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养了一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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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在中国是不得人心的。什么“狗头军师”,“狗尾续貂”,狗是从头到尾不讨人喜欢。那狗就是拿出满腔热血来奉献,人还怕“狗血喷头”。连鲁迅当年都不顾肺病体弱挣扎着要“痛打落水狗”。老美威利说我留在美国参加资本主义建设,就是**说的“美帝国主义者的走狗”(awalkingdogofAmericanimperialists)。
威利是一位教授,我家的老朋友。威利养了多年的猫狗,现在家有三只狗,两只猫,最近他女儿还托养了一只狗在他家。有一天威利给我打电话,悲痛地说:“葛登(Gordon)得癌症了。”葛登是威利家的一只老狗,我第一次看见它时,它就老得一步一晃了,大部分时间在打盹。我安慰威利说:“葛登这把年纪,咱只能尽力而为了,万一它不幸谢世,也算是高寿了。”
威利花了很多钱给葛登看病,它到底还是撒手尘寰了。我说:“威利,你该给猫狗们买医疗保险了,万一它们得个大病也不至于太花钱。”威利说他会考虑。
女儿想将来当个医生,我说你那么喜欢狗,为什么不当个狗医生?Kate说:“老爸,醒一醒(wakeup),申请学兽医比人医难得多,你的大学成绩必须完美,得一个‘A-’就当不了兽医啦(OneA-,andyouareFinished)。”
与喜欢宠物的美国小孩一样,Kate一直想养条狗。威利说,让孩子养狗可以培养爱心和责任感。过去住公寓,房东不让养。自己买了房子后,Kate说现在可以养了吧?我虽然是在城里长大的,但鸡鸭猫狗也都养过,现在没有理由不让女儿养。反对养狗的是我太太。
太太的理由一开始是:“你们俩好逸恶劳,养狗还不是你们玩,我扫狗屎。记得那只猫吗?”
一讲起猫来,我和Kate就不吭声了。几年前我们住在加州时,我和Kate在街上收养了一只猫。回家后就置好了猫碗、猫食和猫床。新鲜了两天,又让猫抓了几次,我俩的热情就冷下来了。猫丢给了太太。每天是太太任劳任怨地照顾猫进食,剪趾甲。猫生了跳蚤,太太赶快买来灭虫灵。终于太太不想干了,说送人吧。太太跑了好几处,才找到一个“宠物收容中心”(有点像中国早年的“慈善孤儿院”),收留了那只猫,当然还交了费。打那以后,太太算是把我俩给看透了。
这次我俩还是鼓起勇气,厚着脸皮,说上次我们是错了,**说“改正了错误就是好同志”,组织上是实行“给出路”的政策。在什么地方跌倒我俩就在什么地方爬起来,不信的话,我们可以猫、狗一起养,以表决心。太太赶忙摇头,说:“我对你们没信心。”
我俩说:“你没信心不要紧,我们有信心,我们这样讲是有调查研究的。我们经过了解和分析,找到了上次养猫失败的主要原因,是猫的家庭出身不好,所以它不讨人喜欢。我们不应该在街上去收养猫,从而对猫的个人历史不了解。”太太说胡扯。我说是威利讲的,你可以问他。
威利告诉我,不能到街上或“宠物店”去买猫或狗,一定要到朋友家去找猫狗,这样你就了解猫狗的家庭教育。一般来讲,中产阶级家的猫狗行为举止温良恭俭让,配合主人的喜怒哀乐也比较专业到位,特别是受过教育的中产家庭(若你要狗替你赶走那些打秋风的穷朋友,恐怕得找资本家的狗)。

我恍然大悟地说,是因为主人的意识形态会影响到猫狗的世界观。威利说关于世界观形成的复杂问题他倒不清楚。
他说猫狗通灵性,性格还可以遗传,所以配种时也要选对方的家庭。威利这样讲不仅是暗合了“门当户对”的传统文化,也遵循了组织上反复教导青年一代的观点:一条被子盖不住两个阶级。虽然我不认为这狗娘养的还有好坏之分,可是威利讲得满脸认真,还说要帮我留心好人家的狗。
我告诉威利,其实中国人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
当然“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狗也是可以教育好的。我在中国的一位朋友常到各国去比赛围棋,见多识广。他说,许多欧洲人把狗送去狗学校,提高狗的修养,狗毕业时可以得到不同级别的文凭。有的狗学校的师资很好,收费也高,去的当然是有钱人家的狗。
据陪他的欧洲棋友讲,这位老欧可以看出街上溜达的狗的教养水准。比如,有教养的狗会目不斜视地跟着主人从容前进,如果街上发生了什么稀奇事,有教养的狗是不会跑去围观的,它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处之泰然,行若无事。遇到不同性别的狗,双方只是矜持地点头致意,不会凑上去就留电话号码。狗要修炼到这种思想境界,你也不能“人眼看狗低”了。
幸亏太太认识这两位谈话人,也打了电话问过,并非浪言。可她还是不同意,又说要是出远门怎么办?Kate说有“宠物旅馆”(PetHotel),可以寄放。还有“宠物美容院”(PetBeautyShop),可以给猫狗理发、修趾甲、挠痒痒(massage)。
太太又怕家里的清洁不好做。我就不时鼓动Kate去唠叨,平时是女儿跟妈妈贴心,我难得一次机会站在她的“正确路线”一边,煽风点火也有收买人心的意思。至于养不养狗于我是无所谓的。
太太换了个理由,说她对狗过敏。我和Kate哈哈大笑——太不是理由了。于是我们装傻,故作同情地说,你去医院查一查,若是,我们也不麻烦你了。我们心想,难道医院还真有检查猫狗过敏的项目吗?
太太被逼不过,悄悄地打电话到医院去,这美国居然就**到了有查猫狗过敏项目的程度。没给我们讲,她就去了医院,用心很明确,万一她不过敏也可以对群众隐瞒真相。医生在她的背上打了好几种测试针,结果表明她对很多东西过敏,包括猫狗。轮到我和女儿傻眼了,人命关天,养不成狗了。跟我们同样难过的还有医疗保险公司(HMO)的经理们,他们为此付了检查费。
太太看我们很灰心(我是伪装的),说去买只跟真狗一样大的玩具狗吧。她带着Kate去挑了一只goldenretriever(金毛猎狗),做得跟真的一样,放在家里,开头几天还常吓我们一跳。我让女儿给狗取个名字,Kate说早取了,狗叫“伯”。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问太太。太太说,我们商量的,就是“伯”,你的名字。
写于1999年12月,2003年10月修订
后记:由于世风日下,狗心不古,威利现在养的新狗举止粗鲁,咬他的家具。他也没能够替小鬼子找到一只中产阶级的走狗。没有养狗是Kate18岁前的一大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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