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腰上有刺青的女孩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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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抬眼角想瞧瞧阿宁的反应,这一瞥却让我大惊失色,阿宁痴痴望着虚空,眼中泪花重叠,面上除了委屈,再无其它。
“阿宁!”我慌了神,将果篮放到地上,一回手又接住从她手里掉下来的那个,也放到一旁。阿宁退后一步,抗拒我的靠近。
“我跟你说过不要喜欢我的,是你自己不听-------现在又跑来怪我-------你们每个人都只知道骂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欠任何人的,李子暮,我更不欠你的-------指责我的人已经够多了------自己的事,自己理------李子暮,你没资格怪我!”阿宁连连后退,眼泪簌簌落下。
我万分懊恼,怎么会忘记阿宁对这些责难向来抵触:“阿宁,我不是骂你------我只是------我只是------”
“阿宁,你知道,人在喜欢的人面前说话向来都是不经大脑的-------”
“我不知道!”阿宁凶巴巴。
“是是是!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我真不是故意的-------”
“算了吧!你是不吐不快吧!”阿宁话音哽咽。
“不是------不是-------你这么说,我可就真冤枉了!”
“哼,谁都这么说!”
“-------你能不能别哭了!”我软语相求。
“我偏哭------啊,我不可以哭的!李子暮你干什么招惹我?我不可以哭的,就算心里再难过也不可以哭的!”阿宁猛然惊醒般,拼命去擦摇曳的泪珠,却如何止得住。
我想帮她擦,被她一掌拨开,我想揽过她的肩以示安慰,被她推了个踉跄,她的指甲划过我的掌心,火辣辣的疼,我彻底无措。
阿宁慢慢蜷下身,双臂搂着自己,下巴抵在膝盖上,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哭泣声。我站在她跟前,体会到何谓无能为力,我离阿宁这么近,却觉得我们之间那么远,不知隔了几重天涯。
偏有一个路过的小孩跟着添乱:“流行花园里说,想哭的时候倒立眼泪就会流回去。”下一秒,阿宁倒立在宣传栏旁。小孩子被她妈妈捂住嘴拖走了。
过了好一会阿宁双腿向下一沉站起身,眼泪真的止住了,眼角有不易察觉的红肿。她鼻音很重:“李子暮,你以后别这样招惹我了。心里还好难受,肩膀借靠一下。”
她离我半步之遥,头抵在我肩上。我看着阿宁,心里一片失落,我与她之间隔着一层又一层的迷雾,我能给她什么呢?或者像她所说的,我能给的,她通通不需要。
风起,她打了个哆嗦,我想揽她入怀,抬到半空的手生生顿住:“上去吧,别感冒了。”
阿宁退开,提起恪少的那蓝葡萄,走向楼门。我不禁苦笑,刚刚还哭得昏天暗地,现在却可以清楚地分出两个果篮,再讲她与恪少不相识,也只能是我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的说法罢了。
阿宁忽然回转身:“李子暮,你这几天-------”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她快速接道,又喃喃自语,“会有什么事呢。”她的身形掩于门后。
回学校的路上,上铺和对铺打来电话,说他们回家了。我想着,斜上铺就算不回家,我也逮不到他的影儿,自己在寝室待着还不如回家。走了一段才想起,家里满目的姝姝,就我现在这心境,肯定触景伤情。
途中路过避风塘,不由自主地停下车子,时光仿佛有了形状,在我眼前哗哗倒流,一时间分不清过往与眼前,仿佛阿宁正推门走出来,她双手捧着奶茶,浅浅吸上一口,眼角眉梢皆是惬意之态,她微笑着跟我说:“你好。”
“你好。”我喃喃出声。
“呦,几日不见,客气了!”笑眯眯的脸近在眼前,我被吓了一大跳,险些连同车子一起摔出去。
伊大一把抓住我的衣袖:“敢情不是跟我说话,看把你吓的!”
我讪笑:“这么闲?”
伊大吸一口奶茶,嘟囔着:“唉,命苦啊!学生一放假,我们这些灵魂的工程师就都成了无业游民了!”
我冷眼看他:“听说过为人师表这四个字吗?”
伊大笑笑,大言不惭:“听过!”
“只是‘听过’而已吧?”我重重强调“听过”二字。
“那你还想怎么样?像你这种恶劣的学生,是没有资格要求老师为人师表的。”
“我怎么恶劣了?”
“呵!你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老师请你喝酒都敢迟到,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要回请,还不够恶劣吗?”
我咂咂嘴,算是默认了。伊大是出了名的难缠,万事还是顺着他点儿好。
伊大眼中闪过戏虐的光:“想说我难缠是吧?对付你们这帮恶劣的小子,就得使用非常手段。”
我就等他这句:“大叔,中午请我吃饭吧!”
