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5节 礼礼【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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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会】
天城内的庙会一季一次,毕竟是国都,时不时的涌向天城太多人,难免使得治安难以维系,但庙会一事毕竟已经传承百年,也不可说作废便作废,念薇帝登基不久就将城内一月一次的庙会改为三月一次,为了促进商业,安抚民心,随即着了陪都安州取了一块就近的郡城另开了换市,那换市比起天城古老的庙会更为庞大,几乎以一城为市,想要淘换淘置物件的平民也无需等一月时间,周围外族外城的人也有不少在那营生,一去三年,规模也逐渐壮大起来。去粗存精之后渐渐流入天城难得能够参加一季一次大庙会的精美物器,倒也变成了换市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藏着些奇珍异宝,想要高价而出的人也不会放过这么一次有钱人齐聚的盛宴,所以天城内拥挤的庙会虽然名字没改,可是质量已经较前朝高多了。
礼礼提起丝帕捂住了额头,这样灼热的天气,生意人也热情不减,从东乘街的隔市延长至横北大道一直拖到幽国的外城祭台都是庙会开市的范围,几近中午,人更多了,轿子想要像来时那样从人群中开道,无异于登天。即便想走也早有云王的近侍招呼轿夫之类的下人去吃午饭了,礼礼瞧着空空荡荡的仪仗也没了主意。
“给你挑些下人吧,王府没有奴婢,昨日委屈你了!”浮荨依旧不避嫌的拽住了她的左手,生怕这样娇小的人儿遭人群冲开,怕再也寻不着了。
礼礼的手骨有些发疼,却挣脱不得,只好任由他如此攥着。
两人一行,沿着市场逛了起来,羁于此处的商人都是倾珍而出,少有叫卖声,倒是客人因争持的价钱激的面红耳赤较多,绫罗福珍、珠璧钗链、古玩奇宝、研花娇苗……凡尔所想,无不涉及,明晃晃的日头镇天映得商贩摊前的奇珍异宝金光粼粼,越发衬托得名贵起来。
突然浮荨停了下来,看见身旁的小摊上各式琳琅的首饰流连起来,他目光一扫,转手拈起了一支白茉莉发簪插在了礼礼的团髻上。他的嘴角轻弯了道弧度,原本凌厉的云王突然变成了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不是供品吗?礼礼有些心醉,自小她收过了多少的礼物,皆是供品,吃食器皿的珍贵与否根本无法判断供奉者的心灵,每一个给予她供奉的人莫不是想得到神明的眷顾,长命百岁,添子曾禄,或是囊尽富贵。每一个人给她的东西都是想换得好处的。只有这个人,在苍茫的人海中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给予她礼物而无所求,发顶颤颤悠悠的茉莉花鲜活起来,一如此刻礼礼跳动不安的心,浮荨松开手想要掏出钱袋,突然拥挤的人群将他们冲散。
“浮荨!”她很想叫他的名字却突然发不出声来,难道命中注定你无法握紧我的手,无法平静的与一个被父抛弃的孤女同行,无法感受我那惴惴不安的心情。
人群躁动不安,似有什么新奇的事物飞来,有染染的仙乐响起,她这才听说环坊的头牌姑娘要在不远处表演,引得原本目的就是想在人群中揩油挤水的登徒子越发好奇的拥过去。
礼礼不想再走,生怕浮荨此生再寻不到自己,然而人群越渐渐的将她带离了原地。她新换的锦绣华服还是人群中摩挲撕扯着,她回头,真却再不见那个将发簪插上她发髻的男人。
“采薇!泯生,你看见了没,那是采薇!”他甩手扔掉扇子,想要追着人群再次看清她的脸,那个已经消失三年的面容,他怎能再次放弃。
“采薇!”男子顾不得千金重躯,毅然加入了拥挤的洪流,此刻他恨不得自己也有浮荨那样的武艺,若是可以,他愿意以十年寿命换取此刻在人群中飞身的能力,他孱弱的手指只能握住朝堂上的笔,却握不住眼前将要再看不清人影的故人。
前头的人越堵越多,梵音缕缕,有艳姬美婢站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起舞,夺走了不少人贪婪的目光。他看见那道白色的影子也停了下来,采薇,真的是你吗?
礼礼以为有人在唤她,心下好奇,也是左顾右盼,希望浮荨突然前来攥着自己就走了,如若如此,想必他便是自己的良人。若有这样一人,她愿他就这么搀着自己离开这里,她不要他看台上如火的舞曲,只要他记住自己一人,记住自己是要挽着她漫漫的逛尽整个庙市的人,她要他带着自己走,不管周围的喧嚷与拥挤,无论如何,他们心中仅有彼此。
恍若流火般的阳光射在了她新盘的偏团髻,顶尖的发簪上的白茉莉悉索引动,她新的锦绣华服已被揉得波折不堪,她紧紧的想要抹平被挤皱的百合袖,生怕这样的不适落在浮荨眼中。
突然有人挤过来环住了她的肩膀,她听见了他沉重低鸣的悲声,“采薇,是你吗?”来人头抵着她的锁骨,又闷声呜咽道,“我知道,是你!”
