冲杀下来,把这队魔军又赶了回去。定微收了法术,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微微地喘着气。定闲在旁急道:“二师兄!”定微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又提剑向前杀去。这“强剑术”虽然威力极大,却是十分损耗心神。
山坡上喊杀声冲天,人人都似着了魔般猛砍猛劈。魔教几次想硬冲而上,都被三清众人死命挡住。杀了一阵,将及午夜,已不知死了多少人。各人进退之际,脚下踩的全是死尸,整座山上飘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清风徐来,明月缓缓照着这一座人间修罗场。
突然间,魔教阵中腾空而起两百余人,向上飞来,却并不停留,掠过众人头顶,直往上赶去。定微暗道不好,飞身上去,一剑砍落一个,叫道:“所有会御风术的,都上来迎敌!”御风术即是凌空飞行之术,乃极为高深的道法,定微一叫之下,只有三百余人飞了上来,截住那群魔教高手狠杀。
定微心知魔教这两百人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顶尖高手,若是让他们飞上前坡,自上杀下,三清众人所倚仗的地势之利便要易手,且两面夹击之下,必定溃败无疑,当下拈住指诀,默默念出咒语,伸手握住巨剑一拉,剑身上顿时布满鲜血,猛地暴长两丈,发出耀眼的红光来。他大喝一声,挥动这把三丈长的大剑向魔教高手杀去。一挥之下,两名魔教高手躲闪不及,俱被腰斩,四段尸体掉了下去。
天上三清众弟子见二师兄如此勇猛,纷纷奋力向敌人狂杀。尤其定嗔,手持一根熟铜棍,上下翻飞,片刻工夫,已打下四名魔教高手。敌人瞧出厉害,只得三人围攻他一个,才将他阻了下来。定闲道法不弱,也一个人吸引了三名敌人。
三清弟子拼死之下,魔教渐渐不敌,天上不断掉下魔教高手的尸首来。每掉下一具,地上的三清弟子就欢呼一声。
忽然,只听魔教中一阵欢呼声响起。定微劈出两剑,偷眼望去,只见魔教阵中飞上来一个人,正朝这边过来。定微一看之下,心中不禁一惊,御风术乃是以气御人,提起真气带动人飞动,因为飞行时真气运行有异,动作难免会有些僵直,以致完全不能行动。功力差些的,便须踩着器物,譬如御剑飞行,脚下有个着力处,方能在天上行动。而这个人却似仍在地上一般,背着双手,一步一步走将过来,步履间连贯飘逸,毫无凝滞处,当真有些匪夷所思。
地上的三清弟子见此人一上天,魔教阵中便欢呼连声,知道他是个厉害人物,纷纷发出一阵嘘声。那人走到战团边,盯着定微看了一会,将手一挥,围战定微的四人立即退开。定微本待追击,但那人身上有一种迫人气势,定微担心为他所乘,当下巨剑一摆,道:“你就是魔教主帅吗?”
那人身着黑袍,颔下留着些胡须,看不出多少年纪中,在月光下显得极为苍白,见定微问,点点头道:“我叫箕扬,是本教羯宗护法。”定微真气运行之下,巨剑剑锋处红芒吞吐闪烁,说道:“在下定微,是三清洞二弟子。”巨剑一挥,一剑向他刺去。箕扬反手撩起衣襟,自腰间抽出一支尺余长的短棒,竖在身前一封。定微手腕一晃,想要绕过短棒刺他面门。堪堪绕过,箕扬短棒闪电般一移,“叮”地一声,巨剑仍点在他短棒上。定微只觉一股反震之力自手腕透体而入,气血顿时一阵翻涌,身子一仰,就要往后退去。他担心影响众人士气,腰腹一挺,硬生生地站住。箕扬赞道:“好,你果然有些本事,我事先看低三清洞了。”定微道:“好说。”催动真气,剑上红芒又长了两尺,一剑向箕扬斩下。
定微一剑之下,已知敌人功力奇高,几与大师兄不相上下,自己绝非其敌,心中不禁大急:“自己若是被他杀死,三清洞必定立刻就要溃败,自己就成了三清洞的罪人。”因此一招招全是拼命打法,希望与他拼个同归于尽,如此三清洞还有几分胜算。但这箕扬却守得滴水不漏,自己已换了五种剑法,仍是攻不进他短棒所舞成的黑幕之内。他这短棒也不知是何材质,寻常宝刀宝剑,自己催动剑芒可一削而断,但现丰剑芒已催至极限,仍是伤不得那短棒分毫。两方人马见首领都斗在了一起,越发杀得不可开交,嚎叫声、兵刃撞击声在夜空里远远传了开去。
两人转眼间已过了上百招,定微越来越是心惊:自己全力施为之下,这箕扬仍是好整以暇,浑若无事,看来功力实在高出自己甚多,要跟他同归于尽绝无可能,心中不禁一懈,加上强剑术极费心力,斗了这许久,已经疲惫不堪,剑芒一点一点地缩短,红光也黯淡了下来,在夜里看得犹为清楚。魔教弟子欢呼连声,攻得更加疾了。
