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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律师和司机接她回家。
“情况如何?”
一民答:“不太习惯,我从末试过从实招来,可是,有点意思,先**,也无所谓廉耻。”
“你不喜欢?”
一民感慨:“我等待罪之人,还有什么选择。”
“但你有忏悔之意。”
一民不出声。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一民知道没有权力说不。
车子驶进都市黑点。
大白天上班的日子和时间,大堆的流氓漫无目的站在街上,目光呆滞,既不开口讨钱,也无动作。
许律师说:“他们吸足了毒品,正在过瘾。”
许律师又说:“那边,蹲在货仓侧门垃圾堆边的人。”
那里有两个女子在注射,腕上焦加发硬,针刺不下去,她索性把茄揭开,血淋淋。
一民混身汗毛孔坚起。
许律师感喟:“宗教相信死后经过审判,灵魂或上天堂,或下地狱,可是,认识社会现象之后,发现天堂地狱根本无间断,一直处于同一空间,一念之差,便沉沦地狱。”
一民嚅嚅问:“警察呢?”
“一天巡三次,总有警力不到的时候。”
车子驶经公园,一民看到醉汉三三两两滚倒在长凳上或草地上,不省人事,有些,根本不会再醒转。
还有一样,就是臭,空气中有股中人欲呕的气味。
许律师说:“是,我下班后也会与三两知已把杯谈天,百分之六十五自制自律自爱的市民都有爱喝啤酒,但是一民你已失去控制。”
一民不出声。
一名醉汉突然大声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一民喃喃问:“他可是梦见有人要追杀他?”
许律师却答:“不,他梦见幼时被母亲拥在怀内,叮嘱他好好读书,做一个有用的人。”
“许姐你好不残忍。”
许律师毫不介意,“我的确刻薄。”
回到家,一民累极倒在沙发上,可是不行,太极拳师傅来了,姐姐一辉不让她空下来。
她教了三十分钟,一民的动作永远跟不上,慢三拍,师傅一走,一民伏在地上当痛哭。
保姆用一张暖毯子裹住她把她抱在怀里。
三天之后,一民眼窝深限发黑,可是全身针刺般痛麻渐渐消失,药品开始发生作用。
她照镜子,忍不住喃喃说:“半人半鬼。“
但她四肢乏力,眼冒金星,连读报也不能够,不要说是功课,没想到当时临睡一怀葡萄酒会到今日这种局面。
她站在露台上往下看。
不,不可以轻举忘动,怎可以对母亲与姐姐面前做出这样的事。
大厦形状似把扇子那样,有个弧度,自一民那角落,可以看到另一端的露台,她可以看到有人站在栏杆旁边拥抱。
保姆叫她,“一民,电话。“
一民回到室内,是姐姐的声音:“一民,好吗?”
“好很多,可以说话。”
“太极师傅说你十分聪明。”
她们收取极高酬劳,自然那样说。
“一民,以前我不够关心你——”
“怎么变成你的不是了,没那样的事,联合国如何?航天员岩士唐在一九六九年带返那块月球陨石是否仍然放在大堂当眼之一处。”
“像你那样聪明才智的孩子,一民,你会克服。”
“我也那样想。”
姐妹谈了几句,挂上电话,一民叹气。
保姆递上一张字条给一民。
“雷建华,电话四五六七。”
啊,这个名字真熟悉,当时同学笑说他俩名字串联一起像个政党:一民建华,或是民建华,注定要在一起。
他是怎样找到她?
一民把便条及那页开锁说明放进同一抽屉。
他现在如看见她,越发证明离开她完全正确:谈一民是个娇纵不自爱外形平凡更酗酒以致不像人形的不良少女。
傍晚,发型师上来替一民剪了个活泼短发。
那晚,一民吃得比较多,且无呕吐。
保姆说:“我高兴极了。”
一民忽然问:“王姨,你可谙手语。”
“各国手语并不统一。”
“王姨,我们俩一起学美国手语。”
“到何处学?”
“在互联网上学。”
“老了哪里还学得会。”
一民握住她得手,“你想学时告诉我。”
“一民,怪不得那么多人疼你。”
“你们错爱。”
王姨握着一民双手坐在她对面。
一民问她:“幼时可有小孩取笑你失聪?”
