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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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十月,满山枫红。
达官贵族子弟最擅享乐,自然不会放过这醉人美景,一起邀约了来,带着美酒佳肴一边赏枫红如彤霞,一边说笑吃喝。
等吃饱喝足,大家四散开来,各自去寻幽探秘。
萧音虽然喜欢大家一起热闹,但是她本质喜静,喜欢独来独往,自由自在,等大家一散开,她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侍女绿檀、绮秀一等顺着石板路往山上走去。
走到半山处一平缓山坡,略略出了汗,回头望向四周。
枫色金黄、彤红,艳若赤霞,略略掺杂着尚鲜艳的绿,颜色鲜明,美不胜收,给人的视觉冲击感极强。
秋高气爽,云淡风轻,玻璃一般明净的天空衬得枫叶更红。阳光并不炽热,异常的明亮,使被雨水洗刷得异常洁净的白石板路明晃晃的。
萧音深深呼吸,闭上眼,耳内清晰可闻山涧滴水的丁冬声。
深山幽幽,鸟鸣啾啾。
这时大脑突然记起一句诗:“鸟鸣山更幽。”不知道是谁写的,也不知道是哪一首诗里的。
但是。她微微一笑。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她从来相信万物都谈个缘分,一个人、一种花、一只歌、一句诗······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记得、会想起、会遇到,那也许就是缘分。
不然,她相信也许会有更好的诗形容现在的情形,但她为什么偏偏想起的是这一句呢?这就是她和这句诗冥冥中的缘分吧。
何况,诗歌文章本来讲究的就是心灵相通,何必介意外在形式呢。
绿檀、绮秀等早习惯了萧音陷入沉思,也不去打扰她,站在远处悄悄指点风景。
微风拂动鬓发,十分宁静舒适。
“玎玲”一声细微脆响,从山林深处若有若无飘来。
萧音循声望去。
一阵风拂过树梢,引起枫林波舞,吹乱了她逆风的鬓发,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微眯眼睛,怕吹入沙尘。
再睁眼时,一骑细小身影出现在那山林深处。
她错愕。突然间,一切声音消失了。
仿佛无声电影,视网膜上一骑轻盈盈地越奔越近。
马上蓝衣人搭箭拉弓,轻轻一放,箭矢飞来。动作优美,行云流水一般流畅。
她想惊叫,却叫不出声。
刹那间,身边草丛中一只野兔猛地窜出,弹跳疾奔出草丛,往她方向慌不择路地逃过来。
耳闻一声“嗖”响,那支白羽箭射穿了野兔。
那野兔胸腹中箭,尚蹬腿弹跳了一下,倒在她脚边气绝。
萧音看它鲜血横流,箭穿见骨,心头一阵恶心,不由踉跄退步,仓促之间,颇受惊吓。
耳边听见侍人惊叫声,才发现又听见了声音。她心中模糊地奇怪,刚才怎么什么也听不见呢?
绿檀、绮秀急急奔来,紧张查看。
萧音心中不适,有反胃欲呕之感,脸色发白。
绿檀气愤道:“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往殿下身边附近射箭,如果误中如何是好?”就欲吩咐侍卫搜查。
萧音勉强笑道:“也没射中我,只是受了点惊吓。”
绮秀道:“殿下不可大意,尚不知是有意无意,要小心是不是刺客。”
正在惊慌之间,远处山坡上,又“叮”一声清脆银铃摇响。
萧音循声看去,一匹浑身雪白、四蹄乌黑的骏马停在那里轻轻踏步,马上端坐一个少年男子,身姿矫健,面目在树林幽深阴暗处不可辩,隐约可见俊美的轮廓。
只听绮秀“咦”一声,却道:“是他?!难怪。”语气却是认识他的样子,略带恍然、嘲讽、轻蔑的意思。
萧音问道:“绮秀,你知道他是谁?”
