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9节 礼礼【穗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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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锦】
这便是她自小生活的城池,相比起现在的萧条,当时的微池城还是日日浮散着勃勃生机的,一如一位正直盛年的男子,你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他颈下跳跃的强而有力的脉搏。华彩飘云的各个宫宇四时漫散出诱人的香气,是各宫娘娘们为了吸引他的父亲而侍备的,那时的微池城上空隐约总包含着一种种迷药的韵息,可是醉人的香气中又永远都隐有一股难以去除的血腥。就是这样一座看似浮华其实不洁的城池,造就了冷血的她,也毁灭了家族的帝国。
现在,这个偌大的城池中,一切的浮彩都是飘离懒散不定的,由于没有念薇帝的宠泽,这座帝宫衰老得飞快,宫女懒得装裱自己的脸面,内侍手脚迟钝而悠闲。她垫起脚尖,妄图在那一片白雪掩盖之下,找到自己母亲的宫殿,然而仅是徒劳。
抬头仰望的天际,有羽鸟不顾严寒在翩然旋舞,那是旧朝的象征,如今却没被剔除,你静下心来,也许会听见它们翅膀振动的细声,让这困惑在微池城内的人感觉自由是那样近,却又永远是那样遥远。
记忆中浴火的宫宇早已被修缮,她却好像能从那一座座规整的宫殿中闻道熏烟的味道,母亲,就是这样把自己困在宫中,任火焚身的吧。
“锦儿,往白虎门的方向一直走,舅舅的车正在等你,你记得宁家的标记吧!切勿再使左手,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远离宫闱中的争斗,远离朝堂里的权谋,远离武林的血腥,记住你对母后的承诺,做一个平凡的人,安安静静的过完一生,就是对母后最大的孝礼。”
她伸出已经恢复正常的左手,依稀还可看见幼时母亲将一块扬子清糕放在自己手上时的笑颜,母后!她心里念过一句,母后,国破家亡之仇,穗锦怎么能轻易忘记,总有一天,我要重回这微池城,将逐世给我们九幽朝所有的羞辱,尽数还于他。
她的第二大仇人此刻正行在身前,他是突然从进宫的东淮门截住她的,他的步伐飞快,全然不顾宫檐上坠下的冰点或者飞落的轻雪,他的黑衣被整夜的风雪蹂躏的全是硬折,原本束高的发冠,也有松动的痕迹,这样一个本是英姿勃然的男人,全然不顾昔日的风仪,只想赶紧将她带到另一个女人身边。
奇怪的是原本亲如兄弟的两个人托她找同一个人,办的却是两种事。逐世让她作画,浮荨让她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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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白羽宫宫道的时候,她看见了当初在舞台上逼自己改名的弥月城郡主,她已不是当日的小姑娘了,活泼灵动的发辫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天城贵妇常有的装扮,她梳的是高额的花髻,竟然犹显一股成熟的美,花髻之上并没有攒花,插得是一排白玉扣簪,衣着是一条暗红的厚罗襟衫,依旧在像众人昭显她敢于帝后匹敌的身份。
今天一早,她已听闻微池城昨天内宴的趣事,据说念薇帝竟然亲自替抚王家的小女儿插了支羊白玉簪,天没亮,天城较大的饰品坊的所有极品玉,连还没雕琢的都被订购一空。九幽朝的奇景,因为念薇帝纳宫一事,再次掀起。
犹记得当时父亲有一宠妃唤做百合,她亲创了一种发髻——百合髻,由于九幽帝的喜好,微池宫人也渐渐梳开,由此也传入了天城。还有一个妃子擅调香制迷,使得原本活跃在福州的制香业,也在京城遍地开花。这座快要死寂的帝宫,还能依旧充作潮流的风标,这里人的一言一行,都附着着帝国国民关注的目光,这就是宫廷。
穗锦原想避开明月,但见她已晃着步子近到了身边,只好依作宫礼,像她轻拜了身,恭祝些喜庆的话。
贵妃却像忘了当日明月大师的讽刺,只小女孩般的依着浮荨,嬉笑道,“浮荨哥哥,我们又见面了!”
浮荨那被飞雪压弯的眉角耸动了一下,看着已经越发成熟的少女,似乎还想发觉她当年佻巧的影子,终于也是徒劳,“圣上要明月大师去给皇后作画,我先走了!”
终于平行的两个人之间隔上了一层厚厚的宫规,除了那个假皇后,浮荨不想招惹任何顶着逐世妃子头衔的女人。
“你是说,采薇姐姐,不行了吗?难道都到了要作遗像的境地!”贵妃不顾众人的眼光,拉着浮荨硬邦邦的衣角凄声问道。
“贵妃娘娘还请小心言辞!”浮荨一拱手,淡然的继续前行。
穗锦的笔盒被一股重力按住了,目光里刮过的是贵妃冰寒的眸子,她按着她的笔盒,终于舒了一口气道,“总你有一天,我要让你更名!”