“那些都过去了,年届半百的我不放在心上。”
“人们缺乏同情心。”
“现在我照顾有特别需要病人,我觉得很有意义。”
这时灵敏的保姆嗅到汤滚起气味。,“我要进厨房。”
第二天是个转折点,一民起床,发觉彤云密布,天尚未大亮,随时会下倾盆大雨,一阵雷雨风引一民到露台,海上有白浪头。
她打斜看过去,十六楼乙座露台上那对情侣仍然靠在角落栏杆拥抱接吻。
忽然之间风雨交加,雷声隆隆,豆大雨点撒在露台上发出了嗒嗒响声。
可是那对情侣却毫不退缩,他们甚至没有躲进室内。
一民喃喃说:“爱情慢慢杀死你。”
保姆叫她:“一民,准备好了没有?”
一民转过身点头。
这次来接她得是大姐的助手广子,她们俩上车往戒酒所。
广子只比一民大几岁,可是完全像个大人。
一民说:“劳驾你了。”
“你气色好得多。”她老成持重。
“是,今日觉得精神不错,手足活动自如,原来身体健康的时候不会觉得器官存在,有病才会知道哎呀,胃在这里因为痛得要死,或是脊椎中间几节伸不直……”
广子微微笑。
“以后均是你陪我到戒酒所?”
“第三次就归你自己行动了。”
“可是我的脚锁。”一民指指足踝。
“锁匙在保姆处,一民,我们知道你会尊重自己。”
竟这样信任她,一半是因为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察的人力物力实在太过惊人吧。
“我悄悄告诉你,一民,你姐姐这次下了决心要帮你,她把三分之一蓄储取出运用。”
一民轻轻答:“我明白。”
“你是她妹妹,你要尽力。”
“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
一民的头垂得不能再低,千斤重,几乎抬不起。
车外雨声越来越劲烈。
“有什么事尽管叫我做。”
一民轻轻说:“我想要一大盆巧克力,十磅那种。”
“糖果不在你食单之内。”
一民说:“那么,给我一具望远镜看风景。”
“我要问过你姐姐。”
一民微笑,“那,你可以为我做什么?”
广了打开手袋,取出一颗巧克力,塞到一民手里,“别说出去。”
一民贪婪飞快地打开纸包,把糖入在嘴里,巧克力即时融化,那种奇妙香甜几乎叫她落泪,她的涎沫四溅,几乎要溢出嘴角,一民连忙用手掩住嘴巴。
广子轻轻说:“你味觉渐渐恢复,这是好现象。”
“还有糖没有?”
“没有了。”
一民说:“谢谢你好意。”
下了车,一民看自己还紧紧抓着糖纸,原来那是最普通不过的花街巧克力。
她叹口气,踏进会议室。
少了一个人。
安陪告诉一民,“伏物昨晚在一间酒吧醉倒,由家人领回,她失败了。”
伏特是那个一言不发,剃了光头的女子。
“可以去探访她吗?”
“一旦离开蓝组,她便是个陌生人。”
她们唏嘘。
上官组长走进来坐下,“今日,我们要做的是,准备向我们亏欠的人道歉。”
大家一呆,“谁?”
“你们一生中总做过亏心事吧,承认无用,要正视。“
一民忍不住问:“伏特怎样了?”
组长答:“她已退出,本会助人戒酒并非百分百成功。”
“成功率如何?”
“百分之三十,这群人一年之内又有百分之三十再犯。”
瓦特低呼:“原来失败率如此之高。”
大家沉默。
“伏特会怎样?”
“一直这样喝下去,或者,稍后再戒。”
一民问:“我们就那样让她离去。”
组长说:“让我们专注做我们的事。”
组长轻轻离去。
赫兹问:“大家说一说,你在考试时可有作弊?”
“我试过,我所有英国文学功课,均由补习老师代做。”
“你可打算道歉?”
“不可能,学校会开除我。”
“我有一件事耿耿于怀,”赫兹说:“我在表姐的婚礼上当伴娘,她在说誓词时我紧张忍不住笑,害她失落婚戒,我内疚至今。”
“忘记算了。”
“看,道歉多难。”
“所以大和民族至今不愿道歉。”
“那是另外一件事,全世界知道日本毫无悔意,我们只是开不了口。”
“伏物说得对,她说整个小组虚伪浮浅毫无作用,她根本不相信有效。”
这时赫兹忽然自袜筒内取出不知什么东西递给安倍。
安倍闪电手法收进胸衣内。
瓦特说:“我也要。”
“那是什么?”
一民眼尖,看到是小小一只瓶子,她是酒徒,当然认得是尊尼走路红牌威士忌小小一安士装样版酒。
安倍接着又取出小瓶子,“你,你,你。”
一民接到的是小小史墨诺夫伏加特。
“安倍请客,多谢。”
一民咳嗽一声,“这好像是戒酒所。”
“一民,你看你瘦多少,衣服都好像向大块头借来,你是否开始落发,还有,脸上老皮像指甲般一块块掉下?”
