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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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20年,阿许克隆城,公共浴室的地下室希伦和伊底斯静静地躲在转角处的阴暗角落里。远处渐渐能看见油灯的光亮越走越近。
一个人抱着一个婴儿走了过来,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脸上带着憔悴的神色,看打扮就象是这个妓院的姑娘;她手里的婴儿全身都裹在一大块象是披巾的布里,因为连脸也盖住了,所以哭声听起来很微弱。
姑娘抱着婴儿从希伦和伊底斯的面前经过,并没有注意到地下室还有其他人,径直向下面走去。希伦拉着伊底斯轻手轻脚地远远跟在后面。要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对受过严格格斗训练的两个人来说很容易。
再往下走了没有多远,前面能清楚地看见一条地下暗河,在油灯昏暗的灯光下流淌,水面黑乎乎地象黑油一样。
姑娘走到水边,将油灯放在地上,突然间回过头来查看,希伦急忙拉伊底斯闪在转角后面。
看看没发现什么,姑娘又回过头去,温柔地亲吻手中的婴儿。然后给婴儿整理包布,爱怜地亲了又亲。接着将包布盖在婴儿脸上。但是她盖得太紧了,婴儿的哭声骤然消失,能看见婴儿的手脚隔着布乱动,过了一会儿慢慢不动了。
天哪,居然是杀婴,母亲亲手闷死了自己的孩子。伊底斯看清的一瞬间第一反应就是想冲出去救人,不想希伦紧紧地按住他。看伊底斯还要挣扎,希伦在他耳边轻声说:“孩子没死。”
一句话让伊底斯安静了下来,两个人继续旁观。姑娘犹豫了一下,把已经不动了的孩子放在水边地上,然后拿起油灯往回走。走两步一回头,终于跺跺脚,头也不回的去了。姑娘经过身前的时候,能清楚地看见满脸泪痕。
伊底斯等姑娘一走远,马上摸黑过去抱起孩子急救;希伦则找到了油灯点亮后拿了过来。孩子果然没死,只是晕了过去,在伊底斯的救助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粗心的母亲想杀死婴儿,但是窒息的时间不够。这一点居然能让希伦注意到,不由得让一向认为自己也很细心的伊底斯钦佩。
伊底斯看向希伦,希伦也正好看过来,两个人相视一笑。
伊底斯说:“不愧是睿智的王呀,居然能注意到时间太短。”
希伦说:“这没什么。伊底斯,如果不是你太震惊的话,你也同样可以注意到。”
伊底斯看着希伦:“难道你不震惊吗?看着一个母亲冷血地杀死自己的亲骨肉之后从容离去,你难道没有一点感觉?还是多年的宫廷生活让你以为自己太尊贵了,这些民间的事儿不值得你关心?”
希伦拍拍伊底斯的肩膀:“伊底斯,镇定。我当然震惊,不是一点没有感觉。不过我们之间的不同是,我之前听说过这类事情,只是没想到会真的遇到。”
伊底斯说:“是吗?你都听说过什么?可不可以说来听听。”看希伦沉吟,嘲讽地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难不成涉及国家机密?”
希伦犹豫了一下,说:“好吧,我告诉你。不过你听了可别后悔。”
伊底斯奇怪希伦的话,他为什么会后悔?他咬了咬下唇:“你说吧,我不会后悔的,不论你告诉我什么恐怖的真相。”
希伦叹了口气,靠墙坐在地上,他站得太久了,已经开始觉得疲惫。他舔了舔嘴唇,说:“真相其实算不上恐怖,但是很残酷。阿许克隆城和罗马的其它地方相同,公共浴室都很兴旺。公共浴室同时夜兼做妓院。”
伊底斯打断了他:“这些我都知道。”
希伦说:“就要说到你不知道的了。但是阿许克隆城是新兴城市,居民大部分是由别处迁来,所以这里的公共浴室与其它城市不同。姑娘们并不是象其它城市那样以奴隶为主,这里大部分是以自由民为主。”
伊底斯奇怪的问:“那又有什么不同?”
希伦说:“自由民将子女视为自己的私有财产,所以没有用的孩子要想办法处理掉,免得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负担。”
伊底斯奇怪地看看手里的孩子,仔细检查了一遍,那是一个五官端正、健康活拨的男婴,看不出一点问题来。
伊底斯生气地看着希伦:“你又骗我!这个孩子一点问题也没有,何况还是个男孩!”
希伦苦笑:“问题就是因为他是个男孩。姑娘们生下女孩,十几岁就可以继续做这一行供养母亲,是防老的意思。男孩在这里无法接受教育,只能从事低下的工作;并且大部分养不起一样要卖成奴隶。所以如果孩子的父亲不肯要他,或者找不到孩子的父亲,这里往往会有杀婴的举动。”
伊底斯看着希伦,眼里幽幽地闪着光:“你早就知道?”
希伦直截了当地说:“是。”
伊底斯说:“所以你能冷血地眼看着母亲杀死自己的孩子,还能在一旁冷静地估算时间?”
希伦说:“伊底斯,就这个例子来说,我认为这个母亲是仁慈的。”
伊底斯想也不想地一拳打过去:“你居然还说她仁慈?你的心这么狠?你居然还做国王?百姓都得被你害死了!”
