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劫
郁静石走后一晃也过了半个月，沈勉在店里清点新接收的妖怪时，忍不住还会经常会想起他。比较过分的是老板的表现，除了一如既往的压榨他以外，似乎完全忘记了曾经硬配给他的那个搭档的存在。有几次他问起究竟是什么问题，也被那一人一妖心有戚戚地随便敷衍过去。这就仿佛是身在暴风雨的前夜，直觉隐隐地告诉他将要发生些什么，却无法把握。
“沈勉……”正在书房里擦拭上星期刚接收的一颗灵石，又听到前厅老板人叫唤他的名字。
冯羽正在和两个客人交谈，二人都是五十多岁的妇人，其中一个王太太他知道，上个礼拜刚帮她家收过那石精，看样子这另外一个是她介绍来的了。“沈勉，你过来”老板转脸看他站在门口，就朝他招招手，转而向着中年妇女道“赵太太，这个员工会负责你家的事情的，交给他就没问题了。”
“啊，就是这个小伙子，我家新房子里的怪事就是他给解决的”王太太一见沈勉就满脸带笑“沈勉，那次真是多谢你，后来那房间就没有再出过问题了。”
沈勉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哪里啊，真多亏你了。之前请了好几个大师，道士，风水先生都只会骗钱，那闹鬼的房间还是一到晚上就怪声不断。来我家推销菜谱的的沈勉竟然一进门就知道我家里有古怪，他说是房间里有影响人听力的磁场干扰，可以让他试试，结果只用了一刻钟就彻底解决问题了”王太太笑着对身旁的妇人说道“真是帮了我好大的忙，赵太太，你不知道如果那怪声音再这样下去，这新买房子就没法住了。”
赵太太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这么说，我家的问题也总算可以解决了？”
“赵太太和我是老朋友，她家被怪事骚扰的时间可比我家久的多，无论怎么搬家都没用。你那天走后我就琢磨着，可能找你能有办法。刚才你老板告诉我们，你们店原来真的还接这种消灾除噩的生意的，你当初怎么不早说呢？”
看了一眼在一边笑得一夫师奶杀手模样的老板，心底狠狠咒了句，脸上却还得摆出欢迎光临的表情：“王太太，你这么相信我，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哪里，你老板都说了，你的功夫很好，什么诡异事件都能解决……”王太太只当这青年是在谦虚。
“沈勉，这位赵太太家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缠了**年，你今天就跟她去看看吧”老板发话道。
赵太太对他微微一笑，虽然画了妆，但看得出她精神不是很好：“其实这事情也真的挺奇怪的，八年前突然就来了，搅得我全家上下不得安宁。以为是家里地气不好，就搬了好几次家，这事就慢慢好了。没想到就是前几个礼拜突然又来了，还闹得比那时更厉害，我们家久两个老人和一个你差不多大的儿子，我们老夫妻年纪都经不起折腾，这才没办法了……”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王太太“其实说实话我是当教师的，本来也不相信这些事情的，可是王太太说试一试，就算不能解决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了，我才来的。”
感觉到老板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沈勉心中窃笑：“其实我也不能打保票可以解决什么，只能尽力而为。”
妇人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满意：“那就麻烦你了。”
“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几人走后，狐狸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当初说不想让沈勉卷进这事的不是你吗？怎么现在反而主动把他推下去呢？”
冯羽摸摸狐狸顺滑的毛发，幽幽道：“我考虑了这么久，还是想帮一下姓郁的那小子。”
