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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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是一座山,也是一座城。位于燕云西南,是燕云、松辽、钩卢三国交界之要冲。自前朝起,朝廷便在此布军设防,屯集重兵。燕云开国以来,边城一直纷争龃龉不断,魏王林其丰驻守于此已近十年。
这一日,林其丰正在苍山北麓南眺查勘地形布防,立于山顶,观云海变幻,听松涛起伏,回想起自己戎马倥偬大半生,不禁感慨万千。
“爹,在想些什么?”林锐笑拍父亲的肩头,西征军抵达苍山十日,与钩卢阵前战三次、阵地战两次,皆大胜而归,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好小子!什么时候上山来的?为父竟觉察不出?看来不服老是不行喽!”林其丰回首轻出一拳击在林锐结实的胸膛上,看着英气勃勃,胆识谋略益发成熟的儿子心中欣慰不已。
“爹,曹孟德五十三岁尚于官渡大败袁绍,书下‘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豪言。爹爹刚至天命之年,正该是壮心不已的时候。”
“话是不错,不过当年共过生死的好兄弟只剩为父尚在军中了。”回首往事历历在目,鲜活似触手可及,林其丰不禁英雄长叹。
“上阵父子兵也是一段佳话啊爹。”林锐微笑开解父亲。
林其丰父子正在开怀畅谈之际,一传令兵慌慌张张地冲上山来,见到二人便拜倒在地。
“何事惊慌?”林其丰治军甚严,最见不得军容不整的兵士,蹙起眉头威严开口。
“启禀大帅、副帅!钩卢不知何时在边境置下了恶阵,辰时张将军带了一队人马在边境巡察,无意中闯入,二百名将士仅有十余人侥幸生还!”传令兵一口气说完,已是泪流不止。
“竟有此事!张蛟现身在何处?”林其丰沉声道。
“正与另几位将军在中军相候。”
“锐儿,速速下山!”林其丰果断下令道。
帐中几位副将皆是默不作声,张蛟对阵势的判断让这几位久经沙场的悍将受到了莫大的震撼。受伤的张蛟是个四十余岁的粗豪汉子,此时已卸下铁甲,双手撑膝坐在条凳上,中衣血迹斑斑,额角草草包扎着一块白布,伤情甚为严重,不断有殷红的血丝渗出。
“哎,我说你就不能坐下?晃来晃去看得老子心烦!”孙琦突然出声对江锋吼道。
正在帐内焦急踱步的江锋是此次西征军中一员年轻的小将,虽说武艺超群,却是头回出征,刚听张蛟说了阵势,心下犯急,此时被林其丰手下的老将孙琦吼了一嗓子,不由得红了脸站住。
“好了,都是自家兄弟,咱们不能先乱了自己阵脚,一切等大帅回来再作定夺。”好脾气的刘海赶紧出来打圆场。
“张蛟伤得如何?”林其丰入得大帐便关切开口道。
“大帅、副帅回来了!”众将如见到了主心骨,蜂拥至林氏父子身前。
“劳烦大帅掂念,末将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只是那恶阵委实厉害,骁骑营的一百多将士都葬身其中!”张蛟回想起不久前惨烈的场景,痛心疾首道。
“传令下去,骁骑营此番阵亡将士抚恤加倍,生还兵士皆原地擢升一级。”林其丰沉声下令。
“是!”
“张蛟,速将你今日所遭情形细细道来!”林其丰复又令道。
“回亶二位主帅,今日末将辰时不到便带了一队骁骑营的兄弟至边境西线一路巡回,未料行到硖石谷一带,忽然狂风四起,山屑碎石滚滚而落,末将忙率队进硖石谷暂避,原地等候了约半个时辰后,想出谷查看竟发现如何也找不到出路。这山谷中不知何时布满了机关暗算,摸索之中,竟遭了伏击。末将只率得一小队兵士侥幸逃出。”
“张蛟,你也熟知兵法阵形,可能辨出是何阵如此凶险?”林其丰道。
“依末将判断,是归云阵。”张蛟答道。
“归云阵!你能确定?”林其丰声音骤然提高了一拍。
“能!末将当年曾在沈玉门将军麾下效力,青海一役见识过此阵,若不是对方位法门有些记忆,今日怕是难以生还。”张蛟道。
“大帅,二十年前沈玉门父子大破归云阵,收复青海,那布阵的妖道早被斩杀,如何会再次出现在硖石谷中?难道竟有余孽流亡至钩卢不曾?”刘海分析道。
林其丰的脸色益发凝重,沉吟不语。
“大帅,既然沈将军能破归云阵,何不速将他召至苍山,共图克敌大计?”江锋忍不住开口道。
“小子,莫要口无遮拦混说!”孙琦冲着江锋瞪眼道。
“大帅,这里面到底有何玄机?”林锐看向表情复杂的父亲,心中有一丝不安升起。

“速传本帅军令,三军营防全线东退十里,无本帅手令,不得至硖石谷附近迂回。违令者斩!林锐,你即刻着人去办!戌时之前全军务必扎营在凤尾坡!”林其丰并不搭理,继续发号施令道。
“是,大帅!”林锐不敢多言,满腹狐疑退出军帐。
“破阵非一蹰而就之易事,此战要作长久打算。今日便到此为止,诸位回去各部要向属下阐明厉害才是,切不可因前几仗得胜生出骄燥之心!”林其丰说完抄手背向众人。
众将见主帅神色如此严厉,连林锐都吃鳖退去,纷纷大声应答出了中军。
江锋终是年轻藏不住话,出了帐便急着打探究竟:“孙大哥,大帅身经百战,向来所向披靡,为何一提到归云阵和沈将军就变了脸色?”
