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醉仙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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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雪下得正紧,“簌簌”落个不停,只一阵功夫,那一行足迹已被掩埋得了无痕迹。
“快走吧,难道还要我背着你不成么?”那个声音稚声稚气,但显然十分冷峻,在这个酷寒飘雪的冬日,尤显凄凉。正是:
手提三尺剑,
腹藏万卷书。
王勃序腾阁,
干罗相秦主。
争竟无孔融,
诚实有晏殊。
自来多贤达,
年少亦丈夫。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面似敷粉,眉如墨画,眼含秋波,唇嵌皓齿,倒也修身健姿。好个俊美少年,穿一身白衣,一束长发系在颈后,右手提一口宝剑,左手扯着一根锁链。
锁链上缚着一人,年龄大约在三十一二岁左右,生得鼻正口阔,身形魁伟。他身着一件青衣,愈显得敦厚朴实,威风凛然,真是一条好汉。但此时,他却低声下气,不似想象中的那样豪气冲天、壮志凌云。
那青衣汉子冷眼一觑白衣少年,懒声懒气地答道:“少主人,今日已行了几十里路,稍歇歇吧。这几天一路走来,我被你折腾成这样子,断断是走不动啦!”他说的倒似真话,细一看时,果见他那青衣上渗有斑斑血迹,想是已被风雪冻住了。
“休要耍赖,我可不吃你这一套!”说着猛一拉那锁链,那青衣汉子一个酿跄,早栽倒在地。
那少年转过身来,照准青衣汉子的**就是一通乱踢:“叫你耍赖,我叫你耍赖......”只踢得那青衣汉子牙关绷得格格直响,却不见其发出一丝哀号之声。
雪下得更大了,刚才还是一片片的落,此时干脆一根根飘起了鹅毛。那青衣汉子不知为何,被踢得紧了,索性一头扎进雪中。只一会儿工夫,他那半个身子已被大雪掩埋。
那少年大约也有些累了,亦倒在雪中歇息片刻。
正此时,就听得有个清晰的声音传来:“哈哈哈,你这个娃娃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哈哈哈”,听那声音时而苍老而难听,时而婉转而宜人。似是一个老妪,又似一个少女。如夜半鬼哭,又似深山狼嚎。
那少年闻此,已是面露骇怖之色,只吓得哆哆嗦嗦,颤做一团,急忙手按剑柄,一跃而起。即使镇定如那青衣汉子,也是微露惧容,瞪着铜铃眼警惕地向四处缓缓张望。
原来那人还在极远处,声音已先传来。这是一种极高超的内功,江湖上没几人有这样深厚的功力。
正此时,一个白衣女子已飘然而至。她身形极轻,落地时竟没有一丝声响。她披着的长发,乌黑而油亮,遮住了她秀丽的容貌。看她那婀娜的身姿,虽略显蹒跚,但依然亭亭玉立,想必亦曾是位绝色的美女。
只见她缓缓地走过来,那雪地里竟似不曾留下一点儿痕迹。这样高超的轻功,江湖上怕是无人可及了。未见她开口,那时而稚嫩,时而苍老的声音早已传来,在这旷野中显得凄楚哀伤而凛冽逼人:“姑奶奶我好久没剖人心肝过瘾了,哈哈哈......”那声音不象是在笑,倒象是鬼哭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那白衣少年毕竟是个孩童,早惊得目瞪口呆,半晌不曾回过神来。待那白衣女子走得近了,才打了一个寒战:“你不要伤害我,我爹爹是玉淑剑派的掌门人,武功甚是高强,你不怕么?”那声音有些微弱,感觉得到他在哆嗦。只是那青衣汉子尽管显得有些惊诧,倒也沉着自若,只是冷眼斜睨着那白衣女子。
那白衣少年说得没错,他叫白运翔,他爹爹白亭宇,正是玉淑剑第二代掌门人。他身旁那青衣汉子肖朝天,虽是白家一个普通的仆人,武功却着实不弱,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名声。
他想说出自己玉淑剑幼掌门的身份,吓退那位白衣女子。玉淑剑乃是名门正派,当时已是威震天下,江湖上尤其敬重,量她一个弱女子,无论如何厉害,想必亦会有所忌惮。
那白衣女子听了这话,将白运翔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神色甚是古怪,突然嘴角边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那凄惨的声音早又传出:“白亭宇?白亭宇这奸贼原来便是你爹爹?”