“切，你什么时候才改的了这心软的坏毛病啊”狐狸舒服地往他胸口凑了凑“以前是伤自己，现在好了，有个徒弟代替你了对不对？你不心疼小鸡窝，我要心疼的……”
“谁说我不心疼他的？”男人反驳道“我这是想帮忙！”
“一开始让我查郁静石情况的人是你，知道后决定放任他自己解决自己问题的是你，现在不顾结果让沈勉也搅进去的人还是你”狐狸不怀好意地眨眨眼“竟然还好意思说是心疼他？”
冯羽一时语塞，被狐妖凑上嘴舔了一下唇：“不过小一辈的事我才懒得管呢，只要你乖乖的不再给我出去惹事生非就可以了。”
“嗯，儿孙自有儿孙福吧……”男人眼镜后一双眼中释然不少。
沈勉带着几张符和紫微斗一起坐上车，车上详细地打听了事情原委。八年前，她丈夫姐姐家发生了一场火灾，除了他家的小儿子，两个大人都未能幸免于难。
这个男孩就被婚后一直没有孩子的他们过继了。怪事就是在那之后不久发生的，家里一开始是经常会打破东西，起初他们以为是孩子做的也没有在意。后来家中开始莫名的起火，他们才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曾经有人说这个外甥是灾星，他们夫妻俩不相信，搬了几次家之后，情况就慢慢好转，他们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事。
想不到前个礼拜开始，这种事再次发生了，而且这火烧得一天比一天频繁。
虽然通常都在东西开始冒烟时就会被扑灭，可是长此以往，提心吊胆的生活总不是个事。因为没有科学道理来解释，她这才瞒着家里人听王太太的话来求助的。
听了她的话，沈勉暗想了一下，切合时间来看，这事应该会和那个孩子有关系，遂问道：“那，你们的儿子现在还和你们住在一起吗？”
“住在一起啊，他大学毕业不久，正在找工作……”说着，出租车就再一个小区前停下了。
等赵太太付了钱，鸟窝头钻出车门，正抬头观察那公寓楼，忽然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舅妈，你回来了。”猛回头，就看到郁静石也正愣愣地看着自己“沈勉……”
“小静，你们认识？”赵太太有些好奇地问道。
沈勉看他脸色有些尴尬，解释道：“啊，我们之前在书店里遇到过。”
“这样啊……”赵太太看看两人“小静，我都不知道你还认识这种会看风水的朋友呢？”
“我，我们不是很熟的……”男人有些犹豫地说道。
赵太太有些疑惑地看看外甥，这个孩子平时大多数时候都不声不响的，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朋友呢？再看沈勉，年轻人笑着说：“其实也就是一面之缘罢了。”
“是这样啊……”妇人想想“认识不认识都没关系，我们先进屋再聊吧。”
进了家门，却并没有感觉到强烈的妖气，鸟窝头转脸看看跟着进屋的石头面色阴沉，心中不知道为何也惴惴的。
“小静，沈勉是王太太介绍来的，说他有办法解决我们家里的问题呢……”
赵太太对视同己出的这个外甥笑道。
“舅妈，你怎么……唉……”郁静石皱了皱眉头：“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他说，你看能不能让他先到我房间里来一下。”
不等妇人有什么别的反应，郁静石拉了沈勉的手就把他拖进自己房间，一顺手反锁上门：“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鸟窝头索性一抱肘看定了他“还有，你身边有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勉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人也是这样，那个四眼老板也是这样，那只狐狸精也是这样，还有哪个人也是，什么事都憋着，只会说一句“我不告诉你是为你好……”
“好，你不告诉我没关系”鸟窝头忿忿地说“我是你舅妈请来除妖的，请你让路。”
“你回去！”这边人一步也不退让“我家没事，不要你来操心！”
“咔嗒！”门锁自己打开了，郁静石一惊，身上却已经被贴了一道咒顿时定在了那里，眼睁睁看着门径自大开，想说什么却连嘴也涨不开。“石头，我们不是朋友吗？”说着就把他拉到一边，正抬腿准备出去，忽然感觉背后阴气大盛，不能出声的郁静石痛苦地呜咽一声。猛转身，只见男人已经因为剧烈的心痛冲破符咒禁制曲身倒了下去，急得沈勉一迭声地问：“怎么了？石头，石头你怎么了？”
