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1节 礼礼【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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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戚】
雪梨树被花苞咿咿呀呀地坠满了枝头。
惊华宫内殿的盛世国宴总算落下了帷幕,戚戚跃上墙头,望着出殿密压压的人群,终于搜到了哥哥染旦的身影。
哥哥,此去今年,何时才能相见。
下面的丫鬟道福急得不得了,不停抛着一双杏眼四处回顾,不住催促道,“小姐,见着老爷了吗?见着就快下来吧,别叫别的主子笑话咱们!”
一声女声传来,“呦!这是哪门子的话,若我也有这样的本领,少不得也要学戚妹妹跃上墙头再看祖父大人一眼的!”
道福定睛瞧了那宫火中素白的锦衣,不明是谁。
倒是戚戚一眼就认准是刚才在侧殿看到的严相孙女严清雪,她倒是一身的雪蚕冬衣,应了今天初雪的景儿,不过是想讨个好彩头。
戚戚纵身耍个个身段一跃下墙,只淡然道,“戚戚是担心父亲像平日般醉酒,只好仗着点三脚猫的工夫,想目送他老人家出宫,还望雪儿姐姐不要笑话!”
“哪里的话!”严清雪抽出夹衣上的丝帕掩口笑了起来,“这雪越下越大,可不是赏雪的好时候了,妹妹年纪还小,别冻了身子。”说罢招招手,让戚戚过来一起走,又从怀中摸出了块烫金递于她搓手。
戚戚见她人亲和,不禁想到了远在抚州的母亲,鼻子一酸,道福提了她的罗裘,她才挪过去,不敢接这样难得的取暖之物,只笑道不妨事的,两人留了侍女在外,说说笑笑地进了惊华殿。
视野之下,姹紫嫣红,倒将原本惊华殿内的光彩掩盖了下去。
尚是殿内温暖,可毕竟是初雪寒天,大多数的人竟然穿得是抹胸的夏装,薄薄的罗衫,似是一阵风就能将人吹去,戚戚搓了搓冻僵的手指,不禁皱眉。
再瞧严清雪穿得亦是单薄,那件清白的双层雪蚕衣倒是越发突显了她玲珑的身段,到底是宰相孙女,抚州的桑丝蚕衣乃是幽国一绝,尤其是纯雪蚕丝五年才能置得一匹,一般皆做成夏衣,已是旷世极品,她穿得竟然还是双层御寒的轻薄冬装,更是难得。昔年父亲刚去抚州封地,宁淮城大小官员为了恭贺父亲封王,才送来了一匹桑丝蚕锦,虽然不是纯雪蚕丝也是抚州特产十分难得,当然那匹布到了正夫人手上,日后给姐姐做成了一件夏开衫。
这儿的每一个人的打扮都是精致到位,衣饰更是平凡中透着奢华,既然送入宫内,莫不是想她们为家里挣得更大的门面,尤其是几位后位有实力的角逐者,谁又甘落后于人,屈居妾位。
倒是戚戚的装扮有些不合时宜了,大家皆是薄衣轻衫,只有她依旧罩着厚厚的罗裘,她脸不禁一红,悄悄的退到殿外,将外衣脱替给了道福,又悄悄的回去了。
还好戚戚也有打算,她料想微池城里什么东西都该是全国最好的,应该并不会冷,所以里面穿得是件云州锦绣华服,衣上镂了清丽的荷叶边,波形的衣领上钻出自己小小的脑袋,虽然不是夏装,但总不是太厚重得要引得人笑话了。
远处严清雪轻瞧她点了点头,她也回笑了一下,严清雪招招手,示意她过去,戚戚也没多想就从门口移到了她的身边。
戚戚摸了摸怀中母亲给自己的羊白玉簪,道福曾玩笑说,若是插了这支白簪小姐可要比夫人年轻时更光彩照人了,就算咱们没封后的实力,捞个妃子当当,也不辜负夫人的一番心血。
戚戚不甘,她本是家中的二女,正房还有位比自己大三岁的姐姐,正是符合这次送妃的年纪,然而母亲心软,禁不得正夫人的几番哭诉,终于狠心同意自己年幼的女儿代表抚王入宫,母亲又何尝不愿和自己相守,哥哥是长子但不是嫡子本不会是世子人选,正夫人看到天城有意让降城世子入京为质的矛头,硬是假意好心的让父亲立哥哥为抚州世子,没想到果然不管是降城还是新王世子皆得入京,哥哥入京为质,自己又要进宫,母亲身边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了,可是居于妾位,又怎能置喙当家主母的决定。