不知哪来的力气,礼礼一把将他推后,转身怒目道,“什么人?”
来人被甩过一个踉跄,好歹人多当了垫背并没有摔着,他并没有伤心,反而两眼放光仿若发现了什么稀世异宝,“果然是你,采薇!”他又贴了上来,一把抱住礼礼,喜极而泣道,“哥哥再也不会放开你了,不要再躲我了,跟我回去。”
他的身上传来了一缕幽香,不同于周围的贩夫走卒,是那样的清新沁心,一如来人的眉目,似剑如星,清秀至极。
礼礼依旧推开他,冷冷道,“你认错人了!”
他眼里突然映见了她锁骨上的淡红的刺字,吃惊道,“是什么人,敢在我大幽皇后的身上刺字,我诛他九族。”
“皇……公子,大庭广众!”挤上前来的跟班泯生一身冷汗,如今国基未稳,天城四处还流窜着前朝余孽,皇上当众如此言语难保不会再次身犯险境。
台上的表演依旧红火,围观的人有增无减,鼓掌打哨声不绝,突然一个异装少女一跃上台,长鞭一甩,吓得莺莺燕燕止舞乱窜。
“嘿,我说,堂堂大幽京城一群人只知道跟着靡靡之音摇头晃尾,你,你……”她挥着鞭子指向了台下的几个年轻人,怒斥道,“你,你们看着也像是有身份的人,朗朗乾坤,不对这些教坊司的下贱女人循循善诱,看着她们抛头露面当众跳这些轻贱的舞蹈,反而看得滋滋有味,圣人的书,可都白读了?”
那小姑娘一身团簇的荆棘花亮红衣,倒也是明眸皓齿,可惜眉色凶然。
“敢问姑娘什么是靡靡之音,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我们凑得是亡国音,舞得是败城曲,我们环坊虽小,也受不得这种欲加之罪的!”一位白衣姑娘,从后台盈盈上前,步衩摇曳,似又是一种气质。
台下已有人嚷嚷道,月姑娘,月姑娘竟然登台了,一时间口哨掌声更如雷鸣。
“你,你是什么人?胆敢反驳本姑娘。”
“奴家便是这群下贱女人的头头,便是这‘靡靡之音’的曲者!”被唤月姑娘的女子轻身向众人拜个了福,一颦一笑亦是极尽妍态,“奴家明月向各位有理了。”

台下礼礼和那男子不在纠缠,那男人只拽着她一道百合袖边不再松手,自得其乐地瞧着台上的女人,还略有不怀好意的笑意。
“那么,敢问姑娘,入得您耳的,怎样的曲子才不算是靡靡之音呢?”
“这……”红衣姑娘一时失言,“我听到自然能分辨得出来。”
“那么,射红,去取我的玉屏箫来!”
转眼已有一个丫头呈上了一支碧澄古雅的玉箫上来,明月又福了福欠身道,“明月献丑了。”
众人都不知自己祖宗什么时候烧得高香能够当众听到环坊第一乐师,甚至可能是天城或者是大幽第一乐师的曲子,赶紧掏掏耳朵,各个拭耳以待。
礼礼原以为箫声该是呜咽婉转,却发觉这位明月乐师箫管中流出的曲子,竟然裂帛断玉、悲亢至极,心中似有一种为民捐躯的激动,又含一股方佛看见了遍尸荒野的悲凉,一曲下来众人惊得都忘记了鼓掌。
“这不是当年帝军破城,上薇皇后在微池宫顶所弹的曲子吗?”
“昔年一闻,一生不忘,难得有生之年还能再听一次!”
“上薇皇后一柄九弦琴旷世无二,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能用玉屏箫代替九弦琴凑出这样的韵味来!”连那人身边的泯生也不住赞叹起来。
“采薇!”她又听见了旁边人的低语。
“那么,敢问这位姑娘,这可算靡靡之音了?”
红衣姑娘被她撑得不好回答,甩手无赖道,“本姑娘说是,那便是。”
人群已经叽叽喳喳不安起来。
“这姑娘说话也太不厚道了!”
“这种破人心弦,激人亢进的曲子也算亡国之音?”
红衣姑娘一看众人都不帮自己,怒得又甩开了鞭子,全然忘了刚才自己也是听曲听得失神忘志。
明月蹙眉道,“二爷,烦请劳这位姑娘下场吧,明月有福想请这位姑娘品茗呢!”
转眼已出了三两个大汉,想要把红衣姑娘架下去。
红衣姑娘哪肯示弱,鞭子一震,直抽得上前的打手头皮发麻,她抬眉瞪眼道,“明月也是你这种贱民能叫的吗?你们敢碰我,我让天城环城都督封了你们的乐坊。”
做这种生意的,哪个不把各方神仙官爷打发的服服帖帖的,哪里畏惧一个小姑娘的恐吓。
明月轻笑了声,“就是去了官府大堂,你也少不得挨板子,你可知道我刚才吹的曲子是什么吗?”明月也不惧她鞭子,莲步移到她跟前,笑眯眯道,“这可是当年帝军破城,上薇皇后为鼓舞士气,告之上天新幽换主,亲自在微池宫顶所凑的《幽之城》,侮辱皇后的曲子是靡靡之音,你便是说出个大天来,恐怕环城都督也救不了你。”
“什么上薇皇后!”红衣女孩怒道,“我才是大幽皇后,弥月城的明月郡主!”
