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从来,她在别人的印象里,在自己的感觉里,都是一个文静、慢热、没有攻击性的人。
本身就不是强势的性格,当然也做不来强势的事,大胆放肆的女孩子和她是完全的南辕北辙。
即使来到异世界,这一个对女子行为放纵的地方,她也没有太大改变。也许,有些人可以放开顾忌,纵情欢乐,从原本的内向变为豪放。
但是,她不是。
前生是文静不抢眼的人,来到异世界后做了七年孤魂,那七年里,无人可说,无人可诉,只能自言自语,到最后更是无话可说,静默不言。
原本对自己都不抱希望了,认为要得“强迫性自闭症”的时候,却得到机会重生。自然欢喜,但也小心害怕被识破不是本体,而是她一个游魂还魂。
与爹爹亲近后,再没有顾虑。但是爹爹也是个不多言多语的人,孤住山村,可以说话的人不多。
后来,母亲寻回他们,住回王府。姐妹众多,侍人无数。
她决心忘掉前生,尽力融入新的人生。但是,性格能够改变吗?大家人前背后都说:“音殿下虽然平易近人,很好相处,但是言语不多,又太聪明懂事,几乎没有孩子的童稚。”
虽然大家都以为是在外面流浪生活造成的影响,并不以为意。但是萧音知道不是这样。
虽然她尽力融入新的身体,安分地扮演一个乖巧女孩的角色,但是里面的灵魂毕竟不是真的年少,而是现代一个已经成年的文静女子。虽然思想未必成熟,但对一个青春年少的女孩而言还是太老成了。
尽力地忘掉过去,认真地过着如今平静幸福的生活,但是潜意识里,她还是用着现代的眼光悄悄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渐渐习惯了女尊男卑的习俗之后,她可以接受女子在这个世界中的大胆放肆。想想,她们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当然是习以为常,将男子不放在眼里,行为再怎样都是合理的、理所当然的。萧音想想以前的世界,是男尊女卑,说起来也是因为历来习俗如此,大家都认为理当如此,自然地接受了。如果,让这个世界的女子到那边去,一定是不能忍受,而男子想必是大喜过头。这样一想,又品出一种异样的滑稽感。
但是,虽然理智上接受了,感情上她还是固执地保有一些以往的想法。到了现代,妇女进步,男尊女卑的习惯已经大大减轻,虽然未曾消灭根除,但是在她心里至少已经培养了要求平等的观念。
在原来的现代世界里长大,耳闻目睹,知道生存是何等不易。母亲的教诲是牢牢刻在心上的。
一个女人,不需要也不能攀缘在男人的身上求生,因为那样的生存方式实在是太委屈、太耻辱,而最后多半是遭到最不堪的下场。那样的事她也看的很多。
所以,刻在心底最深的烙印是:独立。
追求物质独立,保持精神独立。
所以,对于爱情,她一直是小心谨慎的。
想要的不是他有多大的能力,有多少金钱,身家如何等等。
只是想,能够一起携着手,你靠着我,我靠着你,迎风破雨,一起走下去。
所以,来到异世界后,这里的风俗女尊男卑,让她好不习惯,刚开始还有点啼笑皆非,感觉出了口气之余,又觉得淡淡的遗憾。
刚开始,看到这里的男子谨言慎行,恪守礼德,温顺地守候在家里,和古时候中国的女子有什么不同?!
完全不符合她对人生伴侣的憧憬,怎么能让她不心生失望?!