希伦侧滚躲过伊底斯的拳头,喊:“伊底斯,你听我说完。”
伊底斯停了手,说:“好,你说啊!”伊底斯心下有底,希伦现在身上有伤,空手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身边又没带其他的护卫。如果希伦的答案不能让他满意,他肯定要希伦也尝尝当奴隶的滋味。
希伦不理伊底斯瞪着他的眼睛,重新往地下一坐,并且伸长了双腿,一付无所谓地样子,嘴角边带着笑意:“伊底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今天的确打不过你,就是没有伤想赢你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可是我说完了你就不会想那么做了。其实道理很简单:这个地下室深处地底,入口非常隐秘,除非事先知道很难发现。所以这里成为最佳的抛尸地点,连附近妓院都时常到这里来抛尸。但是因为这里有时十天半月都不会有人来。母亲如果把孩子放在这里而不直接杀他,那孩子很可能要慢慢饿死,这个滋味可不好受。所以仁慈的母亲会直接杀死婴儿,让他少受点活罪。”

伊底斯迟疑了一下:“阿尔贝托说是在这里捡到我的。”
希伦站起来,搂住伊底斯,眼里爱怜横溢:“伊底斯,我认为你猜得不错。你的母亲很有可能是这里的姑娘,你的父亲不肯要你,或者是她找不到你父亲,于是把你扔在这里,并且没有当时杀了你,而是让你慢慢饿死。”
伊底斯觉得两腿酸软,好像自己在往深渊中沉下去,而希伦的肩膀给了他支持的力量。他又开了口,但是干涩的声音把自己也吓了一跳:“那阿尔贝托呢?”
希伦鄙夷地说:“阿尔贝托是个不值一提的家伙。他只是知道这个秘密,不时到这里来挑选健康强壮的男孩留下来做奴隶而已,不过是一只贪财的秃鹫罢了。”
伊底斯叹气:“那么我很难……”
希伦也叹了口气,说:“恐怕是很难。来这里的人不少,恐怕附近的姑娘们都有涉及,时间又有二十年那么久,恐怕是很难找到线索。不久之前,我已经派人小规模地查问过,但是没有结果。”他伸手接过伊底斯手中的男婴,说:“伊底斯,没有父母真的那么重要么?你的小朋友利奥也是个孤儿。你出生在这里,就是我锡拉库萨的公民。你安心跟我回去好么?”
伊底斯摇头:“不,跟你回去也不过是再做你的众多男宠中的一个而已。我知道你不怕别人的议论,我也不怕。可是我受不了自己的议论,那样做连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哪怕是再做角斗士,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也比做你的男宠强。”
希伦说:“如果我说只有你一个人呢?其他的人我都好好的遣散他们,你会跟我回去吗?”看伊底斯摇头,急忙说:“先别急着说不,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等你的答复。”
伊底斯知道希伦并没死心,可是看着希伦垦切的目光,也不好再直说伤他心的话,只好转过话题:“我们走吧!你累了,孩子给我抱着吧。”
两个人一起向出口走去。希伦的目光中带着笑意,说:“不给,孩子是我的了。”
伊底斯奇怪的问:“什么意思?怎么成了你的?”
希伦说:“孩子的父母既然不要他了,而且我碰巧遇见了他,我想收养他。你知道我现在正缺一个孩子来做王位继承人。”
伊底斯说:“无聊,想要继承人不会自己生一个?”
希伦说:“可惜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所以锡拉库萨注定不会有一个直系的继承人。不过没有关系,罗马的皇帝也是养子,不是也一样可以继承王位,并且把国家治理的很好?”
伊底斯说:“除了这个狡辩的理由,还有其它的吗?”
希伦说:“有。虽然这个孩子出生的遭遇很悲惨,但是我还是希望他能正常的成长,受教育。我不希望他长大以后由于幼年得不到父母的疼爱而有心灵创伤的阴影。”
伊底斯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希伦的话明明就是在说自己,偏偏又堂皇正大,让人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实在气愤。伊底斯想一定要想办法给这个骄傲的王一点教训,虽然他以前就经常惊讶于希伦的口才,但还是可以从他的话里找出点错误来。
伊底斯眯起眼睛,说:“哦?我从来不知道王居然这么仁慈。不过你的仁慈只眷顾一个人不嫌太少吗?就算你救了这个孩子,那其他数以百计死在这里的孩子呢?除了这里,每年在其他地方数不清被卖为奴隶的人呢?还有数不清的因为连年战争而死在战场上的无辜冤魂呢?”
希伦说:“伊底斯,想不到几年不见,你不再象以前一样老实木讷了,话锋如此犀利,看来我没有找错人。不错,哪怕就算我救了阿许克隆城的所有孩子,也没有能力救那么多的无辜冤魂。不过还是有办法的。锡拉库萨和罗马是世仇,我现在做的就是要摒弃世仇和罗马结成紧密联盟,这样在罗马和迦太基的战争中,我们就有可能保有近似中立地带的和平。”
伊底斯说:“可是这样做锡拉库萨还是不得不卷入战争中。”
希伦说:“可是这样做损失最小。与罗马结成同盟,罗马就不会攻打锡拉库萨;而现在迦太基正和罗马打得不可开交,无暇西顾。这样在锡拉库萨的本土就不会有战争。我们所在的西西里岛几百年来征战不休,战争造成了所有这些苦难。而我,希伦,他们的王,会为这块土地带来盼望已久的和平。你相信吗?”
伊底斯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把赌注压在罗马一边,可是如果罗马输了呢?迦太基的汉尼拔将军可是少见的军事天才呀!”
希伦笑着说:“当然,我这次就是伤在他手里。汉尼拔确实厉害,在面对面的对战中要打败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他少估算了一条,就是罗马的人力资源比迦太基要大得多;并且罗马控制了撒丁岛,牢牢控制着地中海的海上航路。所以汉尼拔能得到的支援只是涓滴之数。所以这场战争中罗马一定先输后赢。为了我们自己,也要支持罗马打赢这一仗!”
此时已走到了门口,一个人急匆匆地迎了上来,来不及行礼就低声说:“王,不好了,刚刚得到的消息,罗马军队在坎尼大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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