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洛神歌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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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于陈沅江的书房外侧,心中甚为忐忑不安,当日为陈念娉所言震惊骇然,良久,都不曾苏缓清透,待思理顺畅后,便允诺翌日定给予她答复——此事演绎于此,情态严重非常,需细细思量措辞之后才敢前去说服于陈沅江,然,不成想却在我行动之前陈念娉便因“忤逆不敬”的罪责被陈沅江关押在了陈府的“静轩”。“静轩”位于陈府大院的西南隅,偏僻幽静,荒芜阴凉,无处不氤蕴着一种涔人的暗憧,是陈府的主子姬妾犯错受难的场所,但自陈沅江掌家以来,即便陈念娉的过错陋习有如何滔天难忿,陈沅江亦不曾责罚过她,“静轩”亦似乎失去了其存在的价值。但此次,景况却大为迥异,听下人道,是日陈沅江脸色暗沉,旋而盛怒不堪,完全无视陈念娉的哀求辩解,毫不留情地呵斥面有难色的家仆将陈念娉关押在了“静轩”,且吩咐众人道一概不允许求情,否则一罪并罚,是然,陈府上下俱一片惶恐。
三日来,陈府周遭的气氛皆为阴霾和压抑所笼罩浸绕——陈念娉被关押的第二日,就传出其身体欠妥、状况甚危的讯息,可陈沅江却迟迟不肯为其请医救治,三日以来其一直“静默”于书房,将求情拜偈之人俱阻隔在外,如此下来,连陈明峻那波澜不兴的脸上亦有了急色,我亦忧虑难安——此次陈念娉受难,多人遭连责罚,其中当数其贴身丫鬟素玟,杖五十廷棍后被赶出陈府。且听雅卿道,陈沅江自那日后,脾气便狂躁难息,以致于其近身下人亦连连受责。诸人皆道是陈念娉的忤逆对敌才使陈沅江故然,宛然一位父亲的痛心失望罢了,然,具体原由我却分外清晰——陈沅江必定是知晓了陈念娉之事的,否则他亦不会如此愤怒,而纵观刻下形势,陈沅江定是不会允诺陈念娉入宫为妃的。
自我进入陈府以来,陈沅江虽是冷漠若离,却并无残忍令人屏息之举,而现下陈沅江的冷酷冰冻我亦始有所触动——素玟因遭受廷杖之苦,被赶出陈府之日生命已垂危欲坠,恰又正值冬雨淅沥连绵、阴冷湿寒之时,如此其处境则更为凶险,我曾让秦磊前去查访扶助,可素玟的影踪早已难明不查,刻时思来,想必其生死已了,其。。。何辜也!?雨势渐弱了下来,我的心却在一点一点沉落,三日之时光艰难消逝,漫长难熬,依陈沅江的狠厉,陈念娉如今景况定是艰危飘摇,他必是有不堪之策略处置于她,策略如何,我心甚忧矣!落英蹁跹,细雨霏霏,当陈念娉的悲嚎再次经过下人的言语传来时,我的心突地空落疼痛起来——我竟然忽略了。。。孩子,陈念娉的孩子!陈沅江必定是不会容忍这个无辜的尚未出世的孩子的!想到于此,我的心则更为慌忧,对沈熙昊的憎恶亦不禁增了几分——身为天子,如此懦儡,现下陈念娉为他安危窘迫,他居然不闻不问,有何君王之威仪、风泽、责任?
我在书房外不安地顾盼等待着陈沅江的回应,心绪混乱难平,为陈念娉的安危,亦为了那个无辜的孩子。是日陈念娉告知我的便乃斯事——其已有了身孕,她之所以要执意嫁于沈熙昊,不仅为恋慕之情怀,更为难辞之现况。看着那扇依旧死死地关阖着的门屏,我不禁有些绝望,已经等候了几近半个时辰,还仍无音讯传来,想必陈沅江亦定是不愿见我的,其书房本就为禁地,何况他如今还尚怀盛怒。我看着书房外噤声立着的侍从那惶惶无奈的脸色,寻思着该不该硬闯而入时,陈沅江的声音却从书房里侧传来,缥缈无痕,“进来吧。”我愣了愣,遂整了整衣冠,进入了这个一直甚为好奇的神秘房间。

刚跨过门槛,一股袅袅的清香便涌入鼻端,放眼望去,其书房南侧的窗格下竟有一条特意设置的窄长几案,而这条墨绿色的几案上则排放着无数盛放的盆栽名花,定眸视之,皆乃为双头百合,以白色、蓝色居多——乍一观之,其书房之布局竟和秦悦娉的书房没甚大区别,且百合花的品种亦无甚大出入。百合花在入冬之际尚能绽放如昔,我只道秦悦娉有如此奇才,不成想陈沅江亦明——此书房乃一个不折不扣的暖室,冬暖夏凉,而奇异巧妙之处便在于砖墙的建造,其构架悬空,天寒之时若在墙的留口处加炭炙燃,热气便会氤蕴蔓延开来,如此,室内温度则会得以大幅度提升,斯乃其一;其二则至关重要,那就是炭之分量和燃效的控制,炭量过少温度则不达,百合花之花期便会错失,而炭量过多温度则会过剩,百合花就会不堪高温而凋零干褐——这亦是我不能把握和学就的,陈沅江却操制的很好,若如不是,这些双头百合的花蕾亦不会如此繁盛、灵动、幻虚和纯秀——这样温馨和富于情趣诗意的陈设与陈沅江本人的古板、不苟言笑大为不符和冲突,一时之间,怪异和莫名之感涌生彭湃。收回思维,我注意到陈沅江此刻正在书案前奋笔疾书批注些什么,时而蹙眉,时而摇头,身影沧桑沉寂,孤凉黯然,蓦地,仿佛有一刹那的恍惚和辛酸在心头瞬即闪过——陈沅江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人,若是无情,为何满室皆为对秦悦娉的追思怀感;但若是有情,偏偏又“执意抛弃”了秦悦娉,且对陈念娉亦是如此的淡漠冰冷,可为何其身上又处处笼罩着一种不明的苍老无依和悲伤冰凉之感?正感思间,视线被陈沅江右前侧高高悬挂的一幅巨型画轴吸引了。。。。。。
画卷的场景美的动人心魄——柳絮飘飞,丛野青葱,繁花吐苞,流水潺潺,鱼儿嬉戏,一雅致馨暖的亭阁临水而生,重檐飞庑,若隐若现,幽兰春色中,一柔情婉约的女子正于亭内轻抚着瑶琴,女子虽低眉垂眼,却掩饰不了她那绝代的风华,只见她眉宇舒展,闲适得当,有道不尽的气度和芳泽,而整幅画卷的灵翠嗟叹之处便凝聚在那瑶琴四周飞舞着的翩翩彩蝶上,幻美瑶碧,空灵动人。再细观之,才觉此画卷的笔工精湛,线条纯练,仿佛若一气呵成,但整幅画卷又处处浸绕着浓深的恋慕情感,致使琴声虽不能晰也,美妙之乐符却跃然于纸面,栩栩如生。画幅左下侧还有题诗,字迹苍劲透力,曰:“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再往下视之,心情不禁沉重苍白起来,“洛神之歌赋兮,吾感念甚深也,心震荡久难息焉,思虑之遂作画一幅以遥念佳人。景浩三年三月廿五申时,非?字留。”
“非?”乃陈沅江表字,蓦地,海蓝色“犀型”瑶琴上那模糊可辨的百合花细纹印入了眼睑,心顿时刺痛酸涩起来——这幅图卷的主人竟然。。。真为秦悦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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