但是,在那七年里,看到闻原的坚忍和刚毅,柔中带刚,有异于一般男子,她是十分敬佩的。
看到爹爹与母亲的恩爱,她很羡慕母亲能够寻到爹爹这样的男子,所以,也相信这世界的男子不是都是一个样子的。只要静静地等候,也许自己希望中的男子就会出现了。
所以,对于父母有意无意的提说,姐妹们聚会中带有暗示性质出现的含羞带怯的面孔,她都淡然一笑,视而不见。
萧影曾经按捺不住好奇,问她:“怎么我们一个一个精心挑选的公子,带来你都看不上?你喜欢什么样的,告诉我们啊。论样貌、家世、人品、才学可都是一流的啊。”
她躲不过,只好淡淡地说:“他们都很好,只是我不喜欢。”
萧影盯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称舌道:“你这小妮子眼光真是刁,”一拍她的肩膀,豪气地说,“好,我倒要看看你将来选的正君是如何的惊为天人。”
如今,她笑想,如果萧影听到她经常在严家书坊出入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很“惊”。
这阵子,她每天都往严家书坊“绮墨坊”跑,而且也毫不避讳,大大方方地出入,毫不关心别人瞪得快掉出来的眼珠。
想必,在玉棠城中的风言风语都泛滥成灾了吧。
但是,她毫不理会,不理绿檀、绮秀为难、哀求的眼神,依旧故我。
来到这个世界,虽然本质未变,但是性格仍然受到一定的潜移默化,耳濡目染。
前生已经太退缩,即使遇到喜欢的男生,却矜持于女生的自尊,只能等着他来追,那样的结果只能是毫无结果。
而今生,身处女子勇往直前的社会,看到这里的女性活得这样的大胆,为什么还不鼓起勇气,抓紧自己喜欢的男子呢?
如果心动了的话,就要紧紧抓住不放,因为事过境迁,即使再有机会,却没有如今这样甜蜜清涩薄荷般清醇的感觉了。
不能改变自己“静”的本质,变不了豪迈如母亲的女子,但是至少要改变前生不敢追求自己所爱的怯懦,学会勇气,勇于去追求自己喜欢的男子。
对了。萧音陷入思考。对于严城玉,那一眼的钟情,会不会是因为我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见到这样的男子呢?会不会只是一时的迷惑呢?
但这样的疑问,只要问问自己的心,她就迅速地否决了。
相貌俊美的男子,在她生活的世界里从来不缺乏。严城玉虽然让人惊艳,但是并不是没有比不上的,比如大姐夫棠韶就是一个容貌俊美惊人的男子,对了,他那个三弟第一次见时,那湖水般的气质也让我心中一动呢。
但是,只是容貌上的心动并不会真正地进入她的心。在精神上,她寻求、注重的是内心的相通。
真正让萧音认真将严城玉放在心上,是因为那双一见之后就牢牢烙在心上的眼睛。
那双琥珀色的美丽眼睛,傲慢、冰冷、无情种种掩盖下,却有着羞怯的神情,仿佛结冰的湖面之下,暗潮涌动的是澎湃的感情。只是被那双清澈的眼睛的注视着,却渐渐地被吸引了。
从没想过“一见钟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但是现在它发生了。
确信自己爱上了严城玉之后,她不想错过他。
而且……
坐在书房窗边,看着湖面上仍未凋谢、温柔开放的紫红睡莲,她甜蜜地笑了。
她确信,她不是一相情愿。
仍然记得,那一幕幕。
自那日赏枫回府后,她就坐立不安。慢慢回味见到严城玉的整个过程,蔚蓝天空,如霞枫红,鲜衣怒马的少年,是一幅最鲜艳明丽的画,深深印在她的心上。至今想起,仍是心头未曾磨灭的风景,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感到震撼。
反反复复地,那双美丽的眼睛在大脑里盘旋不去,只要一想到那双桀骜的眼睛在她的视线下变得渐渐羞怯,她就忍不住笑,而又为自己那时的失态晕生双颊。
哀叫一声,做了一个好久未做的稚气动作:像小孩子一样扑倒在床榻上,将脸埋在锦被里,一闭眼,那张脸、那眼睛、那神情、那说话的声音、那语气、那动作等等等等,又一遍遍地出现在眼前。
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菱花镜前,镜中人一脸晕红地傻笑。
懊恼地拍拍自己的脸,发现自己的行为好傻,觉得好糗:怎么像未曾识情滋味的青涩少女,情窦初开的样子?前生又不是没谈过恋爱?!
但是,前生那计较着家世、背景、前途等等是否相配的、现实的恋爱真的是“恋爱”吗?从未感受到过现在心中的惊喜、欢乐,从未这样反复回想一个人的神情举止,从未这样不能制止地期待见到一个人,平静、淡然、无风无浪,得到也不觉得太高兴,失去也不觉得很痛苦,那样的恋爱真的是“恋爱”吗?

