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妖的眼泪多金贵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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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我候在校门口,龙行载着阿宁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阿宁围着长长的围巾,双臂环抱住龙行的腰,使得双手可以插到他的衣兜里。她的脸贴着他后背,只看见她盘起的发上别着的发夹上的碎钻泛着清冷的光。
第二节课间止不住地犯困,想打个盹,班里又闹哄哄的,尤其前桌聚了一堆女生,叽叽喳喳的。前桌女生忽然回头问我:“李子暮,你喜欢清宛吗?”
我说:“不喜欢。”
四五个人闭上嘴看着我,她又问:“为什么呀?”
我说:“因为它有太多秘密。”
又有几个闭上嘴,前桌女生反驳:“可谁没有秘密啊,你没有秘密吗?”
“当然有。”
又有几个人被这个话题吸引闭上嘴巴安静地听,她说:“那你刚才的答案就是口不对心了,因为清宛有太多的秘密而讨厌清宛,你又承认你自己有秘密,你该不会是想说……”
我接过她的话:“我也很不喜欢我自己,很不喜欢。”这帮可怜的孩子被吓傻了,讪笑着,想着此情此景下应该说点什么,又是在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很符合我意地选择了沉默,我如愿以偿趴在桌上小憩了一会。
谁能想到这样一场简短的交谈会使我和前桌女生成为一生的朋友。她是那种普通的女孩子,生活中没什么波澜,她想问题从来不会走极端,遇见不平的事往往很愤慨,她的眼中,世界永远是美好的,仿佛合该天永远是蓝的,花儿永远是开的。她偶尔也会庸人自扰,但一转身就会忘记不开心的事。
她狂喜欢几米的漫画,我送整本的漫画集给她,她欢喜的连声说谢谢,她信佛,尤其推崇地藏王。
她后来跟我说,我当时说那句话时满不在乎的神情让她恨得想打我一巴掌,也因为我的缘故,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对阿宁产生好感。
她带她的男朋友见得第一个人是我,那是一个很好的男孩子,看她的时候,眼角都会不自觉地眯起来。
毕业册上她给我留言,写的是地藏王的宏愿:我今尽未来劫,为是罪苦众生,广设方便,悉令解脱。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下午的时候成绩单发下来了,清宛的成绩单是很有意思的,前五名在一个册子里,六到十五名在一个册子里,十六名到三十名在一个册子里,如此类推。针对个人的成绩会有各科老师的意见,当然册子越薄,意见越详细,针对性越强。到一定厚度时,就有些笼统了。
清宛一中很忌讳好高骛远,对学生的要求,顶住你前面的那一个。不时听到人欢呼:“又薄了几页。”我是三十一名到五十名册子上的,能看见班头手里的仍是最薄的,从高一第一次考试起,他的册子就是这个厚度。
可他的脸色并不好,少见地阴沉,然后他逃课了。班头曾逃过一次课,整整一周的时间,弄得整个校园人心惶惶,流言四起。而队长打电话时一句“好人不长命”更让一斑女生以泪洗面。事后队长极力澄清那天绝对是个误会,因为他讲话的重点不是这一句,而是后面那句“祸害遗千年”。最后主任不得不出面解释说班头参加家族例会去了。
最后一节课,我翻墙溜出校园,去忘川。不期然在门口看见了颜颜,她呆呆地望着“忘川”二字。
“颜颜!”
“李子暮?”
“在这干什么呢?”
“拍照。”我打量她全身,小姑娘真是的撒谎脸都不红的,相机都没带还敢说拍照,忽悠鬼呢。
颜颜见我促狭的笑容,脸颊染上一层红晕:“好啦,我是听说他下午心情不好,又没有上课过来看看嘛。”
颜颜真的是那种乖巧的让人不忍心欺负的女孩子。我说:“进去吧。”
一进门正碰上胖老板,他随手拎一个人让他领我们去后面。房间门口,剩下我跟颜颜,我要敲门,她一把拉住我的袖子:“等一下,我走了之后你再进去。”
“你不进去?”
“不了。”
我一时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陪她一起沉默。颜颜抚着门上的花纹,神情恍惚:“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我脑子里暗自思量,她没准就是班头初中时的小女朋友,所以班头任她偷拍,所以她提起班头时眼中有抑制不住的神采飞扬和暗地里翻涌的绝望。不知道当初是怎样一场决裂,让他们如今推不开一道门。
颜颜突然收回手,迫使自己远离几步:“不要说我来过!”她转身欲走,我一把抓住她:“都到了这里了。”
颜颜的神情那么悲恸:“回不去了。”
“是你不想回去。”
颜颜静静地看着我:“李子暮,你知道吗,过去的好时光就像一座水晶宫,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的一切,却再也找不到回去的门。”她推开我的手:“如今喜不喜欢,爱不爱,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了。”
她转身离去,我找不到任何挽留的借口,不难想象她与班头之间曾如何刻骨铭心,如今却只剩下“回不去了”四个字。或许有太多的爱情到最后只剩下伤害。
“哒哒哒!”没人应门。“哒哒哒!”还是没人应门。
“哒哒哒!”
