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当精英当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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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女儿,我不敢号称“教子”,从这个小鬼子的言行中,我也学会了一些生活的道理。美国文化中的有些东西,我从彬彬有礼的美国同事那里是学不到的,和小鬼子朝夕相处,相当于放个美国佬在你家中,就能看到这些东西了。
一个周末晚上,“以天下为己任”的我想到又碌碌无为地过了一个星期,早早地躺在床上看历史书了。在与历史人物的神交中,我也乘机恢复了自己的“英雄”身份。
Kate敲门进来,吃着冰激凌,一副心情愉快的样子。我心里有点不平衡了,凭什么你小丫头该高兴?我说:“你真渺小,一点冰激凌就让你如此满足。”
Kate不生气,说:“你应该学会为小事高兴,不然的话你会经常沮丧,因为在你的生命中大事太少了。”
我讥讽地说:“初中生,你从什么名人那里学来的这些格言?”
Kate摇摇头,失望地说:“老爸,难道这些常识还要等到大人物说出来吗?”
过去我在国内受的教育是:吃喝玩乐不值得幸福,要么为人类解放去“先进”一番,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去才叫幸福;要么著作等身,经商发财,不平凡才叫幸福。到了美国才知道这叫megalomania(“大头症”,自大狂),症状严重的,可以申请政府补助的恢复治疗,因为政府也怕你犯病时造成社会危害。
Kate的中文学校的老师让小鬼子们用“越来越……”造句。这句型要放在国内,天天向上的花朵们一定会说“祖国越来越强大”,或者“人民越来越幸福”,就是不能做个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的小英雄,至少也会说“学校越来越漂亮”。
可是这帮小鬼子说出来的话就太稀松了:大卫说“爸爸妈妈越来越老了”,浩说“饭越来越好吃了”,Kate说“浩越来越胖了”,做父母的都觉得小鬼子们缺点思想高度。
其实,中小学教育,不应该是精英教育,学生们能有平常心态,可以少些呼风唤雨的冲动,社会也要平和得多。
Kate在上初中,但数学要到高中去上。无论刮风下雨,每天我都得含辛茹苦地先送她去高中,再去上班。不过,一想到无数的中国父母为了儿女的前途英勇地牺牲了自己的生活,老爸我少睡一点懒觉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天清早,我开车送她,Kate说学校搞了一下测验,看学生是哪一种类型的人才。我赶紧问她是哪一种,她说是艺术型。我一乐,说:“我儿呀,你就等着好莱坞的倒爷们在俺家门口排队吧!”Kate说:“哪里的话呀,老爸,我适合做家庭妇女、学前班老师以及心理辅导员(顶多相当于团支部书记或连指导员)。”老爸我失望透了,辛辛苦苦送她学琴学舞学数学,到头来落得这个下场。
因为不冒充英雄,小鬼子们也不知道撑脸面。如果Kate想吹嘘一点什么,她就说:“Dad,mayIbragalittle?”(老爸,我可以吹嘘一下吗?)多半是她的辩论队反败为胜的故事,或学校的交响乐队夺得了地区第一,或球队打败了对手等等。但她从来不吹嘘学习成绩,她把这份荣誉留给了迫不及待的老爸。
过分看重成绩,为得高分追求完美,不厌其烦地模仿,把学生们的棱角都磨光了,这样培养出来的学生缺乏创造性。中国大陆的科学家拿不了诺贝尔奖,据说是实验室太差,难道就跟人的创造性无关吗?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美国的中小学生只有给中国孩子提鞋;而要参加科学创造性的“西屋奖”比赛,谁提鞋呢?在国家科技进步的速度上,又是谁提鞋呢?就是在数学理论研究上,中国的成绩也不如美国。中国人笨吗?看看华裔美国人在科学研究上的一流表现。在高考的指挥棒下,中国的中小学教育不得不强调把教科书的东西弄得滚瓜烂熟,孩子们的创造性经过了12年的中小学的摧残,进大学前已所剩无几了。然而,创造性是科学发展的最重要的品质。美国教育并不埋没特殊才能。邻居的中国小孩浩有数学天才,才上初一,已经把大学的基本数学教育完成了。Kate不是数学天才,但因为学得快一些,也被推荐到高二上数学。无论是在初中或高中,学生们还可以在附近的大学修课,将来上大学也可以算进学分。美式教育是:有多大的劲,就让你蹦多高,成绩差的人也不受歧视。在美国读书时我已经发现,美国研究生里高分低能的人少,他们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很强。就是解数学题,美国学生也有那绝顶聪明的。Kate所在的初中里,学习好的学生也可以加修一门丰富知识课,该课教授一些知识专题,扩大学生的眼界,担纲老师都是知识渊博之人。Kate小学四年级的班主任还是国际政治学的博士呢,曾受美国中央情报局资助,在阿富汗抵抗苏联时待在那儿研究了几年。她的初中体育老师是个业余登山运动员,曾经登上珠穆朗玛峰。有了这样的老师,学生们还能是只会考试的呆鸟吗?学校也组织学生外出学习。今年三月,学校选了20个学生参加美国一年一度的“莎士比亚戏剧节”,四月又要去华盛顿特区做一星期的参观访问。学校很注重志愿精神,教育学生拿出课外时间奉献社会。有段时间,Kate下了课就跑去一所小学,给学前班的孩子们读故事书;暑假时若不回中国,她就到市图书馆上班,不拿钱也不迟到早退;她还到我办公室来做志愿工作,每逢年末出去给穷人募集和分发食品。当然,这些活动都不是学校组织的,学生在外面做得再好,学校也不会把你树成一个道德“先进”,所以比起我小时候在中国“学雷锋”来,小鬼子的动机要真实得多。没有了功名引诱,人才能谈得上真心行善,“有心为善不为善”嘛。小鬼子们也不崇拜年龄和师道,对他们来讲,“叫老师太沉重”。事实上,孩子们在美国学校不把老师叫“老师”,而叫“某先生”、“某小姐”、“某夫人”。由于老师对学生的教育“压迫”,孩子也想有机会看看老师的洋相,出出气。为了顺应学生们的报复心理,Kate的小学校长贝格罗夫人就曾宣布:只要同学们这学期能达到阅读多少页的目标,她将从农场运来一车牲畜,坐在牲畜车里一天。小鬼子们果然努力读书,期末时让衣冠楚楚的女校长坐在牲畜车里展览了一天。有一次,中文学校的老师把家庭作业记错了,全班小鬼子当场要老师承认错误。老师是大陆一所著名中学派到美国来做交换老师的,在大陆没有被学生这样反驳过。她告诉我太太:“你家女儿带的头,太厉害。”太太说要教育小鬼子尊师重道。其实,尊师的根本是尊重真理,吾爱吾师,更爱真理。中小学教育,应该是体、德、智全面发展,身体第一是本钱;德育第二是做好人,要鼓励学生们的善良、诚实和平等待人的德性;智育第三是做能人,培养人的创造性智力,而不是高考枪手。写于1998年12月,2003年10月修订

后记:小鬼子现在不想做学前班老师或家庭妇女了,她想做什么呢?看看附录里的《我的事业》。大卫2001年去了私立的惠特曼学院。2003年,浩15岁从公立华盛顿大学毕业后被MIT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录取为研究生,微软、亚马逊和古狗公司争相聘用浩,他最后去了微软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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