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苍穹出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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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全正在考虑要不要通知女儿一声的时候,索菲亚搀着夜秋莹已经蹒跚的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身着戎服的年轻人,正是言仲道刚成年的七子师法,未成年的八子师武,后面还有两个丫鬟扶着一个装扮朴素的中年妇人,正是师德的亲母,言仲道的三夫人。
“爹,师德是不是出事啦?”夜秋莹娇媚的脸上满是惶急,以前的俏皮灵动全然不见,双眼泫然欲泣,索菲亚也瞪着她那双水蓝的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夜天全。
“夜叔,六哥到底怎么啦?”师武的性子最急,满脸急切的抢先发问。
“天全叔叔,我那师德是不是……”三夫人惊慌之下,连早年的称呼也**来,只是话音未落,语已带哭。
夜天全一看这个架势,头皮一阵发麻,他求救似的看了修格一眼,这个忠心的守卫骑士连忙上前一步,语气肯定的说道:“师德姑爷没什么事情,只是碰到敌人,言大将军已经亲自带队过去增援!”
“是啊,是啊,师德可是勇冠灵州的猛将,再说,仲道亲自带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夜天全也连声安慰,只是他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多勉强。
这话让师法,师武以及三夫人大感宽慰,显然对言仲道很有信心,只有夜秋莹睁着她的如水双瞳盯着夜天全,让他心中一阵发毛,不敢接女儿的目光,干笑了几声:“你们不要担心,仲道让我去组织城中家丁,我先走啦。”
看到父亲一溜烟的跑出去,夜秋莹心里没来由的一沉,一缕挥之不去的惘乱,牢牢的盘踞住她的内心。
“秋莹,你身子不方便,还是先回屋吧,老爷亲自过去,应该没什么问题!”三夫人恢复过来后,首先关注起儿媳来,毕竟她也同样担忧孙子安危。
“是啊,六嫂,你先回去,我和小八出去打探打探消息,有什么动静,我马上让小八回来报信!”师法已经成年,考虑问题,做事方法上都已经开始有自己的主见。
师武也附和着师法的提议,而且比他还性急,没等夜秋莹回应,就匆忙拉着师法出去,急吼吼的样子好像去救火。
看到三夫人还想过来再劝,夜秋莹连忙说道:“娘,我那里也不想去,就在这里呆着,有个消息我也好早知道。再说,索菲亚就在我身边,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三夫人的目光落到索菲亚身上,儿子和娘特别亲,师德和她提过索菲亚的事情,因此她看待索菲亚的目光又是不同。
“请夫人放心,我一定照顾好秋莹!”索菲亚神态很坚定,让人信心大增。
三夫人考虑片刻,无奈的说道:“也罢,让你们回屋去也不得安生,这样吧,你们随我到偏房那边去等候。今天看样子,谁都不得安生啦,这些夏国贼子也太恼人!”
