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可怜夜半虚前席(二)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经过这么一阵,这时才彻底适应了室内光线,见崇祯脸色苍白,显得颇为消瘦。只是精神看起来却还不错,并没有后世小说中的狂躁或抑郁的神情,想来大明王朝的噩梦刚刚开始,还没有超越崇祯的心理极限。
在风焚打量崇祯的时候,崇祯也在好奇地打量着他,他在风焚刚进门的时候,还以为来了个彪形大汉,现在看清了风焚的脸相,才知他年纪尚小。崇祯自己本是少年天子,见比他还年轻的人成了万人仰慕的大英雄,着实十分好奇,因此开口就问风焚道:“你多大了?”
“十---七岁。”风焚迟疑了一下,也许生理年龄还没有这么大,可是,说得太小了被人当成小孩也不好。
“十七岁啊,真是年轻,比朕还小,却已能在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了,难得啊!”崇祯轻声赞道,他本来对风焚颇为好奇,内心深处甚至对风焚的神勇心存敬畏,见他却只是身材健壮一些,脸相却纯粹是个少年,于是不急于问出什么内容,尽说些锁事,大异于平时召见朝臣急躁的情形。
“陛下说的也不对,哪有什么百万军队啊,三、五万人而已。”风焚笑道:“我剃了头发,找了个丫头的小辫子粘在脑后,叽哩咕噜说着蛮子话,就走进去了,没费半点力气。”
“听说你受了重伤?”
“出来有点麻烦,受了点伤,不过已经养好了,外伤-----,也有一点,”风焚笑道,除了帽子,露出平头般长短的头发:“还没长起来。”
崇祯看着他一头短发,如同沙弥一般,忍不住哈哈一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剃个光头,也算是损失不小了。”
风焚见他高兴,又说道:“其实我不去刺杀,建奴占了遵化城后,也只能退兵了。”
崇祯不解道:“这又是何道理?”
风焚道:“建奴借道蒙古入关,轻骑疾进,讲究的是一个快字,让我军没有防备,企图以奇袭建功。不想阻于遵化城下有十多天,早已失去了奇袭的意义;又加上咱们明朝的军队在周边越来越多,渐成合围之势,建奴孤军深入,担心退路被断,势必心生退意,因此,我去炸小奴,只是让他们早退几天而已?”
崇祯奇道:“这话说的有道理!想不到你不单有勇,而且还有些谋略。”
“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大哥说的?”风焚道。
“你不是孤身一人入中原,怎地又有了个大哥?”崇祯一时颇为奇怪。
“哦,那是我结拜义兄,赵率教赵大哥。”风焚答道。
“赵率教是你结义大哥?”崇祯想起赵率教白发苍苍的模样,竟有这样一个这样小的义弟,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可是从一品的朝庭大员,你可真是高攀了。”
其实,在崇祯的内心深处,很希望这是一次堂堂正正的胜利,而不是靠刺杀之类的手段退兵,这样他才会对自己的军队有信心,面子就好看了,自己明君和中兴的势头都得以维持。风焚这样一说,正合他心中期望,不由得内心大慰,借了这个由头,大笑几声抒发一下欢畅心情。
王承恩站在门口,听到崇祯的笑声,心中颇为感慨,己巳之变以来,皇上就没有笑过,今天见了这个风焚,短时间就笑了两次,显然是极为开心,看来温体仁提醒皇上见这个年轻人却是提对了。
风焚听了崇祯这么一说,却生怕崇祯以为自己早已与赵率教早有关联,等下为袁崇焕开脱就没有可信度了,于是赶紧解释道:
“我现在想来也觉得孟浪了,不过赵大哥提出结义是在我准备入敌营刺杀小奴之时;当时成功机会太小,所以料定自己活不过当晚,而赵老将军也过不了第二天城破之时,所以就没计较那么多了,没想到最后我们两个都活下来了,结义一事就成了笑柄。”
风焚这几句解释,无意中就描述当时城破之日,将士慷慨赴死的惨烈场景,崇祯听了,略有所感,轻声说道;“你们是一对好兄弟,朕没有怪你。你很好,不贪功,能将建奴退兵的真正理由在朕面前说了出来。不过就是这样,你也救了遵化数万军民,同样是奇功一起,朕还是要赏你的。”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可惜你等能推测出建奴退兵理由,袁崇焕身为督师,却是全然不知,木讷得很,朕真是看错人了。”
风焚叹道:“袁督师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不肯说而已。”
“袁蛮子为什么不能说,他不是上了折子自辩吗?这也算得上一个好理由了。”
风焚道:“袁督师为人鲠介,且颇为自负,对这等只是推测的事情自然是不愿作为自辩的理由说出来;更何况,这样一说,击退敌军的大功就从我风焚头上转到关宁军头上了,这等理由,经他说出来就成了抢功言论,他自是更不屑说出来了。”
崇祯奇道:“袁崇焕不念你立了大功,倒把你关了起来,你还尽帮他说好话?”