伊大登时被惊呆了,眼睛瞪得溜圆,倒吸一口冷气,不防吸管还在嘴里,一口奶茶上去,立刻呛的半死。他背过身去,连连咳嗽,奶茶被他像扔毒药一般扔进垃圾箱。
我对着避风塘的招牌心里默念,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让你失去客源的。
有路过的小女生递过面巾纸,估计伊大要抓狂了,这么狼狈的样子竟让被学生看到了,还是那么两个漂亮的学生!
待伊大调整好呼吸,我已经将车子支在路旁,坐在马路牙子上闲闲地看着他。
伊大苦笑:“木子,就算我跟你有仇,你也别这么整我,我顶受不了这个。”
我冷笑:“奔三张的人了,还装什么嫩呀你?”
伊大一脸惊骇:“三,三张!胡说八道!我今年才二十四!”
我应着:“你要三十四,我就说你奔四张了!”
“四张?”伊大哇哇叫,完全没了往日的风度与沉稳,“哇,木子,你嘴巴也太毒了!难怪婴宁不喜欢你!”
妈的,到底谁嘴巴毒?见我要翻脸,伊大颠颠过来,坐到我身边,拍拍我肩膀,一副咱哥俩好的样子。
我说:“晚了!心已经让你伤透了!”
伊大打哈哈:“怎么会呢,木子坚强着呢!”
我低下头:“你没听说过外表越坚强的人内心越脆弱吗?我也会伤心的。”
伊大推我肩膀:“说这话你也不嫌恶心。昨天,你那个什么妹妹的,不是嚷嚷着没人会喜欢你吗,那话多狠啊!你不也照样活蹦乱跳的还能跟我抬杠呢吗?”
我笑:“有些伤痕不是眼睛可以看到的,它会在你内心的一个角落里,慢慢腐烂,最终扩散成致命的伤口,你碰不得,忽略不得,只能生生受着。”
伊大眼中戏虐的光慢慢暗淡,极度深沉。半响,他忽然笑了:“明明挺感伤的话,到你嘴里怎么就变味了呢。走,哥请你吃饭去!”
我推他一把:“浪费我感情!”
去吃日本料理,席间,伊大一直盯着我看,目光**裸不加一丝掩饰。我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没见过帅哥啊?”
伊大一脸认真:“见过,但没见过这么帅的!”一句话将我噎得半死。
他幽幽续道:“木子,你越来越好看了!”
我白他一眼,他越发来了兴致:“你看,眉如远山,眸若秋水。哦,错了,这是形容女子的。你看,脸,棱角分明又不失柔和,眸,大而灵光,眼神,时而深邃,时而纯净,时而凛冽,时而炽热,睫毛,错落有致乌黑浓密,鼻梁,陡缓适中,唇,不薄不厚,少一分薄凉,多一分温润。一米八三的身高,天生的衣架子,十指修长------”

门口传来一声惊呼:“兰陵王!”娃娃脸的服务员探进头来,一脸欣喜:“先生,你也喜欢兰陵王吗?”
“啊?”伊大语塞。
服务员兴致勃勃:“兰陵王少年时是多么美好啊,和秦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后来偏发生那么多的变故------啊,我的耳朵!”她被领班揪走了。
门被合上,我嘲笑他:“爱兰陵王都到这种地步了?醒醒吧,那是小说!”
伊大笑笑,眼神高深莫测:“连载三年,百万追捧,结尾嘎然而止,残破不全。就没想过重续吗?”
我被他勾起烦心事,双手揉着额角,痛苦,又不得不承认:“我画不出来,始终找不到感觉!”
“是生疏了?”
“不,画别的东西都得心应手,可一到兰陵王,脑子里就一片空白,我试了两次。”
“会不会太仓促了,这段日子大家都挺忙的。画画也需要灵感和情绪的。”
“不,是我只要静下来,那些情节就在脑子里自动串联,好多画面浮现,连衣服的边角都无比清晰,可一旦下笔,就是画不出来。”
伊大攥住我的手:“你当时害怕了?”
“是!”我控制不住地抖动,“很恐惧,仿佛两只手都没了知觉,不受我控制。心发慌,就想着大哭一场,可又哭不出来。身和心似乎被剥离,身体冰凉,使不出一份力气,心好像沉在泥潭里,越挣扎陷得越深。整个人仿佛被撕裂,那些碎片被什么吸引着下坠,缓慢而沉重。”
伊大的声音发颤:“你说的我都害怕了!”
我向后一倒:“可是只要想着不画兰陵王了,立刻就轻松了。”
伊大低声说:“我更害怕了!”
我踹他一脚:“奔三张的人了,你有点成年人的觉悟行不行?”
伊大横眉:“我害怕跟我奔几张有什么关系?害怕就是害怕,我就是奔三十张我也照样害怕。”
我笑:“都一老妖怪了,只有别人怕你的份,你还装什么无辜良善啊?”