夜秋莹知道这是对方最大让步,不敢再坚持,和索菲亚一起走进偏房。没多久,言仲道的其他夫人和儿媳都闻讯而来,顿时满屋子的女人讨论声,如同将市集搬了进来。
随意应付了几句后,夜秋莹有些烦闷的坐到窗户边。
此时已经是春末,满眼的春绿本应赏心悦目,可是不知从什么时辰起,原本春光明媚的天空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阴霾,很厚实,阳光是半点都透射不出来,隐约间,似乎还可以听到沉闷的雷响,既像通知着雷暴即将降临,又像是预言着某种不可预知的变故正在酝酿。
夜秋莹此刻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有担心,有期待,有害怕,有怀念,诸多杂陈的念头反到让她觉得心中空空,什么念头也兴不起,不想说话,也懒得走动,只想静静的坐着,轻轻抚摸肚中的孩子,感受那一股股血肉相连的深切爱意,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觉得自己能坚持下去。
索菲亚也安静的坐到一旁,这个年轻,坚强的大西族女武士此刻的表情有些木然,还有些难受。她心里很想握着短剑冲出去,但现实却让她只能呆呆的坐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做,这让她很不好受。
屋中的议论声不知不觉的停止了下来,不知什么原因,满屋的女人似乎都失去说话的兴趣,有些人坐到一边想着什么,有些人围拢在夜秋莹身边,用手或眼神,无声的鼓励或着说安慰着她。整个屋子呈现出反常的安静,只有或起或伏的呼吸声,但这种声音似乎更增添了怪异,越发显得这个屋子的安静。
时间就在安静中缓慢过去,甚至连丫鬟想进来通知吃晚饭,都被这种气氛所震慑,半晌才喃喃开口,但屋中人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然无一人答话,让这个丫鬟既是惶恐,又是害怕,不知发生什么事情。
最后还是大夫人发话,让丫鬟将饭菜拿进来,招呼大家随意吃了一点,连没有什么胃口的夜秋莹也被众人劝说着吃了小半碗。
饭后,大家的兴致仍然不高,大夫人说了几个邻里之间的笑话,看到只有几个勉强的发笑后,也不再说话,整个屋子又恢复了那种怪异的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反正外面的天色全都黑了,雷声也停了,只有天空上那不时闪过的道道电光闪耀出一些奇形怪状的物体,白日所见的优美院景,似乎全都变成吃人的怪兽,黑糊糊,阴沉沉的蹲在那里,正欲择人而食。
一切都变的不一样!
“今儿这天还真是怪啦,怎么尽闪电不打雷啊?”
也不知是谁突然这么一句,将屋中安静划破的同时也似乎触动了上天,一道紫色的闪电拽闪出蛇行滑过,随即一道惊天动地的炸雷就在言府上空放响,震的整个言府都不自觉的抖动了两下,也让那帮女人发出惊恐的大叫,有些胆小的,怕雷的,甚至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一时惊声四起,情况顿时大乱。
就在闪电闪过的同时,夜秋莹突然感到腹内一阵强烈的颤动,阵阵疼痛随即袭来,让她不自觉的微微弯腰。一直注意她的索菲亚和三夫人同时发现异样,正准备上前询问时,门房那边突然传来巨大的喧哗声,似乎有许多人在那里骚乱一样。
没多久,喧哗停息,一排火把亮起,院中顿时大放光明。
言仲道一马当先的走进来,言富反常的没有跟随,只有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将军站在平常言富所站的位置上。这两人身后正跟随着师法和师武两兄弟,此刻两兄弟正一脸愤然的看着那个年轻将军,似乎他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夏大哥,师德他怎么没有回来?”火光下,夜秋莹看的分明,那个年轻将军正是夫君此次巡哨的上司,勇武将军,灵州千骑夏国义,再也顾不得腹中的疼痛,连忙上前询问。
见到她,夏国义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脸露歉疚,一幅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嫂子,你还问他,这个狗贼害死了六哥!”性急的师武跳了出来,指着夏国义就骂,双眼毫不掩饰的表露出仇恨不甘的情绪。
“啪!”言仲道响亮的巴掌让言师武半张脸都肿了起来,“将这个胡言乱语的畜生拉下去重打二十军棍。”
“老爷,不要啊!”五夫人一见,连忙跑过来求情。
其余娘子军们正要上前帮忙求情,言仲道怒吼一声:“好大的胆子,谁让你们出来的?现在是军机重事,尔等妇人也敢在此喧哗,刀斧手何在?”
“在!”几个膀大腰圆的士兵站前一步,手中的巨斧闪射出凛冽的寒芒。
“将这个畜生拉下去!”
“喏!”