绿檀却笑道:“不止绮秀知道,我们都认识的。”神情放松了下来,似乎知道那人没有威胁。她朝那山坡喊:“严城玉严公子,请来拿走你的猎物。”
绮秀悄悄说:“是严将军的儿子。”
萧音一听,顿时记起听过这名字,当然也记起听过此人的传闻。心中想:“原来就是他。”
严城玉,镇北王手下严涵将军的小儿子,是身份微贱的侧君所出,却是严涵将军最宠爱的孩子。
人人纷纷说,严将军也太惯孩子,惯得无法无天了。也不好好地呆在家中学习男子德仪教养,偏要出来抛头露面,做什么书坊生意。虽然挺有生意手腕,但是那是一个出身不低的男子应该做的吗?简直是玷污了家门声誉。
性格叛逆,又高傲,与任何人说话都是一付冰冷样子,也不想想自己的父君出身微贱。又不是正君的孩子,有什么好傲慢的?!而且喜好弛马打猎,简直就和那些不顾脸面、投身军营的男子一样,离经叛道。
这样不安分守己的男子,谁家敢要?还不怕惹得家宅不宁?!
种种流言蜚语在玉棠城中流传,让稍有门第的女子对严家小公子避之惟恐不及,而家境贫寒的家庭以严将军对严城玉的宠爱,又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所以,高不成,低不就,严城玉年已十八,却连订婚也没有,在那个年代,也算迟了。偏偏严将军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严城玉却无动于衷,依旧是我行我素,独来独往,仿佛一点也不着急。
萧音与那些贵族子女在一起时,也曾听他们私下拿这严城玉当笑料,所以也听过不少流言。
只是萧音性格不喜欢八卦,也不太关心与己无关的人,生不出好奇去看那传言中“行为放诞、离经叛道、可怜无人上门提亲”的严家小公子严城玉是什么样子。
如果不是今天出来,恐怕还不知道严城玉就是他。
却不见严城玉有所动作,只是见那白马轻嘶一声,轻轻在枫叶厚厚堆积的林地上踏步。
慢慢,手一抖缰绳,白马慢慢走下了林地幽暗处,走到阳光充沛的地方,萧音也渐渐看清了他的容貌。
他骑在马上,乌黑的头发微微泛着蓝光,一身宝蓝衣衫滟滟生光。阳光下,衬着满山枫红,色彩鲜明美丽,蓝衣白马的少年宛如立于画中,美人如玉马如龙,竟一下子撞入她的心中。
他渐渐走近,一双桀骜的眼睛,在阳光下仿佛极璀璨的宝石烁烁发光,竟像野兽一般野性、美丽,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萧音,一点傲慢、一点冷淡、一点无情,却又让萧音感觉到那冷淡无情下极力压抑的激烈。
萧音不禁心中闪念疑惑:有着这样一双有着激烈复杂感情的眼睛,怎么会有人说他:“冷傲无情”?可见传言终不可信。

来到这世界许久,所见的男子多半是温文尔雅,沉静有礼,文质彬彬,难以见到如此英气勃勃的男子,但萧音确信她不会因为这样就心动。
只是,为什么她移不开眼睛?
一直一直紧紧盯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大脑发出警告:该停止了,怎么可以这样盯着一个人看?但是心脏却“砰砰”地越跳越响,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是什么呢?
心底一个声音说: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因为我从没见过;听到什么“天雷勾动地火”的形容,我都会肉麻嗤笑。只是,这一刻,我的眼睛不受大脑控制,想一直一直看他,看他从枫林中向我走来;我的心跳如此急促,但我确信是欢喜的声音……这种感觉,是不是就是一见钟情呢?我不懂,我不懂爱情。没有爱过,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不知道爱情来了会是什么样,我不知道我应该有什么反应,我只知道我现在想看着他,看着他,我就觉得欢喜。
一直看着。
美丽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严城玉默默看着那个被侍人包围着的少女。
他当然知道她是谁。只要看看她身边侍人衣上的紫牡丹花印,他就知道,这个少女是小郡王萧瑶小时候失散、最后寻回府中的王女,是身份高贵的王族子弟。
慢慢弛马过来,渐渐看清了她的容颜,是一个清丽淡雅、风姿绰约的少女,气质平和,不带贵族子弟一贯的高傲。
他心中略感讶异,但是,他垂一垂眼。知道他是谁后,恐怕那双眼就会浮上他熟悉的那些眼神:嘲讽、讥笑、冷淡、不屑、轻蔑……纵使心中早有准备,但是想到不能避开地要看到那样的眼神,心中还是觉得难受。
不是早就习惯了吗?还有什么难受的?那样的眼神自己已经习惯视若无物,早就不会像前几年那样伤害得自己伤痕累累了,不是吗?对于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只要挺起腰,用冰冷的眼神回击过去,不是就退缩了吗?早在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人生道路的时候,不是就下定决心什么样的阻拦都不怕了吗?哪怕一生孤单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严城玉挺直腰,眼睛冷冷地看向萧音。
预备好盔甲,却没碰上冰冷的刀枪,倒是撞入一池春水,让他带着重重的盔甲,毫无反抗的时间和能力坠了进去,浮不出来。
那双眼睛,带着温柔、惊讶,却没有一点轻蔑,反而闪动着赞美?!严城玉有点不知所措。而且,其中还闪动着他从不了解、但却知道毫无歹意的光芒,是什么呢?
