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令人发怵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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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每当我听到这亲切、甜美的生日之歌,脑海里就呈现出三十多年前的一幕。
一九七六年的仲夏,山坡一片翠绿,才施过化肥的洋芋长得绿油油的、青翠欲滴。我正在校园里欣赏着自己种的洋芋,只见邻居社员钱宝青心急火燎地跑到学校来找我。
“李老师,你有止咳药吗?”
“谁病了?”
“还不是我娘。”
“昨天又是你娘的生日吧?”
“嗯。”
我到这个山寨小学任教快八年了,已经掌握了这个规律:宝青娘一过生日,第二天一定会生病。
宝青家是在学校坎下住的一户社员,离学校只有一箭之遥,那里自然是我光顾得最多的地方,茶余饭后,我总喜欢到他家去串门子。宝青是有名的孝子,在生活特别拮据的条件下,他总是想尽可能地把母亲的生日办好一点、办隆重一点。当然,说隆重也是一个笑话,在当时那种什么都要票、什么都没有卖的情况下,隆重又从何而来。
矮子里面挑将军。方圆几里之内,宝青家还算得上是殷实户。富就富在他每年还可以杀一头过年猪,而一般社员家都杀不起年猪。富就富在宝青有一手好手艺,会做篾货,他编的筛子、簸箕、撮箕又精致又美观,当时个人搞编织是违法的,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所以他就利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编篾货,再偷偷去卖,手边常有些零用钱。
也怪生不逢时,钱大娘的生日是阴历五月份,正是农忙季节,也是青黄不接的日子。每当生日临近,一家人焦急不堪,为了过一个生日,半年前就开始做准备,比如说肉,连过年都舍不得吃,先得留下一刀过生日用。
过生日,当时被视为“四旧”,一般人是不准过的,因为宝青是贫农,根子正,所以他还是要给母亲过生日的。
生日当天,社员是不准请假的,谁若是旷工,动不动就要以破坏农业学大寨论处,宝青他们也不敢请假。钱大娘七十多岁,只好一个人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忙个不停。

宝青家的正房是瓦房,而厨房是草房,一下雨像筛子,厨房经常是潮湿的,那时农村一般人是买不起雨鞋的,钱大娘穿着一双布鞋,早就湿透了。
客走旺家门,一听说钱大娘的生日,那些长期肠子生锈(方言:长久没吃肉)的社员,都想到钱家来擦点油。当地有个风俗,庆贺生日的客人不能让主人请,要主动来,因此,人数定不了,桌数更无谱。宝青就来了个“改革”:不用桌子,而改用两条长板凳上面放一块门板,不分下上、左右,来多少就围着门板坐。
过生日图个热闹,因为客人太多,每逢生日钱大娘却上不了桌,吃不上一口热饭,喝不上一口热汤。记得有一年过生日,宝青特地悄悄地给母亲留了两片肉,哪知客人散后,又来了一位“迟到”的客人,无奈之下,只好把留下的两片肉拿出来招待迟到者。
生日礼物是什么呢?如今听来真让人发笑,有送钱的:一至两块;送物:一把面条(约九两);有的就送一串鞭炮,在进门时炸一炸就了事了。
人们常说:弱国无外交,我说,人穷无生日。
昨天过生日,宝青娘的布鞋湿透了,加上太劳累,又引发了哮喘老毛病,咳嗽不止,一咳嗽,小便都失禁了。
我在抽屉里七找八找,总算找到了几粒甘草片,甘草片易潮湿,早结在一块了。宝青顾不上那么多拿起药就兴冲冲地走了。
一抹晚霞染上了西天,我来到宝青家想看一看大娘,孱弱的大娘本来就又瘦又矮,加之咳嗽,腰弯着更显得小了。
“明年再不过这个该死的生了!”钱大娘咳了一口后悔地说:“朗格(方言:怎么)还不死哦!”
“您老人家要活百岁,莫乱说。”我安慰地说。
“活百岁,就是这个作孽的生也过不出头啊!”
祝贺生日本来应该是一件乐事,却令钱大娘发怵、心寒,倒成了钱家的一块心病。
二零零零年十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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