里面同时传来两声暴喝:“你他妈到底进不进!”听声音不止班头一个,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胖老板正好路过十分好心地帮我推开门,谄笑着做了个弯腰“请进”的动作,说实话这动作对他来讲有点难度。我冲他扯扯嘴角抬脚进去。
迎面班头与龙行一脚踏在地上,一脚踏着沙发,如同两头蓄势待发的美洲豹优雅地盘踞在沙发两头,阿宁坐在中间若无其事地看电视。
地上散落着杂志,盘,白纸,沙发前的茶几上有水果拼盘,还冒着热气的炒松子。阿宁剥了一粒松子向班头一倾身:“啊,表哥!”班头微张开嘴,阿宁将松子喂到他口中。回身又剥了一粒向龙行一倾身:“亲爱的!”
龙行鼻子一哼,头向旁边一歪不睬她。“亲爱的!”阿宁欺身向前,愣将他扯到沙发上坐下,复将松子递到他嘴边,他又是不屑地一偏头。阿宁眸中满是笑意,双臂环上他的脖子巧笑嫣然:“亲爱的……”
龙行面上的表情慢慢软化,但仍绷着跟闹别扭的小孩没什么两样,阿宁双臂微微回收,抓住他的双肩一阵摇晃,嗔怒:“亲爱的!”龙行忍不住笑出来,捏了一下她的鼻子,阿宁满是欢喜地笑着将松子喂到他嘴里。
一直冷眼旁观班头冷哼一声:“阿宁,你当初也是这么养笨笨的?”
我尚未反应过来笨笨为何物,龙行已“霍”地站起,面色阴霾,低喝:“端木飒!”

班头直起身,嘴角一挑:“龙行!”
“好,出去!”龙行一挑眉。
“怕你啊!”班头继续挑衅,两个人木光对峙,同时身动几步奔到窗台,各开一扇窗,跳将出去。冷风跟着呼呼灌进来。阿宁打了个哆嗦,跑过去关窗:“真是受不了!”虽是抱怨的口吻却又让人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恼怒。
她“噔噔噔”跑过来,扯着我的衣袖拉我到沙发坐下,转身四处翻检,不一会递给我一个小册子:“给你!”转身坐到我身边,开始调台。
这是班头的成绩单,上面有几道深深的指痕。第一页,罗列着第五名的信息,是个陌生的名字。继续翻,第四名是阿宁,第三名是队长,第二名,班头,第一名……
阿宁一把夺过册子向身后一扔,语气波澜不惊:“这也是一个秘密。清宛的秘密都是这样的,看起来扑朔迷离到最后只落下不过如此四个字。”
她不再理我,专心看猫和老鼠,不时咯咯笑。我脑子里却乱成浆糊,仔细一想却又明了,斜上铺那么乖的小孩,早出晚归的除了学习还能去干什么,如今天道酬勤夺得第一的宝座。也是他这匹横空出世的黑马,让首度受挫的班头恨的牙痒痒的。
我抛开纷乱的思绪陪阿宁一起看电视。半个钟头过去,阿宁忽然按了静音,侧耳倾听,喃喃自语:“弄死你们算了。”她起身向窗边走去,我跟上。打开一扇窗,窗外并排站着班头与龙行,二人面色发青,牙齿“嗒嗒”作响,毛衣上面结了一层冰花。
外面地势低一些,由于房屋的构建形成回旋的风,冷嗖嗖的,阴暗的天色中飞起几片干巴巴的树叶。“好冷!”阿宁打了个哆嗦,“啪”地关上窗户,回手“哗”地拉上窗帘。我慢悠悠地倒吸一口凉气,有点惧她,她还真狠得下心来。
又过一分多钟,窗外传来“嗒嗒”的敲击声,阿宁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班头和龙行右手食指和中指弯曲作叩击状举在半空,哆哆嗦嗦:“错了,真错了!”