风焚赶紧道:“袁督师将我关起来,是因为辽东的事和他吵起来了,倒不是因为他想抢什么功劳。”

风焚这样解释,作为袁崇焕曾经的粉丝,他虽然已经改变了观点了,却仍不愿意落井下石,重复那些指责袁崇焕的话。另外他明白,和皇帝见面这种事,自己以后很难碰到了,关于辽东的战略问题无认如何要趁着机会提醒一下崇祯,因此,他这个回答,就是想要将话题转到辽东问题收去。
崇祯一听,果然甚为关心,问道:“你自辽东来,见解自然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说说看,怎么吵起来的?”
风焚笑道:“我以为辽东之事应当先守而后攻,不少于十年之功,若说五年平辽,只怕非但不能成功,反而徒耗钱粮,折损士气。袁督师大为光火,因此吵了起来。”
崇祯道:“哦,那你说说为何五年不能平辽?”
风焚道:“我军长于守城,拙于野战,所以袁督师在辽东是凭借坚城**的战略,督师的战功也是这样取得的,可是这种战略,现在已到极限了。辽东地域广大,遍地保垒不但耗费巨大,粮草军资也无法运送。我认为修城堡自古就只是防守之策,城堡最多修到宁远,巩固了山海关防线也就够了,收复还得靠野战。”
崇祯问道:“方法不同而己,和五年平辽有什么关系?”
“要野战就得练兵,就得要银子,要粮食,咱们明朝连年灾荒,流贼纷起,应当先安内再攘外,待兵强马壮之时,再回头一举平定辽东,所以五年平辽------”
“等等,你说什么流贼纷起?”崇祯皱起眉头打断了风焚的长篇大论。
风焚心想,坏了,这农民起义不是还没有开始吗,自己一下子把话说到前头去了,他定了定神说道:“草民去年岁末从辽东绕道蒙古入关,途经山、陕两地,发现那里赤地千里,民生凋敝,许多人腹胀如鼓死在路边,任凭野狗吞食,各地盗贼蜂起,渐成燎原之势。草民觉得,这内乱之象已现,请陛下稍减赋税,赈济灾荒,以养民生,以防民变!”
崇祯脸上青气一闪,问道:“你可知我朝治下有多少县?”
风焚不知他问的是什么意思,只得老实回答道:“不知道。”
“一千一百二十六个。可你知道有多少个县五成以上税银?三百四十个!占了全国四成!你知道有多个县连一两银子都没交吗?一百三十四个县!一百三十四个县一两银子、一文钱都没给朕交!他们自己早把税减下来了!还要朕给他们减税吗?”崇祯冷笑着说道,言语间有难以压抑的激愤。
风焚疑惑地问道:“或许是赋税太重了,百姓交不起,因此只好拖欠吧。”
“赋税太重?”崇祯冷笑道:“你知道我朝田赋是多少吗?”
风焚心下茫然,勉强答道:“不知道。”
“朕来告诉你,二千七百万石,朕的大明朝耕地十一亿亩,年产粮十三亿石。朕年征二千七百万两,那是五十税一!汉朝三十税一,征出了个文景之治,朕五十税一,还欠征过半,怎地就成了横征暴敛了?!就成民不聊生了?!”
崇祯额上的青筋涨大,脸色却苍白如纸,咆哮道:“你告诉朕,大明朝的钱哪里去了?不知道吧,朕知道,朕告诉你!在士大夫手里,在藩王勋贵手里,在滑胥刁民手里。你以为朕是昏君吗?朕会看着百姓饿死吗?不是啊,朕是眼睁睁地看着大明有难不能防,有灾不能赈啊!朕没钱救啊,朕的官员要钱、河防要钱、辽事要钱,每样都是燃眉之急,每样都不能省,朕不--朕和你这傻小子说这些干什么啊?真是气糊涂了,你懂什么家国大事啊,不说这个了,唉——说说你在辽东的事吧,你在辽东那会,建奴那儿不闹饥荒吗?”
“辽东也闹饥荒啊。”风焚定了定神说道:“女真人没粮食就去买,去抢啊。”
“是啊,朕的督师也卖了不少军粮给他们啊,可这也不够啊。”崇祯发了一通脾气,心情反而好了点,恢复了帝王仪态。
“那就杀掉一些人。“风焚答道。
“杀人?干什么?吃吗?”崇祯淡然道。
“那倒不是,毎年春天,他们会派人核查汉人存粮,少于五斗的就杀头抄家,将抄出来的粮食分到缺粮的人家,这样反而会少饿死一些人。”
“这样啊。”崇祯嘴角**,沉吟不语,不知是心中痛恨女真人残暴,还是羡慕他们的手段简单有效。
接着又叹了口气道:“先不说这个了,说点有趣的给朕听听?”
风焚道:“好的,我就说点辽东的事儿吧,那儿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比如说‘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饭锅’就不说了,因为那个大家都知道;还有大家不知道的,就是‘树上捉獐子,帐篷内抓鱼’。”
崇祯眼睛睁得老大,在他贫乏的想象力里,大概是辽东的鹿太多了,被同伴挤到树上去了;鱼儿太稠了,从河里跃出来,一扭一扭跳进牧民的帐篷,不过这也太荒唐了,崇祯觉得这看似纯朴的少年说话满嘴放炮,和红夷大炮有得一比。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