一民点头,“我牙痛,牙齿松动。”
“外加月事混乱,甚至停顿,晚上冒汗,辗转反侧,似提早更年期,酒精这一关真难捱过。”
大家沉默。
“坚强点。”
“我今晚便向表姐道歉。”
“我会发电邮嘲笑某同学风骚又貌陋,这是不对的,我应道歉。”
“我看不出一味认错与戒酒有什么关系。”
“你也打算退出?”
赫兹沮丧,“我知道非自救不可。”
“我们又没有杀人,喝死是我自己害自己,当我自杀好了。”安倍气忿。
瓦特轻轻说:“父母在生,不可说这样的话,我知道他们爱惜你。”
她们手拉手,头聚在一起,“我们会成功,”一民的声音最大。
回到家她试找姐夫,他不知道多忙碌,秘书说:“他律师在外见客,今天不回来,请阁下留言。”
“我是谈一民。”
“呵,是谈小姐,”声音亲切起来,“我是凯萨琳,跟李先生已有三年。”
“请转告,一民说对不起,有空我会面对面再说一次。”
秘书困惑,“就那么多?”
“是”一民放下电话。
一民问自己:你还辜负过了什么人?
也许是雷建华,她喜欢他,但是一直与他有龈龃,她叫他精神困惑,他曾说过,学习退步,父母不高兴:“女友一个电话你就丢下功课急急跑出去”或是,“下星期日祖母八十大寿你要陪女友?”
看样子受害人不止他一个,可是建华却从无装作流血不止的样子。
相反,是谈一民疯疯癫癫,醉酒闹事,扮作受害人。
是她亏欠雷建华?一民不愿那样想。
她悄悄取出那小瓶伏特加,如果混和桔子汁喝下去,神不知鬼不觉,一民隔着瓶子都几乎可以闻到酒香,垂涎欲滴。
她紧紧把瓶子扣在掌心,直至手指发白。
她终于啪的一声把它扔进了抽屉里。
这时保姆进来说:“美容师上来替你做皮肤护理。”
姐姐什么都想到了。
美容师让她躺下,一看她的脸,“嗯”的一声。
幸亏她并无多话,亦不作批判,披上白袍,带上口罩,立刻开始工作。
一民自知脸皮憔悴灰暗干燥老化,犹如老妇,雀斑角化,随时可以当瓜子壳般剥落。
相信美容师没有如此二十几岁皮肤。
美容师在她脸上做足了一小时,接着,帮一民按摩双肩,一民呻吟。
“好似皮肤被大卡车辗过,又似被恶棍打了一身。”
美容师微笑,“谈小姐可能似动力员,可是,又没有太多肌肉。”
一民噤声。
她继续:“我爱美,所以我喜欢拥有光洁的皮层,细小腰身,我不愿放弃,我并不想看上去比真实年龄年轻,也不会四处招摇亮相,但我想做一个漂亮精神的五十岁,或是六十岁。”
一民很佩服她。
两小时后美容师离去,一民发觉她背脊直了不少。
保姆端详一民面容,满意点头。
一民做了一件事,刀子打开购物网业,选购一台加利略型七X五十永远镜及一大盒香岛巧克力。
她接着转到洋酒网业,一个美少女正在示范调制鸡尾酒:“覆盆子伏特材料是两安士伏特加与一安士香槟,中上柠檬汁及覆盆子汁,摇晃,香甜可口。”
一民双颊发酸,垂涎欲滴,头咚的一声碰到桌子。
现在,令她朝思暮想的是一杯鸡尾酒。
她写了一封电邮。
“建华,我在戒酒所受训,第三重要步骤,是承认错误,第四,是向受害人忠诚道歉,我最对不起的人,自然是父母与姐姐,因为我叫他们担惊流泪,可是与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虽有欢笑,也使你发愁,我俩性格不合,我却倔强不愿迁就,叫你难堪,我请你原谅,当时引起伯父伯母不安,也一并致歉,祝你前程似锦,民。”
一民把脸埋在双手里。
她听见保姆脚步声,转过头,看到她拿来虾云吞。
忽然有胃口,觉得肚子饿,吃完之后,抱住保姆腰身不放。
正写功课,邵律师到访。
她惊叹:“啊,一民,今日看到你,我才放心,不过短短一两个星期,你已脱胎换骨,许医生同我说起你的成绩,我还不信,你整个人光洁清爽了。”
一民不语。
“你瘦许多,可得把肌肉练回来,功夫师傅可有定期教你?”