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但那样撩拨不了她的心曲的感情对她而言,不是恋爱。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那青春娇羞的模样,才怔怔想起,现在的自己,的确是十五岁的女孩子,不能老是用前生的感觉来感受今生的自己,否则,自己又怎么算是重生呢?
既然如此,就要抛开前生暗藏的阴影,真正地做一个这个世界里的十五岁少女,年轻,青春,勇敢追求所爱,做一切十五岁少女应当做的最激狂放肆的举动,不辜负这青春年少。
暗暗下定决心,镜中人双颊鲜艳,墨玉般的眼睛闪闪发亮,美丽炽热如天上的太阳。
直到这时候,她才算是真正地抛弃了前生的隔阂,心甘情愿地融入了这个异世界!
第二日一早,虽然不是很讲究打扮,她还是着意打扮了一番,女为悦己者容,盼望他能看到自己容光焕发的一面,这种又期待又忐忑的感情,让她在对镜妆容时心神不定,甚是紧张。
绿檀、绮秀知道这音殿下外表温和,很好讲话,但是一打定主意,却是谁也说不动,叹口气,也就不管了,细心地替她打扮。
绮秀一边弄着她的头发,一边说:“殿下这样打扮,走出去恐怕要看呆不少人,连殿下生日时也没这样精心打扮呢。”
萧音当然听的出她言语中隐藏的意思,也不管,只顾微笑着想一会儿见到严城玉时是什么光景,眼神波光潋滟,掩不住的欢喜神气。
绮墨坊位于玉棠城东市最热闹的广平大街上,店面很大,书籍极丰,兼营笔墨纸张文房四宝,质量极高,价钱公道。虽然人人诟病严城玉抛头露面,行为不端,倒是佩服他生意手段上佳,嘴上不说,心头还是有几分佩服。
绮墨坊不仅卖书,自己也印书,而且很讲究书稿质量,世人只要一听是绮墨坊出的书,就知道必有可读之处。而文人学子也以能在绮墨坊出书上冠名而自豪。
说来也有意思,绮墨坊不仅出版经史子集、大家文著,也收各种野史、小说,不拘一格,自视清高的文人不屑一顾,世人平民中倒是很受欢迎。
像前几年,太桑有名的逸人萧太和,她就写了本讲述天上神仙的神怪故事《散花天宫逸闻录》,一在绮墨坊出版,大受街市平民欢迎,甚是畅销。
这些虽然也曾遭人非议,但严城玉我行我素,不怕人言。说的多了去,还怕这一条?!
萧音也曾来过绮墨坊一次,买过几本书。但这次却大不相同,只是借了个名义,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哉。
下了轿,心跳愈发加速,她深吸口气,慢慢走了进去。
绮墨坊掌柜是严府管家之妹,自然认识萧音,忙迎上来笑容满面地问:“殿下不知要什么书?我让人寻来。”
萧音看看店内,却没看到那人身影,顿时失望,心跳渐渐平复,温和说道:“我只是有空随便来看看,严掌柜不必费神。”
走进店内,刚随手拿起一本书,帘子一动,严城玉从内室出来,说道:“严掌柜,上月帐本中——”眼前却见到一个娇俏的身影,意料之外的出现让他一怔。
是昨天在香枫山上遇到的小郡王世子萧音殿下!
只见她一身淡紫衣衫,颈上一串夜明珠发出淡淡柔光,明艳秀丽,身影纤柔,极是绰约动人。
而她在看见他后,脸上更是桃花般娇红,眼神喜悦。
她欢喜见到他吗?他心中愣愣地想,那眼神却象一道柔波缓缓流到心底,不知何时心里也欢喜起来。
自偶遇萧音之后,回去的路上不知为什么也是心潮起伏,难以平静,心心念念间萧音的音容笑貌都反复出现,让他恍恍忽忽地任马游荡。
那秀丽的容颜,春水柔波般的眼眸流露出温柔喜悦的眼神,让他每每一念及,胸口都涨了什么上来似的满满的,只觉得又是欢喜又是温柔,又是甜蜜又是怜惜,让他不知不觉中卸下高傲的面具,神情温柔,流露出少年羞怯的欢喜,双眼痴痴地,满脑子都是她的影子,对周围视而不见。
回到绮墨坊,也听不见严掌柜的喊声,在她诧异的表情中直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坐在内堂好久,他才慢慢从那异样的情绪中回复过来,耳中响起萧音温和的声音:“……萧音酷爱看书,不知可否来看看……”
心头一个声音欢喜:她要来书坊,我可以见到她了!