白运翔听她直呼自己爹爹的名讳,本想发作,又听她骂爹爹是奸贼,更是怒上心头。但慑于这个女子武功高深莫测,行为诡异,也不敢轻举妄动。
“想必前辈与家父曾有过交情吧?”他强压怒火,壮着胆子,说得轻声细语,倒也礼貌。
“哈哈哈......他算什么东西,配与我有交情么?哈哈哈......”那笑声依然时而凄楚难听,时而婉转宜人。她一边冷冷地说着,一边早已鬼魅一般飘然离去。
“呸,你这疯婆子,休说妄话......”白运翔终于忍不住,向那白衣女子的背影怒吼道。可那白衣女子显然早已离去,再不受用的话也听不见了。

“哈哈哈......”那肖朝天哈哈大笑,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还被白运翔折磨得皮开肉绽。
“你笑什么?”说着,白运翔早又给了他一脚。
“唉吆,”肖朝天一边躲闪,一边叫道,“你听我说。最近江湖传闻,有个白衣魔女专门剖人心肝,许多武林高手已死在她的手下。刚才那白衣女子,武功极高,口口声声要剖人心肝,想必定是那白衣魔女。但她适才不曾伤害我们,我们已是万幸,你还这般凶么?若是当面也就罢了,可是她显然已经走远,你还骂她什么‘疯婆子’,犹如与死人过招,胜之不武啊......哈哈哈,真觉可笑,可笑!”
那肖朝天虽是一介仆人,但也并非是懦弱之辈。可他向来为人忠厚,敬重白家乃是名门正派,又因父母早逝,正愁没个栖身之地,于是投在玉淑门下,甘做一个仆役,想仰仗着玉淑剑派的名头,得些进益。
那白亭宇见他很有志向,颇为赏识,便以兄弟之礼相待,有心提携于他,并不视作一般家仆。肖朝天感恩戴德,一向对白亭宇忠心耿耿。
此番他奉白亭宇之命随白运翔押一趟镖,半路因为贪杯,不料喝了个酩酊大醉,昏睡过去。及待醒来,却见白运翔已被人点了**道,动弹不得,那镖物清风剑也遗失了去。
白亭宇派遣肖朝天相助白运翔护镖,原是以为他办事干练,有心重用他。不料现在丢了镖物,反而坏了玉淑剑派的名头。那白亭宇性情宽厚,也不至于就会十分怪罪;但于情于理,肖朝天都是自觉歉疚,内心颇感不安。
白运翔恼他无用,护镖不利,污了玉淑剑派的名声,让江湖上人耻笑,是以锁了他,南回路上百般折磨。肖朝天本于心有愧,更敬他是少主人,是以并无一点怨言,由着他羞辱,并不发作。
此时听肖朝天这样一说,白运翔略一思索,心想这倒也是。可是那白衣女子辱骂爹爹,是断不能容的。是以,他又啰唣了几句才肯罢休。
原来玉淑剑派的总舵玉淑宫远在江南,位于西子湖心的一个小岛上。两人继续顶雪南行,不敢拖延。那雪渐渐小了,过午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停了。云阵退去,太阳缓缓露出脸来,照得四野一片温暖之色。傍晚时分,总算到得济南府。
当此时,正是南宋初期,北方为金,南方为宋,两朝对峙。其时金强宋弱,南朝宋国文官贪财、武将惜死,君昏相奸,但求苟安,不思恢复。北朝金国为女真人所建,虽亦是轩辕黄帝之后,但久处夷地,蛮风未脱。其人本以兽为食,做皮为衣,不务农桑。及至取了中原之地,与汉人杂处,渐识农桑之道,百姓勤劳、官吏清廉,不过几十年时间,其经济民生之兴竟似不逊于北宋当年辖制之时。
进得城来,但见道上积雪早扫的干干净净;虽至黄昏,依然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白运翔抬眼望去,见前面挂出一块匾额,上书:“醉仙楼”。笔力遒劲,洒脱绝俗,显然是名家墨迹。
二人一进来,便有一个约莫二十一二岁的酒保笑着迎上前来,一边引路,一边说道:“两位贵客这边请,楼上请......有位道爷正备下酒席等你们呢!”
白运翔与肖朝天相互望一望,心中都是一惊,那道人究竟是谁?玉淑剑派在北朝并无故旧啊?!
肖朝天心道,我以这身装束示人,恐怕不妥,便笑道:“少主人,还望你打开朝天手上的镣铐吧!老爷知道了,却要连累得少主人你挨罚!嘿嘿......”
白运翔略一思索,也想到此节;便瞪他一眼,怒道:“你遗失了清风剑,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都道是我玉淑剑派无能。虽然爹爹不便怪罪于你,但是他难道还会嘉奖你不成么?哼,休拿爹爹压我!”他嘴上虽这么说,却还是打开了肖朝天手上的镣铐。跟着一脚正踢在肖朝天腿上:“你若敢向爹爹透漏我罚你之事,却待怎地?”
肖朝天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转头笑道:“不敢不敢......”
白运翔心里得意,表面上却冷笑几声:“嗯,这就好!”说着,背着手,昂着头,跟着酒保走上楼来。肖朝天一跃而起,整理一下衣衫,望着白运翔的背影摇摇头,亦跟了上来。
东首桌上坐了一位五十余岁的老者,一身道人打扮,生得童颜鹤发、仙风道骨,一望之下,便使人顿生三分敬意。细细一瞧,那老道人左袖筒里似乎空荡荡的如若无物,白运翔和肖朝天都不由得暗暗吃惊,轻呼“不好”,扭头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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