一民点头。
“现在,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一民诧异,见谁?
她随邵律师上车。
“一民,一切都是为你好。”
邵律师想做什么,她想说什么?
车子朝郊外驶去,支路上有极大路牌:“莱加惩戒所”,一民低呼:“监狱!”
“一民,这次约见由你姐姐订下,说明必须履行。”
“见谁?”
“稍后你会知道。”
她们停好车,自横门进入,一重重锁着的钢闸,警员核对身份,搜身查手袋,终于进入监狱内部,她们到了密不通风的会客室。
会客室四边都是三合土墙,刷深灰色,一张木台,四张椅子。
一民忽然害怕,四肢发软,她哑声问:“见谁?”
这时,一民听见手铐脚镣叮叮作响,一个犯人被狱警押送到会客室。
那人穿着灰色衣裤,神情呆滞,手脚上铁链粗如手指,夸张得似电影道具。
那年轻男子说:“我叫陈德健,二十三岁。”
“这是谈一民,陈先生,请你告诉一民,你为何会在惩戒所度过一生。”
一生!
一民一听这两个字,像是天灵盖被铁锤重击,咚一声失去平衡,警吓得张大了嘴。
那陈氏手脚动了一动,叮叮当当声发出,一民全身起鸡皮疙瘩。
陈氏轻轻说:“我去年深夜醉酒驾驶,车子失控,铲上人行道,没想到近车站,车子撞死三人,我被判三次终身监禁。”
一民明白了,姐姐要她辙底了解事情的严重。
狱警把陈氏带走。
一民掩脸,忽然之间,双手全是眼泪鼻涕,邵律师递手帕给她。
“恕我落井下石,一民,那可能是你。”
一民抽噎。
“我们走吧。”
一民缓缓站起,要花尽全身力气才能撑得住体重。
这一下子她完完全全明白:一定要好起来。
“三个月禁足很快过去,你可以重新开始,返回学园,继续学业,失恋,那算什么。”
一民觉得泪仿佛抹之不尽,之后,才发觉那冷汗。
走出监狱,她重新看到阳光,睁不开眼。
一路上邵律师不再说话,家长已经做了那么多,少女尚不愿回头,那也没有法,律师相信一民会得醒悟。
回家,门一打开,保姆一怔,把一民拉到光亮之处,看她的脸,又叫她伸出手臂,这下子,一民自己也看到了,她拉起上衣,发觉全身发出风疹红块。一搭一搭凹凹凸凸累积酗陋,且开始搔痒不已。
一民尖叫,伸手乱抓。
保姆连忙说:“快请许医生。”
她一边按住一民。一民叹口气,什么叫黑,这叫做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许医生很快赶到。
看到一民,十分同情她说:“啊,情况不轻。”又忍不住笑,因为病人面孔肿如猪头。
医生把一民搂在怀里,“西医至今找不出风疹肿斑原委,一说情绪影响,一说是敏感,我让你吃点药,三两天会好,多喝水,多休息。”
三两天!
“用红糖水或苏打粉沐浴,多抹薄荷止痒霜。”
换句话说,无药可医。
一民深深叹气,往床上躺去。
她睡着之前喃喃说:睡在这张庆上还不觉上主爱你那是说不过去的。
她没有做梦。
稍后有人坐在她床沿,她惺忪问:“谁?”
“我是姐姐。”一辉握住她的手。
“我在做梦吗?”一民惊喜问。
“当然不是,我一下飞机就来看你,姐夫也在这里。”
“姐姐,我真的抱歉,我真正后悔。”
“不要多讲,你看你,真可怜,保姆说你才好一些,又发起风疹,”她手上有照片,原来保姆每一天都拍下一民的情况传给她知道。
一民撑起床,取过镜子一看,摸着面孔,仍然疤痕累累。
她沮丧,“不知道还会不会好。”
“早知太过刺激,不叫你到监狱去。”
一民说:“姐,救救那年轻男子。”
一辉轻轻说:“你若是受害人家属,你不会那样讲。”
一民低头不语。
姐夫敲敲门:“可以进来吗?”
一民抬起头,“姐夫,我有话说”“听说有人向我道歉,也是时候了,自从我进谈家门后,有人便对我不友善为什么?”
