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救救国宝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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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国宝一连几天没有来上学。没有了毕国宝,高三班就没有了往日的喧闹和嚎叫,好像少了一点什么。那些小混混儿们也因为没有了毕国宝,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的。离毕业只有12天了,同学们除了准备毕业考试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活动。同学与同学之间的交往更加谨慎了,彼此之间都十分珍惜这剩余的十余天时间。就连平时有些隔阂的同学,关系也和解了许多。然而,这种珍惜和真诚仿佛有些过了火儿,反而让人觉得有些不习惯,甚至有些虚假。同学们忽然想念起毕国宝来了。有毕国宝在,班上总是吵吵闹闹,总是风风火火,总是有种令人振奋的**。虽然,这种**常常带着火药味,常常给人一种一触即发的感觉。
课间,班长黑茶花跟我开玩笑。她说,那个狗日的要娶你当老婆的毕国宝有些日子不来了,你想不想他?我说,我凭啥想他?我又不是他相好的。倒是有人惦记起人家毕国宝来了。我故意把“惦记”这两个字加重了语气,有种与众不同的味道。
黑茶花的脸红了。她本来想耍笑我,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反映过来,给她迎头一击。黑茶花说,可不是,人家李丹花有了一个小白脸,早就把老相好忘了。人啊,总是有种喜新厌旧的习惯。
我不生气。我笑,我大笑。大家也跟着笑。其实,白顺阳自从那次在西河滩摸过我**之后,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了戏了。原因是没有了毕国宝。没有了毕国宝,白顺阳就不挨打了。白顺阳不挨打,我的心里就没有了那种负罪和感激,就没有了同情和怜悯,也就没有了再进一步接触的必要。我忽然觉得,我与白顺阳之间,本来就不是什么爱情,而是一种同情与感激。女人在感情方面,常常会迷失方向,辨不清东南西北。
黑茶花说,说真个的,那个狗日的捣蛋鬼毕国宝不来,真有点想他呢。马上就要照毕业照了,咱们班还真不能少了他!
班长黑茶花这话一说,大家仿佛都原谅了这个龟儿子毕国宝,原谅了他的无聊和荒唐。毕竟,马上就要毕业了。再过12天,大家就要离开校园,就要各奔东西。离开了校园,谁也不是谁的啥,谁也不能把谁咋样。所以,大家都有了原谅了毕国宝的意思。既然大家这么宽容,我心中也对毕国宝没有那么恨了。
快上课的时候,班主任把我叫去了。我跟着班主任往他的办公室走去。班主任的办公室在西侧院。解放前,这里是城隍庙。城隍庙是淅川县城最大的寺庙,里面供奉的是城隍爷。一个县,县太爷掌管全县的黎民百姓,而城隍爷则掌管全县的鬼魂。从这一点上说,城隍爷的级别与县太爷的职位大小相同,一阴一阳,各司其职。那时候,侧院住着念经的和尚。改为学校后,住老师。我跟着班主任来到他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坐着一位女人。这女人短发,脸微胖。这种胖,不是当时社会上那种因为营养不良而引起的不正常的肿胖,而是真正的胖。女人的胖脸上,有几颗很小的黄色的雀斑。她身穿一套绿色的新军装。胸很大,把上衣装得满满的。整个人,有一种干练和傲气。
班主任进了门,对那女人说,徐主任,这位就是你要找的李丹花同学。对不起,我还要上课。你有啥事,你自己跟她谈吧!
班主任说着,拿着书,就要出门。那位女人站起身,对班主任说,彭老师,麻烦你了!班主任点点头,就走了出去。没有了班主任,我的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这女人是谁?找我究竟有啥事?班主任为啥把我一个人丢到这里?不过,这是班主任的办公室,我相信这女人也不敢把我怎样。
那女人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我。那是一种很仔细地看。她看我的脸,看我的胸,看我的脚,看我的全身。她那种眼神,恨不得把我的衣服扒了,把我的里里外外,全看个仔细。我的心里有点发毛。我弄不清这女人的来历,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那女人站起身,把门关上了。我的心紧张起来,两腿有些颤抖。这女人究竟要干啥?幸亏她是一个女人。要不,我非冲出去不可。那女人关上了门,突然跪倒了我的面前。
我愕然了。
我说,姨,你这是干啥?