“呜……”见郁静石头上冷汗直冒，赶紧取下符咒让他躺下，等在外面的赵太太听到房间里的动静，也快步走了进来。
“小静！”一看外甥脸色苍白地倒在沈勉怀里，赵太太也慌了神：“小静，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就在刚才，沈勉已经察觉到了妖气，不过就在那妖气接近时，郁静石突然到地，那妖气就又飘开。正想着，忽然鼻子里闻到淡淡的焦味，一低头，就见脚边地毯上竟冒起烟来。
“哎呀，又来了！”赵太太边说边退出去“沈勉，你看好小静。我来找湿抹布灭火……”
就像之前说的，这火烧起来很慢，所以很快就灭了。“石头，你不要蛮着我，我想帮你啊……”看他舅母离开，鸟窝头放缓声音道“我们是朋友啊，你有什么麻烦告诉我，我一定会想尽方法帮你的。”
“这是劫，避无可避的”郁静石有些艰难地说道。
沈勉道：“什么劫？你又不是妖怪，哪里来的劫？不懂就不要乱说。”
郁静石喘了口气，只见舅妈近来用湿布灭了火，又扶他起身喝了口水：“谢谢舅妈……”
“这孩子，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生分呢？”赵太太不无失落地说“你就不能当舅舅舅妈是亲生父母吗？”忽然发现沈勉还在跟前，就又收了声。
“伯母，你家的火就是这样烧起来的？”沈勉帮忙将呼吸平复了的石头安顿到床上。
“沈勉！”看他似乎是打定主意要管这事，石头有些急了“这事我自己会解决，你不要插手好不好？”声音中已经是带着几分哀求了。
此时沈勉已经顾不得上和他生气：“刚才的妖气你也察觉了吧，不然怎么会心疼？石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回答的决绝。
鸟窝头从外衣口袋里掏出紫微斗来：“没关系，你不说我也查的出来，这是我的工作，你配不配合是你的自由。”
赵太太看着两个小辈，他们说的什么却一句也没有听懂。郁静石见沈勉一副决绝的表情，知道再瞒他也没有用了，只能勉力起身对舅母说：“舅妈，我要出去一下，可能会晚些回来……”
“你身体这样，怎么还要出去！”对着这个倔强的孩子，明知道没法阻止，却还是出言相劝。
他整了整衣物笑道：“我没事了，不用为我担心……”
在舅母担心的眼光中，沈勉被郁静石拉出了家门。“你要带我去哪儿？”坐上一辆陌生的公交车，又换了两路车，眼看着车子逐渐开向偏僻的城郊，他忍不住问道。
“到了。”一路无语，两人下车后又一前一后步行了十几分钟，来到一处拆迁房屋的废墟处。
鸟窝头仰头看看正午的太阳已经照得人微汗，再看这残垣断壁，也想不出这里面有什么文章。
郁静石自顾自走进瓦砾堆中：“这里曾经是我家……”
沈勉忽然忆起刚才那个赵太太对自己说过的话，他们夫妇俩收养的外甥，父母都在八年前一场大火中丧生。这么说来，那石头岂不就是……想到此，一些不可名状的感情开始在胸中盘桓，最后梗在喉咙：“石头，这里就是被火烧毁的……“
“当然不是！”男人立刻否定道“这里当然是拆迁后的废墟，我家八年前就烧了，遗址怎么可能会留到今天？”说着仿佛看傻子般地看了他一眼。
被奚落了的沈勉有些不忿，有些没好气地说：“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你还没有感觉么？”石头转过脸来。
“感觉？”沈勉听他这么说，略微收敛心神，猛然感觉到了和刚才一样的妖
气，而且比刚才在他家中更强烈“妖气！”
郁静石从口袋中拿出一块怀表：“这是我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怀表铜质的表壳已经有些陈旧，可是让沈勉无法忽略的是表上的妖气。
“你父亲的遗物？”他上前一步拿过怀表，更加确认了上面的妖气“石头，难道你父亲是……”
石头苦笑了一下：“我也是认识了你之后才发觉的，可能我是妖怪和人生出的孩子呢。”
“啊……”鸟窝头不知该说什么好，想到石头极高的灵力，身怀罕见的手读术，还有最早，在他碰上缚妖索时闪起的亮光，如此种种，似乎一起都可以解释了。原来眼前这人才是真正所谓的人妖啊！