孙琦正掺扶着张蛟前行,忽听江锋此言,心中着恼,没好气的回头道:“小子,你瞎咋乎什么?沈将军与大帅本是共过生死的兄弟,但沈家一门十多年前便横遭变故,早无后人在世,你贸然出言,依我性子,就该赏你十记军棍!”
刘海上前轻拍江锋安慰道:“不知者不罪。孙琦,你不要尽冲人大呼小叫的。”转而又面露忧色道:“这归云阵实属天下第一恶阵,凶险噬杀无比。当年妖道凌虚子凭此阵助格木尔那叛贼困守青海,令大严损兵折将无数,直至三年后精通奇门遁甲的沈氏父子方才勘破此阵。如今,沈氏一门尽亡,不知天下可还有能破归云阵的高人?”
孙蛟也点头称是:“刘兄弟此言甚是,破归云阵着实艰险异常,仅凭人力远远不够,还需借助天时,当年破阵全靠沈放引雷电之力攻其法门。可眼下已入冬,何处有惊雷可鉴?”
孙琦粗着嗓子道:“好了!莫要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速去办大帅交代的军令才是要紧!老子就不信,归云阵二十年前破得,过了二十年反倒破不得了?”
“孙大哥说得有理!”江锋激动道。四人相视皆是豪气干云地大笑出声。
苍山紧邻钩卢、松辽苦寒之地,山区气候更是变幻莫测,朝云暮雨至,子夜时分,凤尾坡竟飘飘洒洒下起了入冬以来的头场雪。林锐的营帐中依稀透着光亮,自听江锋述完四将对归云阵所知情形,林锐便一直在翻找兵书典籍,希望能从中探得一些头绪,令林锐百思难解的是如此奇阵在典籍之中竟无只字片言的记载。但凡破阵必先究其何人所创,方能知晓其术数渊源,图谋破解之道。而这二十年前曾令神震鬼惊的归云阵,却随着沈玉门父子的一朝勘破从此销声匿迹,眼前又如无花之果,无本之木一般诡异的出现在硖石谷中。
林锐轻揉着太阳**,苦苦思索着,忽听帐外传来动静,忙出声喝道:“谁?”
“卑职参见小王爷。”帐帘一掀,一个满身雪珠的黑衣人拜倒在地。
“林默!你如何会来苍山?”林锐心头一沉,自己出征之前就吩咐过林默暗中照顾佳木,难道那丫头出了事?
林默小心地递上一块玉佩,复又跪倒在地道:“卑职无能,未能护得易阳郡主!”
“你说什么?”林锐手攥狻猊玉符,拍案而起。
“易阳郡主似中了一种奇蛊,相爷求遍天下名医,皆不得解。”林默语气沉重道。
“什么时候的事?她现在怎么样?”林锐急步跨出,一把从地上揪起林默。
“十余日了,一直昏迷不醒,御医说……”林默看着小主人的焦急神色,甫觉难以道出口。
“御医怎么说?!”林锐大吼,反手一掌击向案头,“嗵”一声闷响,桌角竟被浑厚的内力震为齑粉。
林默观之变色道:“御医诊断已是膏肓之相!”言罢,已是跪地不起。
“你先去林风那歇着,眼前战局多变,不许和任何人提起你为何事而来!”林锐语气镇定,指关节却因紧握发出咯咯一串轻响。
林默应声退去,林锐的心已是痛得无以复加,这个行事乖张又有些傻乎乎的丫头不知何时驻进了他的心间,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牢牢牵引着他的关注再也移不开去。她喜怒皆形于色,时不时做出些怪诞的言行,令他头痛,但是和她在一起真实快乐的感觉却是任何人都给予不了的。她就是他心中那柄冷月凝霜,虽没有烁烁其华的光彩,也不是千锤百炼的神兵,但却是一生认定的至爱。可现在,他竟要失去她了吗?她不能醒来,甚至不能等到他破阵而归让他再见一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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