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意踌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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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踌躇
黑暗无边,四面死一般的寂静,我感觉不到任何的东西,光、影、尘、音,什么都没有,仿佛处身于真空里,这是怎么回事?
我死了吗?
应急程序启动…
注意,注意,现在是应急程序启动时间,倒计时开始,100微秒,98微秒,…
突然出现的语言数据令我大吃一惊,我从不知道我这个能量体中,还有应急程序的存在。
四面瞬间光明大作,我如同刚通了电能的老式机器人,所有的感觉都复活了。
我站了起来,朝着光源处走去。
这是一个封闭的房间,四面都是银色的金属墙,光可鉴人,墙上人影纤长玲珑,蓝色长发披散在黑色欧式长袍上,我微一愣,低头看我全身的打扮,果然,蓝发黑袍紧身上衣蓝格短裙赤足,正是欧博士为我设计的虚拟形象。
“Hi,宝贝,又见面了。”
欧博士的身影在我面前显现,用的是他十几年如一日的虚拟形象,一名手持竖琴的英俊少年,哼,也不想想他其实已中老年了,每天只会维持着标准的表情,标准的作息,却偏要虚拟成少年维特状,受不了。
“我怎么了?”
见到了这样的景象,意味着什么?我这智能人的实验失败,程序可以销毁?还是欧先生另有机宜相授?
“呵呵呵…”
他的笑声听起来有点恐怖,打量我的眼光更是贼忒嘻嘻的,我回以白眼。
“你死定了。”
我深吸了口气,“为什么?”
实验失败还这么高兴,难道这老家伙疯了不成?
笑声止住了,他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你违反了第三定律。”
自从发生了意识控制案后,人类就制订了这条法则作为第三定律:不得破坏或代替人类的意识、记忆及其它脑部功能。
“违反第三定律的人工智能会有什么惩罚?还记得吗?”
我懒懒地点头,“记得,要我复述?”
“请。”
“违反第三定律者,视同病毒,可清除、销毁、或引发终结程序。”
本质上也是程序的人工智能,在另一个世界里,严守着条条的规范,即使这些规范是人类制定来限制智能人的。
灵光一现,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和高炽换回身体时会失败,原来是规范机制发生了作用,开始了惩罚。难道说,这个场景就是最终ENDING?
“原来你还记得啊,那你为什么还要违背定律?”
我没有多话地把当时的情景传送给他。
屈服或死亡,比较起来,还是违反定律好一些吧。
他抚着手中的琴弦,发出一串乐音,这举动有点可笑,因为实际上他是个没有半点音乐细胞的音乐白痴。
“这样的啊,…”
“你在这个时空待了十几年,果然学到了不少呢,连价值观都变了啊。”
我明白他说的意思,在他的世界,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可以是很随便的,如同吃饭睡觉一般的平常,而且,人们也可以选择自已看中的智能异性,如同在超市购物一样的方便实用。那些智能异性按人的要求定作,无论从外形还是个性记忆,算是智能人里较为低等的一类,人称智能伴侣。他们的存在,满足了人类的**,所以基本上使非礼案从此消失。
在没有来这个世界以前,我对那些智能异性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来了这里之后,再回想起那些应人类所需被创造出来的智能伴侣,竟觉得有几分恶心。
“当然,我本来就是最高等的学习型智能人。”
人和一般智能人的最大区别在于,人是不断变化学习的,而智能人则是停滞不前的,无论它起点有多高,存储知识量有多大,计算速度有多快。但我则不,我被创造出来就是要模拟人脑进化的,可以说,我就是人类。
欧博士看着我,笑了,“居然已经受影响到了这种程度,…”
“你怕死吗?”
对于我来说,死指的是全部程序数据的清除,能量的耗尽。
我没好气地说,“废话!”
“在接受最终惩罚之前,你有什么为自己辩护的吗?”
“当然有。”
我回答得迅速,在来这个时空之前,对生死,我如其它智能人一样,是没什么感觉的,但此时我是真正的想要返回这个世界,即使这个世界不完美,不公平,不先进也一样。
“人工智能三定律是在你们的时空制订的,在这个时空,它不应具有同等强制效力。”
真理都没有绝对真理,何况是定律?
“而且,作为你研究最新智能成果的我,应该可以有一些特权吧?”