听声的众人一时脑大,什么时候今上废后新立了。
“你区区一贱民,胆敢使用当朝皇后名讳,不怕本姑娘赐你死罪!”明月郡主一瞧台下人目光诧异,才算搬回点面子,一脸得意。
“新幽立国至今,只有三年前念薇帝登基时迎娶的皇妹采薇,是为上薇后,从未听过今上废后,又何来新后?”明月拂了拂袖子,冷冷道。
“你,你胡说,我早听父亲大人说采薇三年前已死……已崩。”红衣姑娘满脸通红揉着衣角争辩道,“逐世大哥当年许诺,若我成年未嫁便娶我,如今我已成年,我与皇上一个未娶一个没嫁,父亲大人和哥哥就是带着我来到天城完婚的,自古帝王同常人一样娶为正妻,他既然答应的是娶,我就该是他的皇后。”
老百姓最怕招惹到皇家事,虽然茶余饭后喜欢拿来八卦嚼舌,可惜刚才大家所说的话可能有得罪这位弥月城郡主的成分,万一她真成了当今皇后还不马上下令把自己砍了,赶紧按捺住好奇心,收拾东西开溜了,一时半刻,刚刚围满的人群,顿时走得寥寥无几。
“呵呵!”明月大师听了她这番说词也没变色,依旧笑道,“自古常人是娶为妻,纳为妾,不过帝王可不一样了,娶为后,纳为妃,今上既然已有正后,凭你这等理由也是不能乱废的,你入得宫去,难保仅是个妃子,自古后宫多冤债,皇上的三宫六院斗得你死我活,哪有工夫招呼你这个异城郡主,小姑娘,我劝你还是早早的回你的弥月城当你的快活郡主吧!”
“你,你骗人!”弥月郡主自是不信她的托词,以为她想阻止外城郡主登上后位,“逐世大哥才不是那种人,即是回弥月城,回弥月城……”郡主的声音渐低起来,“回弥月城,我也是个没父亲的人了,我亲哥哥又天性懦弱肯定应付不了想夺城主之位的人,除了逐世大哥,我还有谁能依靠?”小姑娘突然哭了起来,“你们都欺负我!”
明月心中冷笑,谁欺负谁啊,不知道是谁刚才横眉怒目的要踢馆砸场的。
郡主擦掉眼泪,又换了刚才嚣张跋扈的模样,指着面前的乐师冷冷吩咐道,“不许你再叫明月,在我们弥月城,只有至高无上血统纯洁的我,才能以月为名。你,要更名!”
乐师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还是笑道,“天下只有一个幽,即便你弥月城也是属于幽的。而幽人要避名讳,是只避皇帝和帝后的,至于区区一个妃子的名讳,身为贱民的奴家,万幸是不用避讳的,若要奴家改名,还请郡主早早绸缪,登上后位才好!”
“你,你!”明月郡主顿时给气得说不出话来,“你等着,我要让你知道,我才是念薇帝的正妻,大幽的皇后!”
说罢跳下展台,连走带跑的离了众人的视线。
乐师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琢磨的微笑。
台下的那人也是鼻中一酸,想到当年自己还未发迹,弥月城主曾经有恩于自己,自己也曾信誓旦旦的答应他聘女为妻的要求,然而时过境迁,他已不是昔年那个除了采薇一无所有的毛头小子,他手中握的是浩瀚一国,他没有后宫,也不想亏待恩人之子,更不想当年那个活泼的小姑娘埋进那道湮没人性的宫墙之后,所以总是假意忘记当年的承诺。
“公子!”他听见泯生在唤他,他五指紧握的却仅剩一道荷叶边的残布锦,采薇早已不知何处,他详端了布锦上的裂纹,是被用利器生生劈开的,似还留有采薇的香味。
他挣扎着四处游走,却不知道哪里才是她离开的方向。
这么多年,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采薇,不,妹妹。他终于叫出了心底最害怕的称呼。
“命后面的的侍卫抽出一半找到一位身着白衣云州锦绣荷边华服的姑娘,找到了,不要声张暗自回来禀告。对了,她的颈下有一个刻字!另着剩余的人去查下三大乐坊可收过什么颈下刺字的姑娘”他暗自吩咐道。朕倒要看看是是谁敢给朕的皇后打上贱籍的标记。
此人即为新幽的念薇帝逐世,浮荨的义兄,采薇的哥哥。一位没有武艺文质彬彬却满手鲜血的男人,一个周边各族各城闻名丧胆的杀人魔头,一位只娶一后顶着**头衔却又万般痴情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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