阿宁瞪他们一眼退到一边,班头一手把着窗台,借力向上一跃,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很狼狈地爬上来,龙行也这般上来。
半分钟后,两个人裹着毯子蜷缩在沙发两头,只露出一只端杯热茶的手,抖啊抖。阿宁非扯着我坐在中间陪她吃松子看电视,能感觉到班头、龙行的眼神如刀子一般在我和阿宁头上交锋,只可惜,二人面上不时鼻涕眼泪横流,实在没什么杀伤力。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阿宁在地上翻啊翻翻出两副扑克,兴致勃勃:“打牌吧!”因为是地热,我们四个席地而坐,四张A被扣过去,一人抽出一张齐翻过来,赫然是我与龙行,班头与阿宁。
班头是我上家,阿宁坐我下家,一圈牌过去,我脑子里盘旋着荒唐二字。阿宁用对子调主,钓到第二轮时,龙行苦苦唧唧两声:“我的俩小猫,啊!”阿宁的牌很横,奈何班头实在不在状态,一把牌打到中间少了一张,打到最后又多出一张,然后用特无辜的眼神望着我们三个,让人觉得神叨叨的。
所以最后是我与龙行险胜,阿宁笑嘻嘻:“去吃火锅吧!”临近选了一家店。进门时班头扯了一下我的衣袖,我会意放慢脚步,同他落后一小段。
班头目不斜视:“等一下看苗头不对你就先撤。”
我说:“不懂。”
班头冷“哼”一声:“他们两个命里犯冲,一会儿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一会儿就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你少掺合。”说完大步向前。
落座时,班头果然选了靠门的位子。点菜,阿宁说:“金针蘑。”
龙行说:“不要金针蘑,鱼丸与蟹丸的拼盘。”
阿宁说:“冻豆腐。”
龙行说:“不要这个,来盘地瓜。”
阿宁说:“宽粉。”
龙行说:“不要,来盘虾。”
“来盘……”
“不要这个,来那个……”
“来……”
“不要……”
几番对峙,阿宁怒:“龙行!”
龙行哈哈两声:“请客的是大爷!”
阿宁翻了,抓起碟啊碗的没头没脑地砸过去,龙行不甘示弱,一回手摔过来俩杯子。“乒”“乓”“哗啦”声中,班头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走了,服务员也轻车熟路地闪人,就我很给面子地坐着不动,看他二人上演全武行。
阿宁抓一把筷子,一双一双往龙行身上砸:“不要脸,那么大一个男人起伏小姑娘!”
龙行躲一半,挨一半,拢起几个碟子:“恰北北,嫁不出去的赔钱货!”
阿宁嗷嗷冲过去,两人厮打在一处,桌子在我面前左晃右晃,碟儿碗儿叮当起舞。龙行刚制住阿宁双手,不妨阿宁一脚下扫,来势凌厉。龙行跌坐在椅子上,阿宁趁机低头一口咬在他腕上,龙行忙不迭地松手,捧着手腕,一边哈气一边自我安慰:“嘶,不疼,嘶。”
这厢,阿宁一个漂亮的回旋腿砸向桌面,桌面倾斜,火锅向龙行冲去,龙行仓皇翻滚,火锅正扣在他刚坐的椅子上,他去势未遏,“哐”,撞墙上了。
阿宁余怒未消,双手作了无数个掐死他的动作。估计她也有些累了,拽把椅子坐下,屋子里安静的诡异,只有火锅的残汤咕咕冒着泡。
我擦擦头上的冷汗,一时心里五味掺杂。阿宁过来拽着我向外冲,我望向一动不动的龙行,脚下略一迟疑。阿宁冲我咆哮:“他皮糙肉厚会有什么事!”
出了火锅店,楼上有人洒下细细的纸屑,被灯光一晃,犹如飞雪。阿宁张开双臂,转着圈。我仰望天空,清宛的雪一向大而厚重,怎会这般轻佻。
阿宁跑到我面前,笑着:“李子暮,下雪了,冬天已经来了,去找一个喜欢你的女孩子温暖你吧。”
她转过身,忽然又转过来,手指着心口:“告诉你一个藏在这里的秘密。有这么一个人,他教会我飞镖,教会我滑冰,教会我武功,教会我唱歌,教会我画画,教会我跳舞,教会我钢琴,教会我爱。他只身挡住现实的冷漠与残酷,转身给我一个安定承平的世界。他沉默的时候,散发出高贵清绝的气质,而当他向我微笑时,有一种春回大地冰雪消融的力量。他一向果伐决断,碰到我却常常困惑不安,总觉得他给我的不够好不够多。他有时沉稳如山,有时又单纯腼腆,他难过时比谁笑得都欢,他只有抱着我的时候才会偷偷哭泣。他是我的命,他在这里,谁也替代不了。”
我一直猜测阿宁的生命中有一个重要的人,但没想到会处于如此决绝的地位,无可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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