贵妃的声音低的只有两人听见,她说的短促,话音刚出,就像被着寒天直接冻成了冰薄坠入了穗锦的心里。
穗锦没在迟疑,赶紧跟上了浮荨的步子。
黑衣人飘绝的衣袂上偶尔闪烁着一两点蓝光,她终于明白了贵妃的意思。
待到蔷薇宫前,她竟然抢身拦住了浮荨的步子。本来应该报着看好戏心情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异常的举动。
终于穗锦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指了指浮荨坚硬的衣角,平静道,“若她重病,你便不能再见她了!”
浮荨看了看平淡的衣角除了冻过的褶皱并没有什么不同,穗锦已经走进了蔷薇宫中,留下一片细语犹在耳畔,“小心明月!”
他理解了她的好意,也只是淡淡轻声道,“小心逐世!”只是不知那个走远的前朝公主,还能不能听到自己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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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宫殿古色欣异,不同于她昔日所见的奢靡穷华,她的内心在跳动,又觉得一切是这样的理所当然,这里本是她的家。
宫人依稀退离了本位,就听内室里,有一声淡然飘渺的声音传来,她说,“我们又见面了!”那样的语句本身平和至极,却像堪破了一道奇异的咒语,顿时让她全身不安,她的道具,那样轻易的跌落在宫台之上。
隔帘被慢慢掀起了,原本金碧辉煌的寝宫却被那样一个女人,衬托的格外碍眼,一切都看似完全格格不能相入。
穗锦见她抬起手,招了招自己,又抬了下去,她才知道,此人重伤难治了。
她还在犹豫,礼礼艰难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淡然道,“物归原主了!”
穗锦却还没敢接,不知这样的城池会不会又隐藏一个惊天的阴谋,也不知逐世或浮荨是否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前朝的公主,杀舟的首领。她原本想要会会当初的恩人,想看看她们两个究竟是不是报着同样的目的,却突然因为这样一句云淡风轻的问候而毛骨悚然。
穗锦展开了自己的道具,依次是不同的规格的画笔和奇彩异然的颜料,淡淡失礼道,“明月要替娘娘作画了!”
礼礼看着她决然的面色,知道她防范很深,“相传羽鸟是前朝的国鸟,前朝的上宁皇后极其喜欢绣着羽鸟的衣饰、妆品……”她的语句淡淡的,却字字清晰。
穗锦的画笔耸动了一下。宫灯掩映下,礼礼的面容越来越不真实,她突然不知道怎样用笔描绘此人有若飘离的神色
“我知道你是谁!”礼礼捡起了早备在身旁的墨玉箫,挣扎着吹了四句。
穗锦的笔终于停下了,看着礼礼在上的左手手指,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她竟然不经意之间曾经使用过左手作曲,上薇后蜷曲的小指姿势都与自己平日难改的惯习一模一样,难道说,她是在模仿自己。一道惊雷好像在脑子中炸开,这个女人是谁,她熟悉的身影依旧还在大脑中漂移,却又想不起她的面容来。
她沉醉在一片回忆中丧失了防范,突然一道寒光掠过了自己的身体,她才发现长袖竟然被割开了,缓缓的有鲜血流出,割破的皮肉暴露才寒冷的空气中,尚是历经百战的她也突然一寒。
刚才垂死的人,奋力一搏,倒让她这个杀舟主人措防不及。
羽鸟匕首的锋刃自礼礼左手脉间划过,两人的血竟然奇异的融合在一起,穗锦冰冷的血液慢慢游走入礼礼的身体,进入了另一场轮回。
“总算是完了!”病榻上的人长抒了一口气。宫灯又跳跃一下,穗锦才觉她飘离的神色恍然又真实起来。
“看看你的袖子!”礼礼小声吩咐道。
割开的一处,恍然出现了一道小小的印章,她想提袖看个仔细,突然像是有封印冲破了头脑。
红光之中是四个方正的古字——旷世落礼,那字自她看的那一眼就一闪而过了。
“影——!”穗锦无意出口,却突然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突然想喊‘影神’两个字。
礼礼食指贴唇,依旧是让她不要再说下去,她寒光扫过了外室等待侍奉的一两个宫人,她们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但穗锦知道,她们的心,是汹涌的。
匕首上原本精灵的羽鸟图案突然生动的好似要活过了一般,礼礼轻轻摩挲了羽鸟的毛羽,释然道,“这下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
恍然间穗锦发现病榻上的女人好像笑了一下,她突然由高漠变得亲切,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们就认识。
礼礼举着犹沾着血迹的匕首,穗锦抬手接了。一切这样平和自然,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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