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琴瑟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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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吾初见你娘时的情景,其身姿缥缈华琚,翩若惊鸿,又仿若洛神仙子,的确让人。。。刻骨铭心。”陈沅江似是明晓了我的疑问与嘲弄,絮絮而言道。我回转视线,只见他已抬起头来,专注地望着秦悦娉的画轴,目光炯炯,面容却晦涩难懂,“你娘的瑰姿清逸,天下之女子无人能及,然。。。这样的柔美贤淑我却终究失去,实在是。。。造物弄人。你娘独自将你养大**,定然是怀有。。。许多的怨忿与悲怆,想必这样的孤凉阴郁对你亦有莫大影响,自汝入陈府来,生硬冰冷,心事重重,年少之欢乐单纯全然不见,吾想。。。尔必是憎恨于我的罢。”我不语,心中的激流、波涛却然泛滥猖狂,长久不息。
他轻叹一声,遂将目光锁于我身上,“汝性格漠离,坚强自主,不似你娘般婉约柔娟,不过。。。如此亦。。。甚好,娉。。。你娘亦该安心了。”
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恨终于被陈沅江的“平静”引动,我勾起唇角,冷厉地扫过陈沅江,讥讽道,“刻骨铭心?原来你‘刻骨铭心’的代价竟是我娘的一生悲苦和郁郁而终!?”
我的责问让他有些急躁,“这个。。。你无需了解。”而闻毕他这个充斥着陌生与距离且不肯担当的答案,我的怒火则一下子高涨起来,“你。。。不仅世故残酷,还尤为冷血无情,当年。。。你为能巩固权势遗弃尚有身孕的娘亲而迎娶诚王沈为的女儿‘倬澜郡主’,如今又怎能不会舍弃了陈念娉而增加你‘定北大将军’的声望和威慑?我娘何其无辜,陈念娉又何其无辜?”瞬间,陈沅江的脸色暗沉紧绷起来,满面含霜,眼中的怒火亦开始腾腾燃烧,可他却还不发作,极力地隐忍压制着。待提及秦悦娉的阴郁悲情,我的愤怒便不可终止,“本为无心无意之人,却事事处处展现你的痴情缅怀,吾只一言,如今你的凭吊、追思、后悔已无有任何意义,我娘的怨恨,我娘的委屈,我娘的心酸,我统统都要讨回来,一点一滴,分分毫毫。而我,亦不会谅解于你,永远不会,我。。。。恨你!”将这些长久纠结于心的忿懑吼喊出来后,整个人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我镇定坦然地瞪着陈沅江,眼神倔强而又凌厉。
也许是被我的言辞所激怒,陈沅江似乎终于发作,只见他拂袖而起,卷起书案上的笔砚画轴,抛入了半空,动作却蓦地停留静止下来,良久,他缓缓将所持之物搁下,摇头长叹,“汝到底还是。。。年轻气盛,用目观物只了浮表,用心视物方能晓其真相的道理你还不曾深透,吾倦了,汝且。。。下去吧。”
我的心火更盛,“你。。。这是在逃避,在推脱,你。。。根本就是忘记了我娘,忘记了你最初的坚持,对我娘的记怀。。。亦只不过是你‘道貌岸然’的伪装罢了。”忧伤萎然间,忽然忆起此番前来的目的,“我娘。。。悲凉一生,却尚有我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来相靠,而陈念娉呢,你唯以自豪的亲生女儿,却被你无情地责难惩就。情事何其无辜,素纹何其无辜,孩子。。。又何其无辜,竟致使多人受连,你的所作作为。。。确实让人心生。。。寒意。”陈沅江的脸上却已不再有情绪波动,只见他又重新坐在了书案前,旋即目光便专注于书册之中,平静而又沉寂,望着他那孤傲漠然的身影,激昂的情绪攸地萎瘫降落,片刻,只得绝望凄惶地退了出来。
待出了书房,我便后悔不已,此番所来本是为陈念娉求情,最终却争端尽起直至狼狈退出,如此,陈念娉的处境将更为难卜难测,担忧之心不禁更切更浓。无措恍然地行在返回藏心阁的途中,心中充斥着浓浓的挫败感,再想起陈沅江的缜密难懂,不禁摇头嗟叹,涉世未深的思维怎能赢得了那颗沧桑无情的残酷之心?苍白无主间,却闻有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回身观之,只见一形容质朴的侍从气喘絮絮地跑来,在我面前骤然停下并鞠躬恭声道,“陈姑娘,老爷吩咐道由您一人前往‘静轩’接大小姐出来,此事万万不可假托于他人,万望切记也!此外,老爷还有一言让我告之姑娘,‘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天下无不是之父母,还望陈姑娘能谅惜于他。’”语毕,他便躬身在前方引路,目光谦卑而又温和。我却怔呆了,良久都不能言语。。。。。。
陈念娉从“静轩”出来后的第六日,便有宣诏其入宫的圣旨到来,言曰,“兹有陈氏之女念娉,钟翠明毓,澹钟皓美,淑向外昭,固能微范夙成,今圣隆恩宠,可晋妃位,赐号为‘念’。。。”表面上,陈念娉是以前所未有的恩宠入主了章华宫,然其中的缘由我却异常明晰——如若不是陈沅江的妥协,陈念娉此刻恐怕还尚在“静轩”内“闭门思过”。我不明陈沅江为何会在与我争执之后改变了注意,然而他让侍从传递的语句却一直在我心头动荡缠绕,究竟是为何意?天下无不是之父母?难道,难道陈念娉入宫真是错误?忆起当日对陈沅江所言的凌厉重语,再想起今上沈熙昊之不堪言行,不禁愧意横生,陈念娉终究还是在我的相助之下入了后宫,入了那个已知的凶险棘途!如此,陈沅江对我定是有所怨怪的吧?想到于此,心中便涌出不尽的愧疚和恍惚,可当我终于下定决心给他道歉之时,他已经主动请缨前往辛郡讨伐丁零去了。

明轩帝沈显尚武轻文,在位之际一心欲征服北国丁零,奈何丁零国人粗爽好战,致使天阙的多次征讨均以失败而告终。景浩十七年,陈沅江再次受命出征,以奇谋于祈州边境之楂林岗大败丁零二十万大军,创造了天阙征战史上以少胜多的神话,定北大将军陈沅江亦因此成了天阙王朝之不朽的传奇。楂林岗之战虽为天下的太平奠立了决定性的基础,但亦存在着莫大的隐患,那就是丁零国主詹葛在此战中并未被俘虏,而是负伤携残众逃亡于茫茫大漠,继而销声匿迹——詹葛其人,阴险自负,多疑无信,其存在便乃天阙之大忧也!