不好,和高炽待了几天,特权这个词居然用得顺溜起来。
“哈哈哈…”
他笑得可恶,那可怜的琴弦几乎快被他扯断,尽管我知道虚拟琴弦是不会断的。
“我没有想到,你的人性化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啊,…”
“说得没错,身为我亲手创造的孩子,怎么会没有一点特权呢?…”
“请继续努力吧,…”
“不过,虽然有特权,你还是不能随意违反定律的,每一次的违反,都会为你带来后遗症,至于是什么样的症状,以后你慢慢体会吧…”
“再见了,亲爱的…”
又是一阵音乐响起,欧博士手中的琴弦再一次地受到折磨,我看着他化成模糊的光影在眼前消失,只来得及回一声再见。心下居然一片怅然,即使明知这个影像不过是早已设定好的程序,也有黯然分离的感觉。
***
也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感觉一点点地回到了现在的意识里,胸口闷闷地痛,呼吸难受无比,四肢也如无数细针在扎着似地疼,我平躺着,暂时没有睁开眼。
之所以没有睁开眼是因为我害怕自己仍处于虚拟境界中,而不是那个我想回去的时空。
笛声悠扬,远远地传来,似有似无地,听来却无比亲切,这正是天圣流行的曲子,看来我还是身在天圣朝。谢天谢地。
我张开眼,发现自己处身于一个草屋之内,躺在一堆草做成的床铺上,屋内很小,也无窗,所以光线很暗,我勉强看到身边放着一个水罐和一只木碗。我的绝世剑放在一边,身上搭着的,也是一堆草。
难道我被一个乞丐救了?否则何以如此寒酸?
我以手撑地,强自坐了起来,身上的乱草簌簌而下,露出我身上破旧的长袍…并不是我原来穿的那一件!
谁换了我的衣服?
一紧张,呼吸更是不顺,我捧住了胸,剧咳起来,点点血丝溅上手臂,看来我受的伤不轻啊,那人的一掌威力好大,若不是有百战圣衣在,我此刻就真的一命归天,根本用不着什么最终惩罚了。
罢了,反正现在是高炽的身体,就算被人看光了,也是高炽的损失。
我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按住身体上的**道以止咳。
学习医术果然是有用的,一会儿我就平静了下来,胸口也不那么难受,我听到走近的脚步声,便抬头看去。
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衣着破旧而整洁,手中握着一管短笛,慢慢朝我走来。
我睁大双眼,几疑身在梦中,卢湛,他竟然是卢湛!
因为太过激动,头脑里如同有一群金星在飞,我屏住呼吸,直直地看着他,视线很快模糊起来,泪水,一滴滴地打在我的手背上。
“…湛哥…”
我轻声地叫着,生怕这只是个梦境,轻易地就能消失。
卢湛走进了草屋,却并不上前来,离我四五步远地距离,“你醒了?”
他看我的眼光如同在看着陌生人,并没有特别的情绪波动,语气是客气而温和的,但听在我耳中,却不亚于怒喝。
我心下一片冰冷,是了,我怎么忘了,我现在是高炽的身体呀,卢湛又怎么会认识我呢?看到害他的仇人,他不怒恨交加就很不错了…
我摇着头苦笑,蓦里疑云又起,卢湛并不是不认得高炽的,却为何也是这般平静?
我抬起头仰望着他的脸,不,不要象我想象的那样。
“你方才叫我什么?”
卢湛微微皱起眉,问出的话却令我心中一沉。
“你记得我是谁吗?”
仇人相见,该分外眼红才是,卢湛,快快认出我这个炽王吧。
卢湛皱着眉头看了我一会,终于道:“这位公子,莫非你也想不起来自己的身份?”
也?想不起来?
我忍不住惨叫一声,用双手捂住脸,果真是我想的那样,他失忆了。
***
“高公子,不嫌弃的话,…”
“多谢。”
卢湛手里的烤鱼散发着香味,我不等他说完,径自抢了过去,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没想到他的烤鱼手艺和捉鱼的本事还真不坏,难怪能在这荒凉之地过活,想来水性也是不错的,但是他身体的毒素又是如何化解的?还是根本就没化解?
“你!你做什么?”
卢湛甩开我探过去的手,眼中尽是戒备。
我一怔,笑道:“你别多心,看你气色不佳,想帮你诊治罢了。”
就我方才那一探,就知他并没中毒,只是身体有点虚弱而已,虽不知是何缘故,却也令我心情大好。
卢湛有点疑惑地看着我,“原来公子还懂医术。”

“当然,我的医术可是高明得很呢。”可惜的是很少有人信任,不然我也是一代国手。
我笑嘻嘻地盯着他看,心情高兴,语气自然熟稔,信口吹嘘着。
卢湛哦了一声,悄然地向远处移了位,“公子在此已待了两天,想必家人正在担心受怕,还是早点回去吧。”
咦,赶我走?