定微见箕扬不慌不忙地挥动短棒,脸上毫无表情,心中闪念道:“难道今日要任人宰割?”狠劲上来,大吼一声,聚起全部功力,尽数注入巨剑之中,剑芒顿时暴涨如初。定微红着眼睛,一剑快似一剑,狂风暴雨般向箕扬攻到。巨剑两百余斤的东西,竟被他舞得像根小木棍般轻飘。三清弟子见了,精神大振,将魔教大军压下几步。内中有些道法高深的弟子见了,却在心中连道不好。
箕扬知道定微已然耗尽力气,只是勉力挣扎一番,不疾不徐地将他来剑一一挡下。果然,定微一轮疾攻之后,剑芒迅速缩短不见,只剩先前一把大铁剑拿在手中。箕扬跃上前去,短棒在他右肩一点,定微一条右臂顿时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几乎要握不住巨剑,便交由左手持了,一剑疾点过来。箕扬又在他左肩一点,将他左臂也废了,两指一伸,施出一个凝光术,在身旁造出一个光珠,将山上照得如同白昼。
周围猛地一亮,两方人都是一惊,齐齐抬头向天上看去。只见箕扬举起短棒,缓缓插进定微胸膛之中,拔了出来,竟没沾上丝毫鲜血。定微身子一软,往下便倒,手中巨剑掉落下来,将两个不及闪避的三清弟子与魔教弟子一起砸死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直勾勾地看着定微硕大的身躯自天上掉下,砰地砸落地上。箕扬一挥手,魔教弟子顿时齐齐扬刀欢呼,向上猛杀而至。
三清众人见到二师兄战死,都是乱了心神,魔教杀来,有的丢了武器转身就跑。众人见有人逃跑,纷纷醒悟过来,发一声喊,四散逃命。魔教大军在后紧追不舍,大砍大杀,眨眼间就杀死了数百人。
定闲飞下地去,奔到定微身旁,见二师兄胸口穿了一个大洞,已绝无活的可能了,当下忍住悲痛,高声叫道:“三清弟子,不要慌乱!”但众人现在如同溃**之蚁,都没了斗志,哪里会听他的。他挥剑砍杀两个魔教弟子,又大叫道:“三清弟子,听我号令!”众人仍是乱奔乱串,无人理会他。
突然,只听远处一阵啸声响起,一道灰影激射而至。箕扬脸色一变,转头望向发声处。
那灰影来得极快,啸声起时还在极远处,啸声落时已到了近前。定闲只觉眼前忽然凭空多出了个人来,定睛一看,顿时喜不自禁地叫道:“大师兄回来了!”三清众人听见喊声,各个回头来看,果然见定一一身灰色道袍,站在山坡上,心神俱是一定,不再逃了。
箕扬听见“大师兄”三字,双眉一拧,悻悻地咬咬牙,高声道:“魔教弟子听令,后队变前队,速退!”魔教众人正杀得起劲,听到要撤退,都是一愣,抬头望向天上的箕扬。箕扬喝道:“快退,没听到吗?”魔教众人不敢违了主帅的意思,整好队形,向下退去。
定闲叫道:“为二师兄报仇!”当先追下。三清众人大都刚才被吓掉了魂,还未缓过来,只呆呆地站着,也有一些胆大的,大呼着提起兵刃赶上,但魔教队形整齐,后退有序,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定一俯身看了定微一眼,一向凝重的脸上肌肉一阵扭动,喝道:“还想逃吗?”双手一合,结个手印,接连变换几下,两手一抬,只听侧面的山头一阵沉闷的隆隆声响起。众人转头一看,那山头竟被拔了起来,缓缓向这边飞到,不由都惊得呆了。定一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疾速结着手印,那山头越飞越快,不一会到了坡前。
魔教众人正呆呆地看,猛然发现那山头竟是向自己头上罩到,都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什么队形,一个个尖叫出声,抱头乱串。定一忽地将手一压,那山头便朝魔教大军头上掉落下来。
落下一半,山头忽然停住。定一“咦”了一声,抬头向天上看去。只见箕扬也结个手印,两手缓缓向旁推动,就见那山头慢慢向旁移去。移了一截,箕扬两手一松,山头轰地掉落下来,砸得地动山摇。箕扬收了功,喝道:“还不快退!”死里逃生、正在发愣的魔教众人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向山下涌去。定一正待有所动作,箕扬自天上飞落下来,挡在了他身前。
定一狠狠地盯着他,眼中射出骇人的光来。定闲叫道:“大师兄,就是他杀害二师兄的!”定一脸上一白,抬起一掌呼地向他拍去。箕扬举起短棒,连点五记,将这一掌化解开来,谁也没讨着便宜。但箕扬手持短棒,定一却是空手,且定一击出一掌,箕扬连挥五棒方才拆解,其间高下立判。