他知道自己也算长的不错,但是自从名声败坏后,有些放浪的女子也会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种眼神只会让他觉得恶心呕吐。
而那双眼,也是直直地盯着他,闪动着他不了解的光芒,但是却一点也不会让他感到不舒服,反而心头有点窃喜。
在那双春水般的眼睛中,他全身渐渐升起一种暖洋洋的感觉,觉得**、好放心、好欢喜,就像春日湖面暖风吹拂杨柳垂枝那种温熙。
为什么她盯着他,他一点也不会不高兴,反而很欢喜,盼着她的眼中一直有他呢?懵懂未识情滋味的少年出生在保守的年代,当然比萧音更无知。
在萧音直直的眼光中手足无措的少年,玉般的脸上渐渐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眼中的高傲、冷淡、无情等等早就丢盔卸甲、逃的无影无踪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又固守着一份矜持、自尊,严城玉慢慢垂下眼。
直到那双美丽桀骜的眼睛变得渐渐融去了冰,掠过一丝羞怯,慢慢垂了下去,萧音才终于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是严重失态了,脸色也闹得通红。
两个人都尴尬莫名,不敢对视,但又隐隐有一丝蜜甜。
说实话,萧音都没料到自己有这么大胆、放肆的时候,居然死死盯着一个男人看,前世都没这么大胆过。如今,真是羞得抬不起头来,尴尬死了,心中直跳脚。
旁边的绿檀和绮秀可不是死人,距得近,四只眼看得清清楚楚。
对视一眼,心中明白。看两人那又扭捏又害羞的小儿女情态,明显就是隐约生出什么萌芽了。
绮秀皱眉:这可不妙。这严小公子名声不好,如果和殿下生出什么勾扯,难保不惹出大事来。到时,她们这干随侍的下人都脱不了干系。向绿檀使个眼色。
绿檀也是一样心思,上前说道:“严公子,你的野兔。”提起野兔的腿,扔到马下。恨不得赶紧将严城玉赶紧赶离萧音身边。
那声音一出,打破了二人间的迷域,萧音慌忙侧身,平复情绪。
严城玉见她一转身,眼神一黯。心头又恢复了明智,记起了她的身份。是了,她是小郡王之女,身份高贵的王族子弟,你在干什么?刚才那付如痴如醉的样子,落在别人眼里,春心大动似的,想勾引王族吗?还记不起你什么身份什么名声吗?真是徒徒让人耻笑。
脸上红晕退去,渐渐又恢复了冰冷的样子。
默默下马,捡起兔子,想起自己的失态,手指关节渐渐发白。
绮秀上前行了一礼道:“严公子,这是小郡王世子音殿下。刚才严公子纵马射箭险些误中殿下,小人提醒公子以后千万当心。”
萧音听到忙道:“绮秀,我没有怎样,不可对严公子无礼。”
严城玉面无表情地一躬身,声音僵硬地说:“在下严城玉,刚才不慎,请殿下恕罪。”你还想什么,难道感受不到那些王府下人彬彬有礼中的轻蔑?!
转身欲上马,却听身后一个温润的声音说:“慢,严公子,请留步。”却是萧音的声音。
严城玉回身淡淡道:“殿下有何指教?”
入眼却是一个少女双颊微微羞红,却强带镇静地说:“听闻严公子开了一家书坊,萧音酷爱看书,不知可否去看看?”
严城玉一愣,倒是听过小郡王世子爱看书、会讲故事的事,道:“书坊打开门做生意,殿下什么时候有兴趣了,随时欢迎你来。”慢慢翻身上马,不知为什么,沉重的心情稍微变轻了一点。
一躬身,打马离去。
绿檀和绮秀心道不妙,萧音却嘴边含笑,小小的梨涡中隐隐荡漾着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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