自己和哥哥的一番牺牲为的不过是一族短暂的安危,戚戚何尝不是看得分明,今上念薇帝是何等精明之人,他三年不纳一妃,突然又答应这么多重臣贵族的女儿入宫,于各地的封王不过是延长他们苟延残喘的时日,那些妄图像前朝一样靠封王分化兵权,靠外戚兼重臣分化王权、架空王权的人,恐怕是白白谋划了。
戚戚眼中看得通透,今天在今上眼中再如此鲜艳明媚的花朵,于他来说,不过是自己牢牢控权之路上的一两枚棋子罢了,她们之中的很多人,甚至连棋子都不配,就做着封妃光耀门楣的美梦了。
想到这里,戚戚摸出了怀中的羊白玉簪,终于狠心,悄悄的退到人后,摸着自己的束发,将那枚簪子插在了自己的头上,如果今天算得上自己出嫁之日的话,那么这根母亲给自己的白簪就是自己唯一的嫁妆了,无论如何拿到一个还算可以的封位,也是自己日后保命周旋的筹码。
她悄悄的插上白簪,就着明镜般的地面依稀看见了自己稚气的容颜,父亲,您好狠心,还有二个月才是女儿的十三岁生日,你就迫不及待的将我送到这见不得光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不是庶女就算不得你戚家的女儿,而是你,不配做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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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牢牢的向三四个方向聚集,离高台最近的是位火红服侍的异城少女,那便是传说中弥月城的明月郡主,陛下昔年曾对弥月城主立誓,若成大事,必娶其女,如今念薇帝唯一的上薇皇后已崩已经成了人人心中有数的事实,陛下若不愿意落下背信弃义的口实,那么中宫之位,非这位明月郡主莫属了,少不得有很多人将重宝压在她身上,那些背景并不殷实的臣女早早的就贴上了这位未来的皇后,毕竟她只是个刚成年的丫头,看上去并无甚心计。

明月今天的衣服依旧是红色,黄、黑与大红乃是天家颜色,红衣黑衣常人尚可穿着,但是微池城中就不可了,明月此举,显然是在告诉众人,她才会是这场惊华内宴的最后赢家,否则,若是没有陛下默许,她又怎敢穿着这样的红衣在微池城中招摇。
高台右侧,是以福州福王嫡女何幼媛为首的九州王族之女,福州富裕,福王兄弟当年的功绩不亚于念薇帝最宠的云王浮荨,所以陛下将最为富饶的福州封给了福王。何家今次不惜重下血本,不仅福王嫡幺女何幼媛,还有他族弟威平郡王长女何幼汀双双入宫,双重保险。更有福王麾下不少重臣的女儿,她们已然为何幼媛马首是瞻了,莺声笑语中显然已经熟识。
还有个后位人选便是戚戚此刻眼前的一干京城千金为首的严清雪,京城千金虽不像九州王女多半有郡主的封号,但是能从如叶飘荡的前朝立根于新朝还不倒,这些贵族背后自是深有背景的,看惯了自家九幽帝后宫争宠她们的长辈,早早就给她们灌输了夺宠争嫡的思想,这些看似年幼的孩子,脑子里装得不知有多少狠毒的计谋。
何幼汀的声音婉转,甚是好听,众人都被她的笑话引得花枝乱颤,戚戚看着她们摇了摇头,九州之王如今已然势大,陛下定不会再立其中一位为后,即使是为了平衡军权与政权也也不会立九王之中最得意的福王一族,若是再让他势大,势必会影响政令,那么如果是为了平衡兵政权,又可表示对九州王进献世子入朝为官的安抚,陛下有可能会立九州之王里较弱的王族之女为后,那样既可以提升武将在朝中说话的分量,又可以对质子事件造成的陛下已经不信任九州封王的谣言做个平息。那么符合条件的人,戚戚扫了一眼何幼媛身边的几只彩蝶,随王之女,丘王之女,当然还有可能是自己这个抚王之女,想到这里,戚戚背后升起了一道冷汗,想到自己是庶出的身份,又稍作安心,那两个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这次进宫的一个是嫡女,另一个也是在正夫人膝下长大的孩子与嫡女无异,而自己跟她们比起来,身份要低微多了。