丁零此次入侵,定是作有万全的准备,詹葛此人果真顽欲,仅用八年时间,便能复兴立政,重汇三十万大军卷土重来,且筹划缜密,军心激奋,相较之,陈沅江此行之形势则确实令人堪忧。沈显当政后期,国力渐衰,卖官鬻爵、作奸犯科之事时有发生,加之近些年来天干炙燥,灾荒连连,赋税却高重不下,民不聊生,军心早已动荡不安,此外,接连不断的征战致使国库连年虚空,战事之必备的军饷与粮草现俱供应不足,败象之一也。其二,沈熙昊继位以来,轻国事重而享乐,朝风愈益腐朽,且不能唯才而适用之,其亲命的祈州守将谢光炎便乃如此。早在三个月前,丁零便悄然于祈州边境积兵囤粮,守将谢光炎却浑然不查,只知一味地贪逸渎职,沉醉酒色,据说丁零大军入袭当晚,他还在与府内一众歌妓享乐笙歌,兵败后竟言表欲降于丁零,而其此举为丁零国主詹葛所不齿,遂被斩之。当丁零突袭的讯息传于京畿之时,沈熙昊在震恐无绪之下差点坠滑落于龙椅,宛然无丝毫君王之体统,随后,其在内侍的扶持下渐息安定之后竟颤声询问朝臣谁人堪当此重任,奈何众臣噤声肃之,竟无人敢应矣,最终,如若不是陈沅江自愿请征,天阙现况甚危也!此次丁零侵犯,由于讯息得之甚晚,祈州大部分城池都被侵占霸让,而辛郡乃祈州之边关重镇,位置险要,如若亦遭沦陷,丁零大军便会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很快宛城就会告急垂危,因而辛郡之防守卫备则愈为重要。但辛郡距离宛城,路途漫遥,再加之天气渐寒,陈沅江大军此番不仅要忍受日夜兼程的行军之苦,还要遭受北地即将来临的严冷酷寒,且将士的护甲棉褥由于时间的紧张仓促皆乏充裕妥备。此外,陈沅江在楂林岗之战中曾受有重伤,彼时沈显为体恤其辛劳,便调其回京城长久休养,然其旧疾不堪寒湿,因而其此去经番危险亦俱存也——詹葛定是看准了天阙现今的不利时机,才进行复仇和反击的,其人之狠厉决绝,由此可见一斑。
陈沅江出征之日,沈熙昊于神武门亲自送行,场面之庞大壮观,如今我心犹感矣,不错,那天我亦去观送了,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听着将士们那凛然壮烈的吼喊纳威声和兵刃的撞击砰戕声,霎时,我的心中涌出了不尽的莫名之感,空落?苍茫?决然?似乎是。。。无从判断。透过空气的萧瑟冰凉,我可以看到陈沅江那不屈冷漠的身姿,自信,高傲,间或有一丝誓死如归的亢然滑过,转瞬消逝无踪,那一刻,我竟然惶恐难安,是的,我居然不再恨他,反而是不尽的忧虑疼痛。。。。。。
送毕陈沅江后,在回陈府的途中与雅卿、秦磊二人折到了湘愿,为的是湘愿最近推出的一种新茶,其名字分外动听,唤作“翩婷”。待我们一踏进大门,便被里面的气氛震撼了,湘愿大堂中间竟挂了一幅巨型的绢画,画面是寒冬破冰的晚暮,白雪皑皑,红梅傲傲,如梦似幻,画面朦胧婉约,一袅娜华服的女子,面水而立,面貌虽不能晰,但其修短合度、约素灵秀的身姿却引起了观人更多的遐想冥思,一时遗憾感与玩味感同生,而在其不远处,隐约可见有一白衣袂袂的男子正专注地观望着她,画面和谐而又纯净,再审视之,却见整幅画轴并无题诗,只有左侧空白处题有飘曳流转的四个狂劲草字,曰“琴瑟和鸣”,其与画卷意境甚为不符,着实让人匪夷不解。而刻下,只见绢画面前围观之人甚众甚繁,口中皆喃喃有词,仿佛是在议论此画的功底、情景和题字,无疑地,此画的笔工极好,纯熟隽丽,不急不躁,随意扣弦,惹人神往。正沉想思索间,却听到前面先行的雅卿忽然“啊”的一声惊叹,便不禁回转视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似乎就在那么一刹那间,周遭的一切景致仿佛俱失去了光彩,只留余一道白色飘却的绝美身姿傲然挺立于天地苍茫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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