那女人用双手拉着了我的手,泪水从眼眶里流淌下来,挂在了长有雀斑的胖脸上。她说,丹花,我的好闺女,你救救我家国宝吧!
我一下子明白了。这女人是毕国宝的母亲徐贵丽。我虽然没有见过徐贵丽的面,但是,我常常听父亲李算盘讲过关于毕国宝的母亲徐贵丽与父亲毕家兴之间的事。
徐贵丽是县城徐铁匠的闺女。徐铁匠有一双慧眼,早就看出毕家兴不是一般人。这桩婚事是徐铁匠亲口许的。毕家兴却不当回事儿。女儿徐贵丽也死活不愿意。徐贵丽长得花骨朵儿一般,大**,高胸,挺迷人的。那时的毕家兴还不是县人委会副主任。毕家兴在县城的民生工厂当工人。毕家兴是一个半疯半傻的人。大冬天,人们冻得直哆嗦,毕家兴却跑到丹江河去游泳。日本鬼子打进了淅川县城。城里的人都躲进老北山。毕家兴不怕,他留在县城,给工厂看门儿。毕家兴外表也不周正。一件布衫,穿得辨不清颜色。一年四季,敞着怀,露着胸脯。胸脯上的肋骨清晰可见。三十好几的人了,鼻涕还常常挂在唇上。其实,毕家兴早已加入了中国**,是县支委的骨干人员。一次,叛徒向民团副司令任小秃告密,说毕家兴是地下共党分子。民团副司令任小秃听了,笑弯了腰。他臭骂道,你他妈的是狗急了乱咬人吧?谁不知道毕家兴是个二百五?别说**,就是给我擦**,我还嫌他脏呢!就这样,毕家兴躲过了一劫。这样的人,长得跟花骨朵一样的徐贵丽当然不愿意嫁给他。徐铁匠说,闺女,人不可貌相,这毕家兴可不能小看,他是条卧龙,早晚会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果然,1948年,淅川县城解放,毕家兴摇身一变,成了县人委会的副主任。鼻涕也不流了,怀也不敞了,穿上了四个兜的衣服,系上了武装带,腰里还别上了盒盒炮儿。妻随夫贵,徐贵丽也成了功臣,当上了供销社主任。
当然,我的父亲惦记着徐贵丽,也与他的不兴遭遇有关系。我父亲李算盘是供销社会计,因为不愿意放卫星,不愿意做假账,被徐贵丽打为右派分子,下放到生产队劳动改造。我父亲说这话的时候,还对徐贵丽的无知满腔地愤慨。我父亲说,这个女人表面上看很干练,其实,她愚蠢得可怜。供销社的现金帐目是可以乱改的吗?到时候,大笔的资金不知去向,这个责任谁负担得起?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俺回来劳动改造也不错,总比在那里等着掉脑袋要好。
不过,徐贵丽显然不知道我就是李算盘的二闺女。她肯定是听毕国宝说,我叫李丹花。仅此而已。现在,这个高傲的无知的女人就跪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她唱的是哪出戏。我问,姨,国宝究竟咋的啦?
徐贵丽哭出了声。徐贵丽说,国宝病了,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吃过一嘴儿东西了。一个人不吃东西,还发烧,说胡话,眼看就要没命了。
我听了,心里觉得好笑。毕国宝病了,你何必给我下跪呢?你这个当妈的可真是一个糊涂虫。我说,那就抓紧找医生啊!
徐贵丽说,找了,医生看过了,可是,不管用。医生说,国宝得的是心病。病根在学校。再说,国宝死活不吃药。这不,我来找你帮忙了!
我愣了。我说,姨,你不要说胡话。我一个女孩子家,又不是医生,我能帮你啥忙?
徐贵丽说,毕国宝的病是因为你而引起的。他昏迷中还念叨着你的名字!闺女,你跟姨说实话,我家国宝是不是与你好上了?