被言仲道声威所震,上下人等再无一人敢出声,眼睁睁的看着刀斧手将言师武给带走,只有五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想跟过去,却被言仲道怒目阻止,只能在这里抽泣着。
大夫人见这种情况,连忙招呼其他人离开,轻声安慰着五夫人。其他人无奈下准备离开,三夫人满脸担忧不甘的走向夜秋莹,正欲劝说她暂时离开。

“夏大哥,八叔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谁也没想到,一向在大家面前表现温顺贤良的夜秋莹突然推开索菲亚,几步上前拦在路中,双眼直视夏国义,神情中带着不可违逆的傲然。
言仲道似乎也没想到夜秋莹这么大胆,眉头一皱,正欲让人架开她,夏国义已经抢先一步,语带歉疚的说道:“弟妹,这件事情愚兄的确愧对于你,师德他已遭不测,还请你……”
一瞬间犹如万丈江心跌落,又如山峰崩塌,浑身上下似乎空落落的,对方后面说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到,满脑子都是师德已遭不测,心也飘飘荡荡的,不着天,也不落地,好像一切都变的模模糊糊,一切都变的没关系,师德已经不在啦,他不在啦。这是谁在我耳边吵,师德已经不在啦,你们还吵什么,吵什么啊,真的好吵……
索菲亚此刻也被对方的消息惊呆啦,半晌才回过神来,却发现夜秋莹整个人变的呆呆傻傻,失魂落魄的样子让她越发揪心,连忙上前抱住她,一叠声的叫唤着,看到对方依然没有反应,连忙在她耳边大声叫起来。大夫人发现异常,看了三夫人一眼,发现对方也是不知所措的呆楞当地,顿时有些愤怒责怪的看了夏国义一眼,不过毕竟她是过来人,连忙招呼娘子军们上前,推胸揉背的忙活着。
“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三夫人刚一缓过气,就倒在地上哭号起来,引得周围的妯娌们也纷纷哭了起来,一时哭喊之声响彻院落,老远可闻。
言仲道见此,越发愤怒,正欲喝令将这些人统统架走的时候,夜秋莹却突然回过神来,看着夏国义,既悲痛于相公的不幸,又受到师武话语的影响。尖叫一声,也不知从那里迸发出的一股巨力,挣脱多人的束缚,一把扑向夏国义,扯着对方就是一阵踢打叫骂,状若疯狂。
夏国义不躲不避的任对方踢打,连脸颊被对方尖利的指甲划破也未吭一声,甚至还制止亲卫上前。
“亲卫百骑何在?”言仲道见情况有些失控,先是一把抓住发狂的夜秋莹,将她交给大夫人,然后喝令亲卫队上前。
“在!”言仲道的亲卫百骑长,言能上前一步!
“将这些人乱棍驱散,若有喧嚣反抗者,杀!”语调森严,充满不可违抗的意志。
这个命令下的过于绝情,而且这些人的身份也在这里,家事动用军法,似乎有些太过,言能不想遵令。
“你敢违抗军令?”
言仲道威严冷峻的目光落在言能身上,无声的杀气让他吓了一跳,习惯之下不及再想:“喏,亲卫上前,横矛,将这些人驱散!”
那些亲卫你看我,我看你,愣是半晌没人上前。想想也是,这里的女人那个不是认识的,就算不认识,也知道对方的身份。特别是那几位夫人,平日里送个点心酒菜的就不说,天冷时,那些丫鬟送来的棉衣老烧,甚至那些家中困难者,对方只要知道,就千方百计的要帮衬一些,这些点滴的关怀恩情积攒下来,可是天大的恩德。
要是别的命令,就算是刀山火海,冲锋陷阵,这些百战亲卫当然不说二话就上,可让他们将武器对着这些女人,他们实在是做不到,可大将军就在这里看着,惯常的服从性让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要服从命令,这两个矛盾的念头让他们无所适从,站在那里迟疑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言能当然知道手下的心思,更知道如果他这时强行下命令,只怕更会引起不可知的后果,所以也站在那里不再吭气,甚至将自己的身子往后缩了缩,让言仲道看不见自己才好。
言仲道目光一扫,场中的情况尽数了然,知道这些常驻府中的亲卫下不了这个手,冷哼一声,大声喝道:“黑甲军上前!”