一民答:“你把我姐姐抢走。”
一民不止一次听说姐夫李某未婚前女友众多,走马灯般换人。
“好了好了。”一辉说:“一家人永远是一家人,对,爸妈与我通过电话,我没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以后我也不打算提,他们回来,我只会说:一民在欧洲做三个月交换学生。”

一民轻轻说:“说是巴黎好了,我喜欢巴黎。”
“别忘记做功课”
过几日一民全身肿块终于退却。
她守在家中,足不出户,真正觉得度日如年。
一天下午,有人按铃,保姆在外买菜,她虽听不见门钟,但是厨房有一盏小小红灯会得亮起,不过今日她们街市。
一民问:“谁?”
“送货给谈小姐。”
“是什么货?”
“一具永远镜及一盒巧克力。”
一民说一声好运,立刻开门签收,当宝贝似拥在怀里,那盒巧克力隔着盒子已传出甜香,她急急进房间,关上门,打开盒子。
先挑一颗扇贝型巧克力塞进嘴里,唔唔连声,在衣柜找到一角,把糖收进去,用毛巾盖好。
然后,她取出望远镜,双筒加利略望远镜功用十分基本,效能并不超卓,但是足以应用。
她走到露台。朝十六楼乙座露台张望。
手持工具,景象清晰得多,一看就知道屋主品味,露台漆白色,地铺红砖有地中海风味道,近墙一边种满棘杜鹃,玫瑰红花野火般燃烧,一边却用陶缸种着截然相反的米兰,一种花有色,另一种花有香,难怪屋主流恋不已。
露台有秀丽的藤制家具,一边还有一辆爬山车,在望远镜中可以清晰看到平治标记,噫,自行车也要用名牌。
这时保姆买菜回来。
一民连忙把望远镜收好,保姆买回一大把姜兰,她埋首在香氛之中。
那次建华把她返家中,他的书房十分普通,可是在冷气机风口前,他放着一盘姜兰,一室幽香,建华说:“我知道你会喜欢。”
此外,一民再也想不起什么。
正想到建华,他的电邮来了。
“一民,接到你消息真好,这一年时时听到你消息,甚至有人说你辍学失踪,我听了总不出声,他们是要看我表情吧,我不能满足他们,但内持念你的安危,无论如何,我希望你生活的更好,认识更优秀男生,在街上偶遇,对我哧之以鼻,有空多多联络,建华。”
一民笑得几乎落泪,心情如此平和,可见完了也是完了。
那是姐姐也曾说:“Thistoo,willpass”,一民还不相信,她自觉熬不过这一关。
回到戒酒所,一民报告,“他们都原谅我。”
“你真幸运,我迄今并未收到答复。”
“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事。”
“内疚吗?”
“我不会与自己过不去,过去的坏经验,也会帮助我成为一个更成熟的人。”
“戒了酒三十日,恍然隔世。”
“一民变化最大,她最有希望重生。”
导师这时开口:“一民,你可以毕业了,以后不必再来,你的医生说,她验过你的尿液,全然没有酒精。”
一民一怔,她不知自己已经成为白老鼠,保姆王姨真不简单,什么都做妥。
上官导师说:“一民你只需继续你的好方向。”
“一民我们会不舍得你。”
“各位,我亦会觉得寂寞。”
她更想念的是失败的例子伏特。
“你一共上了几课?”
“六课,谢谢你们的协助。”
“有需要再来蓝组相聚。”
“一定。”一民恍如隔世。
她吃足了苦头,受熬时在地上打滚。
“不良嗜好”此刻有个比较斯文的称呼叫“滥用物质”,好不虚伪。
一天晚上,睡不着觉,一民取出那份说明书,读清楚了,轻轻除掉足镣,那条电子带其实不重,可是一旦除下,有种身轻如燕的感觉。
她揉搓足裸,失去自由才知自由可贵,她巴不得跑到街上大喊大叫狂奔飞跑
但她知道违规的后果,她叹口气,把足事业重新带上。
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家耽着,活动面积一千多平方尺,电视电台节目重复乏味,略具小聪明的剧集每周只播一次,一民用大部分时间写功课以与问功课,与老师发生前所未有的亲切感,他们希望她可以来得及回去考试。“肺结核是一种可以治愈的疾病,不用沮丧……”肺病?这大概是姐姐为我向学校请假的借口,她觉得可笑,身为法官的一辉,竟为她撒下白色慌话,姐姐为她,也算到家了。
一民心酸,人家对她坏,她可以不瞅不睬,依然如故,人家真心待她,不知如何回报?