我前面说过,我们这里叫谈恋爱叫好上了。徐贵丽的意思是说我与她家的国宝在学校在谈恋爱。这些,都是毕国宝一厢情愿。说实在,我一致认为毕国宝是闹着玩,是拿我耍笑,是拿同学们出气,是出风头。没有想到,毕国宝还真对我有那么一点意思。不过,我们之间,那是不可能的。别的不说,就我爹李算盘那里也过不去。谁愿意把自己的闺女嫁给自家的仇人的儿子当媳妇?我说,没有,绝对没有的事儿。姨,你知道,国宝一向是爱闹着玩的,他不过是在同学们面前说说笑话而已。

徐贵丽大声哭了起来。徐贵丽说,闺女,你啥都不要说了。我知道,这些都是我家国宝一厢情愿的,不管你的事儿。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你一定要帮帮姨,救救国宝的命。不管你是否愿意嫁给我家国宝,你治好了他的病,帮他跨过这道坎儿,姨一定会感激你的。
原来,自从那次西河滩事件发生以后,毕国宝明白用武力是不能征服一个女人心的。他没有想到,自己打来打去,竟然把自己的心上人打到了别人家的怀抱里。一个小混混儿说,老大,女人的心最软。咱们就是吃了女人心软的亏。其实,李丹花对白顺阳的感情不是爱,那是同情,同情与爱情是不一样的。毕国宝后悔了。他后悔不该打白顺阳。他甚至想让白顺阳把自己狠狠地揍一顿。也打出5个包,也打出两个青眼窝,也打出鼻血来。这样,也许李丹花会像对待白顺阳那样,真的让我摸摸她的**。毕国宝这一后悔,还真生下了病。这一病,便起不了床。不吃、不喝,眼前净是我的影子。
徐贵丽犯了难。毕国宝今年高三,马上就要毕业了。徐贵丽已经托人把国宝的工作安置好了。县城要动迁,新城要复建,移民要搬迁。县里、区里、公社里,什么地方都需要人才。高中毕业,文凭也不算低,能写能算,安置个工作不成什么问题。徐贵丽的意思是让儿子先到城关区人委干一段时间,锻炼锻炼。等儿子有了一定的基层工作经验,再把他调到县人委会工作。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毕国宝出了事,急得徐贵丽像热锅上的蚂蚁。
毕国宝这次确实病得不轻。一连三天,没吃一口东西。他的心口像堵了什么似的,顶得难受。徐贵丽从城外请了位中医,叫凌继承。徐贵丽最相信凌家的中医。解放前,她爹徐铁匠得了伤寒病,卧床不起。徐贵丽去县医院请医生。医生姓李,听说留过洋,名气挺大。李医生给徐铁匠又打针,又吃药,接连两个多月,不见好。徐铁匠瘦得皮包骨头,眼看就不行了。徒弟们开始给徐铁匠准备后事。这时,毕家兴从城外回来,领了一位老中医。这中医姓凌,叫凌济世,听说是医药世家,祖先曾给清朝的慈禧太后看过病。凌济世给徐铁匠把了把脉,开了三副中药,说,不妨事,不妨事,三副中药,保好!果然,徐铁匠吃了凌济世的药,竟奇迹般地好了。解放后,凌济世被政府打为地主反革命,送到狱中改造去了。据说,凌济世给国民党宛西司令陈重华私交甚厚,多次给陈司令看病。现在,儿子病成这样,徐贵丽便想起了凌济世。可凌济世正在狱中改造呢!没法,徐贵丽便出了城,把凌济世的儿子凌继承接到了家里。
凌继承40余岁,行医20余年。女儿凌兰子都能单独行医了。徐贵丽对他的医术很信任。凌继承给毕国宝把了脉,让毕国宝把舌头伸出来。凌继承看了看,便离开了毕国宝的卧室,来到堂屋里。
凌医生说,从令郎的脉相看,下脉匀调,肠胃无疾。上脉纹乱,舌苔斑白,气血攻心。可能是受到什么刺激!
徐贵丽说,不会吧?这孩子年纪轻轻的,俺一顶点儿委屈都没让他受,他能受到啥刺激?