何况戚戚此刻身在身处京城内臣之女的重营,为了避免军权政权的代表人物在宫中暗结,等到陛下看到自己和朝中重臣千金走得很近,那么就该直接忽略掉自己,只要他能给自己一个尚可保命的封位就可以,戚戚暗想。
严清雪像个大姐姐一般亲切的拉过戚戚,依次向众姐妹介绍起身后的抚王之女戚戚来,众人视她穿得寒酸,又非郡主,料想该是抚王一族最不得宠的庶女,各家权侯都把在新朝未来的路压在了自己的血脉身上,有实力角逐后位和四妃之位的人家,多半割舍了府内的嫡女,即便没有嫡女挤出来的肯定也是众庶女中的佼佼者,官员品级并不高的家庭为了日后获得更高的荣耀,也把筹码压在了身份比较好的嫡女身上,而没有太大实力角逐高位的家庭若是又不稀罕小小的嫔妾身份,送进微池城的便是嫡女的替死鬼。戚戚便是后者。
戚戚了解自己的处境,乖巧地向严清雪的各位姐妹拜了福,有人眼尖,瞧见了她头上的羊白玉簪。
进入微池城在没有得到封位前,眼前的这些小姐,即使贵为郡主,目前也只能梳着和宫女一般的短椎髻,众人比完了衣饰就难免要在头发上做文章,然而平凡的短椎髻根本无法插花戴钗,倒是戚戚头上透白的羊脂玉,此刻璀然,晶莹出彩,映着她透白的肌肤衬出了一股不真实的美。
“戚妹妹的发簪好别致啊!”户部秦尚书之女秦玉不禁喃喃赞叹。她本人头上绕了根蓝玉孔雀簪,那簪玉质极好,只是略为过长,尚是平时梳上大髻,插上它,自然越发显得美丽非凡,可惜今天只能梳这样短促的椎髻,她的孔雀簪倒显长得古怪了,她有些贪婪的看着戚戚头顶的羊白玉,终于没有开口。
戚戚瞧见了她的神色,横下心来,轻抽了那枚母亲给自己的嫁妆,带笑道,“姐姐名中带玉,还望我们小城出来的女儿家的饰物,莫要污了姐姐的眼,姐姐若然喜欢,戚戚便替姐姐戴上吧!”
秦玉喜得都没法言语,她自是爱极了头上的簪子,不然也不会这样的日子还选它戴在头上,然而眼前的众人今天打扮的格外的清朴,自己的长簪杵在头上,好比利刃架在脖上,她隐隐听闻今上节俭,众人都扮作苦女样,她这一身行头本来并不很名贵,此时却被这些人衬托得格外碍眼起来。她心里虽喜,倒底不动声色道,“不若姐姐用这根岐主前年的贡品孔雀蓝玉簪跟你换吧!”
没人在意这两人此刻亲密的摸样,倒是严清雪掩口笑道,“都是出自见面,戚妹妹刚才可有些偏心了!”
“哪有!”戚戚顿红了脸挨着严清雪耳道,“刚才妹妹下墙的身法可是戚家不外传的贯跃三式中的首式,名唤‘迎凤’,可不是送给姐姐了!”
严清雪心中喜欢这样的彩头,只假嗔道,“倒真是个伶俐的小妹妹,只盼你所言不虚!”
戚戚心中当然知道有七成把握应该所言不虚,明月虽与今上有婚约倒底是异城之女,无论是内臣还是外臣都不会容许这样的人入主中宫,而把后位交给九州王的女儿,并不能给皇帝带来最大的利益,反而回留下不少弊病,反而是这位宰相孙女侍郎的侄女最为可能,她的家族利益关系着前朝老臣与今朝新贵不少人的利益,反对的声音自然要小很多,又不会跟兵权沾顾,倒是保的枕边一时安稳。
秦玉心中满是欢喜忙叫严清雪看看她换了白簪的效果,戚戚何尝不心疼母亲给自己带入宫中唯一的东西,可是她知道秦玉今天难免也要唱重戏,说不定四妃之位有一位就是给她的,自己怎好轻易得罪,父亲不能给自己的,一切都要靠自己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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