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接近了山崖，晚霞把学校染得一片通红。我正在厨房里准备弄晚餐。
“李老师，晚上到我家来吃泡汤！”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一听就知道是弹匠来了，我忙走出门，只见弹匠一手提前两只猪脚，满脸笑容地对我说：“到我家去吃吃晚饭。”
弹匠何许人也？他是我的挚友。一九六九年秋，我从县城被发配到这里的小学，第一个结识的人就是他。他叫钱章，四十开外，是学校所在生产队的一名社员，他没有文化，但脑子很灵活，擅长言谈，还弹得一手好棉花。他常年给公社供销社弹棉花，外号就叫弹匠。
路过的社员都顿足来观看、欣赏弹匠手里的猪脚，瞬间围了一大堆人，个个心里羡慕不已，有的还把猪脚提到自己手里来观赏。弹匠更得意了，不时高高地举起猪脚，像得了奥运冠军一样兴奋，弹匠的话匣子又打开了：“瞧这猪脚，又肥又大！不是吹牛，猪脚就是有票都买不到，连公社社长、书记想买也买不到！”
刹时，我觉得弹匠变得高大、伟岸起来。他的话一点不假，猪脚确实是一般人买不到的珍宝。他经常与供销社的营业员接触，又常帮他们跑跑腿，当然是“近月楼台先得月”了。弹匠家也穷，五口人吃饭，三个劳动力，也还是队里的缺粮户。他本来在供销社一天可挣一两块钱，但全部要交给生产队，队里再给他记工分，最高给他一天记十分，当时分值是八厘，这一来，他一天的劳动价值就只有八分钱了！
在我的心目中，弹匠是比我强的，我做梦也别想能买到猪脚啊！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有的社员听了弹匠的话，就讥笑他道：“两只臭猪脚被你买回来了！”“屁话！臭不臭都不知道！”弹匠转身气愤地走了。
弹匠买到猪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山寨。正在山上放牛的、弹匠的女儿顺顺，听到喜讯也提前把牛赶回了家，准备晚上打牙祭了。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顺顺就气喘吁吁地跑到学校，叫我快去吃饭。啊！有肉吃了！顿时，我心潮澎湃，激动不已，慌忙间锁了门就跟着顺顺去了她家。走进弹匠家里，只见他们一家人像过年一样高兴，个个脸上堆着灿烂的笑容。是啊，许久没有吃肉的人，看到了肉哪能不高兴呢？
吃饭了，他家五口再加上我一人，围着火炉。锅里的猪脚根本没有燉烂，吃不动，弹匠和他大儿子早是“赤膊上阵”，放下手中的碗筷双手捏着骨头啃，爷儿俩时儿朝左边啃时而朝右边啃，像在口琴合奏，牙齿不时发出“咯咯”声。
女人总是细心的，弹匠的妻子怕我吃不动，专门给我选了两砣没有骨头的瘦肉。我夹了一砣放到嘴里，用力一咬，像咬到橡皮一样，怎么办？吐了不行，众目睽睽之下，岂敢吐掉，再说也舍不得吐啊，这肉价值不菲呀！情急之下，只好来个囫囵吞枣，呛得我眼冒金花，眼泪都滚出来了。我怕他们发现，佯装起身去喝水，碗里还有一砣怎么办？我借口牙疼就给了顺顺。弹匠妻子知道我吃不动，就给我舀了一瓢肉汤。
出门时，天空已是繁星点点，这顿饭虽说没吃好，但却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晚餐。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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