徐贵丽说得一点也没有错。毕国宝是毕家兴的独生子,徐贵丽对儿子特别疼爱。儿子要吃啥,她买啥;儿子要穿啥,她买啥;儿子要玩啥,她买啥。总之,儿子的话在徐贵丽那里成了圣旨,坚决照办。对此,毕家兴多次批评徐贵丽。毕家兴说,俗话说,有钱难买少来贫,你看看,你把儿子打扮成啥样了?又是西服,又是皮鞋,还买自行车!要知道,外面的群众,吃的啥?穿的啥?你还有一点阶级立场没有?徐贵丽说,咱就这一个儿子,你整日在外面瞎忙,不疼儿子,还不让我疼?毕家兴拿她们娘儿俩没法,只好依着她们。在这样疼爱下的儿子毕国宝,会受到什么委屈呢?
凌医生说,这我可说不准了。医生只能从脉相诊病,不是算命的,诊不出前后因果来。这事,你得问令郎!徐贵丽的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她急急地问,凌医生,那你看这病咋治?
凌医生说,药只能治身,不能治心。俗话说,三分治,七分养。我给他开三副药,让他吃了,就会有些好转。但要彻底治愈,还得治好他的心病。
徐贵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跟着凌继承一起,到城外抓了药。徐贵丽抓了药回到家,听到毕国宝在屋里大声地喊。她快步走到国宝的卧室里,只见毕国宝双手搂着被子,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徐贵丽把儿子的手从被子上拿下来。国宝攥住了母亲的手,大声说,丹花,我可抓到你了!我可抓到你了!
徐贵丽问,国宝,我是妈呀!妈这就去给你煎药。你吃了药,病就会的。病好了,你就可以去上学,就可以去找你的同学玩了!
毕国宝说,妈,我不吃药。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看到了李丹花,李丹花穿着运动短裤,运动背心,在操场上赛跑。胳膊还是那么白,胸脯还是那么满。丹花在操场上跑,我在后面追,我追啊追,就差那么一点,可就是追不上她。我只能看到那两根辫子,在肩上跳呀跳的。我大喊,丹花,丹花!可丹花就是不理我。我生气地回到家,发现丹花坐在我的床上,盈盈地笑。我走上前,搂住了丹花,说,丹花,我可抓住你了,我可抓住你了!丹花只是笑,不说话。
徐贵丽问,李丹花是谁?
毕国宝不说话了。徐贵丽把国宝的手从被子上拿下。徐贵丽整理被子时,发现被子上一团湿的。徐贵丽明白了。凌医生说得对,儿子肯定是在男女之事上受了刺激。这个让儿子着迷的女孩叫李丹花。就这样,徐贵丽就来到学校,找到班主任,只说要找我有点事儿,但是,没有说啥事!班主任又忙着上课,也没有细问,就把我交给徐贵丽,自己给学生上课去了。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徐贵丽,我的心软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毕国宝是徐贵丽的唯一孩子,徐贵丽当然心疼了。这个心高气傲的女人,这个把我父亲打为右派下放回生产队劳动改造的女人,这个身为县人委会副主任夫人的女人,她为了自给的儿子,竟然给我跪下了。我说,姨,你先起来,有话咱们慢慢地说!
徐贵丽拉着我的手,说,闺女呀,你就救救国宝吧,纵然他有一个100个不对,1000个不是,10000个荒唐,他也是一条人命!你可怜可怜我这个当母亲的吧!我知道,这种事不能勉强。但是,我的要求不高,只要你去看看他,让他把药吃了。他的病好了,不管你以后嫁不嫁到我家,我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感激你的。
我没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一个母亲的请求。我说,姨,你就起来吧。我答应你!不过,咱们把话说清楚,看他归看他,这不等于我跟他相好了。这种事儿,更不能对外说。一说,我一个姑娘家,以后就没有脸做人了!
徐贵丽含着泪,紧紧地把我搂在了怀里,哭道,闺女,我的好闺女!(请看第四章爱情谈判阅读提示:白顺阳得知我去看毕国宝的事儿,发出了新一轮的进攻。毕国宝提出要谈判。两个男人单独在西河滩相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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