我醒悟过来,大概是我老盯着他看,又露出那种花痴似的笑容吓着了他。
“无名公子,你对在下有救命之恩,请让在下有报答的机会吧。”
我打算赖着不走,先想法子帮卢湛恢复记忆再说。
“不用客气,我只是见你躺在河滩上才带你回来,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怎么说得上救命之恩呢?”
我看见卢湛又悄悄向后移了一段距离,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唉,人生之事,不如意常十之**,好容易他大难不死,我们能见面,我却是换了皮相,还是个男子,怎不教人扼腕?
我叹了口气,走回屋内拾起我的剑,仍是来时一副装束,卢湛疑惑地问:“公子打算走了?”
“是啊。”我拱拱手,“总要回家的。”
“回家?”他面露迷茫之色,似是想起了什么。
“无名公子,你这样依水而居,似乎也非长久之计。”
我趁机劝导,“还是找个大夫治治这失忆之症吧。”
卢湛苦笑了一声,却没回应。
他到底在想什么?我急躁地接下去,“不如让在下帮你诊疗如何?”
卢湛淡然摇头,“不必了,公子还是早点上路吧。”
我挫败地跺着脚,他的不信任令人恼火,我赌气似地迈步而行。他也没有拦我,我就这么无目的地在河边乱走,想着这被搅得乱七八糟的一系列事件。
难道卢湛虽失去了记忆,但潜意识里仍对高炽有敌意?才不肯相信我?
那个高炽也不知被救到了什么地方,救他的又是什么人?如果不是卢湛认识的人,那就可能是我爹娘找来的了,虽不曾见爹和武林中人有什么来往,不过爹官声不错,对许多人都有恩惠,结识几个武林高手也并非不可能。
但是假如是爹娘请来的人,那高炽的去向定是洛京爹娘那里,这小子难道会老实地扮李漪?而不伺机想出什么点子?
别说他使坏害人了,就是他简单地只把真相告诉家人…天呐,一想到我身为特殊人类的秘密会被爹娘知道,心里就是一阵发凉,多年前看过的异类不被人类相容的景象可怕地浮现在眼前,爹娘也会害怕我,不再疼爱我了罢?
我越想越觉可怕,此时倒希望救走“李漪”的,是别的什么人派来的,尽管交换回身份又变得困难许多,却至少不会让我有最大的惊恐。
正在头疼之际,突然传来的大喊吓了我一跳。
“王爷!王爷!”
我转过身来,看到惊喜交加的长孙舒,他喘着气,面上颇有风尘之色,想是这几天来一直在心急地找我,“末将救驾来迟,请王爷恕罪!”
我有一霎那的怔忡,原本我是打算那夜诈死,从此不再见这人的,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居然又碰面了。笑容不禁有些僵硬,“长孙将军来得正好,本王…本王正要回去…”
“快来人,扶王爷回去!”
当王爷果然舒服,我立时被扶上了轻软的轿子,我探头出来,指指卫原住的小屋,“那里面的人救了本王一命,带上他同行。”
如果是我去劝说,是磨破了嘴也不成的,还不如省事些,让这些手下去办吧。
我偷眼从轿子中观看,卫原被几名军兵半强迫地扶上马,兀自争辨着的样子十分可爱,我叹了口气,唉,所谓相思相望不相亲,就是这样的吧。
我那日交给长孙的奏折,他还未送出,我要了回来,随手放在火上焚化了,长孙看得有些不解,似乎被我一系列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
其实我也不过是在奏折上向皇帝老儿表明归隐江湖的志愿,同时举荐长孙而已。这个东西主要是为了在高炽失踪后不连累长孙想出来的,但如今我身不由已,又回来了,这东西也变成了无用之物。
“那天行刺本王的人可有拿到?”
我试探性地问长孙,看到他面色虽未变,眼神却复杂之至,思虑良久才开口。
“王爷恕罪,属下无能,只捉到了一名,但他已服毒自杀…”
我听着他的汇报,原来那时我走后不久,他听说了炽王夜出,便也带人赶来,只是不知我外出的方向,只好朝各处分头寻找。等他们找到河边时,打斗早已结束,只是误打误撞,捉到了其中一名受伤的。
“这些刺客是何人所派?”