伊大愣了一下,怒:“凭什么我就成老妖怪了?”
“你自己说你要奔三十张的!”
“妈的,我就那么一说!”他扑过来和我一阵撕打。
闹累了,斜靠在他肩上:“老师啊,就算我没有当学生的觉悟,你也不能这么没大没小的啊!”
“滚!”伊大这一声九曲十八折。
我挪开,两人对瞅几眼,继续吃。
“老师啊,你在清宛长大的吗?”
伊大笑:“想从我嘴里套话是吧。行,除了那几个你随便问。”
“哪几个?别我问的全是你不能说的,那我还不得吐血。”
“啊,真没准,你让我想想。”伊大沉思,冲我一笑,“同学,你还是别问了。”
我一激动,一掌拍在案上:“妈的,你也太不给面子了!”
伊大哈哈两声:“知道那么清楚干什么?清宛不就这样吗,一个藏字。我今天告诉你是简单,明天他们集体拿菜刀来砍我,这不就麻烦了嘛!人家不肯说,肯定有人家的理由,你没必要强人所难。况且,藏的极致就是破,耐心点,总会知道的。到时候,说不定你心里只有不过如此四个字!”
“你这藏破理论哪听来的?”我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伊大沉默了一下:“我要是不说,你肯定觉得我敷衍你。”
等了一会,我耐不住:“你说不说?”
伊大笑笑,舌头一卷一舒,吐出两个字:“冷灼。”
整个屋子的温度似乎都跟着降下去,又慢慢泛出一股热,钻到你心里,溶化四肢。会是怎样一个人,仅仅是一个名字,被吟唱出来就有如此大的张力。
伊大表情郑重,目光中有敬,畏,叹,惜:“冰冷的冷,灼热的灼,冷灼。”
“我,没听过。他是谁?”心里说不出的忐忑不安。
伊大笑:“你到清宛也一年多,可听到谁满嘴的美人草?没有,因为不需要!冷灼也是这样,他在清宛已经成为一种存在,不需提。”
“好像比你人气旺哟!”我打趣。心生神往。
“是啊!”伊大一脸懊恼,话里却有一丝兴奋,掩也掩不住,“清宛处处都有冷灼的影子。像延衡路上打架不动刀,不见血,不伤筋骨的规矩就是他订的。还有那个传承古典,畅销全国的‘桃之夭夭’家具行,格调一流,不落窠臼的‘灼灼其华’艺术团,眼快嘴甜,明码标价的‘三月’运输公司。这些都是冷灼得手笔,这些名字都和桃花有关。冷灼那厮爱桃花爱的没着没落的,自己也是一株烂桃花,当年清宛为他着迷的女孩子多了去了。”
“当年?”
伊大一脸促狭:“也是奔三张的人了,你要叫他一声大叔的!”
“叫就叫!不过老师已经是我大叔了,我就叫他小叔好了。”
伊大怒:“同样奔三张,怎能如此差别对待?迷上他了吧?可惜,晚了!冷灼那厮已经到外面祸害苍生去了!”
“开玩笑,谁会迷上你们这些奔三张的大叔!”
“那,这可是你说的。有本事,出了这门,你就忘了有冷灼这个人。”
“出了门干什么?冷灼是谁啊,怎么没听过!”
“好,为这句,当浮一大白!”伊大叫,转身出去,拎了八瓶啤酒回来。
一来一往,伊大的嘴就像上了锁一样,我再也套不出任何话。喝到最后,我们两个都觉得有点飘。
我说:“老师你这不对呀,你怎么能带领学生酗酒呢?”
伊大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不是想着,酒后吐真言,让你知道你想知道的嘛。不喝不知道,一喝才发现哥的保密意识还真是强啊!”
他凑过来嘻嘻一笑:“心里还惦记着冷灼呢吧,没用!我告诉你,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除了我们这一帮人,没人知道冷灼,你问也是白问。”
他不说话,头枕在臂弯,一会就睡着了。我被他戳破心事,一时间心灰意冷,清宛,到底是不是我该停留的地方?
头沉沉的,想事情就有点走极端,打电话给班头,嚷嚷:“别跟我板死人脸,我又不欠你的。我只不过想让你当我哥哥,你不愿意就算了。我李子暮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
“你喝了几瓶?”
“四瓶,怎么着?”
然后我听见他跟旁边的人说:“四瓶,我赢了!”
我狂怒:“你跟谁说话呢?”
班头说:“阿宁。”
我立刻没了底气:“哦,我就问问,那你们说话吧,我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不用,你们说话吧,我没事。”
“那算了。”他挂了。
我忍不住咒骂。哥不过谦让一句,你就当真了,和阿宁真是表兄妹,行事一个调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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