她静静走以露台,这就是她得后花园了。
各伙邻居都已休息,凌晨两时十分,大部分人家熄了灯,但是十六楼台座的露台却还有活动,呵他们在露台喝酒吃宵夜。
一民取来望远镜观望。
这才第一次看清他们的容貌,两人都穿白衫衣和卡其裤,这种衣饰最难穿,穿得清爽好看更不容意。
但是,这女子不是先前她见过与他拥吻那个。
那么,他才是屋主人,她们,是他川流不息的女伴。
她们可不知道他另外有人。
一民突觉有趣,高高在上,往下看,他什么都知道,像外国教堂藻井上的天使。
一民微微笑。
喝香槟的年轻女子长发梳马尾辫,红唇大眼,一民深呼吸,香槟瓶子就在银桶里,可以看到牌子叫百灵卓,她希望手可以伸到十六楼的露台,把人家的酒瓶到过来。
那男生本来背着一民座,忽然像是听到什么声音,转过头来,像是看牢一民。
一民吓一跳,连忙往后躲。
年轻男子指向天空,叫女伴看星。
是,北极星今晚璀璨光亮,忽然之间,有一枚损星在空中拖着长长的尾巴扫过。
一民,许一个愿,快。
一民匆忙开说:叫我身体愈全,不,比从前更健康。
流星瞬息间消失在天边。
那对男女靠在栏杆上说了几句话。
一民决定叫他氯,化学元素第个符号H,而她,她叫氖吧,氖,俗称霓虹。
他们头碰头,臂缠臂。
一辉和一民有时也嘲笑不懂含蓄的情侣:“哗,看到没有,热情如火,难舍难分。”,“在自动楼梯上搂的那么紧,一绊倒什么,两人一起扑下摔死”……
见他们旁若无人般接吻,又说:“今日这样相爱,过两年保不定互相杀害,新闻片段上时时有女子失踪,被人斩一截截抛弃在荒野,看得观众食不下咽。”,“别及乐观,也行不到两年。”
在自家露台,不算数吧,私家地方。
氯的身型十分高大强壮,肩膀宽厚,他是那种坐不尽小跑车的男人,他只能拥有吉普。
氖依偎在他身边,只到他耳根。
天渐渐亮了。
他毫无倦意,但是一民已经眼困。
一民回到床上睡着。
第二早淋浴更衣,她发觉衣裤大了码,不合身,衣服不会自动长大,那一定是她瘦了不少。
一上磅,一个月竟不见了廿二磅,像那种减肥药品夸张广告,当事人把裤腰拉开来,足足大了一尺。
保姆在一民身后说:“真好,要买新衣了。”
一民答:“我又不能出街。”
谁知保姆笑吟吟,“你可以在互联网上选购。”
一民立刻面红耳赤。
一民在网址先购白衬衫与卡其裤,一民想那是最时道的衣着,一民只喜欢几种纯色布料:卡其,蓝纹布,灯芯绒,以及眼孔纱。
一民知道她脸容与大病初愈相似,不宜过度打扮。
她比姐姐胖,也没姐姐秀丽,她一向朴素。
她们两姐妹保守作风时时为亲友赞赏,“当一辉一民她们穿衣打扮没错”,她俩自五岁之后没穿过粉红色。
太极师傅来了又离去,健身教练教一民练实臂肌,一民在屋内相当忙碌。
保姆每日巨异常忙碌地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为她做三餐茶点,保姆一定比一民早起,唤一民起床,替她整理被褥,学北方人那样,把被褥拿出露台晒太阳,但怕管理员干涉,只悄悄地搭在氏角落木架上。
一民决定在这三个月监禁结束后好好照顾自己。
她暗暗留意洗衣程序,如何换被套,怎样熨裤褶,换句话说,她在学习家政课。
一民发觉保姆每天都拭拂灰尘,小小一把扫子,无微不至,处处照顾到。
一民微笑,做人真麻烦。
咦,这是谁?
两家露台只隔着三四尺距离,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话。
只听得一女子说:“你也算是这样了,已经搬上豪宅,又装修得这样漂亮别致,第一晚可睡得着?”
“失眠,真怕回到少年时间简陋的屋村去。”
"嘘,别让人听见。”
一民轻轻坐下,听她们聊天。
先前那女子苦笑,“我为什么小心翼翼额外努力读书工作?因为我怕,如果我不是做得强十倍,他们会把我踢回原处。”
几个女子沉默。
“上星期我回娘家,走进旧区窄巷,两旁都是小型厂家,修车敲铁之声不绝,旧楼只一部破电梯,里边有小便臭,家门一打开,狭小黝暗,木板房一点点大,转身也不可能,地砖块块破裂,就那样,我住到成年。”
“我比你好不了多少,五个人用一个卫生间,我通常五点半起床,六时出门,免得争吵。”
“那样也活下来。”不胜口角唏嘘。
“你看,今日,你已在山上。”
一民静静细听。
她们聊下去,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干杯”,一民自然反应是垂?欲滴。
“我的伯父去年辞世,今年发放遗产,堂兄弟三人各可分得三千万。”
“你伯父十分能干。”
“是呀,那笔数目,现在我也拥有,不过,接收遗产与辛苦赚回,那是不同的。”
“你有遗产吗?”