我故意这样问,虽然已经猜到这定是沁王的手段。
“属下不敢妄断。”
长孙小心地回答,我笑道:“算了,不管是谁,这人不止想要本王的人头,也不想让将军你好过呀!”
我若出事,第一个倒霉的人就是长孙了。他脑子灵光,想来也深知此节。
“末将定会全力护卫殿下,请殿下放心。”
长孙面色微变,朝我行着大礼,想是担心我怀疑他的忠诚。
“好说好说。”我拍拍他的肩,他因行礼低着身子,拍得倒很方便,“只要这次出征得胜,就是别人再有什么奸计,也难得逞了。”
长孙连连称是,对我这个王爷更是尊敬,我原来的计划破灭,只好跟着大军前行,每日和他商议些军情,这人确有才智,对于用兵颇有一手,我不着痕迹地用些古今军事学问暗中考较,他也毫不逊色,若加以时日磨砺,难说不会成为一代名将。
这家伙果然没令我失望,在到达边城的第二天,大军就击败了一支北汉军,士气更是高昂,而远在京城的皇帝也下了飞诏嘉奖众将。而我这王爷也得了许多奖励,自不细说。
在我原先的计划中,我是要和高炽换回,再借刀杀人好脱身回洛京,但高炽的失踪,卢湛的出现和失忆使我不那么急于回去了,一来我这付样子也没法回去,二来卢湛的失忆也得费时调治。所以如今我倒象模象样地当起大军元首来了,处理着少量的军务,把实际的作战都放手给长孙,另一边盯着卢湛服药治疗。
但是这后一项工作可实在比前一项要费心费力得多,卢湛固执起来,能把活人气死,他对我仍有很深的敌意,尤其对我强迫他在军中更是气愤,见了我总是白眼相加,话也不多说几句,偶有例外,也是叫我放他走那些话,几乎事事和我作对,根本不肯配合我的治疗。以前和卢湛相处,他总百依百顺,现在情势大变,怎不令人恼火外加感慨?
***
长孙坐在我左面,敬着坐在我右边的卢湛,卢湛谢了一声,端起酒杯饮了,我瞪着眼看,须知方才我的敬酒,卢湛只是举杯作作样子,神态冷淡中透着不耐,仿佛我是他的仇人——虽然高炽真是。
卢湛对于长孙,倒好得多,我常见这两人商谈着战事,对于军事,卢湛也很有些见识,二人倒谈得来,但一旦我试图加入,卢湛就会拂袖而去,几次下来,我也懒得再尝试了。但是今天我做主在大帐中开庆功小宴,邀了二人来享用北方名吃全羊席,他这么明显的差别待遇,让我头一次有了吃醋的感觉,尽管这醋吃得莫名其妙。
“这北方的菜肴就是同南方不同,别有一番畅快的风味,卢先生,你说是不是?”
长孙舒对我和卢湛的关系心里肯定早存了怀疑,但他也只能打打圆场,调节一下气氛。卢湛本来不动筷子,此时也尝了一块肉,点头称是。
我挥手让侍从们添酒,“今日高兴,大家不醉不归。”
长孙是个知趣的人,“这大内的酒,果然非同一般,香醇可口,回味无穷,最妙的是绝不上头,今日多赖王爷赐酒,才有如此口福。”
“那就不要客气,请请!”
我微笑地举杯相敬,目光从长孙转向卢湛,卢湛哼了一声,却没动杯子。
“卢先生不喜欢这酒么?”
“山野小民,不惯贵奇之物。”
对于我的问话,卢湛回答的语气平平淡淡,眼角也不向这边扫一下。
我的笑容微僵,随即又笑道:“卢先生不愿饮就罢了,来人,给卢先生上茶,以茶代酒也是一样的。”
“不必了,”卢湛挥了挥手,“王爷请听在下一言。”
“卢先生…”长孙似乎嗅到了什么异样,忙劝着卢湛。
“就让卢先生讲吧。”我盯着卢湛看,他对着我的目光明澈清湛,霎那间,让人觉得,他是完全清醒的,是那个记得一切的卢湛。
“请放在下离开。”
这样的话以前也不是没听他说过,但是今天听来,别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瞪着他,半响方吐出一个字,“不!”
我的话音刚落,卢湛拂袖就走,我气得咬牙,“给我回来!”
在门卫的阻挡下,他自然走不出去,卢湛冷冷地看着我,一言不发。而且看样子,打算永远不会再和我说半个字似的。
长孙似乎想劝我,但没成功,只好在众仆人之后讪然退下,大帐里只剩下两个人。
我,和卢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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