天上光珠没了箕扬支持,渐渐黯淡,四周又暗了下来,隐约可见魔教已退下山去,几队人影晃动一下,便没了踪迹。定一反手“呛”地拔出长剑,舞成一片剑影,向箕扬攻去。箕扬将棒上下连挥,在身前划出一道黑幕,猛一看去,竟然宛如实质。“叮叮叮叮”一串疾响,两人倏合倏分,定一巍然不动,箕扬却向后退了两步。
定一横剑道:“魔头,你们定下如此毒计来算我三清洞,今日你休想活命!”箕扬看着他,脸上仍是毫无表情,说道:“你是如何识破的?”原来真如定微所料,魔教明攻凌霄,却是暗算三清。
定一道:“邪不胜正,三清洞堂堂正派,自有天佑。你杀我二师弟,今日叫你偿命!”箕扬道:“你要杀我?说得倒容易,我若不是比你多用一次搬山术,损耗太多内力,未必就输了你。”定一听他说多用一次搬山术,转头一望,果见观内道场中依稀耸立着一座大山,登时明白过来,怒喝一声,长剑陡地生出一团紫气,猛地向他削去。
箕扬见到定一突然回来,马上明白,此番计谋已然落空,定一既到,清冠必然也随后就至。定一尚可不惧,但清冠真人道法深不可测,况且带着两千功力高强的弟子,若是他到了,与山上三清弟子夹击之下,魔教定然要全军覆没,便当机立断,下令撤军,并亲自断后,挡住定一,此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短棒在身前挥成一个圈子,将定一来剑悉数挡住。定一功力虽强,但他这般只守不攻,片刻间也奈何不了他。
斗了盏茶时分,定一焦躁起来,将剑举过头顶,嘴里念了几句,轻叱一声,顿时飞沙走石,一阵狂风在他四周卷起,沙石、树叶中隐隐渗出丝丝白光,旋即被吸入他长剑中。长剑吸了白光,竟似看长,片刻间长了不少。白光越集越多,剑身也越来越长,一会儿工夫,竟长到了五尺。定一喝道:“魔头,看剑!”猛地压下。呼地一声,好似倒了座山般,剑还未至,四周气流已陀螺般乱转起来。
箕扬脚下一点,高高跃起,躲过这气势无匹的一剑,向下疾奔而去。定一一剑斩在地上,轰地一声爆响,土石乱溅,在地上劈出了一个两人深的大坑,一抬眼看见箕扬正朝山下奔去,喝道:“哪里逃!”提剑赶上。
箕扬斗了这一阵,心内盘算:这次带来的都是教中精英,这片刻工夫,应该已退出十余里。便不再缠斗,避过那一剑,借势向下遁去。他身法极快,几个起落间便到了山下。坡上三清弟子见他要逃,大声呼喝,却都追不上他。定一在后紧追不舍,始终与他隔着一段距离。
转眼到了山脚,落下时正好在一个三清弟子身旁,那人想也不想,将手中大刀奋力劈来。这人正是周衡,魔教撤退时,他也跟着追出了一截,此时便在这里。箕扬抬起手掌,正要顺手将他拍死,忽听前面有人道:“孽障!”声音清越激昂,不甚响亮,但落在耳中,却似打了个雷般,不禁脸色大变,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正缓步而来,在他身后整整齐齐地列着数千人,正是清冠真人带着两千三清精英回来了。箕扬全身一震,一把拉过周衡挡在身前,掐住了他脖子。
山上众人激动异常,纷纷大叫道:“师父!”定一停下脚步道:“师父,观中果然遇袭了。这人就是领头的魔教首领。”清冠真人点点头,面色阴沉地向前走来。箕扬手上紧了紧,道:“站住,老道士,你不要你徒弟的命了吗?”他微微加劲,周衡立时呼吸不得,手脚乱扭,胡乱挣扎。清冠真人却是丝毫不为所动,走上两步,抬手一招。箕扬顿时大惊,连忙放开周衡,真气凝往双臂,心道:“这招失算了,三清洞两万徒弟,老道士又怎会为了一个毛小子放过我?”他知寻常人出掌,都是呼呼有声,功力越深,声响越是骇人,若能飞沙走石,带起一阵狂风,便算大成,而这老道挥出一掌,却是无声无息,一丝异样也没有,显然已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这一掌不知厉害到如何程度,当下心中一凛,提起十成功力,勉力迎上。
手臂刚刚抬起,待要双掌齐出,忽然身上一紧,原来已被刚才放开的那名三清弟子狠狠抱住了,一惊之下同,一丝劲气已拂到了脸上,轰地一声,清冠真人掌风袭上箕扬,地上顿时爆起满天尘土,一片烟雾扩散开来。清冠真人背后跃出两名弟子,拔出长剑,走上前去,若是箕扬还活着,便要彻底结果了他。
只见烟雾散开,地上一个大坑,箕扬竟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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