“我?家母每次见到我,头上发夹,身上大衣,手袋里钞票,都刮个精光。”
“我妈每次到我家,把我鞋子全找出排一排,逐双试穿,喜欢的通通带走。“
“你也多生几个女儿,马利有女儿;说一说。“
“这一代不同了,十六岁还似个孩子,司机自家门送到校门又接返,忘记带功课,保姆立刻送上。“
一面脸红,这不是说她吗?
“一日,小女说,妈妈我没有社交生活闷死人,我抽一口气,问她是否每晚想到不同酒巴及夜总会交际。”
她们笑起来。
听语气与声音,都似苦出身凭本事打天下颇有成绩的中年女子。
“进去吃点心吧。”
声音静下来。
一民悄悄看过去,只见一件香奈儿外套搭在藤椅子上。
一民很替邻居女士庆幸,迟来好过不来,现在她环境同从前是大不相同了。
保姆出来说,“今日风大。”
一民会意,走进客厅。
她问保姆,“王姨,你出身好吗?”
保姆笑,“当然家境普通才会做特别护理。”
“这是一份极有意义的工作。”
保姆坐下说,“家母不过是一平凡女子,无财无势,但她是个好母亲,从不嫌弃女儿身有残疾,她事事为我,做得到的尽力做,做不到的她又看得很开。”
一民点着头。
“一民,你是幸运儿,知道吗?”
“现在我知道了。”一民苦笑。
“怪不得古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乖乖耽满这三个月,海阔天空。”
保姆像是知道不少。
第二天,一民坐着翻阅姐姐送上来的书报杂志,有人敲门,保姆不在,一民以为是送货上门,她去张望一下,看到门外是同学积臣。
她把门拉开一条缝。
“你果然在这里!”他十分惊喜。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还不请我进来喝杯啤酒。”
一听到酒两字,一民喉咙咯一声。
她定定神,“积臣,我有病在身,不便见客。”
“我知道,是肺结核,可是,第一贴药下去已控制住,不会传染,我不怕。”
你有什么话说,给你十分钟。”
一民不好拒人千里,开门让他进来。
积臣是五短身材脸上长痘那种愣小子,他这时却瞪着一民看,“你瘦了这么多!”
一民招呼他坐,斟茶给他。
“没有啤酒?”
一民说,“我戒了酒。”
“啊,啤酒也算酒?”
“当然是酒,喂,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一民,大家都牵挂你,你自你姐姐处设法找到这个地址,这是你养病之外吧。”
姐姐也不想她太过寂寞,把住址告诉了他。
“一民,我不想打扰你,亲身见到你就很好,我没有特别话说,也无企图,纯是关心,希望你早日回校,十分钟到了没有?”
一民十分感动,她主动拥抱积臣一下。
积臣憨厚地笑,“我走了,你保重。”
一民送他到门口。
“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当然,购物由你付款。”
一民啼笑皆非,“不用了,谢谢。”
打开门,刚好保姆回来。
邻居女佣又过来,“请问有无冰块?借一些给我们可以吗,我家小姐姓杨。”
保姆连忙取出一桶冰块交女佣。
女佣好奇说,“你们家好像没有家私杂物,也是刚搬来吗?”
把她送走,一民对保姆说,“那是我同学积臣,我只让他坐了十分钟,他不是我喜欢类型。”
保姆微笑。
一民说:“我像所有少女一样,喜欢高大英俊笑起来跟眯眯那种男生,要会得开快车,懂得烹饪,无比宠爱我。”
保姆轻轻问:“毋须做好工作吗?”
“不用,整日陪我便行。”
“那么,收入何来,何以为生?”
“我有妆?。”
“说罢,连一民自己也觉荒废,她失笑。
保姆也笑,“那位同学,有真挚的爱心。“
“但是你看他,没有胸肌,只有胸脯,他需要戴乳罩,而且,尺码一定比我的还大。”
保姆笑得流泪,“一民,你真有趣,照顾你不是苦差,哎呀,笑得我。”
一民颓然,“没有哪个男同学看得上眼,大家都没有男友。”
“你们尽看到别人缺点。”
“小郝太矮,小孔小器,小莫有勇无谋,小林胆小如鼠,小熊?嗦无比,小尹自恋成狂……就这些了,其余都是洋人。”
保姆笑眯眯。
“如果你有女儿,王姨,你可接受洋女婿?”