“你说着两个家伙傻不傻，明明是一个妖怪，为什么要对人产生感情呢？还要结婚，还要生孩子，最后还是免不了一劫”语气中带着责备“这都不应该说是傻，是自私才对……现在可好了，即使死也死不安生……”
“石头……”沈勉后面的话没听明白“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八年前，舅舅舅妈因为原本不住在这市，所以其实他们是第二对收养我的人。第一对养父母收留我后，那个阿姨很快有了身孕，所以可能都觉得我成了额外的负担，加上我总是要带着橡胶手套才不会动不动就晕倒的古怪体质，所以待我不是太好”说着，男人叹了口气“那时我还不到六岁，每天都很伤心，希望爸爸妈妈可以回来。直到有一天，爸爸他真的回来了……”
“啊？”
“有一天，我正一个人在厨房玩，忽然看到地砖上自己的影子慢慢变高变大了，最后变成了爸爸的样子，他就那样陪着我玩……”说到这里，男人笑了笑“后来，厨房的灶就起火了。”
“你的意思说，你爸爸没有死？”鸟窝头问。
石头摇摇头：“不，我想他是死了，不过留下了一些东西在这里”他说着指指自己胸膛“在这里，在我血液里，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他在那里。之前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直到我遇到你，遇到冯老板和那只妖狐，我才知道，原来这些东西不是人类身上应该有的。就是这个妖怪爸爸，让我这么多年也过得像个妖怪一样啊……”
“石头……”他可以体会他的感觉，有着旁人物无法理解的能力和嗜好的人，总是很容易回被孤立甚至是伤害“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呢？留下来，让我们帮你啊……”
“因为我不要像我那个笨蛋老爸一样，只为了一己自私的想法而让别人为了我陷入危险……”他低头踢开地上一块碎砖“你也知道了，最近我身体里那个东西忽然开始频繁活动。之，我也问过那狐妖，它说它也不知道半人半妖的我会不会遭天劫。我想，如果要，那可能就快来了。那天看到那犬妖因为自己最在意的主人的死变成那样，我觉得在那天劫来之前，我还是先远离所有可能会被伤害到的人比较好。你也会这么认为的，不是么？”
“如果我说我不这么认为呢？”沈勉正色道，看着郁静石略微吃惊的表情“难道你认为你一声不吭地躲开，自以为是地等着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天劫有一天落到你头上，就不是自私吗？”
“这……”
沈勉把怀表塞进他手里：“我相信，你父母当初一定为了渡过这劫努力过的，虽然可能没有成功，但是你活下来了。所以事情可能并不是你自己猜测的那样的，当然，我可能没有资格这么说”说了很正经的话，男人忍不住挠挠头“石头，我总是那句话，你如果当我是朋友，就不要瞒着我什么，好吗？”无论是好事，还是厄运，我都想知道真相，不想一次次被所谓的关心蒙在鼓里。
郁静石看着眼前人，正午的太阳已经升到最高，那头乱蓬蓬如同风滚草的头发下，略显苍白的皮肤，不大的眼睛眯成细细两条线。原本总觉得不是很高的人，这一刻忽然变得挺拔起来，大概是光线的关系吧，男人这么对自己说。
“沈勉，谢谢你……”
“嘿嘿，不客气。”鸟窝头摸摸鼻子。忽然只觉得身上微热，沈勉低头一看，右肩处竟然凭空烧出一个小洞，且有逐渐往深处烧灼的趋势。
看到他肩上冒起白烟，石头赶紧上去帮他把衣服拉掉：“我看你还是不要逞能了，这个是天劫，不是妖怪作祟，没有办法的。”
“事在人为，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行？”沈勉大度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即使那个吝啬鬼四眼老板和势利眼的狐狸精不敢帮，我沈勉也要帮你到底！”
“冯羽，我感觉刚才好像有人又在说我们坏话了……”狐狸眯起眼看向窗外。
男人百无聊赖地翻了页手中的书：“没有关系，很快有人会帮我们收拾那俩小子的，你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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