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8节 礼礼【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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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世的声音还在耳畔作响,‘她是九幽帝的女儿,前朝的穗锦公主’,一串字像是咒似的缠上了自己。
穗锦公主,穗锦公主,穗锦公主,原来是穗锦公主啊!
难怪她会拥有那样看破一切的神色,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呀,幼时九幽帝的疼爱,后宫中的女人为了权柄争执的神色,国破家亡的痛苦,沦为贱籍的羞辱,还是被自己和逐世利用的不甘!
浮荨急躁的步子,渐渐的顿住了,此一去,是他质问她,还是她会质问他。互相利用的人都没有面目相见对方了吗?不待他踟蹰,蔷薇宫的宫门已然近了。
三三两两的宫人正在轻扫厚重的白雪,但见一个黑衣男子漠然的走了进来,他的发丝随着这整夜的飞雪散得凌乱,膝盖也带着微寒和皱褶,但还是不顾一切的走到了,既然来了,就见见她吧,以她这样的身份,恐怕不待那些新进宫的妃子动手,逐世也会轻易的剔除了她留在世上的痕迹了吧!
他该怎样,带着她走?李李,会愿意吗?会愿意离开这权利的中心,不再与逐世为敌,如果她甘心平凡又怎么会千辛万苦地来到自己身边,借着自己重回微池城,他的心中一时五味翻杂。
但见宫人又捧了一盆染红的血水出来,他再顾不得迟疑,只身冲进了内侍,有宫人诧异的看着她,内室的礼礼只轻道了声,“是浮荨吗?”
他所有的猜忌妒疑都只为这一句淡然的轻声而灰飞烟灭!
“是我!”他已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步子已经渐渐的转向了内室,有宫人想让阻止,却也是不敢出手。
里面终于又传来了一声,“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对云王说!”
宫人们不好再言语,只得躬身退出。
她苍白的脸色终于映入了浮荨的眼帘,只不过才一天的相隔,她就变得如此不**形,他忘记了逐世的忠告,一把冲到床前,看着气若游丝的李李,眼眶湿润了。
礼礼只淡淡笑了笑,宛如一朵即将凋零的残花,他心忍不住的痛。
“怎么会这样,是谁?是谁这样对你?”
她没有回答。
难道说,“是逐世?”他又反问。
苍白的脸更静了,缓缓的点了一下。
“逐世说,你是九幽帝朝留下的穗锦公主!”他平静的叙述道,伸出冻裂的手指慢慢的摸索了她白色的面颊!
“你信了?”她问得很淡。
“不管你是谁,都没有要紧,我只知道你是我心中的人便是真理,即使你要杀我,我也愿意将大好的头颅奉上!”浮荨手做割头状,亦是面不改色。
病榻上的人困笑了笑,“就因为我有着与采薇相似的面容?”
“不,不是这样的!”他拥过了她薄如蝉翼的身子,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碎了的瓷盏,“只为你甩开我给你披风蹙眉的摸样;只为你肯将手交予我,任我带你前行;只为你在我为你插上花簪那股淡淡的笑意;只为你在扶楠树下翩然灵动的身姿……只为你能够再看我一眼,将你不留人世的眼神,落下半毫在我身上,我便觉得幸福!”他轻轻使上了力气,“还不够吗,李李?”
怀中的人轻咳了声,他才注意她还是病身,赶紧放下了她孱弱的身子,“昔年我答应娶采薇,只不过看到了逐世看着采薇灼热的眼神,我一向心疼爱采薇有如亲妹,更害怕逐世做出些有悖人伦的事,也便答应采薇想要娶她。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世上除了怜惜与守护还会有这样的感情,当泯生驾着车马将你接走,我的心宛如被挖走了一块,站亦不是,坐亦不是,只想跟着你一起冲进这微池城。听到你大病的消息,我像疯了似的捶着微池城的宫门,却没有一个人理会我,我一直等到天亮,第一个冲过微池宫的宫门,只想着找那个人理论,为什么我将你交予他,他却无法守护你,李李,你知道吗?”他的双手捂上了脸,好像是怀着万般羞愧不耻的情感,“我看到你这个样子,心都快要停下了!”
她终于释然,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浮荨会如此待自己吧,她摊开了一直紧握的手掌,赫然还是当日那枚白茉莉花簪,花枝上已经微然沾着她的汗水,她笑笑道,“我梳好团髻,你将我把簪子戴上吧!”
她轻撑着身子起身,浮荨扶着她来到了镜前,庄重的仿佛是为了完成她最后的心愿,把手搭在她脉上的那一刻,他便知李李已经活不久了,强烈的药性,撑着吹出的曲子,风雪中被挪宫动的身子,都再禁不住任何折损了,他眼有泪出,但最终忍住。
她的长发还是依旧乌黑,却失去了当日的神采,礼礼的手有些难以使唤但还是动了起来,“浮荨!”她唤他。
“嗯!”
“你记住我的名字叫做礼礼!”
“嗯!”
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但他还是等着她梳完最后的发式,铜镜中看不见人的脸色,只有她的眼眸还在凝望着身后的自己,他倾身为她插好花簪一如当初,她终于绽开了绝世无双的笑颜。

浮荨瞧见了她还握着梳子的右手,突然问道,“李李,难道你不是左子吗?”