保姆答:“我没有女儿。”
“你语气仿佛如释重负。“
“但,我能接受。“
“你是好母亲。“
“我也会劝她严加选择。“
这时又有人接铃,这次才是时装店送衣服上来。
一民试穿,算是合身,保姆轻轻说:“脱胎换骨,再世为人。“
一民觉得中文真是一句一句,句句到肉,形容得淋漓尽致。
一民穿着新衣,坐到书桌前,深呼吸,专注功课。
十六七岁的时候,通宵不寐是平常事,玩到凌晨回来,洗把脸,开夜车赶功课,接着上学,只觉清晨空气清新无比,却不觉疲倦。
过了二十岁,每晚如果不睡上七小时,要打瞌睡。
姐姐一辉会苦笑说,“是吗,到你近三十岁时再与我谈话吧。”
可见是一年差过一年。
这是谁说的?“青春放在年轻人身上纯属浪费。”
任何人都不会甘心受到监禁,只不近渐渐学会容忍。
傍晚,十六楼的男主人回来了,一民认得那高大强壮的背影。
他在露台摆好一瓶香槟,又用银盘子盛着新鲜草莓,嗯,招待女朋友。
他穿着一件无袖背心T恤,俗称肌肉衫,好看的人无论穿什么都那么好看。
他坐在露台用耳机听音乐。
一辉说:“等我们这一代到了五十岁,医生会发觉数百万新中年眼睛半盲因瞪着电脑太久,半聋因为耳机太响。”
一辉说话最有劲。
啊,这是氢忽然抬起头,他似听到门铃。
霓虹送上门来了。
他走回室内去开门。
这证明什么?这说明霓虹还没有取得他家门匙,他十分小心。
一民微微笑,一辉曾叮嘱:不要把门匙给人,也不要送受他人门匙,还有,结婚之前,不要与人同居。
一辉的真知灼见!
氢搭着女伴肩膀走回露台。
慢着,女子不是霓虹,一民一怔,这是一个金发女郎,他招呼她坐,他斟气酒给她,她为露台看出去的景色着迷。
叫她什么好?叫她镁吧。
镁一头金发闪闪生光,可惜十之**金发都是漂染结果。
一民也不喜欢镁那硬绑绑凹凸分明的假身材,但是,她能说什么呢,男人的品味一贯恶劣。
氢细心把草莓捧到女伴面前,一民没好气,她看够了,这个罗蜜欧,布景道具对白一式不变,只换茱丽叶。
啊,关于朱丽叶,一辉也有话说:“你喜欢茱丽叶的纯真热情吗,那是因为你家中没有十五岁的女儿或妹妹!”
他们他喁喁私语,也许要到天明。
一民回房做功课,她读英语文学,这次要做的读书报告是诺贝尔文学奖一九五一年得主瑞典作家柏拉加域兹的作品《巴拉巴斯》。
一民读了三次,总算写出初稿。
这是一本冷门作品,许多人没有听说过,可是讲师注明:“不得抄袭任何人在书上或网页的意见,记住,我有办法逮到你。”
一民记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天呵,所有成年人都是准教官,罪与罚!
一直做到天亮,保姆发觉她伏在书桌上,摇醒她,给她喝燕窝粥。
一民轻轻说:“太名贵了,毋需再做,而其中养份,在其他食物也可以吸收到。
保姆说:“我最爱看年轻人写功课,老师无论出何种题目,你们好似都做得来。”
不一定,很多学生不及格。
“从小把握着小手写廿六个字母,转瞬间你们会得作论文。”
一民笑,“什么刹那间,当中漫长的十五年过去了。”
保姆收拾碗筷进厨房。
一民想起昨夜之事,连忙到露台观望。
只见十六楼的女佣正在收拾杂物。
啊,已终曲终人散。
保姆叫她:“一民,有朋友来看你。”
一民踏进客厅,她怔住,原来同学晨安与晨阳两姐妹来探访她。
她们都不怕传染病,患难见真情,一民太感动。
两姐妹长成一式圆脸,向一民挤眉弄眼,十分可爱。
“病了,一民,谁传染你?幸亏不是脑膜炎,那会死人,告诉你一件好笑的事,医学院有一半见习生患了淋病,排队打针,你说他们多胡搅。”
保姆捧出茶点招待。
她们也带来礼物,“这是最新颜色的胭脂,你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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