但是,立刻他又想起了萧音的身份,那份欢愉又渐渐退去,仿佛被泼了一大盆凉水,所有迷思都消失无踪,神智清明,苦涩渐生。
以她的身份,他的名声,两人怎会有可能怎样呢?不必再做白日梦,遭人嘲笑,让自己难堪,徒然伤心。如果自己真生出什么想法来,最后不过是让自己下不得台来,更是让人讥讽“痴心妄想”。
仰躺在椅上,郁郁的眼神投向屋顶。何必再多生事端?!小郡王是不会让他这样声败名裂的人和她心爱如掌上明珠的世子有什么瓜葛的,恐怕只会让母亲更加忧心。本来,自己就让母亲遭人耻笑,何必让母亲更加难过呢。
算了吧,反正世子说要来,恐怕也不过是客套话,好意让他下台罢了。
领了世子的情就可,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想,就真是可耻了……
反复说服自己,心头沉甸甸的,似乎是说服自己了,但是少年不知道,他的脸色是多么难看,眼神是多么的沉重。
说服自己不再想,但那少女盈盈的身影又幽幽浮上心头,一阵甜蜜涌出来,却让他忧伤到想哭。
“哭”,这样的情绪多久没出现了?他一按胸口,难受得喘不过气来。第一次的心动,尝到了从未有过的甜蜜滋味,是多么的幸福啊,却心知无望,让他心痛如绞。
那一夜,苦涩又甜蜜的感情让他彻夜难眠,萧音的身影一直晃动在他心中。
第二日,他精神不太好,本来不想来书坊,但是想到做生意怎可太过随意?咬着牙,还是来了书坊。
也没心思去外面照看,闷坐在内堂对帐,谁知一出来,那原本已经强迫自己去忘记的人,却亭亭站在书坊里。
那一刹那,绝望的心又鼓动起来,精神上的冲击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萧音见到他后明显的欢喜神情,他什么顾虑也忘记了,只是痴痴地与她对望,心中的冰雪消融,一朵迎春花悄悄开放。
他默默看着萧音,什么话也不说,但眼睛早也不再冷厉,欢喜温柔的眼神如水溢出。
这一刻,仿佛心灵相通,她心里的欢喜他知道,他心里的柔情她明白,两个人脸上的欢喜爱恋再也掩饰不住,旁若无人地对望,竟让满室风光旖旎,仿佛置身春暖花开的日子。
一旁精明老练的严掌柜一见两人也不说话,就是对望着欢喜甜蜜的样子,就明白了,暗道:这小公子是什么时候与萧殿下认识的?不知严将军知不知道?
心头疑问一堆,但也是欢喜的。小公子的苦她是看在眼里的。
从小看他长大,自然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心头也疼得很。自从小公子执意要出来开设书坊,他不知遭了多少耻笑,多少白眼!虽然小公子性子倔强,怎么也不诉苦哭泣,只是冷眼咬牙支撑,但是暗地里那黯然神伤的样子,也让她看在眼里,十分心疼。
而至如今,小公子在婚事上,因为名声受损,无人上门提亲,看他孤孤单单的样子,不单严将军急,连他们一众看着小公子长大的下人也替他着急。小公子虽然一付不在意的样子,但是这样下去莫非眼睁睁地看着小公子孤寡一生?
如今,小公子终于动了心,有了心上人,而且这心上人还是玉棠城小郡王的世子萧音萧殿下,论身份家世都是一等一的。而且,这萧殿下看样子对小公子也颇为钟情,她如何不替小公子高兴?!
这时也才恍然大悟,难怪小公子昨天一付魂不守舍的样子回来?!
心头欢喜着,悄悄请萧殿下的随侍到别屋休息,她体贴地替小公子制造两人独处的空间。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