“嗯?”她回转了头,“怎么会!我天生就惯使右手,左子是神的侍子,我又不是侍子!”
“那,那逐世凭什么说你是九幽帝的穗锦公主?”他惊异道,“我也一直没发觉你是左子,还以为你在宫中使了左手,被逐世发现,他才狠下毒手!九幽帝的穗锦公主,是这天城相传唯一的左子,天生聪慧,三岁识谱,六岁注经,只可惜了她的女儿身!”他叹息道,“现在不少大族就是打着穗锦公主的名号在造反叛乱,也有朝中旧臣跟他们勾结,所以逐世一旦疑心你是穗锦公主,必不顾一切要致你死地的!”
礼礼的呼吸更淡了,“我这个摸样,还需要他不顾一切来致我死地吗?”
浮荨瞧了更是心疼。
“恐怕是为了它呢!”礼礼回头淡然望着绸缦上挂着的那支墨玉长萧,“我自己都没发现是左手在上执箫,倒被他瞧见了,逐世这个人,倒也是心细!”
“你的意思是?”
礼礼若有所思道,“你也知道我有复制别人技巧的本事,什么东西,我看过一遍,便能照着原来的情形,重现于我身!”
“所以,你是见了别人拿箫吹那首《幽之城》,所以昨天内宴上才能以箫而奏的?”
礼礼才点头道,“你也不笨!”
“那么那个环坊的明月就是左子的穗锦公主!”浮荨脑子一时想通,突然苦笑道,“就为了这个可笑的理由,逐世竟然要将你致死,我这就去跟他说去!”
礼礼抽出一支黛笔,轻轻画了画眉毛,“你去说什么?”
浮荨语急,“说你不是穗锦,她才是,让人去把这个帝国的威胁拔去啊!”
礼礼又磕开了胭脂盖,淡淡的上了层胭脂,才对浮荨道,“你扶我出去看看雪吧!让我看看这大好的丰域!”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赏雪!”
礼礼已然撑手起身了,“又能如何,抓了穗锦公主,我已是病残之身,还是得死,不若留点难题给逐世吧!”
她突然抬头看到眉头紧锁的浮荨,也看明白了他的心思,“你为了帝国的安危必定还是会去告诉逐世的。我只告诉你,没有了穗锦,礼礼便真的要死了,你还会去告密吗?”
“什么?”浮荨的眉头突然展开,“你的意思,穗锦能够救你?”
“昔年她曾经救过我的妹妹,就算她不能救我,你也不能将我的恩人出卖,浮荨,你可以做到吗?”
浮荨却没敢回答。
“如果,这是我死前唯一的心愿,你会为我保守这个恩人的秘密吗?”
一抹血迹又从她的口中渗出,衬着苍白的脸更是触目惊心。
浮荨一把抱住这个快要不行的人儿,“不,你不会死的!”
“浮荨啊,我好想看雪啊!”她的声音更轻了,似乎就这样慢慢会被催断。
“好,好!我带你去看雪!”他咬牙答应着,再顾不得禁宫中的规矩,挽抱起了她的身子,自内室走了出去!
清澈的天空,初阳白得有些刺眼,映着初冬的雪城,晶莹而高洁,怀中的人儿缓缓的张开了眼睛,望着头顶那一抹狭小的天空,眼中终于重回了神采,“虽小了些,也比在初阳山上看到的真实了!”
浮荨一切随她,只支吾了声,难过的没法言语。
周围有宫人瞟来奇怪的眼光,他也不在意,依旧抱着这个帝国所谓的皇后,倾听着她的细语。
雪压梅枝头,
微池莺燕几时休,
红妆锦衣带尽过,
空留晚香在合袖。
“浮荨,你记住我的名字叫礼礼!”
“嗯!”
“这就是鲜活的丰域啊,浮荨的气息是温暖,皑皑雪色是高洁,刺骨的寒风是冰冷……只有这万般情感组成的,才会是一个鲜活的人,一座鲜活的城吧!”她的语句慢慢变轻,浮荨终于再也听不见她的呢喃。
那个尤比皓雪圣洁的眼眸终于阖上,他小心翼翼的将她送回内室。
然后发疯似的飞跃出蔷薇宫。
整整三年,三年,他没有如此执力的再轻易使用自己的武法,当年为了在万千敌军的阵营中取下九幽帝弟弟的头颅,他也是这般轻纵入敌营吧,当时险些要了自己的小命,只是那一次是为了逐世的千秋大业,现在他的一切只想献给那个已经快要垂死的天人。
念薇帝听着来人的报告说云王发疯一般的冲出了微池城,他已知道自己镇压三年,看似平静如水的大幽,终于要被煮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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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乐飘飘,莺莺绕绕,有公子随着拍子冷哼着新作的新曲,折袖善舞,管弦丝竹,融入眼帘,不绝于耳,一派迷离奢华的风光下,他的视野中却容不下半分毫,他扫过所有的乐师,但见都是男子,他发疯的在吼叫,“明月呢,明月呢!”
有小厮怯怯答,“大师被接入微池城了!”
这一句有如惊天霹雳惊的浮荨没有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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