此令一出,场中熟悉内情的人面色都大变,甚至就连当事人夏国义都忍不住说道:“言统制,此乃小事,用不着黑甲军!”
言仲道脸色严峻,双目尽是冰寒,半点不让的回答道:“一家不治,如何能统一军?这些妇人愚顽无知,扰乱军议,若不严惩,何来正我军规?”
夏国义还欲再言,却被言仲道挥手阻止,转眼一看,却见到一队黑衣黑甲,连头盔都覆盖上面罩,只露出双眼的战士冲了进来。
有些亲卫有意无意的用身体阻拦了他们一下,却被他们连人都撞飞,一时兵甲碰撞,惨哼不绝!
言仲道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看着黑甲军将现场控制起来后才命令道:“黑甲军听令,若再有人扰乱军议,杀无赦!”
“喏!”
这些黑甲军整齐划一的齐声喝喏,然后,齐刷刷的一转身,面对着那批娘子军,左手紧握腰刀,双眼冷漠,看着眼前这些人如同死物,半点波动都没有,一股无形但有实质的杀气和血腥气弥漫于空,似乎连空气都寒冷了许多。
这些女人就算再泼辣勇敢,也不敢直面这样的死士。下意识的感到无比的惊恐,连忙退后,再也不敢上前,就连三夫人也吓的停止号哭,不住的后退。有些人甚至将求情的目光投向言仲道,可是迎接她们的却是冷峻中饱含愤怒的寒光。
在这种威压肃穆之下,一直表情呆滞的夜秋莹却突然清醒过来,看了看四周,不退反进,索菲亚更是紧跟上前,短剑和圆盾擎出,双眼愤怒的看着黑甲军,一幅随时要上前动手的样子。
见言仲道眉峰已经皱起来,夜秋莹赶紧开口道:“慢着,公公,儿媳并非是要扰乱军议,只是儿媳的相公随着他出征,但他今天却来告诉……告诉儿媳如此消息,儿媳不解,只是想问清楚,我相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况且,家中人都知道相公的本领,加上爹爹赠送给他的白龙银甲,不说万人敌,但等闲刀枪箭矢万难伤我相公。既然夏将军说我家相公遭遇不测,那儿媳想问清楚,相公到底是怎么死的?他的遗身何在?”
开始话语还有些迟疑低沉,但说到后来越来越清晰,语调也随之高昂,不仅带着疑问,更是增添了一丝侥幸的心理,毕竟还没亲眼见到不是?
夏国义正想开口,言仲道就出言阻止了她:“战场无情,师德既然入我灵州军,早就有战死疆场的觉悟。况且此次派师德前去巡哨,也是我亲自下的命令,若出不幸,也是天意,和国义无关。而且,现在消息只说师德被敌骑所困,具体情况我已经派人前去打探,天亮后自有消息传来。你身子不便,还是先去休息。秀荷,带她下去,吩咐厨房炖碗鸡汤。”言仲道的目光落在对方肚子上,冷如铁石的心头也不觉泛起些微歉疚。
秀荷,也就是大夫人听到老爷语气有些松动,知道他这是罕有的让步,赶紧小跑着来到夜秋莹身边,柔声安慰道:“你也听到啦,师德只是被困,以他的本事,那有这么容易出事?你还是先跟我到内院去,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吧!”
这话让夜秋莹大为意动,更重要的是言仲道的话语让她重新燃起希望:只是被困,那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才是?
她很想接着问派出援军没有,可看到公公不怒自威的神情,刚刚不知从那里涌现出来的勇气也如潮水般的退去,就连三夫人也收拾了一下,语带颤音的安慰起自己来。只有索菲亚还是紧握兵器,望着黑甲军,也不知想到什么,双眉紧皱。
夜秋莹连喊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问她什么事,她摇头表示没事,收起兵器搀扶着夜秋莹离开。
院中的娘子军们也陆续开始离开,没多久,喧闹院子就逐渐恢复安静,只有火把呼呼的燃烧声,间或夹杂着划过天际的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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